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呼出阴冷而潮湿的风。
烛焰只剩半指长，却倔强地踮起脚尖，在那口风前摇晃，像濒死之人最后一次抬眼。
偶尔“哔剥”一声，炸出极细的火星，像谁在暗处悄悄弹指，把什么秘密弹进更深的黑暗。
忽然大幅度地俯身，被拉得细长，几乎要断成两截。
两人的影子随之暴涨，扭曲，纠缠。在最后的微光里，静静等待黎明，或者永夜。
空气是一口被岁月遗忘的井，长满青苔，生了锈，沉得抬不起头。
屋子里只剩女人的喘息。
那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出来，而是从骨缝最窄、最深的地方，一点点挤出来，像被雨水泡烂的布，又沉又腥，却倔强得不肯烂透。
它一下一下撞击着死寂，仿佛要把这口井撞裂。
白衍脖子上的伤，结了痂又裂开，血滴在地上。
嗒……嗒……
冷气像一枚薄刃，贴着咽喉直插肺叶。她听见自己胸腔里“喀啦”一声，仿佛老旧相机按下快门，把方才涣散的瞳孔猛地定格。
恐惧还在，像一条冰冷的蛇，贴着脊椎缓慢爬行；可在更深处，另一股暗流翻涌而上。
干裂的唇缝像龟裂的河床，被舌尖悄悄润过，却带不走那层灼痛。她沙哑的嗓音像锈铁刮过玻璃，却倔强地锉出一字一句的清晰：“罗木。罗织的罗，草木的木。”
说罢，她微微抬颌，像从灰烬里抽出一根尚未熄尽的柴。
目光先掠过白衍那双非人的红瞳，再顺着他斗篷边缘尚未干透的暗色血渍一路下滑，最终停在他相对干净的袖口。
那一截白像深井里残存的天光，衬得他过分冷静的面庞愈发像一具被月光冻住的雕像。
她眼底仍燃着戒备，像一盏风里的残灯，不肯轻易交出最后一点油。
“你说你是被抓来的新人？外面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尾音却止不住地颤。
白衍没有立刻答话。缓缓抬起左手，捻住了那缕灰白的菌丝。
它细得好像随时都会断掉，像黎明前最后一丝雾气，赖着不肯走。
“你看，这些像是某种嗜好石灰岩的潮湿霉菌……也可能是罕见的食腐粘菌。”声音被他压得很低。
罗木站在三步之外，眼里的惊疑被烛光切成碎银，一闪又一闪。
“环境湿度极高，基质……是富含碳酸钙的沉积岩，伴有微量铁质析出氧化痕迹。”青年指腹轻轻搓捻，凑近鼻端，极其细微地嗅了一下，“微弱的土腥气，还有……极淡的腐胺气味。”
“腐胺？”她嗓子眼里那团未咽下的空气“咯噔”一声，反弹成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反问。
“嗯，尸体腐烂的味道。，大概是鸟氨酸脱羧的产物，与尸胺同属腐败标记物。”他抬眼，火光舔上他的睫毛，金与血交错，“小东西把肉一点点啃烂，才放出这种呛鼻的胺味。”
“地面覆盖的薄菌层，作用类似。它们在这里……处理‘垃圾’。”
女人的声音沉下去，笑了一下，笑声是雨水泡皱的旧照片，边角卷起，颜色褪得发白，连自嘲都显得潮湿。
“观察力不错。可惜，再敏锐的观察，在绝对的力量和疯狂面前，也一文不值。”
她想起自己曾在法庭上步步紧逼，像猎人布下天罗地网，可如今，她才是那只被擒的猎物，连挣扎都显得滑稽。
特蕾莎的指尖只是轻轻收紧，她就像被按下静音键的留声机，辩论赛里练就的抑扬顿挫瞬间哑成一声干呕。
“未必。”白衍的目光扫过她紧握蜡烛、被蜡油烫红的手背，“恐惧源于未知与失控。了解环境，洞悉对手，厘清同伴，是夺回控制的第一步。”
他往旁边让了半步：“特蕾莎提到‘主人’的苏醒，将我们定为‘序章’和祭品……这意味着，我们尚有时间。而时间，是最大的变量。”
罗木贴到岩壁上，石头硌得她一激灵，脑子反而更清楚。
像被灼伤的飞蛾，仓皇地别开目光。
——时间？
