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大小姐,乃是方圆皆知不爱管闲事,闭关终岁不出之传说。
“我怎晓得?”
“当真是大小姐!”有人惊叹。
紫幕女子长衣飞扬,直立雪山之巅,藕色倾城,冰花落发梢,眼却如飞霜淡漠,俯瞰人间。
十方水晶,投影十人所置景况。
玉听石随身映景,铜骨山听闻,连夜派人下山捉拿逃犯。谁知先是迷阵拦路,又遇沼泽丛林,愣是多日,没找着人。
“可惜,我本还期待这温三小姐表现,如今瞧来,大小姐竟都出手了!”
“我早料到,此人可谓一窍不通,手无缚鸡之力,若非手里有红符,能叫她跑了?怕是只有给妖物下酒之份!”
依照惯例,学徒入扶桑花宫,由师尊教导修习,名为外门。
三载为期,弟子学有所成,将集中经选拔,笔试出色者为先,择十者以试炼。前三者,许从师内门,也便是昭阳仙府。
历来卷考年比年难,十通六者只手可数,这试炼,便常有内部人员参与。
“诸位莫要着急,我倒是很看好这位三小姐。瞧她那眼神,可不像什么好人,颇有那人当年,一举三夺‘魁首’之味。”
提及那人,有人便哆嗦,想起什么惊恐之事,呸声:“你是何等货色,竟敢质疑大小姐,要我说,这些人便是运气极差,遇上圣君之女!”
“我也觉得,运气甚差。”
“那三小姐,会的招数怕是只收可数!”
集群大多不屑:“你难不成是温家请来卖弄的,此人是何实力,那不是人人皆知?还能叫她掀起风波不成!”
那人哑口无言,望向水晶。
﹡
温扶冬坐于府邸,悠闲品茶,浑然不知寒南山景况。
“小姐,咱外面啥时候种了白菜啊。还挺多的,您种的吗?”薛翎望着窗外,有些疑惑。
日头甚好,温扶冬搬椅门前,晒着太阳。
想起昨日劳作身影,薛翎好奇,未说什么。
“小姐,话说最近考核,您参加了吗?”
温扶冬拾起瓜子,心想考核?
“没去。”
薛翎想也是,小姐都被追杀,到这穷乡僻壤之地,实乃命苦。
温扶冬却满意得很。
她翻着卷文,看得入迷。
修者聚息,引为灵气,为四灵印术。
俗称,四种修行方式。
息之灵力,平浪止戈,安泰伏邪。
清之灵力,净尘世污垢,修不染凡世。
风之灵力,摇曳山河,来去自由,无欲无束。
生之灵力......温扶冬缄默,撑腮望院。
生之灵力,乃她所创,原本这世间,唯有三灵。后被她那师父拨筋碎脉,据己所有。
不过......是她无事,造着玩的物什。
薛翎见她游神,问:“小姐,您怎么爱看这些了,以前不是总吵着躲懒。您若喜欢,我再寻些来。”
温扶冬未应答,望着菜园,也不知何意。
她总这般冷淡,自幼少言,眼里也深沉,像藏着许多事。薛翎习惯多年,自个忙活去。
她伸着懒腰,起身出门。
路经花廊,迎面仆从整齐而立,额心红润,黑瞳定定含笑,僵硬而无二致。
眉间朱砂……
温扶冬停步,发现府内之人,貌似皆有这朱砂。
“你们在这做什么?”
仆从闻言未答,垂首笑着,一动不动。
温扶冬蹙眉,后院荒草漫膝,灰色藤蔓爬墙,如缠蛇盘旋。
那里,似乎有什么,坍塌井台斜压青石板,落下闷声。
她转头望去。
风声戛然而止。
院落废弃残败,水草凝作暗绿痂痕。蕃芜平静无风,然杂草沙沙搅动,并非荒草萋萋,而是摇晃得厉害,弥漫腐臭之息。靠近寸步,便如裹尸布缠绕。
温扶冬拨开杂草,黑影快速掠过,眨眼无影。
她方至后院,门外下人唤道:“小姐,屏开氏有见。”
本欲回拒,那人好似早有所料,笑道:“小姐,可一定要去哦。”
他笑得亲切,却越显诡异,令人心生不适。温扶冬凝眉,无奈,只得应答:“知道了。”
仆从身影模糊走廊,笑容愈发深沉。
晨时微风携雾,嘈杂鸟鸣啁啾,温扶冬走至前院,与陌生面庞相望。
那人温婉而笑,抿了口茶,道:“温三,好久不见。”
“久日未叙,可有想我?”
