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芝看着崔巍,心里乱糟糟的。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是希望他点头,还是怕他笑自己会错了意。这些读书人说话弯弯绕绕,她总怕听不懂。
崔巍一双眼不再回避,而是拿起砚台下的信笺。
福芝心头莫名一紧,直觉他要说的话会让她难受。她慌忙想逃,语无伦次:
“算了,肯定是我听错了!灶上还烧着火,我得去看看!”说着就要往外走。
崔巍却并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上前两步挡在了门边,又将那薄薄的木门关上。
室内,静得唯有福芝自己猛烈的心音。
“福芝,”他声音不高,却很清晰,“我想跟你好好说说。”
福芝像是被围困住的兔子,胸口细微地起伏着,脸上烫得厉害,肯定红透了。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王妙晴家有钱,穿得也光鲜亮丽,是不是……是不是让崔巍去她家才对?那样他就能继续读书,不用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仰起头,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眼前这人竟已高出自己许多了。
恍惚间,她想起那日从阴冷的牢狱里将他背出来,那时的他清瘦得像根随时会折断的竹竿。
是什么时候,他变得这样结实了?
崔巍越靠越近,福芝伸出手,掌心却已经抵住他胸口,隔着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微微起伏的、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
明明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推开他,可她那只手却像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反而缓缓地收了回来。
“你……你……”
她脑子里糊成一锅粥,那些纷乱的念头最终冲口而出:“实在不行,你去王家,过得也会很好,他们还能送你去读书。”
崔巍简直要气笑了,都这时候了,这人竟然还把他往外推。
他一把抓住她缩回去的手腕。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轻易就将她纤细的手腕圈住,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福芝,”他声音沉了沉,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郑重,“我不是物件,不能说送去谁家就送去谁家。”
福芝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带着无奈笑意的眼睛里。
那笑意深处,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让她一时愣住,只喃喃道:“我、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崔巍的声音放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你心直口快,有时词不达意,心意总说不周全。无妨,我都懂。”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而专注,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
“我心悦你。从国公府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了。”
“我见你在雪地奔忙,许多男子也做不成的事情,你即便害怕,也会想方设法去救人。”
“你来了国公府,在梅院被人冤枉,差点摔下亭子,我头一次那么生气。”
“比起生气,当时我还在怕……怕你受伤,怕你难过。”
“你留给我的礼物,我都好好收着。”
“只是,”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我的身份,我的处境,给不了你安稳日子。所以一直忍着,不敢说,不敢看你,怕耽误你,怕连累你。”
福芝彻底僵住了,恨不得像乌龟一样把脑袋缩进壳里。
她呆呆地听着,眼睛都忘了眨,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崔巍将那张信纸放在她微微汗湿的手心,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里的深情几乎要满溢出来,温柔地扫过她的眉眼,掠过她紧抿的唇。
“前些日子,同窗来信,给我找了个给孩童开蒙的差事。工钱不错,环境也清静。”
“我算过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笃定和期许,“一两年光景,就能在镇上置办个小院。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他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目光却落在她发间那根磨得光滑却难掩简陋的木簪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
“往后,无论是你想吃鸡鸭鱼肉,还是簪子绢花,都能想买就买了。”
“福芝,”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坚定,“我不是要你等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这么努力,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机会。”
林福芝满脑袋官司,做工的话却从缝隙中插入脑子里,让她骤然清醒。
“私塾?”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你……你不读书了?你的功名……”
崔巍别过脸,望向窗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紧绷,声音却异常平静:“科考……不知还要耗多少年。读书人的花销,太大了。”
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比起那个,眼下能脚踏实地,给你想要的安稳日子,不是更好吗?”
*
福芝脸颊的滚烫,直到逃回屋中许久也未散去。
心口那团乱麻,更是缠得她几日不得安宁。
她下意识地避开崔巍,不敢相见,也不敢深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直到这天。
福芝蹲在菜地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拔着野草,不远处,王金花抱着胖丫,忽然拔高了嗓门:
“笨丫!你干啥呢?好好的稻子拔了干什么!”
福芝猛地回神,低头一看,手里攥着的哪里是野草,分明是几株抽了穗、沉甸甸的稻子!
脚下,一片绿油油的稻苗被她拔得七零八落。
王金花心疼地长吁短叹,抱着胖丫站在一边:“哎哟我的老天爷!你这丫头,魂儿丢啦?好好的稻子给你拔了!”
