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厂街农贸市场。
天刚蒙蒙亮，空气里混杂着鱼腥、腐烂菜叶和潮湿泥土的独特气味，经久不散。
高启强站在自己的摊位前，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张空空如也的水泥案板。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擦拭一件传世的青铜器，而不是一个卖鱼的台子。
昨天溅在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被他用钢丝球刮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要擦掉的，是这个摊位上残留的，属于过去的卑微与屈辱。
“哥，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等吗？”
高启盛站在一旁，手里提着早饭，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
“等。”
高启强头也没抬，只吐出一个字。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祁老板的钱还没到，但他知道，钱不是最重要的。
祁老板昨天在车上问他的那个问题，才是关键。
他要收服唐家兄弟，不是请客吃饭，而是要先打断他们的脊梁骨，再给他们套上项圈。
而今天，就是打断骨头的第一步。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唐小龙、唐小虎兄弟俩，领着十几个染着黄毛、穿着喇叭裤的小混混，吊儿郎当地晃了过来。
“哟，这不是强哥吗？怎么，局子里饭不好吃，这么快就出来了？”
唐小龙嘴里叼着烟，歪着头，一脸戏谑地看着高启强。
周围的摊贩们看到这阵仗，吓得纷纷低下头，假装忙着手里的活计，连大气都不敢出。
高启强依旧没有抬头，手里的抹布在案板上画着圈，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唐小虎见状，脸上挂不住了，上前一脚狠狠踹在鱼摊的木质围栏上。
“砰！”
“高启强，你他妈耳朵聋了？龙哥跟你说话呢！”
高启强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将抹布整齐地叠好，放在案板一角，然后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着唐小龙。
“有事？”
这淡然的反应，让唐家兄弟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和威胁，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他们想象过高启强会跪地求饶，会歇斯底里地咒骂，甚至会再抄起家伙跟他们拼命。
唯独没想过，他会是这个反应。
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唐小龙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最直接的挑衅。
他吐掉嘴里的烟头，用脚尖碾了碾。
“高启强，我通知你一声。”
唐小龙指着高启强的摊位，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起，这个地方，不是你的了。识相的，现在就给我滚蛋！”
高启强看着他，嘴角竟然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是吗？”
“你他妈还敢笑？”
唐小龙彻底被激怒了，“看来昨天是没把你打服帖！你以为从局子里出来就没事了？我告诉你，在旧厂街，我唐小龙说的话，比公安局的章还好使！”
他猛地一挥手。
“兄弟们，给我上！把这个摊子给我砸了！再给强哥松松筋骨，让他长长记性！”
十几个小混混怪叫着，正要一拥而上。
呜——呜——
一阵尖锐刺耳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从市场外传来，由远及近，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嘈杂。
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桑塔纳警车，以一个极其嚣张的急刹，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齐刷刷地停在了农贸市场的门口。
整个市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恐地望向市场口。
车门“砰砰砰”地打开，安欣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面无表情地冲了进来。
唐小龙和唐小虎脸上的嚣张与狠厉，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惊恐。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安欣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唐家兄弟面前，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像是在看两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他看都没看旁边的高启强一眼。
“唐小龙，唐小虎。”
安欣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
“你们涉嫌敲诈勒索、寻衅滋事、聚众斗殴，现在依法对你们进行拘捕，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副冰冷的手铐，在唐小龙惊恐的注视下，“咔哒”一声，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不是，警官，搞错了！我们是受害者！是高启强他先动的手！”
唐小虎终于反应过来，急得大喊大叫。
安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我们办事，需要你教？”
话音未落，另一副手铐也铐住了唐小虎。
“带走！”
唐家兄弟和那群瞬间蔫了的小混混，在全市场摊贩们震惊、解恨、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中，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押上了警车。
……
市局，审讯室。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照下，让人的脸色显得格外难看。
安欣将一沓厚厚的卷宗，“啪”的一声，摔在唐家兄弟面前的桌子上。
“唐小龙，唐小虎，别演了。”
“三年来，你们在旧厂街市场以‘卫生费’、‘管理费’、‘消防安全费’等各种名目，敲诈勒索摊贩，经初步核实，涉案金额共计三万七千六百二十八元。”
“上个月十五号，因摊贩李老三未及时缴费，你们将其殴打致轻微脑震荡，医药费至今未付。”
“大年二十九，你们恐吓水果摊的王寡妇，强行拿走一箱苹果，说是给兄弟们过年发福利。”
“还有昨天……”
安欣一条条念着，每念出一条，唐家兄弟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这些都是他们平时干的烂事，自以为天衣无缝，怎么一夜之间，全被翻了出来？而且连具体金额都一清二楚？
“冤枉啊！警官！我们冤枉！这些都是他们自愿给的！”唐小龙带着哭腔，开始撒泼耍赖。
“是啊警官，我们就是跟他们开个玩笑，没想过要犯法啊！”唐小虎也跟着附和。
安欣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拿起笔，在卷宗上写着什么。
“闭嘴。”
“性质恶劣，影响极坏，毫无悔改之意。”
“根据你们的犯罪事实，以及刚刚的表现，我初步判断，数罪并罚，判你们一个三年起步，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们！”
唐家兄弟彻底傻了，浑身抖得像筛糠。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
孟德海站在门口，脸色复杂地对里面招了招手。
“安欣，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安欣皱了皱眉，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站起身，走了出去。
门，没有关严，留了一道缝。
审讯室里的唐家兄弟正惊疑不定，猜测着是不是事情还有转机。
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
是高启强。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有些破旧的夹克，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已截然不同。
高启强走到审讯桌的另一边，那里本是安欣的位置。
他拉开椅子，从容地坐了下来，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然后。
高启强看着面前面如死灰的唐家兄弟，脸上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天悯人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