晋安做贼似的抬头瞄了眼桓晏，却见他不怒反笑，眼底透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桓晏自然不会被这种市井俗话激怒，更何况他无需向一个无关的人证明他的“能力”，只要他的目的达成便可。
如此看来，这李瓒至少对他和燕娘的关系信了八分。
“外面这么热闹？”
桓晏望着敞开的府门外车水马龙，随口问了晋安一句。
晋安顺着桓晏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点点头道：“是啊郎君，再过几日就是云县的花神节了，听说一连庆祝七日，届时更是热闹非凡呢。而且花神节前夕，城中的妙清观会发花神签，中签的人会在花神节当日被花神洒福——”
晋安说着说着突然顿了顿，然后神神秘秘地凑近桓晏低声接着说道：“听说被洒福的人，哪怕以前再穷困潦倒，也能变得大富大贵呢。”
桓晏挑了挑眉，瞥向晋安，一副“你连这都知道的”表情。
晋安嘿嘿一笑：“这是属下的本分嘛，我估摸很多人都是奔着花神签来的。”
“花神节么……”
桓晏咂摸着这三个字，思忖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今日放晴，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啊？”晋安愣了愣。
他跟了郎君十多年，虽说郎君年少时也是个喜欢呼朋唤友，轻歌纵马吃酒玩乐的人，但却从来不喜欢凑热闹。
今儿个，转性了？莫非是被那李县尉的话给刺激的？
桓晏一见晋安傻愣的模样，就猜到他多半又在胡思乱想。
他这个随从兼下属，跟了他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哪都好，唯独头脑发散，喜欢想些不着五六的东西，与他那个双生哥哥大相径庭。
若是晋虞还在……
“郎君？”晋安出声唤他。
桓晏一怔，心道怎么自己也学了晋安出神的样子。
他正了正色：“你去请娘子，问她可愿出门，若是愿意，请娘子好生装扮，我们去妙清观拜拜去去晦气。”
那云县县令邀他后日在城外有名的汤泉山庄一叙，虽说谢旻过世多年的祖父与云县颇有渊源，但眼看着他打算近日离开云县，却在此时下贴邀他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今日他偏要试试，看能不能引蛇出洞。
晋安得了令立刻赶去听雨轩。
桓晏坐在正堂中等，雁娘来得比他预想的快，她嘴角上扬，穿着一身玉色长裙翩翩而来，裙摆翻飞，像一只欢快的云鹂鸟儿，连眼底都是轻快的笑意。
桓晏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饶有兴味地打量了番雁娘。
听说要出门，这么高兴？
雁娘自然是高兴，这几日下雨她闷了许久，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又听说可以出门，婢女为她梳妆的时候都被她催了好几次。
她虽是高兴，但也没有得意忘形，待走到桓晏跟前，还记得给他行礼。
“郎君。”
雁娘笑意始终未散，脸颊上还透着因小幅跑动而升起的薄粉，她梳着随云髻，只简单簪了两支与衣裙相配的发钗，脑后绑了一根飘逸的红绸带做点缀。
她捏着衣裙大方给他展示：“听说是去道观，郎君，我这样穿可行？”
桓晏默了一瞬才沉吟道：
“甚好。”
他微微眯起眼，摩挲着玉扳指，来回地转动着，克制了一晚上的念头在此刻霎时清明。
他想通了。
若是有一只格外惹人怜爱的鸟儿落在他肩头，他为何要故作视而不见，为何不能要小鸟儿只为他停留？
鸟儿天性向往自由又如何，他不怕它飞走，只要它脚上的线，始终都牢牢攥在他掌心，又何妨她长了双会飞的翅膀？
他偏要这只小鸟儿降落。
“走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雁娘点点头，带着明绣跟在桓晏身后往外走。
桓晏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无需他多言，雁娘自觉悟出郎君眼中的深意，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他，站在他身侧，随后微微仰头朝他弯了弯唇。
桓晏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可雁娘看着他的眼睛，却就是觉得他挺满意她的乖觉。
车夫放下脚凳，自觉为二人打起青帘，雁娘低着头踩着凳子正要进去，却隐约听见有人口齿不清地大喊：
“美人觉（姐）觉（姐）！”
雁娘疑惑地偏过头去，只见黎乐一身与昨日不一样的红裙，两颊塞得鼓鼓的，抱着大包小包的糕点从街前跑了过来。
桓晏还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盯着黎乐，眉心直跳。
黎乐赶紧咽下嘴里的东西，好奇地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啊？今天人怎么这么多，我看他们都往一个方向去诶。”
“你呢，大清早上哪儿鬼混。”
桓晏有意接过话头不让雁娘开口，眼神不善地看着黎乐，明知故问。
