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厉思远拜别严恒,打算离开回府的时候,就被一个老嬷嬷拦住了。
太后冯氏请他去一趟长乐宫。
厉思远摸了摸袖子里的玉镯和信笺,是林阿婆给汤婆婆的信,敛烟拜托他送的。
他看了一眼天色,那今日恰好就将这封信送过去吧。
冯氏是明帝在乡野的时候的母亲。
以前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她夫君早逝,一个人把明帝拉扯大,所以身子骨不好又很瘦弱,整个人像是被藏在宽大的锦袍中。
她头上并没有多少珠钗装饰,因为她觉得麻烦不习惯。
此时她正在宫殿外的院子里,低头侍弄着一院子的花草蔬菜。
当了一辈子的农户,忽然之间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地几十号人伺候,很多事情不需要动手,动动嘴就可以了,冯氏是有些不习惯的。
所以她还是亲自在长乐宫的院子里开辟了一间菜园,不肯其他人帮忙,亲手种一些花花草草和蔬菜。
亲手种的蔬菜还会自己亲自下厨,做给明帝吃。
她身边的人也很少,除了一些丫鬟婆子外,就只有一个汤嬷嬷和她最亲近。
汤嬷嬷,就是林阿婆想要找的汤婆婆。
敛烟也着实没想到,林阿婆在宫中当值的好姐妹,竟然是太后身边的人。
厉思远迈进长乐宫大门,就看到丫鬟们提着水桶朝菜园方向而去,他就知道,太后又坐不住了。
丫鬟婆子们站在菜园外,忧心忡忡地朝里面张望,看到厉思远来,都仿佛看到了救星:
“大人,您快劝劝娘娘吧,这日头正晒着,她身子骨不好,已经在菜园里面待了一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病倒了,奴婢们可怎么向陛下交代呀!”
厉思远走进菜园,里面流水潺潺,有约莫四块地,一个穿着锦袍的老妇将袖子和衣服下摆都卷起来,露出瘦弱的胳膊和小腿,正蹲在地里面查看蔬菜的长势。
在她旁边站着一个有些胖的老嬷嬷,正拿着水瓢替旁边的花草浇水。
厉思远走到那位锦袍老妇身边,朝她恭敬行礼:“娘娘。”
冯氏抬起头,皱纹满面的脸上浮起笑容:“阿远来啦?”
她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有些体力不支,厉思远小心避开蔬菜上前两步,搀扶起了冯氏。
冯氏叹了口气:“老啦,不中用了。”
厉思远连忙道:“不如我们进殿里喝口水,这日头正毒辣,等会儿我再陪您一起我院子里看看蔬菜如何?”
冯氏笑着抚上厉思远的手,假意嗔道:“还是你好啊,他们只会让哀家回去歇着,除了汤氏外,没有一个人愿意陪哀家一起种地。”
汤嬷嬷这个时候也放下水瓢走上前来,朝厉思远行礼后,也从另一边搀扶好冯氏。
三个人说说笑笑,进了宫殿,宫女们连忙迎上前,扇风的扇风,倒水的倒水,拿水果的拿水果,好一番忙碌。
厉思远和冯氏讲了自己在临州的见闻,隐去了其中一些细节。
冯氏对彦儿非常感兴趣,忍不住追问:“你说的那位彦儿画师……当真把枯骨的容貌都还原出来了么?”
厉思远点点头:“我也很意外,我寻访各大名画师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当真是被他一个平民做到了。”
冯氏展颜一笑:“当真是民间出高手啊,有机会的话,把他带到宫里面让哀家好好瞧一瞧。”
“说来也巧,他有一封书信拜托我转交给汤嬷嬷。”厉思远从怀中掏出了林阿婆的信物和书信。
“他原本是想亲手交给汤嬷嬷的,但他刚到京城,也没有传召,便没有擅自入宫。”
汤嬷嬷一直站在旁边替冯氏捏肩,听到自己竟然有书信,忍不住愣了一下:
“大人,您、您是说这个是给老奴的书信?”
