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水珠落在指尖,却无凉意,反而携来温热、黏腻之感。
温扶冬眉头紧皱,感受风息流动,腥血之气扑鼻,随风飘至身后,传来低笑。
她没有迟疑,掐住女尸脖颈,拽出黑暗。
“说——”温扶冬缓缓吐字,话音未落,喉头却腥甜。
她眼目瞪大,六腑皆被阴气挤压,登时跪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女尸以肉眼之速腐烂,脸庞绽开血花,言语狂乱,恶狠狠瞪来。
“他来了......她来了......你完了!”
“你完了!”
“你完了!”
女尸错乱癫笑,面皮寸寸碎裂,如白粉洒落。
温扶冬强撑意识,耳畔嗡声炸起,忽听身后噗嗤一笑,清冷如河风,吹去万千杂音。
女尸声音消失,一时间,世界也安静。
这笑声着实令人不妙,她眼皮颤动,便见梁间影绰,携来风也浅香,那抹柔嫩的红却似盛放窗外海棠。
他睡得安逸,头也未抬。温扶冬惊诧,这人怎么还在这儿?
一想到他瞧着自己从这跑去那,看得悠闲,偶尔还能空笑一声,她心情便奇妙。
谢青晏坐直身,懒洋洋瞥来。
木梁结了清霜,少年上半身稍斜,隐没于昏暗,只依稀瞧得见影子。他唇边似乎是笑着,却也只能窥见一角,就这般看热闹似的。
他道:“好久不见啊,小观音娘娘。”
温扶冬试着挣脱,愤懑:“谁想与你见面?”
他看着清闲,一脚踩梁,另一脚晃着,姿态很是随意,笑道:“喂,需要帮忙吗?”
温扶冬冷哼,反正死不了,自然是道:“不需要。”
少年好整以暇,瞧她冷不丁的脸,伸了个懒腰,将书又盖回,不再理会。
“......”
温扶冬心里五味杂陈,你看便看,还嘲笑作甚?眼下气恼,又无法动,要她求人做不到,她宁可阴险点。
不管了!她咬破舌尖,袖中白符流舞,落至女尸手臂,烧起赤蓝焰火。
温扶冬奔去身后,却见谢青晏越发兴致,眼里的笑于熹光显露。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两手搭膝,看戏般瞧来。
“我让你看热闹!”
她恼怒得很,袖中金丝飞出,化作银纹红线,缠绕对方手腕,欲将梁上少年拉下。
二人遥遥相牵,温扶冬停身,掩去唇边血意,谢青晏也朝她看来,目光里带着探究。
高矮目光相撞,少年像是瞧见极为有趣的事,笑意很浅,语气却是冷的:“你是真的不怕死。”
温扶冬低头冷笑,紧拉红线,奔向他所在方向,心头暗骂去死吧。
女尸若闪电迅雷,劈斩空气暗流,屋内飓潮涌动,鬼气缠绕为龙卷。风刃划过脸畔,温扶冬逆风未停,那少年跃下房梁,纵身与她擦肩,墨色秀发轻拂臂弯。
女尸状若疯魔,利爪袭来。
谢青晏立于风浪中心,长发狂乱飞扬,瞥去眼,伸手将其捏为粉碎。他身姿轻盈,落于温扶冬身后,一把拎起她的后领,随手扔去墙。
温扶冬低低吸气,抬头,谢青晏站在身前,将她抵至墙角,浑身都透着无比危险气息。
长夜难明,他高高扎着马尾,偏生耳鬓落下缕,显得几分适意,是少年那般青春的昳丽,不见半分堕落之感,也风姿动人。可那身姿高挑,将温扶冬逼至尽头,气势便压来。
他低头瞧来,颇有兴致道:“谁给你的胆子,敢拉我下水。”
温扶冬不答,只道:“谢师兄这么喜欢看热闹,哪天将自己也拉进去,值得吗?”
谢青晏冷笑声,无视她冷嘲热讽,唇角的笑狂妄:“不会有那一天。”
“……”
少年气息清冽,吐息却温热,笑得极坏,语气近乎暧昧:“本来是不值得的,毕竟我跋山涉水奔袭千里,小娘子却到处乱跑,叫我好找。不过,见你踏月而来,月下美人如此,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温扶冬喉头滚动,目光落他指节。
那双筋骨动起来,指骨线条修长,薄薄肌肤又白得像瓷玉,透着淡色青络,虽是笑着,却宛若美人蛇蝎,勾着的嘴角挑衅,将人狠狠咬下肉来。分明亲昵字眼,却溢满杀意。
温扶冬闭眼,心跳得厉害。少年清淡语气,又透着彻骨冷漠。
她道:“如今你我气息相连,它们只会将你当作我,你若再杀了我,便只会冲着你来了。”
“混淆是非的本事,你倒是炉火纯青。”谢青晏挑唇,语气里的笑恶劣,透着淡淡杀人分尸的诡异,“这里的东西,我并不怕。所以,”
他掐住温扶冬喉管,眼底温情散去,只余无尽残忍。凛冽风中,声色清冽而无情,“我今日要你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没办法。”
“那你杀吧。”温扶冬平静道,“反正我也快死了。”
说完这话,她鼻间流血,够了够衣袖,不待少年动手,歪头便失去意识。
“......”谢青晏松手,“啪”一声,温扶冬摔落在地,可见没有装晕。
“喂。”他抱着手,瞥去地上姑娘,头脑一时空白,方才四溢杀气也消失无影,神情显出些无奈来。
谢青晏迁就蹲身,往她袖里摸索,翘开瓷瓶,将小药丸塞入她嘴,随后轻拍她脸道,“行了,不杀你。”
温扶冬呛住,捂着喉咙,半晌才坐起。
谢青晏看去她涨红小脸,不禁笑:“你可真是诡计多端。”
温扶冬温柔回应,只是谢青晏知道,这笑并不“温柔”:“我只不过犯病,话是师兄自己说的,如何成了我诡计多端?”
