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吻她。
像三年前君越山那次一样吻她。
轻柔地,不许悖逆地,吻他疑心失窃后又忽见复还的珍宝。
唇舌往复辗转,吻得小心翼翼,仿似搂在怀里的是一尊易碎青瓷,也仿似早就知道她会像那次一样滚下泪来。
沈宥吻去她眼角的泪。
哄她不哭了,吓唬她妆要花了,又骗她有人看过来了,还得逗她说,再哭全世界都要以为他俩是情侣在闹分手了。
他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哄她不哭的话,如今倒是能写本书。毕竟这姑娘要么不哭,一哭起来,眼泪多得能淹了他。
哄了几句,就再没听到抽泣声。
她把头埋在了他肩上,可没一会,肩头就又濡湿了一片。
沈宥拿她没办法,只好抬起她的脸,替她擦眼泪,板着脸凶她:“不许哭了。”
可一看见她哭红了的眼,就又心疼:“都过去了。再不会有那样的事了。”心疼到甚至还能强笑着戳她梨涡,没底线地讲:“就算你把我当替身,我也会护好你的。”
讲完自己也觉得丢脸,拽着她的手就往停车场走,再不给她往自己身上蹭眼泪的机会。
对付尹昭,这招果然比哄她好用。
“你带我去哪?”听着还有点黏糊鼻音。
“回酒店。”
“你不是在这没有车?”一到质问环节就利索了。
“尹昭,我说什么你都信,是吧。”
他把她塞进副驾,俯身替她扣上安全带。
忽地又抬头,与她面对面,挨到呼吸交缠的极近距离,眸色深深地问她:
“那我说,我爱你,你也爱我。信吗?”
没等她答,沈宥又把手机塞给她,颐指气使地派活:“导航找个照相馆,我们去拍照。”
尹昭慢了一拍才相信自己耳朵,直接就往主驾上摔了他手机:“沈侑之,十一点了!你发疯也看看时间,现在哪家照相馆会开门!”
砸的位置有点妙,沈宥痛得龇牙,低声咒骂了句,骂她得给他的传宗接代负责。
尹昭慌了一秒,更听不得这污言秽语,别过脸去,在心里骂他活该。
他这会儿见不得她转头,还痛着,就去扯她胳膊,硬把她拽过来问:“我要是找得到开门的呢?你陪我去拍吗?”
“我明天还要去徒步,没这个闲时间陪你满城兜风。”尹昭拒绝上钩。
“不用满城兜风。就在回酒店的路上,我就能找到。”沈宥睨她一眼,边下饵边激将:“尹昭,敢和我赌吗?”
尹昭扫他一眼,没吭声。
沈宥就轻笑了声,踩下油门,调侃她: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是不是想去看看是哪家照相馆还开着?毕竟我这个垃圾都想到了,顶顶能干的尹律师却没想到,很丢脸吧。”
要不是他在开车,怕撞死在这路上祸害了路人。
尹昭真想去捂了他嘴。闷死他。
*
次日一早,韩慕柏微信告知她自己飞机已落地时,尹昭还在往登山包里塞速干衣。
妥妥地,要迟到了。
全怪沈宥这个精神病昨晚非拖她到海底捞门口拍大头贴,又拉着她大晚上吃火锅,硬生生折腾到一点多,她回了房间根本没精力再收拾行李。
拉好拉链,确认再无遗漏。
尹昭单手提上登山包,就往门外去,边走边把包往背后甩。
没走几步就撞上沈宥,也是一身冲锋衣。
他一看她这行色匆匆的模样,就拧了眉:“着什么急,不是下午一点才在山下集合?”抬手要接她的背包:“君越山又不远,开过去也就两小时不到。”
尹昭敏捷侧身,避开他,低头捣鼓着租车软件:“我租了车,要先去趟机场接慕柏。”
忽而意识到不对,瞪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几点集合?”
沈宥冲她得意地扬眉:“我也加群了,和你们一起去徒步。钟钦今天早上在群里热烈欢迎我,你没看吗?”