汤嬷嬷低下头看到放在厉思远掌心里的玉镯,瞬间意识到这是谁给她的,眼眶忍不住瞬间通红。
“临州的林阿婆不知道您有印象么?彦儿他和林阿婆关系亲近,知道彦儿要来京城,林阿婆便托他把书信带给您。”
汤嬷嬷看向冯氏,冯氏点点头示意她接下来,汤嬷嬷这才把手放在衣襟上擦了擦,颤着手接过来了那玉镯和书信。
她和林阿婆已经有许多年未见了。
以前二人还时常通书信,但自从入了宫,宫里面规矩森严,三年可能才能通一次书信。
最近的一次还是三年前,她想要给林阿婆寄一些银子,却被林阿婆狠狠拒绝了,说自己过得很好不差那点银子。
“那个……林儿她怎么样了?我知道她儿子在临州找到了一份捕鱼的工作,还不错吧?”汤嬷嬷有些担心地问厉思远。
林儿,是林阿婆的乳名。
林阿婆这人自小固执,当初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要嫁给那个一穷二白的渔夫,汤嬷嬷很担心她过得不好。
但自从她离开临州到京城闯荡以后,林阿婆的书信里都是报喜的。
她虽然心中担心,但还是希望林阿婆能像她信里面说的那般好。
听到汤嬷嬷的询问,厉思远沉默了。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林阿婆她……已经去世了。”
汤嬷嬷抿住唇,红了眼眶,颤抖着打开了书信。
信中,林阿婆和这位远在京城的姐妹,终于说了实话。
说了这些年自己的苦楚,说自己智力不健全的儿子,说自己被骗光了全部家产,最后落得一个孤苦无依的下场。
但她也说,说自己遇到了许多好心人,遇到了一个像小太阳一样明媚耀眼的彦儿,她又觉得这辈子,其实也没那么苦。
她说,彦儿似乎有一些难言之隐,希望汤嬷嬷若是有机会,能够帮帮他。
汤嬷嬷一字一句看着书信,不知不觉间老泪纵横。
她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平平无奇的玉镯,那是她离开临州前,和林阿婆互相交换过的信物。
车马很慢,路途遥远,她们知道日后很难再相见了,只希望对方能够过得很好。
可没想到,真的就这样一辈子都没见了。
汤嬷嬷颤着声开口:“她、她去世的时候,是一个人么?”
厉思远沉声道:“我和彦儿一起埋葬的阿婆,她去的很安详。”
汤嬷嬷抬起手擦了擦眼泪:“谢、谢大人……”
*
厉思远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京城已经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笼。
开门的侍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看到是自家大人以后吓得原地立正:“大、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厉思远斜睨了他一眼,神色古怪:“怎么?我不能回来?”
那侍卫有些心虚地朝里面瞥了一眼:“这……邱管事说您今日可能宿在宫中了,所以才……”
厉思远没有等他解释什么,抽身便朝里面唯一亮灯的房间大踏步走去。
自己睡眠始终不好,每日都会有一套雷打不动的作息时间才能休息好。
但最近由于彦儿的出现,自己的作息时间也有了些许混乱,以前从来不睡懒觉的自己,竟然破天荒睡过了头,晚上也能很快入睡了。
按照以前的惯例,今日冯氏都会安排自己在偏殿小住,然而这次厉思远却回绝了。
就连冯氏都觉得很是惊讶,她原也是知道厉思远因为寒毒,有头痛难以入睡的毛病,也是算准了他要睡觉的时辰让他去住的。
不过冯氏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让厉思远回来了。
但厉思远没想到回来就看到侍卫一脸心虚,也不知道自己不在府里的时候,这些人都在偷偷做些什么。
他大步走到亮灯的房门前,听到里面的嬉笑声后顿住了脚步。
是那个小画师的声音。
厉思远原本是可以直接推门而入的,但是他却鬼使神差地绕到了窗子旁边,用手指调动一丝内力轻轻在窗纸上破了个洞,偷偷朝里面望过去。
正对着窗户的,就是敛烟毛茸茸的后脑勺。
只听见她清脆的笑声传来:“我看看——哎!没有我的大,不好意思啦,邱管事!”
接着就是哗啦啦的碎银入袋的声音以及一些小丫鬟咯咯咯的笑声。
邱容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懊恼中透露着不甘:“怎么又是你赢?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敛烟摇头晃脑地数着钱:“哎,莹莹她们可都看着呢,我出老千了嘛?”
黄莹莹的声音就小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厉思远的错觉,总觉得这姑娘语气里带着娇羞:
“邱管事,我们在这儿看的清楚,彦儿哥哥确实没有小动作。”
然后就是其他人艳羡的声音。
这时黄莹莹出现在了厉思远视线里,她似乎喝了点小酒,可爱的苹果脸有些红,有些崇拜地看着敛烟:
“彦儿哥哥,你推牌九有什么诀窍吗?教教我们嘛!”
两个人凑得很近,旁边响起了很多人起哄的声音,邱容挤到两个人中间,挥着双手阻止其他人起哄。
黄莹莹的小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敛烟抬起一只脚翘在桌子上,竖着一个手指头洋洋自得地道:“其实没什么诀窍,主要是……”
大门忽然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大家朝门外看去,瞬间噤若寒蝉。
只有敛烟闭着眼睛还在摇头晃脑:“主要是要算牌,至于说怎么算……”
厉思远没什么表情,垂着眼睛看向得意洋洋的小画师:“本官也甚是好奇,说说怎么算?”
敛烟的动作一顿,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面无表情的厉思远,小心翼翼地将腿从桌子上拿下来,把手里的牌九往前一推,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大人,你……要来一把么?”
厉思远低头看着敛烟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心虚的脸色涨红,却不知自己哪里来的火气,冷声道:
“在府衙重地敢公然赌博,今晚不许吃晚饭,去思过室呆上三日,好好反思一下。”
黄莹莹这时忽然开口:“大、大人,彦儿哥哥他、他只是玩闹,没有真的赌博……”
彦儿哥哥?
