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暗无天日,崔巍只能靠狱卒送饭的次数来算日子。起初他还数着,后来伤口溃烂发了高热,整个人昏昏沉沉,连时日都记不清了。
不知是第五日还是第七日,那些差役突然不再来提审他了。身上的伤疼得厉害,烧得他神志模糊,偶尔清醒过来,勉强在墙上刻下几道痕迹。
他摸着墙上的痕迹,粗略盘算,只怕是被关进来已有半月了。
牢房的缝隙又在渗水,滴在他额头肿胀的伤口上,却让崔巍难得清醒了几分。
外头传来皂吏的脚步声和腰间钥匙碰撞的声响,崔巍勉强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带着黑色兜帽的纤细身影走来。
那皂吏腆着笑将牢房打开,吩咐了两句时间便转身就走,只留下那黑色兜帽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崔巍撑着手掌,勉强坐直了几分。
那人取下兜帽,手里的食盒也随之放下,露出的脸上带着几分忧愁,竟然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宋婉仪。
崔巍一怔:“……宋姑娘?”
宋婉仪的目光落在崔巍身上,心头猛地一颤。
他虽强撑着坐直了身子,可那件灰败的囚服下,隐约可见道道血痕。
领口处露出的锁骨嶙峋突兀,鞭伤交错,新伤叠着旧伤。
那张曾经温润如玉的脸,如今瘦得眼窝深陷,连唇色都泛着不正常的灰白。
宋婉仪捏着自己的手帕,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要来见他最后一面的逞强,嚅嗫着开口:
“崔公子。”
两人相顾无言,牢房里一时静默,只有远处囚犯的哀嚎声隐隐传来。
“你的手……?”
“此地污秽,不该姑娘涉足之地,还是快快回去吧。
两人同时开口,宋婉仪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崔巍落到这般田地,第一句话竟是关心她。那双清冷的眸里闪过一丝复杂,轻声道:“崔公子,我此次是来传话的。”
她没说出口的是,为了踏进这大牢,她违抗了家中严令,暗中打点了多少银钱。宋家的掌上明珠,本不该与阶下囚有任何瓜葛,即便是带话,也用不着她亲自前来。
“公子与我,本已经换了八字,下月就该定亲。”
“……只是如今的情况,还盼着崔公子,忘了这回事。”
崔巍缓缓闭上眼睛。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即便她不来撇清关系,他也不会连累宋家。再睁眼时,他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自然,姑娘与我本就不相识。”
宋婉仪却心有愧疚:“……”
“我来,也是为了送公子一程……”
她确实对崔巍存了几分真心,也是满心期待着这桩婚事……那日赏梅宴上他救人的风姿,还留在自己的回忆里,只是没想到短短一月,造化弄人,两人已经是云泥之别。
“崔公子也知晓,家父与大理寺有些往来……”
她咬了咬唇,看着崔巍惨白的脸色,终究还是狠心道:
“国公爷,已经被叛斩立决……昨日已经行刑。”
话音未落,宋婉仪先撇过头红了双眼,不敢再看崔巍的神情。
崔巍只觉脑中嗡地一响——
他对父亲的感情,并非自己以为的那样泾渭分明。
即便恨他将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恨他对自己的努力视若无睹。
可午夜梦回时,却也偶尔会看见,年幼时候,他也曾骑在父亲肩上,一同赏花骑马,一同射箭打猎……
但今日之事,崔巍只当这是世家大族逃不开的宿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本以为,像父亲这样的人,这辈子就该在后院与那些莺莺燕燕纠缠不清,做个荒唐度日的闲散国公。
却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
……
崔巍突然弯下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般的绞痛让他冷汗涔涔。
空荡荡的胃里却只能吐出几口带着血丝的酸水,喉头火辣辣的疼。
宋婉仪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脊背,听着牢门外渐近的脚步声,知道时辰急迫。
她不过是借着父亲的名头唬住了狱卒,实在耽搁不得了。
“我来,也是想,崔公子能够清清楚楚地……”
崔巍闭着眼,声音颤抖:“崔家其他人呢?”
