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陈岚手中的玉箸失手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知鹤,你的脸怎么了,伤得这般重?”
裴鸿儒脸上的温和也瞬间褪尽,小儿子被打成这样,显然是发生了大事儿。
他并未起身,周身却骤然散发出一股无形的低气压。那原本轻叩杯壁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
大儿媳赵氏最先反应过来,姿态娴雅地一福:“爹、娘,灶上还煨着冰糖燕窝,这道甜汤极难做,就怕有人不上心,媳妇去厨房瞧瞧。”
二儿媳李氏紧随其后:“婉姐儿今日有些受风了,儿媳先去看看她。”
裴知意也乖巧起身,担忧地看了一眼兄长,找了借口告辞。
三人默契无比,不待二老回应,便极有眼色地退出了花厅,将空间留给了爹娘与受伤的裴知鹤。
厅门被轻轻合上,周遭瞬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裴鸿儒的目光如炬,紧盯着儿子脸上的伤痕,良久,才沉声询问道:“何人所为?”
他竟不知道,望京城还有谁敢打他的儿子,而且还是直接打脸,几乎要破了相。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裴知鹤如今伤成这样,不仅是打伤了他,也是踩着整个丞相府的脸面。
裴知鹤平静地接受着父亲的审视,沉默片刻,才慢声开口:“今日儿子去朱雀大街,凑了榜下捉婿的热闹。途中与人起了争执,动了手。”
既然是凑榜下捉婿的热闹,那自然是下场抢人了,想也知道是为了还未定亲的裴知意。
“榜下捉婿?”裴鸿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略带不悦地道,“为父早已说过,等到了琼林宴,自会替你小妹仔细相看,觅一良婿。何须你亲自去市井之地,与那些粗鄙之人争抢?”
他的语气略有不满,更关注裴知鹤的行事出格,而非对他受伤的关切。
陈岚立刻起身,快步走到裴知鹤面前,小心翼翼地想碰又不敢碰他的伤处,急声道:“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对你动手。可请了太医?有没有伤到骨头,快让娘看看!”
裴知鹤没有避开陈岚的手,任由她轻抚着脸查看,也是为了让母亲安心。
“还好还好,看起来骨头没什么大碍。这要是破了相,留下疤痕可怎么好。我的儿,你尚未定亲,若是毁了容貌,可就少了诸多倚仗。到底是哪个贼人下手这么重,莫不是想毁了你的好姻缘?”陈氏仔细查看后,确认只是轻伤,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她心中后怕不已,裴知鹤不能出仕,没有科举傍身,以后也没有官身,虽说是丞相之子,但那些真正高门嫡女,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全指着他这副好皮囊和才名让人家动心呢。
裴知鹤苦笑一声,眼睛轻轻眯起,声音沉郁地道:“是严家的老二,严令武。”
“严家?”陈岚十分惊诧。
严裴两家乃是死对头,这在整个大烨朝都不算秘密,特别是严铁山从边关守将回京之后,裴鸿儒多次与他起冲突。下朝回府之后,陈岚从他嘴里听到“严铁山”的频率也排在前几,全是各个角度的嘲讽与不满,就用膳之前才刚提过。
裴鸿儒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但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多了几分审慎,追问道:“严家,他们为何与你动手,你与严老二争抢何人?”