温扶冬坐下,半晌,挤出个字:“想……”
“……”
“呵——”屏开南芪冷笑,“我不过赴北三日,你当真与我作不识。”
温扶冬沉默:“没有。”
这人是谁,她实在不晓得,却不好表现。言语来瞧,应是原身友人。
老实说,她也不愿占着原身,更愿身死魂消,死得彻底好。毕竟这些人这些物,皆非她所有,她也不该有。
她向来界限分明,也非贪得之人。事已发生,原身也逝,她无力回天,剩下的,便任其发展。除却能帮原身之处,她不会再加插手,于是喝茶道:“我刚睡醒,还有点迷糊。”
对方俨然不信:“同府多年,你豢养男宠也罢,皆经我一手打理,记不了恩情,如今却与我生疏。罢了,既如此不待见,我何必待着。”
她说罢起身,自当对方会挽留,却见温扶冬静坐不动,冷笑愈发厉害。
“姓温的,你给我什么意思!”
温扶冬扶稳茶杯,道:“冷静。”
“冷静?!”南芪眉心突跳,甩袖而去,“行!”
温扶冬追至府邸大门,却感地面晃动,田梯轰然塌陷,庞然蜈蚣破土而起。
这怪物通体漆黑,不知遭何异变,足有八尺高大,张口咬来。她目光一冷,当即喝道:“跑!”
屏开南芪脸色又变,沉声:“温三,你搞什么名堂?”
女子长衫挥衣,玉手纤纤,拂袖一扬,掐住怪物长足。
灰白天色所衬,轻薄杀意朦胧,飘逸而清冷。屏开氏长身玉立,声音冷沉,瞬息将怪物——撕为碎片。
“本宫主在,无人能放肆!”
话毕,怪物悲鸣裂肺,窈窕女子将其开膛破肚,粘杂秽物喷涌,旋飞四溅。
温扶冬呆住。
等等,她这才死了三年,人间莫不是都变异了?
南芪若无其事,擦净十指白玉,睨来:“去其糟壳,剥其软肉,酿作腊肠正好。”
“......不了谢谢。”温扶冬擦去额角冷汗,道,“最近,忌口。”
南芪见她不似作假,并未强求。
温扶冬眼皮跳动,想起方才那幕,咳道:“我方才不该那般对你,如今想想,是我任性了。”
“你当真知错?”
温扶冬点头,一本正经:“当真。”
“既知错,便可原谅,如此,你后日随我去夜市。”女子眉目舒展,满意她态度,撂话离去。
“宫内尚有事,我不得久留。你可莫要忘记。”
温扶冬注视她背影,良久,回忆对方眉间丹砂。
有何含义吗?
她轻点眉心纹路,瞥去梁柱后,佣人齐探头首。
偷看得也太过明显……
目光成群如鼠,潮湿而黏稠,随她自大堂,入内房。
而他们眉间,清一色红尘。
“小姐!”
薛翎夺门而入。
月升苍天,凉雾淡薄,将天际分割。
夜间传来异动,她默声不应,望去黑暗深处。
府邸空旷,四舍环伫,走廊尽头,依稀昏黑人影。温扶冬脸色更差,捂住薛翎唇,躲入屋内。
“嘘。”
“小姐这是作甚?”薛翎抬头,埋怨似的瞪眼,透过门缝,却看见黑影走来,登时气不敢出。
远处来人渐近,似举重物,步子轻巧无声,至院落井前。布衣可见悬空,轻轻地,悠悠地,似乎……是飘着的。
枯井干涸残破,周遭杂草葳蕤,沿四方盘绕铁链,呈封锁之态。
深不见底,仿佛囚禁上古邪兽。
哪怕她眼力极好,也难见分毫。
温扶冬紧盯井缘,心头隐有不安。
四人驻足,附耳相语,交相点头,不知说着什么,神色却极阴森。
为首之人撸袖而立,轻轻一推,半人高铁箱过狭小井口塞入,然重物下坠,竟无落地之音。
锁链如蟒伏动,剐蹭石壁,像是吞咽着,将铁箱大口入腹,发出刺耳声鸣。
四人左右再看,灰溜溜走开,行踪可称诡秘。方至走廊,身形便如风透明,消失浓雾。
夜间水烟泛滥,埋藏深处,似雾里看花。薛翎目瞪口呆:“小姐,这是在干什么……”
温扶冬比作噤声,余光瞥去,井缘铁链在动。
诡异枯井上端,残壁拉动铁链,猛然一抖。
那里,究竟是什么?
