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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受刑

作者:逢仙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雨水顺着崔巍的睫毛滴落,在青石板上氤氲开深色的痕迹。


    齐牙家在京中平头百姓生活的南街,若不是某日车马顺便将他送回来,崔巍也不认识这里的路。


    齐家小院的门环上铜锈斑驳,崔巍抬手轻轻扣响。


    “谁呀?”门内传来妇人温吞的嗓音。


    崔巍下意识挺直脊背,又缓缓放松下来。他如今束发散乱,白袍上满是灰痕,任谁看了都像个落魄书生。


    “学生是齐兄的同窗,有要事相求,故来上门叨扰。”


    木门敞开半扇。


    齐母系着粗布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见着他们主仆二人淋得狼狈,忙侧身让道:


    “原来是牙哥儿的同窗,说话真是文绉绉的,我正在做饭呢,让你见笑了。”


    “快进来!牙哥儿在书房温书呢。”


    小院不过三进,却拾掇得齐整。东墙根下种着几丛晚菊,被雨水打得零落,倒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清雅。


    崔巍踩着湿透的鞋走过回廊,水渍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痕。


    糊着明纸的窗户上,透着写字人的影子。


    齐牙听见开门声忙回头,手中的笔却掉到地上,墨汁溅了一身。


    “同光!”齐牙猛地站起,伸手一按竟然又带翻了砚台。


    那砚台在地上转转悠悠,最后弄得到处乌黑,却停在了崔巍脚下。


    崔巍反手合上门,弯腰捡起砚台,又放回桌上。


    “家里可还有旁人?”崔巍的声音极轻。


    齐牙摇头,喉结滚动两下:“你是知晓的,我家只有我与母亲……”


    他急步上前攥住崔巍手腕,压着嗓子道:“但这外城到处都是你的画像,今早还有金吾卫来书院之中寻你!”


    看着崔巍一身的狼狈,这位公子哥何时弄得这样灰头土脸过,手臂上还有暗沉的血迹,齐牙也咽下了那些更难听的话……


    崔巍有些不自在地挡了挡血渍,脊骨却仍硬挺着,勉力维持着自己那副君子的样子,点了点头:


    “我知道。”


    “这也是我来的原因。”


    “承颜,将我送进京兆尹去吧。那画像上有赏金,足足一百两。”


    雨声骤然变大,砸在瓦片上几乎响彻书房。


    齐牙死死地盯着他,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皱着眉:“你当我是那等卖友求荣之人?”


    崔巍截住话头:“我自然知晓你是什么人。”


    齐牙:“……”


    崔巍:“一百两银子,足够你这几年的束脩和笔墨费了,更何况,我也别有所求。”


    齐牙知道崔巍向来是有主意的人,当即皱了皱眉头:“同光,你知道的,我只有这一个母亲,若是我出了什么事……”


    崔巍将身后的竹影让出来:“竹影跟我多年,我进牢狱,却没必要再将他也带进去,他手脚灵活,即便出去找些工,养活自己也并不是大碍。希望你能帮我照顾他一段日子。”


    竹影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却半天没有回话。


    公子已经跟他说过,如此才是最好的安排。


    齐牙看着一站一跪的主仆俩,心中也不是滋味。


    “你这些日子到底躲在哪里,学中都传遍了,国公爷真信了游方术士的妄言,以为淑妃腹中必是皇子。


    结党营私、笼络大臣,还在醉仙楼高谈什么太子愚钝,三皇子无能……”


    “被都察院御史撞个正着,参了一本。才惹得陛下震怒,又接连去查,抄了你一家。”


    “……”


    直到现在,崔巍才知道家中这飞来横祸的前因后果,即便再如何端方,心里也实在怒极。


    “蠢货!”


    齐牙从未见过崔巍骂人,不过当下也顾不上揶揄,又问:“所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崔巍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又两步走上前,将怀中揣了许久的一个布包拿出:


    “除此以外,便是这个东西。请帮我交给山长。”


    他看着齐牙神色的变换,解释道:“你且放心,交给山长,此后便再无事了。若是他愿意帮忙,崔家或还有活路……”


    齐牙接过,却没忍住一问:“若他不愿呢……可要去找找其他人?”


    崔巍看着地面上溅射的墨汁,面上却露出嘲讽的笑容。


    “承颜,若不是我遍寻无果,求告无门……”


    “如何会求到你家?”


    “你看在我二人的同窗情谊上也好,看在我这个人的品行上也罢,即便是看在那一百两银子的面上……”


    “帮我做这最后一件事吧。”


    听他话里带着托孤的意味,齐牙也不由得眼眶一红,鼻尖一酸,“这件事,你且放心!”


    门外传来脚步声,崔巍又很快背过身,试图挡住自己身上的血迹。


    “趁热喝点……”齐母端着姜汤推门,被满屋的墨汁骇住。


    崔巍侧身朝前,执晚辈礼,腰弯得比方才更深:


    “伯母,家中还有要事,实在叨扰了,下次若是还有机会,再上门来与伯母闲谈。”


    说罢便离开了房间,竹影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齐牙突然抓起油纸伞:“我送你。”


    *


    雨幕中的京城像幅被水晕开的墨画。


    齐牙撑着伞,几次想开口,却见崔巍始终望着皇城方向。


    路过告示栏时,新贴的海捕文书墨迹未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我听吴方那家伙说……”齐牙终于打破沉默,“此案牵连甚广,只看陛下如何判决……”


