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林家总算迎来了安稳时光。
林山很快修好了家中的房屋,王金花又带着孩子回了家中住。
姜荷帮忙照看孩子,又时不时拿出京城的本事做些精细的针线绣活,王金花乐得天天拉着她这位“大妹子”去村口显摆闲话。
即便偶尔撞见几个爱嚼舌根的婶子说酸话,王金花也是头一个撸袖子帮姜荷怼回去。
福芝看在眼里,心头那点担忧终于落了地。
她原本担心姨母过惯了京中日子,会受不住这乡下清苦,没想到姜荷竟过得还算不错。
福芝的时间也重新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跟着宋大夫学医,一半则又帮着家里侍弄庄稼。
家里田地几经周折,如今只剩最初的两亩薄田,可吃饭的嘴却多了几张。
福芝是个闲不住的,干脆在院坝边沿又开垦出几畦新的菜地,亲自种下了一些菜蔬瓜果。
她蹲在地垄边,给刚冒出嫩芽的小白菜浇水,嘴里习惯性地念叨着:“不舒服要告诉我啊,不能自己憋着……”
念叨完才回过神,笑着一拍脑袋,还当做在给崔巍扎针呢。
不过侍弄菜蔬和照顾崔巍倒确实有些相似之处,都是闷闷的,不吭声。
啧,这么一比,崔巍总是沉默的样子,倒更像地里没长熟的青皮苦瓜。
她想着自己这古怪比喻,噗嗤一声乐出来。
这一仰头,才恍然惊觉眼前那片白菜早不是当初的嫩芽,已油绿绿铺满了整块地,生机勃勃。
一阵初秋的凉风吹过,拂乱了额前碎发,遮住了视线。
福芝顺手将长长的头发捋到耳后,利落地起身,手脚麻利地摘了些水灵的白菜和瓜果,准备回家熬汤。
心里算了算,竟已从初春忙活到了初秋,足足半年了。
崔巍的手好了七八成,早就不必再扎针,每晚睡前只需用药汤泡泡手,这事儿也全归了竹影张罗。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福芝却觉得好久没跟崔巍说上话了。
可能是他太在乎那些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了吧。
福芝胡乱想着,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明显短了一截的袖子。
嗯,姨母半月前才给做的新衣呢……她抿了抿嘴,觉得崔巍那点固执好像……也有点道理?
自己毕竟也是及笄的大姑娘了。
回到家里,她把农具归置在屋檐下,背着菜篮便进了厨房。
林奶奶和林山都在田里忙活,王金花带着胖丫也腾不出手,倒是换成了姜荷和竹影做饭。
姜荷一抬眼瞧见福芝背着满满一篓子蔬果进来,目光落到她衣服上,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
“芝儿?你这衣裳……不是才给你做了没几天?怎么瞧着又……”
福芝把菜递给竹影去洗,自然地坐到灶膛前的小凳上添柴烧火:
“姨母,我也不知道呢,就觉得最近身子骨总发痒似的,感觉还得再长长个子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
姨母费心给她做的衣裳,用的料子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绣活更是精巧得活灵活现,可架不住她跟抽条的小树苗似的疯长。
小娘还打趣说,可惜林楠不是个闺女,不然光捡姐姐剩下的衣裳穿就足够了。
福芝腼腆地笑笑:“姨母,还得麻烦您帮我放放裤脚袖边了。”
姜荷却皱了皱眉,她瞅瞅灶房没旁人,索性放下锅铲,也挨着福芝坐下了,压低了声音:
“好孩子,衣裳长短是小事,姨母再做就是。可你听姨母一句,你这身量……可真不能再这么往上蹿了!”
“姑娘家,得等癸水来后,个子才会收住。你如今还没来癸水,可不能再由着它长了,再高下去,将来……”
……将来婚事上,只怕要艰难一些。
旁人或许瞧不出,可姜荷那双在后宅练就的利眼看得透彻。
福芝和崔巍之间,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瞒不过她。
虽说崔巍眼下是落了难,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哪日皇帝心里又……淑妃娘娘是死了,可她留下的孩子倒是还好好活着呢。
从前姜荷怕福芝身份不够,与崔巍在一起,也只能委屈做妾,可现在不同了,福芝若是愿意,做个糟糠正妻也并非难事。
只不过京中的贵妇们,哪怕学问差点、模样平常些,那股子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气韵却不能少。
像福芝这样……与他落难时的情谊是一回事,要在京中站稳脚跟,融入夫人圈子之中,也是一回事。
是以,姜荷才会越来越在乎福芝的身形。
福芝却没听出姨母的弦外之音,只当是讨论身高,傻乎乎地点头附和:
“姨母说的是,我也觉得再这么长下去,估计只能穿我爹的旧衣裳了!”
