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陇右道的黄尘,凉州城垣的轮廓在视野尽头愈见清晰。王昌龄的沉默却像一道无形的墙,随着马蹄声越砌越高。他依旧穿着那身吞噬所有光线的黑袍,端坐马背,目光沉凝地望向远方。
沿途的讲解早已稀疏,连学生抛来的问题,他也仅做简单讲解,随后便再无下文。
李白策马行在王昌龄身侧,那如影随形的疏离感比凉州的风沙更令人窒息。他试图挑起些轻松话题——凉州的美酒、胡商带来的新奇玩物,甚至昨日掠过天际的孤雁。王昌龄的回应礼貌周全,却像隔着一层窗户纸,客气得没有一丝暖意。
学生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夫子的非同寻常。刘七偷偷问裴五:“裴兄,夫子这是怎么了?自打靠近凉州,话都少了,脸色也……不太好看。”
裴五微微摇摇头,示意他噤声:“夫子一路安排操劳,身心消耗大,莫要去烦扰他。”
少年们心中了然,个个变得乖巧无比,行路、安营、用饭都轻手轻脚,生怕惹了夫子不快。
李白自然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异样。王昌龄的沉默似乎是沉浸在某种只有他自己才知晓原委的思绪中,无形地将他隔绝开来。旁人猜不透,也无从参破。
一行人在临近凉州的一处河谷安营扎寨。夜色深沉,远处隐约传来野狼的嚎叫。李白翻来覆去,终是忍不住,在黑暗中轻声开口:
“少伯兄……”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帐篷里格外清晰:“可是……可是太白何处言语无状,行事不周,得罪了兄台?若真有,兄台但讲无妨,太白必当改正。”
帐篷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久到李白以为对方已然入睡,黑暗中才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
“……没有。”
又是长久的沉默。
王昌龄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刻意带上了一丝轻松的语调,岔开了话题:“明日入城,当寻间舒适的客栈落脚。凉州葡萄酒,天下闻名。你我……还有这些小子们,正好坐下来好好品尝一番,也学学子羽当年‘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豪情,太白定会喜欢。”
提到王翰,李□□神一振,仿佛抓到了打破僵局的稻草:“说起王子羽,他那首《凉州词》当真是绝唱!诗牌上都说,是在吐蕃夜袭的军营里,刀光剑影中一气呵成!”
他越说越兴奋,撑起半边身子:“少伯兄,当年您与季凌先生在这凉州城头斗诗,是否也如这般惊心动魄?若非亲眼见过千军万马,如何能写出那般铿锵如雷、气吞山河……”
“好了!”这激动的话语一声低喝骤然打断,一丝难以名状的烦躁在空气里弥漫,“时辰不早,明日还要赶路,歇息吧。”
李白未完的话语噎在喉咙里,心头猛地一沉。显然,自己又触到了他的痛处,而且……似乎与那位“云间鹳雀”王之涣有关。
凉州城内,风沙的气息裹着烟火气扑面而来。一行人找了间干净敞亮的客栈安顿。裴五斟酌着开口:“夫子,太白先生,不如要个通铺,我们几个学生挤一挤就好。您二位各要一间单房,也好安歇。”
王昌龄却摇头:“五个人挤在一间通铺,成何体统。”
他目光扫过客栈大堂,看了看满脸堆笑的掌柜,又看了看随行众人:“定四间客房。”
没等众人反应,他目光落在李白身上,语气坚决地补充,“两人一间。太白,你与裴五一间。”
虽未言明,但众人都听得明白,王昌龄要自己一间单间。
空气瞬间凝固。
李白愕然地看着王昌龄,学生们也面面相觑。
裴五脸上掠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平静,躬身应道:“是,夫子。”他立刻转身,带领其他几个学生去分配房间。
王昌龄不再看众人,提着自己的小包裹,走向伙计指引的方向。那身黑袍融入客栈大堂略嫌昏暗的光线里,背影显得格外孤峭。
晚饭安排在客栈大堂。王昌龄竟主动抱了两坛葡萄酒来,一坛放在桌上,招呼学生们随意取用,另一坛则被他无声无息地放在了桌下,无人敢问。
席间,王昌龄似乎恢复了常态,与大家谈笑风生,讲着凉州的瓜果、皮货、胡旋舞娘。李白食不知味,心中疑虑如藤蔓缠绕。
凉州城头,二王斗诗,乃是诗坛佳话。故地重游,王昌龄为何如此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城头,不提斗诗,更不提那个名字。那坛桌下的酒,又为谁而备?