宋婉仪咬了咬嘴唇:“女眷都……入了教坊司,男丁流放北疆。黄家也受了牵连,黄大人被革职查办。”她顿了顿,“至于公子你……被贬为庶人,后续如何还未定夺。”
崔巍缓缓睁开眼睛,眸中竟是一片清明。
他望着眼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贵女,知道她能来这一趟已是天大的恩情。
“多谢宋姑娘……”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冒险来告知。”
宋婉仪叹了口气,她也没想到崔巍如何走到了这一步:
“崔家已没有旁人为你打点,这食盒里……是我准备的饭菜。”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你若还有什么需要的,但说无妨。”
崔巍的目光掠过食盒,最终却落在牢房潮湿的地面上,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宋婉仪的双眸,声音有三迟疑。
“我想要,一把匕首。”
“不过……罢了,宋小姐就当我在说胡话吧。快走吧,狱中阴凉。”
“……”
宋婉仪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眸,曾经明亮的双眸如今却深不见底。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崔巍仍在担忧会不会连累她。
她知道,这不该是她能做的事情,但是……
即便崔巍的判决还未下来,但想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宋婉仪看着崔巍遍体鳞伤却依然挺直的脊梁,突然懂了。
对这样骄傲的人来说,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归宿。
思及此,宋婉仪也不再犹豫,她抽出腰间的软剑,丢到了崔巍的身前。
“公子,还请……珍重。”
*
宋婉仪已经离开了牢狱。
她身上浅淡的香气散尽,狭小的暗室里潮湿恶心的味道再次翻涌上来,像是在告知崔巍,他与当初的生活,相去甚远。
皂吏将宋婉仪送走后,也并未进来为难崔巍,或是知道了他的下场,也没必要再白费力气。
那柄软剑只是姑娘家放在身上防身的东西,不过小臂长短。
他的手指已经完全溃烂,肿胀得像五根带泥的红薯,别说握剑,就是轻轻弯曲一下,都会钻心得痛。
崔巍苦笑两声,用掌心推开饭盒,看见里头摆放的吃食,心中也并无一丝胃口。
而是拿出了里头的一壶酒,仰头悉数灌下。
他很少喝酒,此时被呛得直咳嗽,却给崔巍那张几近灰白的脸带来了两分血色。
或是酒意麻痹了他的痛苦,崔巍只觉手里也多了几分力气。
酒意上涌,崔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拾起那柄短剑。
剑身映出他憔悴的面容——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已是穷途末路。
所谓的亲人,忙着与他撇清关系,谋求“大义灭亲”的生机;
昔日把酒言欢的叔伯们,如今大门紧闭,将他驱赶如丧家之犬;
即便将最后的希望托付友人,只怕……
记忆里,父亲后院的柳姨娘总是一身脂粉气。
那个从教坊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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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女子,这辈子都洗不掉身上的贱籍。
而现在,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姐妹也要沦为那样的玩物……
崔巍做了他能做的所有事情,换来的只有父亲斩首、家人四散的消息。
活着,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崔巍颤抖着拿起那柄剑,若是天底下只有一件事,是他还能决断的,就唯有自己的命了。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想起那日的梦。
国公府中,白幡飘荡,原来那场葬礼,竟是给自己准备的。
他闭上眼,一滴泪划过眼角,最终落在剑上。
“就这样吧……”崔巍轻声呢喃,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至少在这最后一刻,他还能为自己做一次主。
软剑虽短,却十分锋利,崔巍颤抖地用两个掌心勉强握住剑柄,狠下心想要用力的时候,却听见一声破空而来的声响——
“咻——”
竟然是扔来的一块石头!
软剑被击落,石头的余力却将崔巍也随之带倒。
他跌坐在那脏污的稻草上,却万分震惊地看着木栅外的那个矮小的身影。
正是林福芝!
崔巍想起那场荒唐的梦,将死之时,是福芝为自己指了一条明路。
是了,一定是自己已经死了,她是来接自己的吧?!
*
且说福芝这边。
自从在镇上听闻国公府下狱的消息,她就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白日里东奔西走,夜里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如何救人。
崔巍关了有多久,林福芝就急了有多久。
她知晓京中的关系定会花钱疏通,翻箱倒柜取出全部积蓄,就连家中的田地都一并卖了干净。
在京中住宿都不敢花钱,只挑了客栈破旧的柴房,勉强栖身。
忙忙碌碌大半个月,她甚至亲眼去菜市口看了国公爷的问斩。
直到国公爷人头落地,福芝才从齐牙那里得了消息,宫中淑妃难产而亡,而那死胎见了陛下竟突然啼哭。
钦天监说这是天意,陛下这才开恩,免了崔巍死罪,也不必再流放北疆。
福芝没心思也不懂其中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又有多少势力在发挥作用,她只知道,崔巍终于能够放出来了。
在得了消息后的第一天,福芝便和爹一起去了教坊司。
福芝带来了荷姨娘先前给她的体己钱,才终于将她从里头赎出来。
虽仍是贱籍,总好过在那腌臜地方受苦。
至于黄娴娘,不知为何,她竟然不愿来见福芝一行人。
黄夫人在那里头虽然艰难,但好歹有些体面,再加之年纪上去了,或许被遣至哪家哪户坐个嬷嬷侍从,好歹不会被侮辱。
林福芝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无暇顾及黄娴娘那边的情形。
她爹林山因身形太过魁梧,在京城走动时屡次被巡防营拦下盘问,为了不给崔家平添麻烦,林山只好先回了镇上等候。
而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齐牙便找来了客栈,告知福芝,他已经打通了狱中的关系,要尽快去将崔巍接出来。
福芝半点不敢耽搁,当下就冲出了屋子,走到半路,又在铺子上买了几个白面馒头。
就连荷姨娘被接出来时,都饿得几近晕倒,崔巍这更重的刑法,只怕根本没吃饱过。
游奇水也从书院赶来,一行人就这么急匆匆地赶到了大牢前。
福芝努力捏了捏自己的脸,想要展露出一个笑容,告诉崔巍即便如此,也要好好地活着。
却没想到,她快步跑到崔巍牢前时,竟然看见,他在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