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顺二十五年,冬,大雪。
北风呼啸,鹅毛大的冰晶借着风势,见缝插针的往人脖领子里钻。
钟茴挪动发僵的手指,紧了紧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破袄,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方不远处的破庙走去。
这场雪下得格外大,不过一日,积雪便没过脚踝。
穿着草鞋的双脚已经被冻得麻木,钟茴紧咬着牙,憋着口气一步步往前挪动。
好在这段路不算太远,钟茴提着心推开破庙陈旧的木门,视线扫过,就见破庙角落处,晌午离开前还生着的火堆已然熄灭,一道瘦骨嶙峋的身影紧挨着火堆蜷缩在地上,好似濒死前仍在努力汲取火堆最后的余温。
钟茴心下一沉,踉跄着朝那道人影扑去:“许佑!”
地上的人影没有丝毫反应,钟茴将人抱起,哆嗦着手去探怀中人的鼻息。
片刻后,一道细微的呼吸打在她冰冷僵硬的指尖。
人还活着!
钟茴心头一松,用手轻拍着许佑冰凉的脸:“许佑,醒醒,别睡。”
“许佑......”
一声声的呼喊将许佑从意识昏沉中唤醒,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肮脏霉烂的房梁,一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许佑,别睡,咱们有吃的了。”
破败的身体被人腾空抱起,走出几步后又被轻轻放在铺好的茅草上。
许佑僵硬的转动眼珠,看到身旁发髻散乱,裹着几层破衣烂衫的女人。
女人昔日白皙俊秀的眉眼此刻带着病态的苍白,显得嘴角额头的青肿十分显眼。
“钟茴,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钟茴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一个冻得发硬的灰黄色馒头:“看,我找到吃的了,我现在就生火烧热水,你再撑一撑。”
她将馒头塞进许佑手里,接着急匆匆起身重新生火。
许佑侧头看着钟茴忙碌的背影,多年来枯寂麻木的心泛起一丝酸涩。
他前半生命途多舛,受尽磋磨,活得生不如死,只有钟茴出于善心,几次对他伸出援助之手,没想到临死之际,还是钟茴陪在他身侧,不顾他丑陋可怖的面容,为他遮风挡雨。
他知道钟茴对他无意,仅仅是因为二人处境相当,又于寒冬中在这破庙相遇,她便下意识照顾着身为男子的自己。
许佑眨了眨有些模糊的双眼,目光贪婪的注视着钟茴骨瘦如柴的身形,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临死之前,他想把钟茴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钟茴把下雪前捡拾的枯枝拢在一处,用火折子点燃,待火势大些,她端起破了个豁口的陶罐来到庙门外,用雪擦洗干净后,盛了一陶罐雪架在火上烧水。
馒头经过热气的熏蒸软了下来,钟茴掰下一小口放在许佑嘴边,轻声道:“快吃。”
许佑没有拒绝,张嘴将那一小块馒头含进嘴中,满是伤疤的面上隐约带出一抹笑意:“很好吃。”
钟茴闻言眉开眼笑,又掰下一小口喂他。
许佑拒绝道:“你吃,我想先喝水。”
钟茴想着馒头的确干巴,没有再喂,正好陶罐中的雪水烧开,钟茴用洗干净的半个破碗盛了水晾温后喂给许佑。
许是吃了东西,许佑没多久便感觉手脚重新有了丝力气,他撑着身子从茅草上爬起来,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在钟茴怀中。
钟茴熟练的将人搂紧,两个身形单薄的人偎在一处,彼此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交融,在四处漏风的破庙中,面前的火堆和彼此的体温便是唯二的热源。
钟茴与许佑非亲非故,二人唯一的联系便是许佑被认回尚书府前,钟茴看许佑可怜,顺手帮过他几次。
许佑生得好,当时还是钟茴夫郎的沈迎丰狠狠醋了一回,最后还是钟茴立誓此生绝不会有二心,沈迎丰才高兴起来。
前些时日钟茴寻到这处破庙避寒,一进门便看到缩在角落中的许佑。
她一开始根本没认出许佑,还是许佑同她讲起,她才知眼前这个形销骨立,面容上满是可怖疤痕,看不清相貌的人,竟是曾经那个眉目如画,却胆怯可怜的少年。
她没有问许佑曾经经历过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在这个破庙中安顿下来,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大雪天。
许佑的身子很差,天气越来越冷,哪怕有火堆在,他还是被冷得瑟瑟发抖,不记得哪一日,许佑半夜发了热,钟茴寻不到药,更没钱送他就诊,只能无力的抱着人在火堆前坐了一晚上。
庆幸的是许佑挺了过来,也是自那日后,许佑一到晚间便紧紧贴着她,钟茴看着他瑟瑟发抖的小身板,到底没把人推开。
发展到现在,只要一闲下来,许佑便自发的窝在钟茴怀中,二人之间没有暧昧,没有遐想,只是单纯的挤在一处互相取暖。
许佑蜷缩着腿脚窝在钟茴怀中,仰着脸直勾勾盯着钟茴。
钟茴察觉到他的视线,垂眸看向怀中人:“怎么了?”
