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宝后退一步，掌心发紧，喉头滚动了一下，却没直接应话。
“哈哈！大哥，您还不知道吧？现在人大宝出息了，进学堂念了两天书，琢磨着以后考状元呢！”
铁头这话一出口，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弟立马哄笑起来，那笑声尖刺刺的，听得人心里发堵。
强哥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道：“大宝，你不会真觉得自个儿有状元命吧？整天跟一群小屁孩混在一块儿念书，能当饭吃？这世道，拳头硬、心够黑，才能站得住脚！”
他拍了拍周大宝的胳膊，语气放软了些，“哥是看你有本事，想提拔你。不出几年，你准能独当一面，吃喝不愁，家里也能跟着沾光！”
没等大宝应声，强哥直接转过身，领着一群人就往西街走。
周大宝站在原地，犹豫了，想得也是，他肯定是考不了状元的，本来就对念书没兴趣，还不如趁早找个行当混，早点独立。
再说沈青也说了，只要他能自个儿养活自个儿，干啥都不反对。这次可是个好机会，说啥也得混出个名堂来！
这么一想，他赶紧迈开腿，跟在强哥后头跑了。
强哥斜眼瞥见他跟上来，嘴角悄悄往上扬了扬，眼里闪过点得意。
……
等周烈出来的时候，大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立马从后院牵上马，扬鞭疾驰朝城外奔去。
沈青这边，报丧的刚喊完 “孝子孝孙周烈行礼”，就见周烈一身粗麻布孝衣，“咚” 地跪倒在灵前，额头实实在在磕在地上，哭嚎声一下子就炸了开来，眼泪啪嗒啪嗒砸在青砖上，瞧着倒不像是装的，那股子悲痛劲儿真真切切的。
外围看的人早交头接耳嚼开了舌根：“要说周烈这小子，倒真有情义！哭得分明比过世老爷子那几个亲孙辈还上心。”
“可不是嘛，瞧那眼泪，不像是挤出来的。”
沈青看着周烈朝她问话，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男人的泪水，让她一时分辨不出来刚才那悲痛欲绝的一幕是真还是演的。
周烈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开口就是：“这叔爷待我有恩，当年要不是叔爷他们几个拉我一把，哪有我周烈今日？”
一番话倒像是像对沈青解释的。
沈青楞了一会，瞬间想起来最重要的事，男人是回来了，可周大宝那混小子去哪了？怎么没跟着一起回？
“你这是咋回来的？周大宝呢？咋没跟你一块儿回？” 沈青抬着头，眼睛里满是急色。
周烈对上她的视线，眉头轻轻皱了下，声音沉了几分：“他说去衙门寻我，我出门时就没见着他，还当他自个儿等不及先往回赶了。咋？他没回？”
沈青心头一紧，坏事，不会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吧？
这周大宝不会真的偷跑了吧？
她越想越怕，心里又惊又怕，这熊孩子自己偷跑，以后就肯定打算着不回家了，不然回了家，他能有好果子吃？
这走的时候瞧着挺老实的，压根没看出他有要跑的心思啊！
沈青连忙叫过二宝、三宝，“快！快！快去找找问问，看你们大哥回来了吗？”
俩小子脆生生应了声，拔腿就跑，一左一右分了头寻去，小短腿倒跑得飞快。
沈青攥着衣角站在周烈身边，气得身子都发颤，真是要被这熊孩子气死了，一眼看不住，就敢偷跑，这会儿指不定跑多远了？万一在外头撞上坏人，这可咋整啊！
她越想越怕，忍不住带着哭腔埋怨：“你昨儿个到底去哪了？我去衙门递信的时候，你也没在！不然我也不会让大宝一个人出去寻你，这会儿指不定跑多远了，上哪儿找去？万一…… 万一真出点事……”
周烈见沈青急得眼眶通红，泪珠在里头打转，心口猛地一堵，抬手轻轻按在她发颤的肩上，嗓音还是哑的：“别怕，不碍事。他跑不远，等我逮着他，非得狠狠抽他几鞭子不可！这不长教训的狗东西，这次非打断他的腿不可，看他还敢不敢胡跑！”
一听这话，一点都没有安慰到沈青，这话哪是安慰人，什么叫等大宝回来了，敲断大宝的腿，这是一个当爹的人应该说的话吗？不担心孩子的安危，反而满口打骂。
沈青心头更慌，眼眶一热，泪水瞬间滚落，本就担心周大宝，心里慌慌的，他还在这火上浇油。
她一把甩开周烈的手，声音发颤：“你还有脸说这话！大宝再不懂事，也是你亲儿子！你不疼他也就罢了，咋还动不动就打就罚？他才多大点孩子？外头多乱啊，万一真出了事，你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周烈喉头一哽，眼神定在沈青挂着泪的脸上，没再反驳，只默默伸手环住她的肩，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安抚，动作笨笨的，生疏得很。