尹昭被噎得脚步一顿,她还真没顾上看。
要是看了,她就退群取消行程了。
她不理他,进电梯往停车库去。
沈宥也跟着走进来:“你还要去接韩慕柏那小子?他自己不能打车过去吗?你昨晚休息得那么晚,今天又要徒步十公里,不如坐我的车,还能再睡一会。”
尹昭没睡好,本来就有点起床气。
现下被他这一通念叨,简直觉得整个电梯轿厢全是他的声音在来回地砸个金星直冒。
连累得她在车库来回走了两趟,都没找到租车公司到底把那辆越野车停在了哪。
她气急败坏地转身冲他嚷:“沈侑之,我昨晚睡那么晚,到底是谁的错!”
沈宥抿着唇在笑,张开双臂走向她,想把她连人带包一起搂进怀里,被推开也不恼,好脾气地拉起她的手:“是我的错。我赔礼道歉,我来开车。省点钱,把你租的车给退了。韩慕柏,我也去接。好不好?”
尹昭上了车气也没消,不肯坐副驾,也不肯理他,抱着个靠枕搁后排睡了。
安安静静,一觉睡到韩慕柏上车。
被这年轻小伙站在车门外的一声嘹亮的阴阳怪气吵醒了。
“哟,手下败将这么讲礼数?亲自来接?”
韩慕柏嘴上不客气,动作更不客气,直接卸了肩上背包,像递给门童一样递给了沈宥。
沈宥竟也闷声接了,还帮他妥帖地放进了后备箱,只是抬手拦了他开后车门:“昭昭在睡觉,坐前面。”
韩慕柏耸了下肩,冷哼一声。
也就真坐进了副驾。
尹昭揉着睡眼望过去,看到的大抵就是这么个景象,她在记忆里搜刮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她想不明白就问:“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韩慕柏一听就转过身来,冲她嬉皮笑脸地眨眼:“不打不相识咯。上周,我——”
话说一半,就被上了车的沈宥捂了嘴:“安全带系好。坐别人的车,守规矩点。”
后视镜折射出他脸上诡异的一点尴尬。
前几日贴了创口贴的地方还有伤痕印。
尹昭灵光乍现,探身问他:“你上次说的拳击,是不是和慕柏去打的?还打输了?”
刚起步的车身就又猛地一晃。
后视镜里,韩慕柏翘起了唇。
“是输了。”沈宥果断承认,瞥了眼韩慕柏不怀好意的笑,抢先开口:“你拳击打得很不错,学多久了?还擅长哪些运动?徒步?登山?”
韩慕柏一听更乐,闲闲拨弄着空调导风板调侃他:“怎么?想拜我为师?”
“也不是不行,看你水平了。”沈宥惯有反客为主的本领,气定神闲地提问:“爬过哪些山?走阿式还是喜式?”
尹昭倚在后排,目光来回打着转。
前排这两人虽然气氛融洽得诡异,但至少是融洽的,比起上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好了许多。
她松了口气。
猜不出他俩打了一架谈妥了什么协定。
也无所谓,只要不闹到她面前,要她来费心调解就行。这样聊点运动谈点风景,别扯那些爱啊恨啊的,就很好。
一路向西,山脉渐起,风景宜佳。
沈宥显然做了功课,有问也有回,韩慕柏起先还有点故意戏弄着他,而后也真与他认真聊起了自己的登山经验。
尹昭之前都听过,撑着额又有些犯困。
沈宥就关了音响,调高空调温度,建议她再睡一会。
于是车里就又安静了。
她睡得不算沉。
隐约听到这两人压低了声音在窸窣说着些退出反悔之类的话。
听见了,也没兴趣细问。
再醒来,已经到了君越山下。
君越山是珠州城郊的一片山脉,主峰海拔只三千多米,胜在位置奇佳,不仅是嘉澜江与长风河的分水岭,更四面环山,登顶即可远眺西南诸雪山。
恰逢周末又是踏春时节,景区大门,正游人如织。
尹昭来这两次,从未从正门进过。
上次是姜行止做东,开了侧门一路车行上半山,进姜家的别院。这次是去后山徒步,说白了就是走条野路,也不用从正门过,车停在山脚下一个小村落,来这徒步的人不少,村口好几家农家乐开得有模有样。
这次出行,尹昭本来只约了钟钦,他那日在酒桌上自称有个四人徒步小队,正适宜带一带她这个新手。
但韩慕柏下周要同她去宗古,听说她周末来走君越山,感兴趣就顺路过来了,今天又临时加上了沈宥。
所以,这会儿。
坐在这山下农家乐的,是他们仨。
尹昭搁下手机:“钟钦说他们出发晚了,就在路上服务区吃了。让我们别等了。”
韩慕柏一听,抬手拦了服务员,拿到张塑封的彩色菜单,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看过,又递给她:“尹昭,你想吃点啥?”
