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京海市郊。
顶级别墅区“绿茵山庄”的入口，鎏金雕花的巨大铁门紧闭，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一辆黑色的丰田皇冠停在门外，与那扇门保持着一丝敬畏的距离，不敢再往前一寸。
保安亭里，两名制服笔挺的保安站得如松，目光扫过往来，带着一种审视和掂量的意味，仿佛能看穿车窗，直抵车内人的身价。
车门打开，曹斌从驾驶座上下来，动作麻利地绕到后座，为他的舅舅龚开疆拉开了车门。
“舅，就是这儿了。”
曹斌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向掩映在浓密绿荫中的一栋栋别墅，语气里是无法掩饰的艳羡。
“董事长亲自邀请的饭局，规格肯定低不了。”
龚开疆“嗯”了一声，整理着自己紧绷的领带。
他挺着微凸的啤酒肚，下巴微微抬起，脸上挂着几分矜持的傲慢。
龚开疆的目光在这片非富即贵的区域巡视，心中飞速盘算着，今晚的饭局上，能结识到何等级别的人物。
“董事长没给邀请函，只让我们在这儿等，应该是要亲自带我们进去，这面子给得不小。”
龚开疆沉吟着，像是在分析棋局。
他瞥了外甥一眼。
“小斌，今天你人要机灵点，多看，多学，把嘴闭严实。”
“知道的舅舅，我就是您的司机，给您拎包的。”
曹斌立刻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
叔侄俩在门口翘首以盼。
这时，一辆半旧的出租车在不远处停下，车身在昂贵的丰田皇冠旁边，显得格外寒酸。
车门推开，高启强和高启盛走了下来。
高启盛特意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衬衫，头发用摩丝梳得一丝不苟，透着一股书卷气的郑重。
高启强依旧是那件夹克，同样被洗得干干净净，神色平静。
曹斌的视线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高启盛。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几步走过去，刻意挡在了高启盛的面前。
“嗯，高启盛，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曹斌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着他，那目光充满了冒犯性，仿佛在打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妄图爬上人类餐桌的蚂蚁。
“别痴心妄想了，小灵通的生意，已经没你的份了，机会这东西，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现在跑过来为自己犹豫道歉？晚了！”
龚开疆也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过来。他用一种长辈教训不懂事晚辈的口吻，居高临下地开口。
“年轻人，我昨天给过你机会。”
“维多利亚的包厢，那是给你面子，让你见见世面，你自己不珍惜，还敢跟我拿乔，这就叫不识抬举。”
龚开疆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仿佛在惋惜一块朽木。
“以后在社会上做事，脑子要灵光，眼睛要放亮。”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扎在高启盛的自尊上。
他的脸瞬间涨红。
一股滚烫的屈辱和怒火直冲天灵盖，烧得他头脑嗡嗡作响。
昨晚，他还在为祁老板那句“我们事业的一份子”而热血沸腾，满心壮志。
此刻，却被这两只他早已不放在眼里的井底之蛙，当着哥哥的面，用最刻薄的语言肆意羞辱。
这种剧烈的反差，让他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几乎就要当场爆发。
高启盛张了张嘴，正要反驳。
“启盛。”
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力道不大，却沉稳有力，瞬间截断了他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
高启强没有去看龚开疆和曹斌，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远处那扇紧闭的铁门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兄弟俩能听见。
“这里是祁老板家门口。”
“跟他们吵，丢的是咱们的份。”
“只会让祁老板觉得我们格局小。”
格局。
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高启盛心头所有的火焰。
是啊。
自己已经是祁老板事业的一份子。
而眼前这两个人呢？
一个是即将被时代浪潮拍死在沙滩上的通讯公司中层。
另一个，是仗着舅舅那点微末权力就作威作福的蠢货。
跟他们计较，岂不是把自己拉到了和他们同样低劣、浅薄的水平线上？
想到这里，高启盛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脸上因为充血而产生的涨红也渐渐褪去，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里多了一层冷意。
曹斌见高启盛被说得哑口无言，愈发得意，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击溃了这个书呆子的心理防线。
就在他准备再说几句更难听的话时。
一阵低沉的引擎声传来。
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奥迪A6，平稳地驶来，在门口停下。
龚开疆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脸上的傲慢在零点一秒内切换成了最热情的谄媚，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那微凸的肚子都随着跑动而颤抖。
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威严的中年男人的脸。
“董事长！”
龚开疆的腰瞬间弯成了九十度，声音里满是恭敬。
“您来了！我们在这儿等您半天了！”
车里的董事长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对司机示意了一下。
龚开疆立刻会意，拉着还处在亢奋中的曹斌，紧紧跟在奥迪车后。
保安亭里的保安看到那块车牌，立刻站直身体，抬手敬礼，动作标准无比。
铁门向两侧滑开。
鎏金铁门缓缓滑开，奥迪A6如一头沉默的黑兽，悄无声息地驶入。
龚开疆连外甥都顾不上了，挺着肚子，迈着与他体型不符的敏捷步伐，紧紧跟在车后，生怕慢了一步，这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就会将他拒之门外。
然而，那扇厚重的铁门，在奥迪车和龚开疆的身影消失在绿荫深处后，便毫不留情地开始缓缓闭合，将曹斌与他艳羡的世界，重新隔绝开来。
进不去的失落，迅速被一种病态的优越感所取代。曹斌转过身，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来证明自己即便被留在门外，也比某些人要高贵得多。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高启盛身上。
曹斌微微摇头，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口吻：“启盛啊，作为同学，我原本想帮你一把，带你起飞的。谁知道给你机会不中用啊。”
他走近几步，声音不大，但羞辱性极强。
“我舅舅什么人？电信公司的领导！他给你机会，让你进维多利亚的包厢，那是看得起你！你竟然还敢犹豫，敢拿捏？”
曹斌伸出手指，几乎要点到高启盛的额头，脸上满是鄙夷。
“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现在后悔了？跑这儿来堵门？晚了！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后悔药！”
高启盛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那扇冰冷闭合的铁门，心头那最后一点怒火也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他想起了哥哥的话。
格局。
跟一个被关在门外、对着里面浮华世界疯狂脑补、还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井底之蛙计较，只会拉低自己的格局。
他甚至连反驳的欲望都没有了。
就在曹斌还想继续他那拙劣的表演时，保安亭里的一名保安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曹斌，而是径直走向高家兄弟，立正站好，语气和之前面对龚开疆时截然不同，带着真正的恭敬：
“请问，是高启强先生和高启盛先生吗？”
高启强平静地点了点头：“是我们。”
保安立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侧身让开通往旁边侧门的路。
“祁先生让我们带二位进去，车已经在里面等了。”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曹斌耳边炸响。
他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碎裂，最后化为一片煞白的惊愕。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高启强和高启盛，又看了看那名恭敬的保安，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
祁先生……等他们？
他们才是被邀请的客人？而自己的舅舅，那个在他眼中神通广大的龚开疆，只不过是跟着车屁股跑进去的“添头”？
高启强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与他并肩，从目瞪口呆的曹斌身边走过，仿佛他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连多看一眼的价值都没有。
高启盛在与曹斌擦身而过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机会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眼睛能看到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跟着哥哥走进了那扇为他们打开的门。
格局的高下，命运的走向，在这一刻，被那扇厚重的铁门，划分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