哼,倒是叫的亲密。
“五日。”
厉思远冷冷看了敛烟一眼,随即大踏步离开。
*
敛烟看着小窗户外面投下来的一缕银白色的月光,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她轻手轻脚来到思过室的墙边,从怀中掏出木簪子,插入砖块之间的缝隙中,往上一撬,一块砖轻轻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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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脱落下来。
就这样如法炮制,拢共卸下来了十几块砖,思过室的墙上很快露出了足够一个人穿过的洞口。
而在洞口的另一侧,便是大理寺存放案卷的案卷司。
以前父亲带自己来过几次大理寺,她儿时贪玩,记忆力又超群,所以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很是熟悉。
思过室一般是给触犯大理寺院规的官员面壁的地方,但一般来大理寺当值的官员都不会犯愚蠢的错误,所以有些年久失修。
敛烟儿时来玩耍的时候,偶然发现了思过室里面砖头松动,而一墙之隔就是案卷司。
所以敛烟这才铤而走险,故意犯错引厉思远把自己关进思过室,果然发现这里的砖头没有被修复的迹象。
只不过……厉思远昨晚似乎很生气,推个牌九而已,也不至于那么生气吧……
敛烟甩了甩头,将多余的想法甩出脑海。
看天色约莫丑时,离案卷司的大人们来当值还有一段时间,而巡逻的守卫也只是在外面院子巡逻,所以现在可以说是畅通无阻,敛烟顺着洞口爬了进去。
想要在浩如烟海的案卷中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份可谓是难如登天,但敛烟却知道记录案卷位置的卷轴在哪里。
父亲最开始也是在案卷司任职,而现任案卷司的司主王雨生正是父亲的老部下,也是父亲最信任的朋友。
之前自己来大理寺玩的时候,父亲公务繁忙,都是这位王伯伯带自己在案卷司呆着。
敛烟自然就知道案卷司的很多事情,他们每次需要查阅案卷时,就要找到王雨生去拿记录卷轴查看编号,再根据编号寻找案卷。
敛烟直起身子,看着熟悉的布局,心里暗喜。
她原本名还担心厉思远上任后,会对案卷司做一些改变,现在看来应该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她借着月光穿过层层案卷架,迈过堆在地面上的案卷,来到了王雨生的独立书房。
王雨生书房里面的布局和敛烟儿时见到的差不多,除了堆积的案卷外,无非就是一个博古架,外加一个檀香木桌案和太师椅。
敛烟凭借着记忆,很快从博古架的一角找到了一个木盒,里面便是整个案卷司的案卷目录。
里面放着一盒卷轴,敛烟取出最上面的一卷,徐徐展开的一刹那,敛烟喉头哽住了。
上面是父亲敛和安的字迹。
因为时间的原因,卷轴已经有些微微泛黄,敛烟伸出手颤抖地摩挲着卷轴上干涸的墨迹,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案卷司完全是父亲一手带出来的,在没有升任大理寺卿前,他带着王雨生等若干人,生生把案卷司这个后勤部门卷成了十二司中最强势的存在。
当年案卷司人少,很多事情父亲都亲力亲为,所以这卷轴上才有他的笔迹。
敛烟抬手用力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顺着卷轴往下找申太医的案子。
她先是看到了“敛府贪墨军饷案”,而就在贪腐案的上方,“敛和安坠亡案”也赫然在列。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被那醒目的大字刺得眼睛生疼。
敛烟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往前面翻了翻,看到了“申太医失踪案”,默默记下了复杂的编号。
与此同时,房间中已经躺下的厉思远忽然披衣坐起,把身边的蜡烛点亮。
又头疼到睡不着了。
厉思远皱着眉按了按太阳穴。
要是彦儿在,自己就能睡着了。
这个想法跳出来的时候,厉思远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便推门走了出去。
“山平。”厉思远话音刚落,山平便出现在他身边:“去让厨房做一碗面。”
山平一愣,大人向来自律,这都已经亥时了,大人竟然还要吃东西?
然而厉思远冒出的下一句更是让他震惊到说不出话。
“做好后送到思过室,然后让他吃完以后回去睡觉吧。”
谁在思过室,再清楚不过了。
山平挠挠头,但想到自己此前多嘴的下场,冲口而出的话又不得不憋了回去。
罢了,大人说什么做什么好了。
山平拱了拱手,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厉思远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忍不住簇了一下眉。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
山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穿过黑漆漆的大理寺,黑着脸站在了思过室门外。
一路上巡逻的守卫看到他的时候都是一脸疑惑,平素哪里见到山平大人端着饭走来走去,更何况是大晚上。
但也没有一个人敢问,只是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困惑,让山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思过室门外的守卫都已经离开巡逻去了,毕竟一个小画师犯了个无足轻重的错误,也没必要让人整天看守,更何况还落了锁。
山平没有钥匙,只能端着饭碗在外面冷着脸站了一会儿,守卫才拿着钥匙大汗淋漓地赶到。
思过室的门一打开,山平一眼就看到敛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撅着屁股趴在墙上。
几个人面面相觑,半晌,敛烟才讪笑一声:
“晚、晚上好啊,山平大人,今天……月色不错嘛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