    “我晓得。”崔巍在巷口停步,“若是我一家性命都保不住,也不用来为我们收尸。”


    “齐牙,我知你心性纯良,但不必因我而为自己惹事。”


    京兆尹衙门前的喊冤鼓淋得发亮。


    齐牙的伞被风吹得歪向一旁,雨水立刻灌进崔巍衣领。他却恍若未觉,抬手正了正束发巾。


    “就送到这儿罢。”崔巍将竹影往前一推,“往后,行事不可毛躁冲动。”


    齐牙喉头滚动:“这样真的好吗?若是板上钉钉的罪名,你又何必……”


    崔巍笑起来。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流进衣襟,却浇不灭眼底那簇火:


    “让家中爹娘祖母和亲友受凌迟之罪,而我独独远走他乡,这对我来说,不算是活下去。”


    “承颜,即便这罪并非我所为,但既落在我肩上,我便不能推于旁人。”


    “我是国公府的世子,这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


    他转身走向衙门,步子迈得又稳又重。积水没过靴面,玄色衣摆渐渐拖出沉重弧度。


    守在檐下的衙役正要呵斥,只见撑伞的布衣少年猛然将身旁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同伴向前一搡。


    随即挺直腰板,双手抱拳过顶,用尽力气向门内高喊道:


    “劳烦通禀——”


    “罪人崔巍,成国公府世子,由白马书院学子齐牙押送投案!”


    *


    阴沟里老鼠的吱叫成了这狭窄牢狱中唯一的声音。


    水珠从头顶石缝渗出,一滴,两滴,不偏不倚砸在崔巍额头的鞭痕上。


    咸涩的液体混着冷汗流进嘴角,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他靠着墙角边脏污的稻草,左肩脱臼般的剧痛让崔巍已有些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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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已是入狱的第三日。京兆尹大牢的第三重地字监,关押的都是等着过堂的重犯。


    他被单独关在这逼仄的囚室,与家人隔绝。


    门被打开,两个皂吏提着灯笼,直直照向崔巍的脸。


    “崔公子,”年长些的那个皂隶语气没什么起伏,“上峰有令,还要问几句话。”


    问话?崔巍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这几日所谓的“问话”,不过是花样翻新的酷刑。


    “请大人示下。”他声音嘶哑干涩。


    “说说吧,”皂隶在木桌后坐下,粗糙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卷宗,“成国公是如何密谋的?都见了谁?在何处?又说了什么?”


    “家父之事,学生不知。”崔巍闭上眼,尽可能平复呼吸。


    “不知?”皂隶嗤笑一声,“世子爷,你可是你爹的亲儿子,他谋这诛九族的大事,能不告诉你?”


    话音未落,旁边守着炭盆的皂隶猛地转身,手中沾水的皮鞭在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爆响,狠狠抽在崔巍胸膛上!


    “啪!”


    单薄的囚衣瞬间破裂,皮开肉绽。崔巍身体剧烈一颤,牙关磕碰出声,硬是将那声闷哼压回喉咙里。


    他并不躲,并非已经习惯这样的酷刑,而是在这狭小的牢狱里,躲避只能换来更多的折磨。


    “说!”执鞭的皂隶厉喝。


    崔巍缓缓睁开眼,额头上流下来的血糊了眼,视线一片血红。


    他望着牢顶滴水的石缝,声音反而平静下来:“学生当真……不知。”


    “嘴硬!”又一鞭呼啸着落下,这次抽在腰腹。


    “说!不说今天就废了你吃饭的家伙!”执鞭的皂隶见他始终不吭声,眼睛冒火,把鞭子一扔,竟然拿起脚边一组木棍似的东西上前。


    崔巍的双手被拉开,十指被塞入木夹之中,皂吏最后骂道:“我可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笔杆子比嘴可厉害得多,那若是毁了这双手,你当如何?”


    “你都知道些什么,说!”


    崔巍面色苍白,却仍闷声道:“学生……不知!”


    那皂吏嗤笑一声,双手猛地拽紧绳索向外一扯!


    连串细微却骇人的骨裂声从中传来,即便是崔巍,此时也痛呼出声——


    那是比皮鞭更猛烈百倍的剧痛,瞬间从指尖炸开,沿着手臂的筋脉直冲他的头顶!


    剧痛的浪潮几乎吞没意识,最终,崔巍还是浑身冷汗地晕倒在地。


    年纪大的皂隶走过来,随意地扳起一只低垂的手查看,眼神冰冷如同打量一块死肉。


    那只曾经执笔写锦绣文章、射箭执剑的手,此刻污浊狼狈,形状可怖。


    那皂隶松开了手,污浊的手甩了甩血迹:“算了,明天再问。”


    两人并不多留,随意收拾了刑具,便又走出了刑房。


    只留下崔巍一个人蜷缩在角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浑身的伤口。


    冰冷的墙壁贴着他滚烫的皮肤,反而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


    这双手……他艰难地将血肉模糊、形状扭曲的双手移到眼前,试图在绝对的黑暗里描摹它们曾经的模样。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在身下布满灰尘的牢房地面上,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移动。


    指尖撕裂的伤口在粗糙的砂石颗粒上磨蹭,带来新一轮钻心的痛楚。


    但他恍若未觉,只是凭借肌肉的记忆和强大的意志力,在黑暗里,一笔,一划,勾勒着一个字。


    每一道微弱的划痕,都浸着血和痛。


    一个“忍”字。


    指尖的血浸染入地面微小的缝隙,湿冷霉烂的尘土气息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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