沈青抽噎着靠在他肩上，缓了好一会儿，平静下自己的情绪，余光一扫，才瞥见周围一圈人都盯着他俩看，有好奇的，有偷笑的，还有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的。
真是，脑子糊涂了，这年头的夫妻哪有这样的？都讲究个避嫌，当着人面走路都恨不得隔三尺远，哪有像他们俩这样，当众搂搂抱抱，一个哭一个哄的？这不是给看热闹的人开了眼嘛！
难不成城里人都这么放得开？
两口子能当着街，当着人搂搂抱抱啊！
……
沈青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急忙推开周烈，低头整理衣襟，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周烈也察觉失态，轻咳两声扭过头去，耳根微红，手还僵在半空中。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乖乖！这还是我认识的大宝娘吗？先前谁说人家两口子关系差来着？瞧这黏糊劲儿，都快贴一块儿了！”
另一个接话：“周烈那小子是混了点，可疼媳妇了！方才抱得多紧，显见是舍不得自家婆娘哭。”
沈青听得脸颊更烫了，脚下生风般往前赶，不敢再停留，周烈在后面闷不吭声跟着，目光却黏在她身上，脚步不快不慢，就跟在她身后半步远。
“你忙你的去啊，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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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什么？还让人笑话啊！”沈青回头瞪了他一眼。
这丧礼上满场子的人都往这边瞅，他倒好，一点不避嫌！真是个没眼色的！一点不看场合，直愣愣的！
周烈脚步顿了顿，嗓音低沉：“你别担心了，也别哭，等这事忙完了，我亲自把大宝给你带回来，他跑不了。”
沈青低着头 “嗯” 了一声，没再回头，加快脚步往前去了，耳朵尖还热着呢，哪敢再跟他多说。
……
丧事上的活计，全是大人们脚不沾地地忙，烧纸、磕头、接来客、收奠礼，哪轮得到小孩插手。
小孩们小，懂啥生老病死？只当是凑了场热闹，三五成群挤在偏院角落里玩捉迷藏，叽叽喳喳的笑声能飘到正院，半点没沾着丧事的沉郁劲儿。
三宝一回到这乡下地方，可算彻底撒了野，跟脱了缰的小马似的。
在土窝里打了好几个滚，稻草粘了一后背，鞋跑丢一只也不管，光着只脚蹦跶，嘴里还叼着根狗尾草，冲对面一个圆滚滚的小子晃脑袋：“来啊大壮！追上我算你能耐！”
那叫大壮的小子气得脸通红，撸起袖子就追，嘴里还嚷嚷 “你别跑！”
三宝笑得露出豁牙，拔腿就窜，裤腿上蹭了好几根枯草，泥乎乎的脸上满是得意。
二宝也跟着跑，额头上的汗顺着脸蛋往下淌，小脸红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却半点不肯停下，跟着三宝后头瞎起哄。
只有五宝和四丫乖，像两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沈青身后，沈青往哪挪，他俩就往哪凑，寸步不离。
五宝对乡下的事儿没多少印象，见了谁都眼生，眼神怯生生的，攥着沈青的衣角不撒手。
四丫也不熟，原来性子就有些怯懦，村里也没有小玩伴，只能跟在沈青身后，时不时探出眼睛偷偷打量四周，看见三宝在远处翻跟头，才抿着嘴笑了笑。
其实四丫比从前好多了，在家敢跟三宝、五宝拌嘴，谁调皮了还敢说两句，可一到外头就蔫了，跟人说话都不敢大声。
这时，一个满脸肉的胖妇人凑过来，盯着沈青身边的孩子啧啧叹：“哎哟大宝娘，你可真会养娃！瞧瞧这几个，个个精神头足得很，大的懂事，小的活泛，就连四丫这模样，也长开了，水灵灵的多俊！”
另一个妇人接话，眼神在沈青身上打了个转：“可不是嘛！城里日子就是养人！你瞧大宝娘这模样，哪像生过五个娃的？说没出阁的大姑娘都有人信！皮肤白得透着光，脸上一点皱纹儿也没有，再看这腰……啧啧……腰是腰，腿是腿，比咱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利索多了！”
几个女人围着沈青称赞道，作为话题中心人物的沈青，好一阵尴尬，这些妇人她大多不认识，话都插不上，只能轻声笑了笑。
“哈哈哈……”见她这模样，几个妇人笑得更欢了，其中一个拍着腿打趣同伴：“你们瞧瞧大宝娘这笑！多文静，连牙都没露，哪像你们俩，一笑牙龈都露出来，隔半条街都能听见你们的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