黎乐拎着手里的糕点晃了晃：“你没看见我让人给你留的字条嘛？我去买早点了啊，还给你们都买了呢，宝香楼的糕点甚是抢手，不早点去排队根本买不上。”
“这样啊，”桓晏呵呵一笑，一副随便打发人的表情，“行了，你回去吧。”
“不着急，你们去哪儿，是不是也去那些人去的地方？我也要去！”黎乐本就好奇在街上看到的动静，见二人有出门的意思，一骨碌将手中的糕点全都塞到车夫手上，“帮我拿着。”
“下来。”
黎乐半只脚都要踏上车辕了，被桓晏喝住。
桓晏冲她露出残忍的笑：“你不能去。”
“啊？”
“你留下来，什么时候把燕娘的诊治方案写完什么时候才能歇，写好了也不能出府，我会叫人看着你，回来我要检查。”
“啊？”
黎乐脸上大写的不乐意。
“事不过三，你再不听话老实些，我就不是叫你阿兄来捉你，而是请你师父下山了。”
黎乐一听，小脸一白，她最怕她师父了。
她耷拉着眼从车夫手里又搂过自己买的糕点，从顶上挑了个包装最好看的塞到雁娘手中。
一副垂头丧气又可怜巴巴的模样：“美人姐姐，这个给你，我觉得这个最好吃了。”
雁娘接着她塞来的糕点，忽觉有些烫手。
这还是雁娘第一次收到来自一个几乎完全算得上是陌生人给予的，全然不加掩饰的好意。
她于心不忍，眼神望向桓晏，正要出言劝几句，就被桓晏半扶半推着弄进了马车里。
他冷情冷心，不为所动，朝外出声：“走。”
晋安和明绣各自挤在车夫旁，车夫马鞭一落，车轮滚动，很快离开了巷子。
黎乐看着马车身影完全消失在街拐角后，才心不甘情不愿转身跟着来监督她的仆人回了府。
比起上一次从客栈回来两人在马车上的距离，这回显然就近多了。
诚然，也可能今日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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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人多，特意换了辆小一点的马车缘故。
桓晏人高马大，长手长脚的，一进马车整个人就几乎占了快一半的空间，雁娘没法子，为了坐得舒服点，也只能贴他贴得近些。
总归他们二人也是不同寻常的关系，她便是倒在自己郎君怀里，唔，应该也没人说什么吧？
“郎君为何不愿带黎娘子去？只是去道观拜拜，应当不妨事吧？”
桓晏靠在垫子上，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贵气，他长臂从雁娘脑后伸过，修长的指尖轻轻挑起一旁的车帘，打量着街道上的行人，语气随意又带着几分戏弄：
“你瞧这马车上还坐得下其他人？”
他微微垂眸盯着雁娘发顶，挑帘子的手并未收回来，这般姿势就像是将雁娘揽在怀中。
雁娘抬眼看过去，竟被他的说法带偏，下意识心道也是。
这马车太小，里面着实容不下第三人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刚垂下头的头又仰起来看他，漂亮的眼眸星星点点，亮晶晶的：“不坐一块儿也可以让黎娘子出门呀。”
桓晏没有直接回话，瞧着她生动的模样，轻声笑了笑。
一旦确认了心中的欲念，两人再相隔如此近的距离，再加上隐隐约约有道淡淡的女儿香从她身上飘来，萦绕在鼻尖，桓晏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他撩了撩衣袍做掩饰。
眼下还不是时候。
他可不想顶着别人的脸，在她记忆全失的情况下和她发生点实质关系。
他有的是耐心等。
“这本就是她师父的要求，需得严厉对待。别看她看着显小，说不定比你还大，”桓晏几分正色，又解释道，“她从前出过事，心性有些残缺，若是任由她当脱缰野马，反而是坏事，于她医术上也无进益。”
雁娘听罢，有些怅然地点点头。
难怪小姑娘看起来格外随性，张口便是要做人外室，还做出偷亲她这样大胆的事。
“妙清观还有段距离，要不要再闭眼小憩会儿？”
他们本就起得不早，又刻意要马车行得慢些，是以并未撞上人流最多的时辰。
雁娘摇摇头，从桓晏掀起的车帘缝隙中偷偷看外面，精神奕奕。
云县和葛县齐名，是青州辖内有名的富庶地。
只见外面街道平整，商铺鳞次栉比，招牌林立，还有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当真是热闹非凡。
桓晏见雁娘不出声，顺着她视线看去：“那是百珍阁，回来的时候带你去看看。”
“不用了郎君，衣裳首饰，雁娘都有的。”
雁娘自觉这几日已经收了谢旻不少衣物首饰，哪好意思再让他破费？
她只是刚好看见那百珍阁前站了一个婆子，两人视线一撞，叫她愣了几息而已。
桓晏并不理会雁娘的拒绝，笑得像只狐狸：“无妨，自家的铺子。”
这个自家自然指的是谢旻。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妙清观下。
妙清观修建历史悠久，依小栖山而建，是整个云县城内地势最高的地方。
他们到时，山下已经停了不少马车，长长的登云梯上无数善男信女，看得出这妙清观便是没有花神节这一出，平日里也应当是香火不断。
雁娘被扶下了马车，她仰头望了望高高在上的道观，扶了扶鬓间的发钗。
这个香气……
雁娘怔了怔神，上台阶的脚踩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