姜荷满腹的愁绪生生被她这憨直的回答给噎了回去,一时又气又笑:
“你……哎呀!”
她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京中那些心思,眼下想也是白想,这姑娘还没开窍呢。
她挥挥手,甩开那些烦忧,笑着拉起福芝:
“不说这些!今日可是我们芝儿的好日子。
你爹早就嘱咐了要做顿好的,年前熏的腊肉都拿出来了!小寿星想吃什么?姨母给你做!”
福芝眼睛唰地亮了!
家里近来十分节省,她都快有好几周没沾过荤腥:
“有肉吃就好呀!”
她凑近姜荷,压低声音,带着点小狡黠:
“我觉着您做的饭,比我奶做的香多了!您做什么我都能吃完,今天可有口福啦!”
看着福芝原本带点婴儿肥的小脸,硬生生饿出了尖下巴,姜荷心里那点关于京中审美的执念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她嗔怪地点点福芝的额头:
“好好好!给咱们寿星炖肉!这火你别烧了,今儿你最大,林楠今天也休沐,找他去玩吧!
等着吃饭就行。”
恰好竹影洗完了菜进来,也笑着附和,福芝这才拍拍手,把烧火棍交给竹影,蹦跳着出了厨房。
*
晚饭时分,林家堂屋难得热闹。
姜荷虽然以前在国公府也下厨,但总归次数不多。
来到乡下后,反倒把这乡间灶台用得顺手,同样的食材,经她的手总能翻出点精致的花样,比林奶奶平日粗犷的烹煮看着就让人更有胃口。
饭菜上桌,气氛正好。
林楠第一个跳起来,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个小油纸包,脸颊红扑扑的:
“姐!给!我给你买了绢花!”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一对粉嫩嫩的绢花,花瓣簇拥在一起,虽然用料普通,颜色却格外娇俏。
少年挠挠头,带着点紧张:“前段时间我帮马先生跑腿,攒了些零花钱买的,姐你喜欢不?”
福芝笑吟吟地接过来:“喜欢!”
虽然平日里她总是收拾得十分素净,可到底到了爱打扮的年纪,看着这粉嫩的绢花,心里属于少女的那份欢喜也渐渐冒头。
林楠还没退回去,又摸出个用素白细布裹着的小长条,挠挠头:
“还有这个,是奇水哥让我带给你的,他说学院里考校走不开,就没法亲自来了。”
福芝有些疑惑,游奇水什么时候知道她的生辰了,林楠说漏嘴了?
不过一边想,一边还是接过那白手绢包裹着的东西,解开之后,里头竟然是一支十分精致的银簪子。
簪头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花叶下还缀着一串小巧玲珑的银链流苏。
福芝拿起那簪子,油灯照耀下,竟然闪亮着温润的光。
林楠拍了下脑门:“对了!奇水哥还说……说……”
他皱着眉努力回忆,“兰生萧…萧啥……”
“兰生萧艾中,未尝损芳馨。”一个清亮的声音却从桌边传来。
福芝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崔巍。
她这才注意到,几个月没怎么听他说话,崔巍的声音不知何时也变了,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沉稳和低沉。
“这句是什么意思呀?”福芝好奇地问,眼睛亮亮的。
崔巍目光在众人脸上轻轻扫过,最终又落回到自己面前的碗筷上,难得撒了谎,声音平稳:
“大意是,愿你康健喜乐,往后日子越来越好。”
福芝也并不推辞,收下东西,看着林楠:“替我谢谢游公子啦,等秋来丰收了,我再去拜访他吧!”
林楠开了头,家人们也送了一圈自己准备的礼物。
即便家中艰难,爹和奶奶还是省吃俭用留下了一些铜板给福芝当零用钱。
王金花新裁了一对鹅黄色的发带,姜荷在上面绣上了桂花,精致又应景。
就连竹影也递上自己编的小蚂蚱,福芝喜滋滋地一一收下,脸上笑意就没断过。
礼物送到最后,福芝那双笑盈盈的眼睛,转向了尚未有所表示的崔巍。
崔巍垂着眼帘,目光落在桌下自己手里握着的那个物件上。
一支简单的木簪。
游奇水那只精致的兰花银簪珠玉在前,他这根光秃秃的素簪……
实在拿不出手。
崔巍手虽好了大半,能提笔写字,但拿着刻刀反复雕琢打磨,对他来说依旧是份苦差。
这根小小的木簪,他整整做了三个月。没能雕刻上纹样,只是费尽心思一遍遍打磨,确保每一寸都无比光滑,不会有丝毫木刺刮擦……
哪怕是一根发丝。
他正在犹豫,没留意福芝已经歪着头凑了过来。
“你手里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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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好东西?送给我的吗?”她话音未落,眼疾手快地一抽!