饭后众人各自回房。李白走在最后,见王昌龄也落在后面,似乎在柜台交代着什么。他心念一动,快步跟上沉稳的裴五,回到他们两人的客房。
李白看得出,这个学生年纪不大,言行举止却最是沉稳得体,王昌龄不在时,他调度学生、安排事务井井有条,显然是极受信任的心腹弟子。
关上门,李白再无顾忌,直接问道:“裴贤弟,我想你跟随少伯兄时间不短了,应该知道些事。我观少伯兄今日……甚是反常,你可知晓其中缘由?关于那位……季凌先生,王之涣……你可知少伯兄与他,究竟是何等情谊?”
裴五闻言,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太白先生……您竟不知?”
他看着李白疑惑的眼神,压低声音:“王之涣先生……早已过世了。”
“什么?!”李白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云间鹳雀……那个只闻其名、诗作寥寥却字字珠玑的传奇人物……他只道那位前辈清高孤傲,不爱在诗牌发声,哪里想到……
“什么时候的事?我……我竟从未听闻!”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裴五叹息一声:“具体时日学生也不甚清楚,似乎是在去岁。夫子……应是极伤心的。平日学生负责收交诗课作业时,常能看到夫子诗牌上与‘云间鹳雀’的私信往来,或分享趣事,或发发牢骚……夫子那时虽也严肃,但眉宇间常有笑意。”
李白恍然大悟,瞬间串联起所有线索:凉州,斗诗故地,故友去世,王昌龄一路的沉默、刻意的疏离、昨夜的反常、执意的独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他心上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就在此处!
李白豁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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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再想,一把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王昌龄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他几步抢到门前,急促地敲了两下:“少伯兄?”
无人应答。
他猛地推开房门——
室内空无一人。只有桌上一盏未燃的油灯,在窗外透进的微光里泛着冷硬的轮廓。
凉州太大了,他会去哪?
李白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点开诗牌,飞快地给“青海长云”发去消息:“少伯兄,你在何处?”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他强迫自己冷静:王昌龄在此地并无亲朋故旧可访,若有安排也必会告知。他独自离开,答案只有一个——他去了那个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地方,去凭吊那位再也无法斗诗的故人。
城头,只有那巍峨的凉州城头!
李白再不犹豫,转身冲出客栈,向着记忆中凉州城巍峨的城墙方向发足狂奔。腰间长剑随着奔跑晃动,剑穗上那枚明月佩在昏暗的街巷中,微光流转。
凉州城墙厚重如山,在浓重的夜色里沉默矗立。夜风呼啸着掠过垛口,带来塞外特有的粗粝寒意。
李白一路疾奔上城头,脚步刚踏上冰冷的青砖,便听到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压抑的吟诵声。
“……黄河……远上……白云间……”
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挤出。
李白心头一紧,立刻收住脚步,屏息隐在一处高大城垛的阴影之后。
借着朦胧月色,只见王昌龄那袭黑袍几乎融于夜色,孤零零地立在靠近外城墙的垛口边。他面前粗糙的墙垛上,赫然摆放着两个粗瓷大碗。他手中,正捧着一坛深红色的葡萄酒,小心翼翼地往两个碗中倾倒。
“……一片孤城……万仞……山……”
倒酒的手微微发颤。
“……羌笛……何须……怨杨柳……”
吟到此处,声音陡然哽住,化作一声破碎的抽泣。
他放下酒坛,端起其中一个粗瓷碗,对着苍茫的西北方向,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然后,他仰起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诗的末句,终究未能出口,而是化作一声轻唤。
“季凌……”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城砖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低低的啜泣声从喉咙深处逸出,被呼啸的夜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李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心头仿佛压上了巨石,沉甸甸的,眼眶发热。他悄然摸出诗牌,点开“云间鹳雀”的主页。
果然,诗牌沉寂如古井,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诗贴孤悬其上,最新的一首,赫然标注着“开元十五年·凉州词”。
“开元十五年……”李白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王昌龄初见自己白袍时说过的话——“某想起开元十五年,亦是在此地裁了身白袍”。
一个清晰的画面在他眼前铺开:年轻的王昌龄,意气风发,身着崭新的白袍,西出长安,在边塞邂逅了同样传奇的王之涣,一同游历,一同在烽火城头斗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