许佑唇瓣嗫嚅了两下,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钟茴,沈迎丰呢?”
钟茴身形一僵,这是二人自相认后,第一次谈及以前的事。
过往一切如同走马灯般一一在脑海浮现,钟茴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种种情绪。
许佑好似没发现钟茴的异样,追问道:“他出了什么事?”
钟茴不想迁怒无辜的许佑,她唇角微微绷直,淡声道:“没有,我们.....和离了。”
准确的说,是沈迎丰偷走钟母留给她的钱财后,跟她要了一纸和离书逃了。
许佑沉默一瞬,再开口时,语调微微有些上扬:“钟茴,你娶我吧。”
钟茴拨弄火堆的手顿住,惊讶低头与许佑对视。
许佑在笑,满是伤疤的脸上,一双沧桑麻木的杏眼微微弯着,依稀可见曾经的昳丽。
他抬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钟茴,我要做你夫郎。”
他说的是“要”而不是想。
“等我死后,你若是有余力将我埋葬,一定要在我的坟前写上‘夫郎钟吴氏之墓’。”
许佑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回光返照,他前半生浑浑噩噩,被无形的大手推动着一步步走向绝路,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想要些什么。
在他被认回尚书府之前,钟茴与沈迎丰曾因他起过争执,后来沈迎丰特意到他面前炫耀,说钟茴已经起誓,此生只会有他一人。
他要许佑不许再勾引钟茴,哪怕许佑从未有过那种念头。
许佑那时是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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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羡慕沈迎丰被钟茴那般宠爱,这种情绪在他后来黑暗不见天日的生活中,渐渐转变为了妒忌。
现在,沈迎丰已经不再是钟茴的夫郎,他可以理直气壮的占有钟茴的好,哪怕他这种烂人,连给钟茴暖床都不配。
他已经要死了,还讲什么理智呢。
钟茴没有回应许佑的要求,她移开视线,声音柔和些许:“别瞎想,你一定能撑过去的。”
许佑仰着脸,好似自己还是曾经那个相貌出众,引得无数女郎怜惜的村中少年,笑得眉眼弯弯:“钟茴,若是我们都能活下来,你也是要对我负责的。”
二人的身体紧紧贴着,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坚硬和柔软。
钟茴没有看他,半晌后才低低“嗯”了声。
哪怕经历了无数阴谋诡计和居心叵测,钟茴心中的底线也从未忘却。
许佑“咯咯”笑出声:“钟茴,你真是个傻女人。”
哪怕沦落到如此境地,她心底的善良竟还未被磨灭。
不像他,那些曾经欺辱磋磨他的人,早已尽数死在他的手中,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许佑感受到身体内生机在流逝,他头脑有些昏沉,眼皮子控制不住的想要阖上。
许佑用最后一丝力气攥紧钟茴的衣襟,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发抖:“那我们说好了,待我死后,你一定要刻上夫郎钟吴氏之墓,这样我死后变成鬼,也还是你的夫郎。”
钟茴终于发现许佑的异常,她扔掉拨弄火堆的木棍,抖着手将人紧紧搂住:“许佑,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生病了?”
许佑仍旧仰着脸死死盯着钟茴:“钟茴,你答应我好不好?”
钟茴眼眶发热,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好好好,我答应你,但是你要活下来,活下来我们才能成亲。”
许佑唇角勾起一抹笑,双手有些无力的垂下,他脑袋枕在钟茴的胸前,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钟茴弯下腰凑近听,隐约听到他在说:“若是有来世,你能不能,也娶我做夫郎?”
泪水顺着钟茴的眼角滑落,滴在许佑满是疤痕的脸上。
寒风呼啸,破庙角落处,隐约传出一声呜咽声。
“好,若是有来世,我一定娶你做夫郎。”
——————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怎么哭了?”
“小姐好像又发热了,快叫大夫。”
......
夜半时分,安岁县首富钟家大宅内,一阵嘈杂声响起,没多久,整个钟府灯火通明。
一番折腾后,钟茴让人送走大夫,靠坐在榻边,温声安抚着闻讯赶来的钟母:“娘,孩儿无事,让你们劳心了。”
钟母穿着绸缎夹袄,外边套了件貂鼠披风,常年的富贵生活使得她体型丰腴,她看着大病一场尚未恢复的独女,眉间带着抹忧虑:“茴儿好生将养身体,听大夫的话,勿要多思多虑。”
自钟茴前几日大病一场后,身子便一直不利索,大夫说她这是郁结于心,可钟母实在不明白,一贯衣食无忧,被娇惯的无法无天的独女究竟在思虑何事?
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前些时日自己拒绝了女儿和沈家小子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