崔巍猝不及防,那根木簪竟真被她夺了过去。
他微微一僵,眉头下意识地蹙起:“这还差些火候,我本想等……”
福芝却惊喜地“哇”了一声,手指爱惜地摩挲着那温润的木簪表面。
质感极好,光滑得像上过油,触手生温。
“哪儿没做好了?”她抬头,眼睛亮得惊人,“这不是很好嘛!”
看她神情不作伪,那份欢喜几乎是喷薄而出,崔巍心里头那点说不清的郁闷,不知不觉就被这份纯粹的喜悦冲淡了几分。
他皱起的眉间松懈下来,低声道:
“给姑娘的东西,总该……该雕点花在上面才好。”
“哪用那么花哨!”福芝立刻反驳,美滋滋地把簪子往姜荷那边推,
“姨母姨母!帮我梳个头!就用这个簪!”
姜荷自然含笑应允,拿过梳子,一边熟练地帮她挽起青丝,一边念叨着姑娘家及笄后的吉利话。
福芝也不老实,笑吟吟的目光一直往崔巍那边瞟。
新发髻很快梳好,一支朴素的木簪稳稳簪在其中。
福芝顶着新发型,看着崔巍,带着点娇俏的得意:
“别人不懂,我可知道,你一定做得很用心的吧?”
“木工活儿可难了!上回我挑了一块料子,刻了整整七天,手都磨肿了,才勉强做出个射箭的扳指呢……”
崔巍瞪大双眼:“是那个射箭的扳指?”
福芝用力点头,带着点小骄傲:“是呀,我托游公子交给你了,一直没机会问问你,你收到了吗?”
崔巍看着她闪闪发亮的双眸,再想起那枚温润光洁、内壁打磨得毫无瑕疵的扳指,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暖流,一路冲撞到眼底,几乎要让他失了分寸。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压住那翻涌的情绪,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缓缓扬起,露出一个异常清晰和真诚的笑容:“嗯,我随身带着。”
福芝见他笑了,更高兴了:
“那就好,那可是金丝楠木呢!卖料的师傅说,放在日头底下,金光闪闪的,是有钱老爷们才舍得用的好料子。”
她左右看看,长辈们正聊得热闹,才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又心疼地说:
“整整花了我一吊钱才拿下呢!”
竹影却皱起眉头,金丝楠木,一吊钱,只怕是木屑也买不了。
他刚想开口提醒,却见旁边的崔巍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地制止了他。
崔巍道:“福芝,你的手艺真的很好。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或许是天意,又或许是他自己也没想明白,离开国公府那日,他竟鬼使神差地将那枚扳指贴身收着了。
他静静地看着福芝,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喜欢到,即便以后不再射箭,也想要将她带在身边。”
福芝抿着唇,嘴角压不住地上翘,也顺势摸摸自己头上的发簪:
“你做的发簪我也很喜欢!”
崔巍嘴角微扬,没说话,只是默默端起桌边的酒杯,朝着福芝的方向微微一举。
福芝会意,也端起自己的杯子,隔着饭桌遥遥一对,将那杯有些辣口的农家酒豪爽地干了!
“姐!快来放炮了!爹专门给你买的!”
林楠风风火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等天黑透,就吭哧吭哧地搬出一只大箱子。
“来了!”福芝放下杯子,随手一擦嘴酒渍,也冲向院门口。
天边最后一抹粉紫的晚霞渐隐,夜色悄然漫上。
初秋的晚风吹过门前大片将熟未熟的稻田,带来一阵弥漫着泥土和稻穗气息的清凉。
林楠最是心急,拿着根燃烧的小柴棍,小心翼翼地凑近立在地上的地老鼠花炮。
嗤——!
引线点燃的瞬间,火花四溅。
那枚小巧的花炮猛地打着旋儿蹿了出去,带着欢快的尖啸,在地上四处乱蹦乱窜,留下一道明亮闪烁的轨迹。
福芝看得心花怒放,一边拍手笑,一边也上去点火。
屋檐下,竹影的目光越过跳跃的花火,落在福芝被映得发亮的笑脸上。
他瞥了一眼身旁沉默的崔巍。
公子也正静静望着那片喧闹的光影,身影几乎融在黑暗里。
竹影嘴唇动了动,想起今日崔巍做下的决定,想要再劝:“公子……”
崔巍的目光依旧追随着花火中雀跃的身影,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一枚花炮猛地蹿上半空,“嘭”地炸开,绚烂的光点瞬间照亮了崔巍沉静的侧脸。
在那短暂的光亮里,竹影似乎听到他极低地、近乎无声地念了一句:
“福芝,生辰长乐……一生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