“再吃点吧。”谢青晏将瓷瓶扔给她,又瞧她眼,收回目光,“别病死了。”
温扶冬抬手接过,咳得沙哑,恍然让人觉得,她真是活不久了:“谢师兄没吃过药吗?药不能乱吃的。”
谢青晏想了想,道:“没吃过。”
她感叹:“师兄身体真好。”
“那是当然。”
他毫不谦虚的样子,令温扶冬好气,越看越讨厌,仿佛这人的傲气骨子里便生来,哪怕生生剜下血肉,外人也磨灭不去。
她不再多言,撞上谢青晏瞧来的眼,里头多是桀骜傲慢,连忙转头,装作没看见。
“你还真是有趣。”少年立于身前,身形遮掩大半墨色,温扶冬抬头,那节腰身劲如竹,有种高山临于巍峨之感,似能抵挡一切风雨。岿然不倒,又生出些别样柔和。
他含着笑,神情也放浪,好似随口一说的玩笑,“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失望。”
“走。”
温扶冬双手抱膝,望他伸来的手,狐疑:“去哪?”
谢青晏笑的颇为邪气,眼底却无比认真:“带你去杀人。”
“......”温扶冬伸手,还没反应来,便抓住他。那双眼看着她,像是有某种魔力,什么也不说,也能令人信服。
“你瞧着不大高兴。”谢青晏将她拉起,却见温扶冬软身,两行鼻血猩红。
见到你能高兴才怪。温扶冬心想,眼白一翻,朝后仰去。
谢青晏将其抓住,险些教她拽倒,无奈,将人横抱起。低头一瞧,温扶冬脸红得像猴,伸手摸她额心,温度更是滚烫,觉着好笑。
“喂喂喂,碰瓷呢。”
﹡
再次醒来,温扶冬头晕脑胀,靠着坚实之物,脸却发痒。
许是颠簸扰人,她睁眼,左右动弹,指尖勾着乌浓墨绦,惊道,“谢寄欢?”
谢青晏被她扭得烦,将温扶冬摁回背上:“别动。”
“你......”温扶冬趴着,浑身脱力,挂于少年后颈,“这是怎么回事?”
谢青晏一手托住她,空出另一只手来,捏死扑来恶鬼,抓着白森森头骨,朝后扔去,不甚在意道:“喏,杀完了。”
温扶冬靠他肩膀,闭着眼,嗡声配合:“没能看到谢师兄如大罗金仙下凡英姿,真是太可惜了。”
谢青晏却是一笑:“你装乖给谁看啊。”
她装作没听见。
却觉身子晃,那人将她往上掂:“下次记得带点发热的药,别烧死了。”
温扶冬摸着温热额头,默然不语。
是那东西啊。
这阵象里头的,竟还是老熟人。
温扶冬想起往事,不由叹气。
当年她可狂,八方树敌,其中一位,便是集天地灵气与庙宇香火,及爱恨贪嗔所成邪物,名为鬼佛。
她下山除妖,除的便是鬼佛。追杀许多年,也身负重伤,直至崖山终战,才将其斩灭。
看来,鬼佛也没死透,才会令金仙广招信徒,助他复活。
可他为何会盯上南芪?
想到这,温扶冬又觉奇怪。
浅香软发拂过脸,她目光落于少年侧脸,锐利线条,眼里却认真,含笑非笑的俏极。宽大脊背坚/挺安稳,鼻尖皆是他身上浅淡花香,宛若为栀子花海所包裹,令人心安。温扶冬烦躁蹙眉。
又是这味道......
谢青晏背着她,沿廊往外跑,发尾儿摇晃,颠簸未停,这里却像是无底黑洞,始终不见尽头。
“道谢就不必了。不然这救命之恩,可就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尚未开口,只听他纵身一跃,躲开身后鬼爪道。
“......”
“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谢青晏稍思索,扬唇一笑:“我也没那么贪心,到时候让你三成。”
温扶冬炸毛道:“你想得美!”
天地昏暗,邪气凝为鬼影,少年眼神凌厉,衣袍若流云飞绞,回眸赤光,汹涌恶鬼未成形,便炸为血水。
墙内阴影手臂,源源不断,扭曲悲鸣。
不想这时,他也有空玩笑,托着温扶冬,将手中袋子扔给她,竟是些灵器法宝:“拿着,别到时候说我欺负小姑娘。”
浓墨发带干净,自睫毛一擦而过,温扶冬攥紧锦袋,抿了抿唇,越想越烦。什么时候了,这人还开玩笑?
“安心跑路。”
“行行行知道了,别揪我头发,痛死了!”
她这般慌张,少年忍不住笑了,然而下一秒,他目光一沉,飞跃躲过人头。
他背着温扶冬,靠壁疾驰,身后人头狂乱痴笑,血盆大口咬来。
谢青晏睥睨去,赤瞳流动,一脚将其踩为粉碎,鼻尖却飘来异香。
廊间风声忽止,万籁俱寂,宛若空荡地狱。
温扶冬头痛不已,想起什么,捂额痛骂。
“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