“新科状元,林慕远。”裴知鹤回答得干脆利落,“严家下场了,而且势在必得。父亲和大哥此前亦曾留意过此子,言其才学心性俱佳,是可造之材,前途不可限量。林慕远虽然不情愿,但严老二直接用强,我恐其被掳走迷惑,届时木已成舟,于我们而言,便是平添变数。”
裴鸿儒听完,并未立刻说话,而是眉头紧锁,眼神幽深,显然在权衡算计。
片刻后,他冷笑一声,眼神中带着几分蔑视,显然是觉得严家不足为惧,还有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傲慢。
“知鹤,你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他冷声开口,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文武天生对立,所求利益南辕北辙,如何能走到一处。林慕远除非是昏了头,否则怎会自毁前程,与那等粗鄙武夫为伍?更何况,严铁山不过是一介莽夫,满门皆是只知舞枪弄棒的夯货!他能教养出什么像样的女儿,无非是骄纵跋扈、不通文墨的粗鄙女子罢了。”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裴知鹤,声音放缓了许多,显然是在教导他:“林慕远寒窗苦读十几载,心高气傲,所求的必是知书达理的淑女,能红袖添香,同他吟诗作对,举案齐眉之人。岂会看得上那等将门虎女?严家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可是,严家女名声不差,并未传出粗鄙之名,相反——”裴知鹤立刻开口反驳,明显是不赞同。
只是话还没说完,裴鸿儒便摆了摆手,语气淡然地道:“不必再多言。此事,为父自有主张。明日,我会在朝会上,参那严家夯货一本,纵子行凶,扰乱科举盛典,目无王法。至于林慕远——”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明显胸有成竹。
“琼林宴上,为父亲自与他叙话。是选择与我裴家、与天下文臣清流同心同德,还是自甘堕落,与那等粗鄙武夫为伍。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怒气,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和绝对的掌控力,仿佛严家的举动只是一场无谓的闹剧,最终的棋局,依旧牢牢握在他的掌心。
裴知鹤垂眸,掩去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低声应道:“是,儿子明白。”
实际上父亲的反应,与他猜想的一样,毕竟裴家可是丞相之家,知意在高门贵女中又素有才名,料想林慕远只要不是头蠢驴,就知道该怎么选,而能被陛下钦点为状元的人,不可能是个蠢蛋。
可他的心中却总有一丝忧虑,因为今日金榜捉婿,他亲自下场抢人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势在必得,严老二不过一个没脑子的莽夫,他还能输不成?
而现实是,他顶着满脸的伤灰溜溜回府,而严老二成了胜利者,带走了状元郎这个战利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事情的走向已经偏离了一次,琼林宴当真会如父亲所愿吗?
***
大烨皇宫,龙乾宫东暖阁。
殿内烛火通明,龙涎香的清冷气息与墨香交织。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正伏案批阅奏折,朱笔时而疾书,时而停顿,眉宇间透出一丝倦色。
太监总管李全福侍立在身侧,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将一盏刚沏好的君山银针,放在龙案一角,茶香氤氲。
他压低了嗓音,生怕惊扰到主子:“陛下,歇会儿吧,仔细伤了眼睛。”
皇帝并未抬头,只从喉间“嗯”了一声,又批完一份奏折,才搁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温热的茶汤入喉,稍稍驱散了疲惫。
他目光仍落在堆积如山的奏章上,似是不经意地开口:“今儿晚上是琼林宴吧?”
李全福立刻躬身回答:“回陛下,正是。宴会酉时开的席,戌时方才散席。此番琼林宴办得极好,苑内灯火璀璨如昼,诸位新科进士感念陛下天恩,个个意气风发。席间吟诗作对,文采斐然,尤其是那位江宁府的林状元,更是才华横溢,应对得体。”
他惯会察言观色,专捡好话说。
皇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科举人才辈出,方是大烨之幸。今晚裴相也在,他素来爱才,可曾看中哪位才子?”
他日理万机,偶尔也喜欢听听这些新科才子们的逸闻,当作消遣。况且琼林宴三年一次,不仅有这些考中的进士们,还有监考的考官也在,全是文臣的肱骨,这时候正是挑选下属培养的好时候,场面一定十分热闹。
李全福的笑容微微一顿,语气变得谨慎了几分:“相爷极为看重林状元。宴席间,曾亲自召状元近前说话,言语间多是勉励赞赏之意,甚至隐约透露出几分招揽提携之心。”
“哦?”皇帝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裴鸿儒这回竟然如此着急。林慕远如何回应?”
裴鸿儒主动向新科状元释放善意,并不稀奇,但这般急切表露招揽之意,倒是值得玩味。毕竟他可是只老狐狸,藏得很深,并不会轻易下注,若是看中了谁也不会亲自出马,反而让人先考验一番再做打算。
李全福迟疑了一下,偷眼觑了觑九五之尊的脸色,见并无不悦,这才压低嗓音道:“说来也怪,那状元郎竟婉言谢绝了相爷的好意。”
皇帝这下是真的有些诧异了,放下茶盏:“拒绝了?裴相门第清贵,权倾朝野,是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的高枝儿。这新科状元倒是有几分傲骨,还是另有隐情?”
这话从皇上嘴里说出来,让李全福心里一哆嗦。
他面露难色,嗫嚅着不敢直言。
皇帝目光扫向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有话就说。”
“是。”李全福连忙应声,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地道:“奴才听闻,此事或许与前日放榜时的风波有关。当时不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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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相府上派人去了,就连严将军府上,也下场参与了那‘榜下捉婿’。”
皇帝的眼神微凝:“严铁山,他那粗坯凑什么热闹?”