“变量……”她咂摸着，职业病犯了，“特蕾莎的力量……非人。速度、力量，完全超越生理极限。这不科学。”
“科学是解释现象的工具，”白衍的声音低低的，像怕惊动黑暗。
指尖蹭着岩壁，沙沙的轻响里，石粉簌簌落下。
眯起眼，借一点微光，看那些粉末在掌心闪了一下，又暗下去。
“现象超出已知框架时，不是科学失效，而是边界需要扩展。”他把指尖递过去。
“石英、方解石，典型的沉积岩。但铁锈分布太规整，像被什么刻意描过边。”
罗木把脸贴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那撮粉末。
黑暗里，粉末像刚结痂的血，忽明忽暗地喘着光。
“怎么特别？”她问。
“像被酸或高温蒸汽反复啃过，痕迹很新。”青年收回手，在袖口上蹭了蹭，“这里的岩壁有活性，它在吸收。我们呼出的水汽，皮肤留下的油脂盐分……甚至恐惧散发的信息素，都在被‘消化’。”
寒意顺着罗木的脊椎爬升。她猛地看向自己刚才倚靠的地方。
岩石似乎更湿滑了。
“消化……你是说，这整个山洞，是个……活的胃？”声音总是发抖，控制不住地发抖。
“更准确地说，是共生系统的一部分。”青年轻轻把脑袋偏向一边，像猫那样竖起耳朵，屏住呼吸，让那缕几乎听不见的颤动顺着耳廓爬进来，“岩洞是基座，菌类和微观群落构成了一个具有代谢活性的‘盖亚’系统。它们处理废物，维持稳定，甚至可能……”
微微顿了半拍，目光轻轻一晃，落在罗木身上：“对‘营养源’进行初步处理。”
她听见自己刚才的恐惧、绝望，连同那层强撑的冷静，正被那怪物一点点吮吸，像婴儿嘬奶，发出满足的咕哝。
五脏六腑猛地一翻，酸水涌到喉咙口，又被她硬生生咽回去。
“你说‘苏醒’？所以它之前是睡着的？我们的到来，像一把扔进炉膛的柴，把它点着了？”她问道。
“嗯。但时间这个变量，其流逝速度可能超出预期。环境‘活性’在增强。”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罗木手里的那截蜡烛上——烛泪已经堆到了指根，火光在风里轻轻发抖，“你不觉得蜡烛烧得过于快了吗？”
罗木微微俯身，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压低了颈。她忽然发现蜡烛短了一截，确确实实短了。
谁在暗中拧紧了时间的阀门，让蜡泪滚得愈发匆忙。
“不能再等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把胸腔里最后一丝犹豫也逼出来。
声音忽然拔高，又陡然收住，像利刃划破绸缎，带着颤抖的火星：“白衍……弱点！规律！特蕾莎有弱点吗？这鬼地方有没有‘边界’或者‘节点’？”
白衍没吭声，眼睛像刀子往黑暗里戳。
他竖起耳朵。除了喘气跟蜡烛爆花，就剩地底下一阵闷闷的哼。
转身抠了点墙皮，脑子里“叮”地一声。
硝石、硫磺、石灰洞……这配方熟得不能再熟。
“对于这里，你能想到什么？”他问。
“硝石和硫磺？”罗木脑子飞快地转，“……火药？”
“对。”白衍点头。
“你要……炸了这里？”罗木嗓子劈了叉，回声刚起就给黑暗吞回去，“在这活棺材里？你疯了？！冲击波会撕碎我们，塌方也会把我们活埋！”
火红的瞳孔一张一合，像猫捕猎前最后那下眨眼。
“炸？不完全，也不够。”他低声笑了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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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蹭着喉咙，，“硝石纯度不足，硫磺含量偏低，比例未知。仓促混合，最大的可能是点起呛人的烟，或者运气好点，炸开一小块岩石，给我们一个响亮的告别仪式。”
