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黎刚踏进侯府不久,府上亲卫就勒着马缰寻上门来:“小侯爷,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宫道上的宫灯还没点亮,远远就看见太极殿外乌泱泱站着一群人。
锦绣蟒袍与凤钗珠翠挤在一处,几个皇子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掩去的戾气,许是刚在寝宫里争执过。
三皇子正攥着袖摆瞪四皇子,眼角余光瞥见谢黎时,脸色 “唰” 地沉了下去。
任谁都清楚,谢小侯爷这时候被召来,绝非寻常问安。
父皇就这么偏袒这个纨绔,到了这个关头还……
四皇子的笑容僵在嘴角,一直沉默的七皇子抬了抬眼,目光在谢黎身上打了个转,又飞快垂下。
谢黎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守在寝宫外的太监掀了帘子,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老皇帝半靠在枕上,脸颊的皮肉陷了下去,露出发青的下颌,唯有那双眼睛还亮着,像风中残烛,仅剩最后一点光亮。
看见谢黎进来,他枯瘦的手在锦被上动了动,叹息一般寒暄:“来了。”
谢黎屈膝行礼,刚要开口问安,就被老皇帝摆手止住。
“别来那些虚礼了。”
老皇帝拍了拍谢黎的手背,“朕这身子怕是没多少时日了,说话也懒得绕弯子。”
他喘了口气,浑浊的眼睛盯着谢黎:“你老实说,你和侯府,心里最属意哪个皇子?”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谢黎垂着眼,声音平稳:“陛下看好哪位殿下,臣与侯府,自当站在谁身后。”
老皇帝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牵扯起咳嗽,咳得肩膀都在颤。
他示意太监退下,手慢慢探进枕下,摸出一个明黄卷轴。
“朕怕夜长梦多。” 他把圣旨塞进谢黎手里,“这道旨意,你替朕好好收着。”
谢黎指尖触到卷轴上的龙纹,抬眼时正对上老皇帝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只剩点孤注一掷的恳切,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朕的好儿子们,个个都觉得自己该坐那张椅子。”老皇帝的声音气若游丝,“可没几个人明白,这椅子上得坐的是江山,不是野心。”
他喘了口气,目光在谢黎脸上逡巡。
这孩子是陵阳侯一手教出来的,眉眼间有少年人的清俊,脊梁却挺得比宫里的玉柱还端正。
当年他在围猎扬上一箭射落惊了圣驾的烈马时,那股子临危不乱的劲儿,就比他那几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儿子强多了。
“朕是信任陵阳府的。”老皇帝叹了口气。
谢黎迅速将锦盒揣进怀中,拢了拢衣襟。
谢黎知道皇帝信任陵阳府,但也着实没想到会信任到这种地步。
陵阳府手握京畿三营的兵权,这等于是他们站在哪位皇子身后,就能笑到最后,老皇帝却还是把选择权亲手交到他们手上。
老皇帝重新躺好,闭着眼,好似又昏睡了过去,只有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还留在松弛的皮肤上。
谢黎出来后,原本外面乌泱泱一大片人此时只剩几个看守的公公。
天空传来一声鹰唳,传到谢黎的耳中就变成了:“谢黎,回家吃饭了。”
谢黎趁无人的功夫给001比了个手势,急急赶回家中。
然而变故总是来的比预想中的要快许多,老皇帝还没有长眠,几个皇子已然斗得天昏地暗。
仅仅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哪个皇子豢养兵马,哪个皇子勾结将领,哪个皇子投毒未遂等等丑闻便被有心人传遍了京城。
谢黎都担心老皇帝活生生气死在床榻上。
更让他感到无言的是,四位皇子中,唯一被老皇帝看中的六皇子在昨夜中了不知名的毒,躺在府中不省人事。
如今还处于封锁消息的状态,除了下毒者和皇子府的心腹外,暂且只有谢黎知道这件事。
要不是他在知晓皇帝的意思后派人盯梢,六皇子怕是比他父皇还早上路。
谢黎本身是会医术的,但是毒这种领域,每个世界都不太一样,毕竟世界物种差距这么大,专业领域还得找专业人士去处理。
谢黎瞬间就想到了原剧情救下卫骁的那位鬼医苏乞巧。
根据配角自发围绕主角的定律,谢黎以卫骁为中心开始有目的地寻找,结果也是没有让他失望。
所谓的鬼医,居然在天机楼生活了快两年时间,位列编号十二。
也就是说,在卫骁进入天机楼的一年后,苏乞巧也跟着进来了。
来不及感叹剧情的强大之处,谢黎找到苏乞巧,将人秘密带到六皇子府。
府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味,呛得人鼻尖发紧。
苏乞巧蹲在榻边,指尖搭在六皇子腕上,另一只手捏着枚银针,正往对方发紫的虎口扎去。
银针刺破皮肤的瞬间,冒出的血珠竟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呦,‘珠银’,亏他们下得去手。”苏乞巧咂咂嘴,抽出银针在火上燎了燎。
“这毒是南疆那边的古法,发作浑身上下的血会凝成珠子一样的块状,够狠。”
谢黎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六皇子府里种了一片竹林,雨声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倒比宫里的死寂多了几分生气。
“能治?”他回头时,正看见苏乞巧往六皇子嘴里灌着墨绿色的药汁,对方喉头动了动,没像之前那样呕吐出来。
“能是能,”苏乞巧直起身,用布巾擦着手。
“但这毒入了骨髓,得用‘换血法’慢慢逼。”
“每日辰时用银针放掉淤血,酉时再灌解药,前后得十四天,少一天,毒根就清不干净,日后不定什么时候就复发。”
谢黎的目光落在六皇子苍白的脸上。
这位六皇子本就体弱,性子也温和,在皇子们的争斗里向来是个边缘人,谁也没想到会是第一个几近出局的皇子。
也可能是老皇帝的旨意被身边人泄密了。
“那就慢慢治。”谢黎漠然。
十四天……还是长了。
看老皇帝的面相,绝对撑不过一周。
等六皇子醒转,黄花菜都凉了。
到时候新帝已立,他们这些护着“废子”的人,要么被安个谋逆的罪名砍头,要么就得真刀真枪地反了。
可陵阳侯府世代忠良,岂能落个叛乱的污名?
他忽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
若六皇子暂时醒不了…… 谢黎的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击着,节奏越来越快。
雨雾中,京城里的宫墙飞檐若隐若现。
“苏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这十四天,劳烦你务必让六殿下‘平安’。”
苏乞巧从药罐后探出头,看见谢黎转身时,腰间钺划过一道冷冽的光,他忽然觉得这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