文武相争,他喜闻乐见,但直接下场抢人,还是让九五之尊感到意外。
“当时为了争抢林状元,严家二爷与裴相府的人还起了冲突,动静闹得不小。最后是严二爷仗着力气大,硬是将那状元郎给抢回将军府去了。直到御街夸官前,才将人送出来。”
皇帝闻言,脸上的诧异渐渐转为玩味,手指在龙案上轻轻敲击着。裴家竟然抢人抢输了,难怪裴鸿儒今日如此着急,可似乎这新科状元并不买裴相的账,这倒是有趣。
殿外有个小太监在候着,九五之尊挥挥手,李全福会意,立刻退出去,片刻后才又进来汇报新情况。
“陛下,方才收到的消息,琼林宴散,严将军不知为何,竟出现在了琼林苑外。恰逢相爷的车驾出来,两位大人就在苑门外,当着许多尚未散去的官员和进士的面,争执了起来,言语之间颇为激烈。”李全福的额头已微微见汗。
“哦,所为何事?”
“严将军嗓门洪亮,不少人都听到了,原话是这么说的,‘老子看中的女婿,你个老匹夫少打主意。’,相爷则斥其‘粗鄙,斯文扫地!’,两人话里话外,争的似乎都是那林状元的前程归属。”
皇帝听完此话,脸上的闲适瞬间消失,不由冷冷一笑。笑声冰冷,如同金铁交击,在寂静的殿宇中荡开,刺得人肝胆生寒。
“好,好得很呐!一个状元郎,倒成了香饽饽。当朝丞相看好他,镇国大将军也要抢他,还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不惜在宫门外撕破脸皮。听这意思,他俩倒都把今科状元,当成自家的囊中物了?”
他缓缓站起身,明黄的龙袍在烛光的映照下,流淌着威严的光泽。
“李全福,你来告诉朕,这满朝新贵,到底是谁的臣子?这状元郎的前程,又该由谁说了算?”
“扑通!”一声,李全福已是面无人色,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般,猛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地面。
他打着颤求饶:“陛下息怒,奴才失言。”
随着他这一跪,暖阁内所有侍立的宫女太监,如同被狂风刮倒的麦穗,齐刷刷跪倒一片。偌大的宫殿,瞬间变得落针可闻,只剩下皇帝的威压袭来,似狂风入境。
死寂在暖阁中蔓延,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皇帝看着脚下噤若寒蝉的宫人,那股翻涌的怒火逐渐消散。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厉色敛去,眼神变得戏谑起来。
他重新坐下,甚至还端起了那杯微凉的茶,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又生出了几分闲情逸致来。
“罢了。”皇帝忽然开口,语气变得异常轻快,甚至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愉悦。
“严倔驴是为了他那宝贝闺女下场抢人,而裴鸿儒那老狐狸想必也是如此。何不来个好事成双呢?朕听闻,相府那位不出仕却素有才名的三公子,放榜那日也凑了热闹,不过却铩羽而归。”
李全福心头猛地一跳,头埋得更低了,不敢接话。
皇帝漫不经心地道:“既然两位爱卿都如此心急火燎,为自家儿女的婚事操碎了心。若不成全他们,倒显得朕不体恤臣下了。”
他顿了顿,唇边的笑意加深,带着罕见的促狭意味:“一个将门虎女,一个相府麒麟儿。这要是凑成一对,岂不是热闹非凡?正好也让朕看看,是严家的刀利,还是裴家的谋深。”
他抬眸,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李全福。”
“奴才在。”李全福连忙应声。
“拟旨。”
皇帝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如同在湖面上投下一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
“就依朕方才所言,成全了他们两家的好事。朕倒要瞧瞧,这道旨意下去,望京城的风,会往哪个方向吹。”
李全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头皮阵阵发麻。
他完全猜不透皇帝具体要如何成全,但那“好事”二字,却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嘲讽和深意。
他一个字不敢多问,强压下心中的惊骇,颤声应道:“奴才遵旨!”
暖阁内,烛火依旧通明,却酝酿出无形的风暴,即将席卷整个望京。
而那道尚未写就的圣旨,就如同悬在严裴两家头顶的利剑,又像是被打了死结的红线,要将这两个本该永无交集的男女,彻底又不容抗拒地捆绑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