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巍让齐牙交代的东西是一方小小的玉雕,除却材质特殊,雕刻者的手法却不尽如人意。
齐牙并不知晓这是什么东西,但他想,崔巍既然想要交给山长,总是能够救命的东西。
白马书院内,山长陆之友这几日不知去了何地,齐牙日日在门前蹲守也不是个事儿,所以也想了些自己的法子。
直到今日,齐牙才听说陆之友回了书院。
他也顾不上别的,抱起请愿书和崔巍的信物,径直穿过回廊和喧闹的课堂,直奔后山最清幽的那处院落。
院落内,陆之友正在临窗书写。
看见齐牙出现在门外,陆之友也并不惊讶,他听说这学子已经守了自己多日。
“山长……学生齐牙叨扰了。”
齐牙进屋,将请愿书也摊开放在桌上,低垂着头,看着上面只有寥寥几人的名字。
即便他如何在书院中说起崔巍往日的君子之举,却只有几人愿意签下这份请愿书——大多都避之不及。
“这是……是学生这几日与书院同窗们联署的请愿书,恳请山长……以及有司,明察!
崔巍他绝非谋逆之徒!他,已自投京兆尹大牢!”
陆之友脸上并无太大波澜。
崔家之事震动京城,他岂能不知?崔巍那孩子,他多少是看着长大的,品性学业都属上乘,不曾想……
只不过,他已经致仕多年,那些官场上的风云际会,他实在不愿再涉足。
齐牙见山长的神情,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即便如此,崔巍以性命相托之物,他也不能不尽心。
齐牙又小心翼翼取出怀中素帕包裹的玉雕,郑重置于请愿书之上,解释道:
“学生在崔巍进狱之前,与他见过一面,他将这个东西交给学生,嘱咐我,将其交给您。”
“崔巍说,或许您看了这块兽首玉雕,会改变主意。”
素帕掀开一角,露出里面那方色泽温润的古玉。
形态粗拙,似兽非兽,线条笨拙,与玉质温润颇不相称。
陆之友却眯了眯眼,眼神直直地盯在玉雕之上,似是回想起来什么,过了许久他才叹气出声:
“并非兽首,这是赑屃。”
齐牙一怔:“龙生九子,驮着石碑的赑屃?”
陆之友并不回避:“是。”
旁人或许不知,但陆之友是前代的旧臣,也是今朝的新臣,侍奉过先皇,在如今陛下登基后多年才致仕,与先代成国公亦是同僚。
这是太祖当初亲自为开国元勋刻下龙之九子玉雕,赐予成国公的,正是这象征柱石之臣、永负千钧的赑屃!
象征着对成国公的认可,是真正可谓国之基石之人。
陆之友回想起先代成国公崔元,心中也是太多遗憾和唏嘘。
崔元征战多年,却并非莽将,而是个不折不扣的文武全才。
只是战场上的伤损了他的身子,他担心自己死后新君会清算功臣,特意选了最不起眼的儿子继承爵位。连儿媳都只找了个太医之女,就是想示弱避祸。
却偏偏,聪明反被聪明误。
陆之友叹了口气,回想起当初那人在朝堂上如此恭敬忠诚的模样,也不免多了几分心凉。
他是知晓崔巍的意思,这东西代表着先皇,并未直接奉给皇帝,而是到了自己手里,那便是给所有人都留了体面。
皇帝当真不懂动崔家的后果?还是说在皇权稳固面前,这点旧情道义,根本不值一提?
今日是崔家,明天会是谁?
若真的让这样的事情就这般尘埃落定,天下老臣故旧,何其齿寒!这君臣之义,这皇家信用,又将置于何地?
他陆之友,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讲了一辈子礼义廉耻,今日若真的袖手旁观,日后想起崔家那个品性正直、温润如玉的崔巍崔同光,他可能心安?
只是……陆之友看向齐牙,他并未孤臣,他还有这个书院,还有自己的理想。
若是自己也因此被牵扯进去,如何能够对得起这书院里的学子呢?
“这孩子……可惜了。”陆之友长长叹了口气,老态疲惫尽显。
他还在挣扎,在保全自身与道义责任之间,在天威难测与一线希望之间,摇摆不定。
他需要……一个足够坚定的理由,一个让他甘愿踏入这滩浑水的支点。
就在此时!
“笃笃笃——笃笃笃——!”
院门被用力敲响,声音急促得甚至带着某种凄厉!完全打破了这小院的静谧。
“山长!山长!学生游奇水求见!有、有万分紧急之事!”
