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斌愣在原地。
他亲眼看着，高启强和高启盛，在那名保安谦卑躬身的引领下，走进了那扇侧门。
那扇门，他甚至连靠近，都觉得需要莫大的勇气。
世界在他的脑海里塌陷，发出尖锐刺耳的轰鸣。
“不可能……”
“他们怎么可能进去？”
“凭什么进去？”
“祁先生？哪个祁先生？”
那个连董事长都要恭敬拜访的大人物？
一个荒唐的念头，钻进了曹斌的大脑，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难道，舅舅口中那场足以一步登天的饭局，真正的主角……是高启盛？
而自己的舅舅，那个在自己面前威风八面，指点江山的电信公司总经理，只是一个陪客？
甚至……只是一个负责跑腿送文件的？
这个念头一诞生，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羞耻感，混合着无边无际的恐惧，从曹斌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刚刚的自己，是什么嘴脸？
那些居高临下的教训，那些自以为是的鄙夷，那些“给你机会不中用”的惋惜……
一帧一帧，在他脑中疯狂回放，每一个画面都在无情地抽打他的脸。
一个站在宫殿门口的乞丐，对着即将被皇帝请进殿内的贵客，拼命炫耀自己刚刚从地上捡到的半个发硬的馒头。
小丑。
原来我才是那个小丑。
曹斌的脸莫名的抽搐起来。
……
绿茵山庄内部。
道路两旁是修剪得宛如绿丝绒般的草坪，点缀着叫不出名字的名贵树木，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香与金钱的厚重味道。
奥迪A6在主别墅前缓缓停下。
司机快步下车，拉开车门。
电信公司的董事长，一个年近五十，面容自带威严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走向别墅大门，而是转身，目光沉沉地看着一路小跑，此刻正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的龚开疆。
“开疆。”
董事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心脏收缩的压力。
龚开疆瞬间弹直身体，那不争气的肚子努力向里收着，呼吸都屏住了。
“董事长，我在！”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齐备了吗？”
“齐了！齐了！”
龚开疆连忙点头，动作快得脖子都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献宝一般，拍了拍自己腋下夹着的厚厚公文包。
“关于京海市小灵通业务总代理的全部资料，还有空白的授权合同，全都在这里！我昨天晚上带着业务部的骨干，连夜加班加点弄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核对过三遍，保证万无一失！”
董事长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眼前这栋在夜色中蛰伏的别墅，它没有亮起太多灯光，却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气息。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
“开疆，你记住了。”
“今天这顿饭，不是让你来吃的，是让你来办事的。”
“这栋别墅的主人，身份尊贵到了你我无法想象的地步。”
董事长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敬畏。
“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递句话都找不到门路。”
“我们电信公司这次能搭上关系，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运气！”
“事情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不能出任何纰漏！一个字都不能错！明白吗？”
轰！
龚开疆的大脑，被“祖坟冒青烟”这几个字彻底引爆。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董事长带着自己来结交一位手眼通天的上层领导。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结交？
这分明是朝圣！
巨大的狂喜冲刷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人生的起飞节点，就在眼前这扇厚重的门后。
“明白！董事长您放心！我今天就是当牛做马，也一定把事办妥！”
龚开疆的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折断，脸上堆满了激动到扭曲的谄媚笑容。
在警卫员小王的引领下，两人走进了别墅。
一股无法形容的幽香扑面而来，不是任何一种香水，而是名贵木材、顶级皮革与时光沉淀混合出的味道。奢华而不庸俗的装潢，每一件摆设都透着内敛的昂贵。
龚开疆感觉自己不是踩在地板上，而是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虚浮，每一步都战战兢兢。
客厅里，一个年轻人正坐在主位的沙发上，随意地翻着一本外文杂志。
那个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名字，瞬间浮现在龚开疆心头。
祁振邦。
看到两人进来，祁振邦放下杂志，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坐。”
仅仅一个字。
没有情绪，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董事长身体一僵，小心翼翼地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姿态拘谨，只敢坐半个屁股。
龚开疆更是连坐的念头都不敢有，他紧紧抱着公文包，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恭敬地站在董事长身后。
“祁老板，您百忙之中抽空见我们，真是我们的荣幸。”
董事长的姿态放到了尘埃里，完全没有了在公司里一言九鼎的威严。
祁振邦摆了摆手，姿态随意。
“不用客气。”
“今天请两位来，是有一件小事，想请电信公司帮个忙。”
小事？
董事长和龚开疆心里同时咯噔一下，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能让这种人物亲自开口的，怎么可能是小事？
董事长立刻对龚开疆递过去一个急切的眼色。
龚开疆心领神会，连忙上前一步，将公文包里的文件和合同一股脑地掏了出来，双手高高捧着，几乎是跪送到了茶几上。
“祁老板！您太客气了！您的事就是我们整个电信公司最重要的事！”
董事长抢着开口，语气恳切到了极点，生怕慢了一秒。
“我们已经听说了您对‘小灵通’业务感兴趣，这是我们连夜准备好的所有资料和总代理授权合同，只要您签个字，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们京海电信‘小灵通’业务唯一的总代理！”
龚开疆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呼吸都急促起来，脸上满是狂热的期待。
只要眼前这位爷签了字，自己就是这桩天大功劳的直接经办人！未来的前途，将是一片坦途！
然而，祁振邦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份厚厚的合同，连指尖都没有碰一下。
他微微摇了摇头。
“你们搞错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如山岳，砸在董事长和龚开疆的心头。
搞错了？
两人都愣住了，脸上热切的笑容瞬间冻结，面面相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不是给您签的，那您费这么大劲把我们叫来干什么？
祁振邦端起茶几上的清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吹了吹热气。
“是我一个不成器的小兄弟，对这个业务有点想法。”
“年轻人嘛，总想做点事业。”
“我这个当大哥的，就帮他牵个线，搭个桥。”
话音刚落，警卫员小王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客厅门口，站得笔直。
“报告。”
“人到了。”
祁振邦放下茶杯，对着门口的方向，温和地笑了笑。
“让他们进来吧。”
董事长和龚开疆下意识地顺着祁振邦的目光，僵硬地转动脖子，向门口望去。
他们的心脏狂跳，都在疯狂猜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被这位大人物如此亲切地称为“小兄弟”，还能让他亲自出面，铺路搭桥。
门开了。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当看清来人面孔的瞬间，龚开疆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