她还未答。
“菜单给我。”沈宥就已伸手取过,掀起眼皮盯着韩慕柏,凉凉开口:“我来点吧,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就行。”
他熟稔地报了菜名:“清炒河虾,鳜鱼做汤?蔬菜的话,炒个地瓜叶?昭昭,这些可以吗?”
鱼虾都是她爱吃的,尹昭自然没意见,点头问:“慕柏,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韩慕柏嗅到电灯泡烧断丝的味道,大咧咧向后一仰,扬起唇角故意道:“只要你点的,我都喜欢吃。”
沈宥冷眼瞧他,抬手甩了菜单在桌上,也一副气派模样:“那就这些了。”
“这才两个菜!”尹昭都不知该去瞪谁,拧着眉又把服务员叫来,怕饿死,加了个烧鸡。
看她已挂了脸,另俩人没再敢放肆。
一个涮碗筷,一个沏茶,倒也默契。
默契地只涮两份餐具,只沏两杯茶。
尹昭感觉自己回到了七年前支教,在给一群小屁孩当老师,排排坐分果果的那种。
她沉着脸,把茶杯递给韩慕柏,把餐具分给沈宥。
韩慕柏算懂事的那个,忙正了身形,提了茶壶来给她倒水:“尹昭,我来。”
可惜沈宥是个死不悔改的:“韩慕柏,你多大年纪?尹昭可比你年长,你不觉得你该叫声姐吗?”
话音刚落,尹昭和韩慕柏齐齐朝他看去。
沈宥顿时一凛。
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
他不觉得自己这句警告有什么问题。
“呀烫!”尹昭惊呼一声,翻了茶杯。
“抱歉抱歉!”韩慕柏忙撤去手中茶壶,他被沈宥那句自刀惊到了,没注意,热水从杯中溢了出来。
沈宥立刻拉过她要去摸耳垂的手,声音透着慌:“怎么样?烫伤了吗?”
烫出一片红,但好在没肿。
他安下心,握着她的手轻轻吹气,就有心情来阴阳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倒杯水也能把人烫着了。”
韩慕柏狼狈地找来了服务员,好不容易收拾好桌面,就见沈宥搁这借机大显殷勤,还在指桑骂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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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这一出的源头,冷笑一声,从背包里掏出管药膏来,在尹昭左膝前半蹲下,仰起头,眼眸润亮,很缓慢很温柔地说:
“姐姐,是我不好,没注意。我有红霉素,帮你抹一抹?”
尹昭额角一跳,立时抽回手。
低头兀自细察伤处,一左一右两个人,她谁也不肯看,耳后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沈宥霎时反应过来,心下骤慌。
他沉下目光,对上韩慕柏挑衅的眼神,想也没想地一声呵斥:
“韩慕柏,姐姐也是你叫的?”
韩慕柏半点不怵,笑意盎然:“沈总,不是你建议我叫姐的吗?”
说着又起身,把软膏放在了尹昭面前的桌上,拖着长调笑道:“不逗姐姐了。姐姐,自己来?”
音调缱绻又暧昧,惹人遐想。
尹昭无奈抬起头,却见韩慕柏正满不在乎地挤着眼,示意她去看沈宥一秒三变的脸色,唇角扬着毫不遮掩的坏笑。
立时就也有了好心情。
她拿起软膏,朝他晃了晃:“多谢啦。”
她与韩慕柏一向讲得清楚明白。
他是个洒脱的,劝她不当吊死鬼,自己更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这就很好,她喜欢轻松惬意的朋友关系。
沈宥就没这觉悟。
他紧抿着唇,盯了一会尹昭涂软膏,盯得尹昭都发毛。
半晌,他不盯了。
他拍拍韩慕柏的肩,讲我们出去聊聊。
韩慕柏不干,尹昭也不同意。
瞅着这两个人同仇敌忾的模样,沈宥更是上火,额角青筋都在跳。
尹昭补足了觉,这会精神正好,乐得看他笑话,挑着眉追问:“沈侑之,你有什么话不敢说给我听?要背着我讲?”