她蹙眉,决定上前查看,却被薛翎攥住衣袖,生怯道:“小姐,待会被发现了……”
再回头,井口已安稳如初,不见松动迹象。
白日时,也是那传来异动。
“那是什么?”水晶外众人道,“以前从未有过这般,好生诡异……”
水晶悬浮顶空,其间五湖四海,分隔八方。各地景况离离,聚于紫色画幕。
“里头莫非封印有上古大妖,大小姐在或许存一线胜机,这个三小姐……唉,届时有人替她收尸吗?”
温扶冬前脚方回府,下人便踱步走入,呈上牌叠道:“小姐,今日该翻牌子了。”
她愣了下,才道:“你说什么?”
下人惊异:“小姐,您不是才从东海物色一批新鲜美男录入奉春宫吗,还说要洗得干干净净收拾好了,等着您夜里翻牌子好生享受一番呢!”
“……”
这奉春宫里,装的皆是三小姐集八荒之美男,大到中原少男,小到西域风情,从二房到八十二房,至今未立正房。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
温扶冬眉心跳动。
所以,所谓新置宅房,人间分部,便是原身老巢,偷钱豢养男宠根据地?
她捏着鼻梁,斟酌再三,道:“放这儿吧,我随后就翻......”
下人恭敬微笑,那笑却始终如一,将木牌呈于矮案,飘然离去。
“小姐可要记得哦。”
温扶冬转头看他,行若无事,翻看账册。
原身父亲遗产竟达千两,难怪大叔公虎视眈眈,如今这笔钱在自己名下……毕竟是原身父亲所留,日后便交于薛翎打理。
她换个姿势,一时入迷,不觉身后异样。
后方传来“咚”声,温扶冬看去,木牌放于桌案,方才还好好的,如鱼尾般摆动,又滚落在地,散发白茫热汽。尖鸣着,若烧水壶音,将地板灼得融化。
她丢开卷宗,迅速起身。
木牌轰然碎裂,案台也随之颤动,房间各处尖锐杂音,紧接着,脚底也烫人。温扶冬低头,裙摆不知何时,被血水淹没,传来低微抽泣,如恶鬼悲鸣。
不仔细听,难以察觉,可若是听见,便会发觉......那声音近在耳畔。
这是怎么回事?
温扶冬脚不沾地,血河升至没膝,还在往上。便是这时,门外飘来下人含笑,又如机械般声音:“小姐,子时了,您还没翻牌吗?”
子时?翻牌?
温扶冬看向案台,心头沉底,却在转头,与门缝血眼相对。
那双眼瞪大至凸出,血丝犹如蛛网盘绕,静静看着她——屋外下人,正面带微笑,以极诡异之姿趴伏,窥探她一举一动。
温扶冬连连后退,案台之上,传来低沉咆哮,凭空浮现男子身影。
她当即朝门外道:“自今日起,你滚出温府,别再出现我面前。”
门外寂静片晌,喧声如雷。
“三小姐,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啊啊啊啊啊啊——”
木门拍得摇摇欲坠,温扶冬沉默:“赶出温府,你会受到什么惩罚?”
哭声戛然而止。
不想她目光毒辣,直戳要害:“有什么在控制你?”
门外陷入安静,二者只隔薄薄木扉,温扶冬低头,那透过裂缝,猩红怨毒的眼,死死注视她。
轰然声起,矮案四分五裂,身后男人由透明化为实质,挣扎着,指尖抓挠,以怪异姿态趴于案台。
他蓦然抬头,双目猩红,划过泪如冰晶:“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吗?为什么连翻我的牌子都不愿了?为什么!你这个渣女——”
温扶冬:“......”
男子张嘴咆哮,唾液飞溅。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啊啊啊啊——”
声音陡然凄厉,不似人声。
温扶冬赶忙后退,挥袖遮挡,却见衣衫沾染黏液,腐蚀灰烬。
他人尚有七尺,嘴却张至缸口大。
这合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