她看着福芝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气又急,忍不住数落:“那崔家少爷今早走,你也不去送送!我方才可瞧见了,王妙晴那丫头,打扮得跟画里的妖精似的,眼巴巴地凑过去,别到时候,真让她家捡了现成的便宜去!”
王金花的心思简单又实在。她才不管什么前程远大,只看眼前:崔巍这小子模样周正,如今又有了书院里的正经活计,往后日子指定差不了。
自家闺女近水楼台,怎么反倒缩手缩脚了?
福芝却愣了一瞬:“送?送谁?”
王金花摘了狗尾巴草给胖丫捏在手中玩,闻言抬起头,没好气道:“可不是嘛!崔公子一大早就来跟你爹辞行,说是去私塾上工了,还是书院派了马车来接,气派着呢!”
她看着福芝瞬间煞白的脸,心里又软了,叹口气:
“我说丫头啊,你这倔驴脾气!一个屋檐下住着,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往后他有了好前程,还能忘了你不成?”
她瞧着福芝那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心里直打鼓,末了还是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该说你。这大概就是命吧。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离了林家,只要有心,往后找他也容易……”
“他去了哪里?”福芝的声音有些发紧,打断了她。
王金花一愣:“啊?”
福芝猛地站起身,紧紧盯着她:“小娘!他去了哪里?!”
王金花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下意识道:“说是……镇上一个私塾,在西街那头,挺远的地儿……”
话音未落,福芝拔腿就冲了出去!
“哎!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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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花急得直喊,“他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马车跑得快,你两条腿怎么追得上啊!”
可眼前哪还有人影?她看着福芝消失的方向,无奈地踢了脚地上的石子儿,嘟囔道:“这丫头,真是!人在跟前的时候不着急,人走了倒火烧眉毛了……”
她抱起胖丫,捏捏她的小脸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胖丫啊,长大了可得学你娘,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男人拴住了,生他几个娃,跑也跑不掉咯……”
*
林福芝憋着一口气,走得飞快,脚下尘土飞扬。
这条路,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第一次上京,就是沿着它走的,又冷又长,仿佛没有尽头。
而崔巍,那个本该在京中锦绣堆里的人,竟然为了她,一步步从云端走回泥地,从京城走回镇上,走回这小小的杏花村,甚至……要放弃重回白马书院的希望。
福芝只觉得心口堵得慌,喘不过气。她无法接受!
且不说她心底对读书人那份天然的敬重,单是崔巍自己——他那样的人,若真在这小小的私塾里折戟沉沙,那葬送的,何止是前程?
那是他十数年寒窗苦读的心血,是他本该光芒万丈的未来。
福芝也不想背负上这样的名头,那太沉重了。
她更害怕,崔巍只是一时冲动……即便他此刻说心悦她,那等以后呢,再过几年十年,他会不会因此又责难她的存在呢?
即便福芝相信他的人品始终如一,却也不想因此毁掉他的前程。
福芝咬紧牙关,一路狂奔。好不容易跑到镇上,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她顾不得歇息,逢人便问,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李员外家那所新办的族学。
气派的朱漆大门,崭新的门楣,无不彰显着李家的财势。
福芝站在门前,看着这与杏花村格格不入的族学,喉咙干得发紧。她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上前,敲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学究。
门内,一群半大不小的男孩正闹腾得厉害,吵吵嚷嚷,只有前排零星几个孩子在听讲。
老学究捋了捋胡子,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脸颊通红的姑娘:“……这位姑娘,你找谁?”
福芝胡乱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我找崔巍。”
老学究神色微动,随即恢复如常:
“哦,找崔先生啊。你是他家里人?他今日没课,在后面的小院歇着呢。”他抬手指了指方向,“从这儿绕过去,后面巷子里就是。”
福芝连忙道谢。
刚转身要走,老学究却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唉,可惜了……白马书院出来的好苗子,何苦在这小地方磋磨光阴?我跟他说过几句,是个明白孩子,可惜啊……”
福芝心里更是鼓起气来,脚步更快了。
按照老学究的指点,她很快找到了书院背后那条僻静的小巷。
所谓的“小院”,不过是一间孤零零的屋子,门前巴掌大的空地,简陋得可怜。
福芝看着那扇薄薄的、仿佛一脚就能踹开的木门,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她几步上前,想狠狠拍门,却发现门只是虚掩着。
她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只见崔巍正背对着她,在屋里收拾着几件简单的衣物,竹影却不见踪影。
福芝站在院门口,看着他那清瘦却挺直的背影,连日来的委屈、担忧、心疼、气恼瞬间冲上头顶。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叉着腰,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个背影高喊道:
“崔巍!你这个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