一脸巧笑倩兮,比这君越山的春光还明媚。
沈宥忽然就冷静了,想明白局面,勾唇淡淡道:“昭昭,你真想知道?也不是不能当着你的面讲,只是怕你脸皮薄,又不乐意听。”
说着,就夹了一筷子河虾放进她碗里:“喜欢就多吃点。”
这是她第一次见沈宥在桌上给人分菜。
尹昭一顿,筷子都停了,看着碗里鲜白嫩嫩的河虾,立时有不祥预感。
沈宥这张嘴,绝对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至少,不会是她现在想听的话。
她在沈宥这吃了暗亏,不再追问,就只找韩慕柏聊民宿施工的事,讨论周一回村给施工队师傅们带点什么,又聊该选哪条进山的路线拍视频做徒步推广。
沈宥安静听着,也不怎么插话,只时而给她分点鱼虾又盛碗汤,惹得韩慕柏多看了他好几眼。
一餐饭倒也吃得平安。
沈宥去买单,韩慕柏想想也跟上了。
两人回来,却见尹昭座位空了。
四下望去,她正和另一桌的人聊着天,那桌人挺多,男女皆有,都是户外装束。
她脸上笑吟吟的,连连地点头,表情也鲜活生动,一看就讨人喜欢。
韩慕柏惊讶:“没想到尹昭还是个社牛。”
沈宥瞥他一眼,像看个傻冒:“你刚认识她?她那个冷淡性子,怎么会是社牛?她只是不管做什么,都会倾尽全力罢了。”
又冷冷地讲:“懂了吗?她刚才和你说那么多话,和她现在和这些人聊的,没区别。你也就是她众多的调研对象之一,存在的价值就是帮她开好民宿。”
韩慕柏撇了撇嘴,抱臂吐槽他:“你懂这么多有什么用,人还不是一句话都不乐意搭理你。”
话还未完,身侧的人已向尹昭走了去。
在她身边轻松融入聊天,还和颜悦色地摸了摸个小朋友的头,脸上堆满温煦的笑。
实在难想象,就是这个人。
一周前,在拳击台上被他压着揍到嘴角吐血,还死不肯认输,满脸的逞凶斗勇,摇摇晃晃站起来,光凭临时学来的半吊子技巧,也能一拳比一拳挥得猛,活像个疯狗。
他不过是咽不下那晚照片的气,找上门去报个仇,也没真想把命送里头。
韩慕柏没再挤过去,兀自出了店门。
在屋檐下站着,也还是依稀能听见几句沈宥虚头巴脑搭腔的声音。真会演,真能说。
他就又想起那日拳台,他和这人对打到力竭,两个人死狗似的,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真是有病,下手这么狠。我和你讲,你这些全属于犯规。”
“怎么?你还想让我给你道歉。”
“道个屁,赶紧滚。你早输了。”
“站不起来了,我躺会再走。”
“不是让你从这滚。”
“噢,我不会走的。”
“打不赢就耍赖皮?愿赌服输哈,哥。”
“我这个新手都能把你打到求饶,你好意思说自己赢?还要留在她身边?”
“妈的。我说了,是你犯规。”
“而且你这个赌注也不行,太不尊重她的想法了。”
“那你别答应啊?啊?有病!”
“我问你,你那张腹肌照,她点赞了吗?她给你反应了吗?”
“……”
“没有?是吧。你要是只是对她感兴趣,想接触试试,我劝你尽早放弃,别往南墙上撞了,她那个人固执得要死,只要拒绝过你,就会拒绝到底。”
“你让我撤?你自己呢?你怎么不撤?”
“我?我是没办法。真没办法。”
真没办法,愿赌服输吧。
感情这回事,所有人都得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