烛焰轻轻一跳，他的目光就被那条特蕾莎走前碰过的缝隙钉住了。
罗木刚把唇缝启开一线，白衍“嘘”地一声，便把话按了回去。
“听见了吗，外头有动静。”青年说道。
她顿时被按进静默里，连呼吸也不敢再动。
胸腔里那颗心却不管禁令，擂鼓似的撞向肋骨，咚咚，咚咚。
她其实什么也没听见，只有自己的血在耳廓里涨潮，一波又一波。
现在，他们是培养皿中的嫩芽，身不由己。
白衍松了松指节，像揭开一层旧疤那样，把蜷得发白的掌心慢慢摊开。
那一小块布就伏在他手上。暗红的渍迹顺着布纹晕开，边缘毛糙。
烛光下，布片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模糊的单词：“Ramas,ámbar,rocío,llamas”（琥珀、露珠、火焰、树枝）。
“这是什么？”罗木的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会碎。
“琥珀……”白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眼睑，“凝固的光，估计指眼珠。”
“露珠……最新鲜、最干净的生命，一离体就再也回不去，是血。”
“火焰……负责把破坏变得好看，把疼痛包装成仪式。”
“树枝……”视线定格在她发抖的手臂，“象征支撑的生命主干……是骨头。”
罗木头嗡地一声。
——他们早被贴好价签，只等在这活体培养皿中，被催化至“鲜美”状态。
“所以我们待得越久，越恐惧，我们的眼睛、血液、骨头……就越符合它的‘口味’？”她问。
“它就要活蹦乱跳的那股怕，纯得不能再纯的绝望。”白衍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却越说越快，仿佛后面有潮水推着，“那么，如果我们献上的不是‘精华’，而是让它系统‘紊乱’的‘杂质’呢？让它慢慢生病，从里面烂出来。”
“杂质？”罗木怔住，喉咙轻轻滚了一下
烛火只剩豆大一点，在睫毛上抖出细碎的金。白衍俯身时，那一抹暗红便悄悄漫进她的视野。
那里面已经没有冰了，只有一种湿漉漉的危险，像被烛焰烤化的松脂，黏稠、滚烫。
“对，杂质。”他嘴角轻轻一挑，像被风吹起的纸片，笑意浮在唇边，却冷得扎人。
“特蕾莎需要的是‘纯净’的灵魂精华，作为唤醒她主人的引信。纯净的恐惧，纯净的绝望，纯净的生命力……像蒸馏水，不含一丝杂念。”
他停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但我，我连自己的脑子都管不住。像被一群野猫抓过的线团，杂念碎得和玻璃碴一样……”
罗木愣愣瞅着这突然自说自话、眼看要疯的家伙：(ΩДΩ）？！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用自己的思绪……污染这个空间？”她嗓子发哑
白衍没点头，只是抬手在空中虚点了两下，打开系统面板，看了看自己的生命值。
“47点，够用了吧……”
他又一次摸出手术刀，刀锋贴着手臂内侧的旧疤，轻轻一挑。
洞壁上的灰白菌丝像被谁挠了痒痒，肉眼可见地轻轻抖了抖。
下一瞬，那片沾了白衍血的菌丝像突然听懂了他的心跳，发了疯似的抽丝疯长。
原本安静的灰白一下子被搅乱，缠成一张张密不透风的小网，颜色也一点点发锈。
空气里土腥混尸臭，猛地掀开棺材板似的冲鼻，又混进一股烂草药加铁锈的酸臭味，直顶脑门。
“看，它们在排斥。纯净的系统无法消化这种混乱……它开始紊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