游奇水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却透着十分的焦急。
陆之友从沉思中被猛地惊醒,眉头微蹙。他素知游奇水为人稳重,从未如此失态。
“进来说话。”他沉声道,顺手将玉雕搁置在书桌上。
门被“哐”地一声推开,带进一股室外的凉风和泥土气息。
游奇水当先抢入,他素来整洁的衣袍上竟也沾了些泥点,额头还有薄汗。
他脸色发白,顾不上平日的仪态,匆忙对陆之友行礼:“山长……冒昧闯入,事态紧急,学生实在……”
然而,让屋内两人——陆之友和齐牙——心头骤然一紧,目光瞬间凝固的,是紧跟在游奇水身后的那个身影。
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
她衣衫破旧,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上满是溅落的泥浆和灰尘,甚至有几处明显被荆棘刮破的口子。
她头发简单挽着,此刻却散乱不堪,被汗水和尘土黏在额角和脸颊。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双眼睛,本该水润明亮的双目,此时却赤红得吓人,像是多日未眠,却闪着不顾一切的光。
她站在那里,因奔跑而剧烈地喘着粗气,背上却牢牢缚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粗布大包袱。
她的视线仓皇地扫过满屋的人,最终落在陆之友身上。
她只是伸手一抹面上的汗与尘土,双手高高拱起,随即十分利落地跪地,双膝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响声。
“山长,我是林福芝,三月前杏花村大地动时,是崔巍崔公子携同窗来村中救助,才换回我们一村六十七户人的生机。”
“听崔公子有难,福芝卖了家中的田地与房子,上京来为公子讨个公道,他绝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徒!”
游奇水也在一旁解释:
“正如林姑娘所言,她从乡间走来,学生……学生实在拦不住,也不敢拦!她知道山长您德高望重……”
他指了指福芝背上那个压得她身形都佝偻的巨大包袱,里面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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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是她视如性命、如今却愿倾尽所有换取“一线机缘”的家底。
陆之友的目光从桌上那方冰冷的玉雕缓缓抬起,落在眼前这个姑娘身上。
她满身泥泞,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压得她直不起腰。
可她就那么倔强地跪着,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要用这副瘦弱的身躯扛起整个天地。
她不懂朝堂倾轧,没有宏大的义理,不知道这块玉雕背后的沉重历史。
她甚至可能不知晓崔巍所冠上的“谋逆”之罪有多么严重,只是知晓恩人家中逢难,便竭尽所能从扛着如此多东西来到了这里。
一个如此微末的小人物,为了报恩,甘愿赌上全部!
而那块冰冷的玉雕,此刻仿佛也微微发热。
崔巍……那个孩子,他爹是个糊涂的,但他自己呢?他为人如何?
陆之友脑海中浮现出崔巍在书院中谦和有礼、勤勉苦读的身影,与同窗相处温厚……
还有眼前这个用尽所有力气只为报答崔家恩情的小姑娘。
能让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背着全部家当跋涉百里来救的人。
崔巍真的会是一个该受株连而死、毫无价值、不值得救一把的人吗?
他忽然想起当今圣上——那位确实多疑,却也不是不讲理的暴君。
去年春猎时,圣上还特意问起过白马书院的事,言语间对崔巍颇为赞赏。
说不定……就差他陆之友这一句话,就能让圣上回心转意。
想到这里,陆之友枯瘦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方玉雕。这玉雕虽粗糙,是由先皇亲自刻下。
“好了……”陆之友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浑浊的疲惫竟似被驱散了几分。
他眼中那份纠结犹豫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光芒。
他伸手,将桌上那块玉雕放进了怀中。
“齐牙、游奇水,你们二人先下去吧,老夫自有考量。”
福芝一听急了,跪着往前蹭了两步,青石板上留下两道泥痕:
“山长大人,您去帮帮崔公子吧,他这样的人,往后是有大作为的,怎么能够、怎么能因为如此荒唐的事情就死在这里了呢!?”
盯着那双满是血丝的双眸,陆之友心里却也随之震颤,自从年龄上来,他也许久没有过这样热血沸腾的时候了。
回想起当初,在朝堂上指着同僚对骂的时候,自己嘴皮子可是比这姑娘利索得多。
陆之友突然哈哈大笑:
“你说的对啊,崔巍这孩子往后还有大作为,怎能在此折戟?”
“老夫决定去为他说上一番话,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同光的命,不可在我的手上折断。”
游奇水和齐牙同时一震!
而林福芝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
陆之友却已经转身往后院走去,边走边吩咐:“备车!取我的朝服来!”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哪还有半点方才的犹豫不决。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陆之友已经换好了觐见的朝服。
他站在院中,日光下那身官服泛着清冷的光。
“今日,老夫就为同光走一趟。”
“就算是,为那个铁骨铮铮的‘成国公’,最后尽一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