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亮，金光灭。
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在窗前急得来回踱步，她未施粉黛却美得惊心动魄，岁月仿佛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就连随意散开的长发在她身上也显得十足动人。
听宫里的人说，她年纪轻轻就入了宫，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宫里不断有新人来，可没有谁能忘记她这张脸。
入宫二十几载，她虽只诞下一位公主，但得到的宠爱却不输皇后。好在那位珠圆玉润的公主也百般争气，同她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皇帝拿那位公主当做至宝。
宫里的人都在说，公主幸得和贵妃一样的长相，才能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和亲，可只有她知道，皇帝迟迟不愿让公主和亲只是因为他还没有看到能与这张好容貌相称的礼金。
“贵妃娘娘，您怎么就起来了?”一位宫女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发现她穿得单薄站在窗前。
明明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梦乡，偏偏半个时辰前，高府派人送来加急密信——高应眠入狱了。
她再也睡不着了，点亮了整个屋子的烛火，捏着父亲的字迹反复摩挲。
从赵绰入狱开始，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也知道父亲此次入狱怕是凶多吉少，只是她没想到竞是这么突然。
“送信的人走了吗?”高贵妃压低了声音问。
“还没有。”宫女将一件厚厚的外衣披在她身上“需要奴婢去将她请进来吗?”
柔软的外衣蓝在身上，她终于感觉到了冷，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她裏紧了衣裳，神色慌张地点了点头“你快去叫她进来。”
寝殿的门被打开，宫女走了出去，高贵妃攥紧了双手，寒意仿佛从脚尖升起，将她整个人泡在冰池子里，可她的心却如烈火在熊熊燃烧。
又是吱呀一声，宫女带着人进来了。
高贵妃赶紧从屏风后钻出去，见到来人时却是大惊失色。“是你送信来的?”
承云微微额首，答道“是。”
高贵妃知道父亲对眼前这个女子并不好，没想到高家落难之际，竟然还是她来送信的。
“你不必多礼，我们迟早会是一家人，按理来说我还得叫你一声嫂嫂。”她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急切“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承云也皱起眉头，一五一十地将两个时辰前发生的事告诉她。
“天快亮的时候，执御司的杜大人带着人将高府围了起来，说是赵绰供出高大人与庞光案有关。高大人被押走，女眷和其他人都被扣在府中，高洵将我藏在密道，我这才逃出来给娘娘送信。”
“赵绰在胡说什么?不是让他指控周显吗!”高贵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话已经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妥当。
于是她故作镇定地拢了拢肩上的衣服，又问道“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赵绰为什么突然污蔑我爹?”
污蔑?
承云在心里冷笑，表情却装得天衣无缝“不知道。执御司昨夜突然审问赵绰，恐怕是四殿下说了什么。”
“周显?他能说什么?”高贵妃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山檀香?”
太子之死确实跟高家有关，可高家只是送去了香料，涂了银唤汁的上衣并不是高应眠派人送去的，害死周呈的另有其人。
“娘娘可知道香谱在哪儿?”承云借机问道“若是真的与山檀香有关，我们只需要更改香谱，将所有的山檀改为梨檀。梨檀的香味与山檀相似，药性却完全不同，梨檀与银唤共用并不会引发中毒之症。”
“对啊，对啊!”高贵妃激动地抓住承云的手，冰凉的手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怎么没有想到，你真是太聪明了承云!不仅香谱，天香阁的账本也要改!”
“承云，此事便交由你去做，洵弟平日里总让你一起打理生意，你对香料也比我熟，我交给你做才放心。”
承云抽出双手，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语气不咸不淡，叫人看着生分“多谢娘娘信任。”
高贵妃招呼刚才那位宫女上前“你去把香谱取来。”
那宫女却说“娘娘您忘了，香谱被公主借给柳公子了。”
她确实忘了。
高贵妃霎时扶额惊叹“这个芙蓉!快!你快去把公主叫来!”
宫女还没走出去两步又被她叫住“算了，不要惊动公主，我自己去一趟东宫。”
她不能把芙蓉牵扯进来，此事最好快快解决，否则以芙蓉那个死脑筋一定会刨根问底。
正好，借此机会她还能见到周郯，探一探他的口风，好再做打算。
临走时她嘱时承云“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出去，不要随处走动，我很快回来。”
就快到腊八了，这几日宫里忙碌了起来，为了筹备腊八当天的宴席。
沈韫审完庞羲就立即动身去了东宫，天还未亮，可周郯却不在寝宫。
她躲过侍卫和宫女，绕到柳祈的寝屋外，轻轻推开窗，翻身进去。
寝屋内还不算黑，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柳祈还闭着眼，胸口缓缓起伏，看样子睡的正香。
那日他替自己挡了一箭，也不知道养了这么些天，伤好了没。
沈韫小心翼翼地提起他的衣襟想要查看他的伤势，她的指尖不小心划过柳祈温热的肌肤，像一根从雪天里捡来的羽毛拂过，柳祈眉头一皱，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
沈韫被吓得动作一顿，抬眼扫过柳祈的脸，幸好他没有醒。
沈韫松了口气，两根手指提着他的衣襟往外剥，露出之前的旧伤，那个伤疤还未完全褪去，像一只虫子趴在上面。
衣襟越拉越开，就快露出那道更深更可怖的新伤。突然，沈韫的手背一阵滚烫，一只温暖的手覆了上来。
“已经好了。”柳祈的眼睛仿佛装着一汪清潭，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韫，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柔和。
“沈大人深更半夜翻窗进来是担心我的伤势？”
沈韫被盯着耳根滚烫，脱口而出“不是。”
她想抽出手，可柳祈却握地更紧。
“那就是想见我？”
沈韫反驳地更大声“怎么可能！”
“那沈大人何故半夜翻窗啊？”柳祈这次猝不及防地松开了她的手。
沈韫顿了片刻，起身在他床边站好“我来是有事要问你。”
柳祈哦了一声“审我啊？”
他的语气没有半分不悦，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故意问道“在寝屋里审？”
沈韫的耳根烧得慌，她清了清嗓子“你要是不配合我就走了。”
她作势要离开，柳祈急得立马抓住她的手腕。
“好好好，沈大人问，我什么都说。”
沈韫警惕地看了眼窗外，低声问道“你知道宝珠带走的是什么吗？”
“你查到了？”
沈韫嗯了一声“是蛊虫。那个蛊虫叫转生蛊，可假借他人之命于垂死者，我猜宝珠很有可能就是服下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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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的人。”
“宝珠为什么要服下蛊虫？”
“我只是猜测。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在钱汤家中见到的那次？”
“记得。”
“那次钱汤跟我说宝珠是他最后的福气，他对宝珠呵护至极，那个时候我以为是因为夫人过世只给他留下这个女儿，可后来我想若是夫人过世，他唯一的女儿又性命垂危，他会不会铤而走险让他的女儿服下蛊虫。”
柳祈顿悟“你的意思是他为了救他女儿杀了周呈？”
“当然不是。杀周呈必然不是他的决定，他只不过是利用了这一个好处。如果有人告诉他可以救他的女儿，哪怕是以蛊虫的方式，他也会同意。”
“难怪周郯会急着把宝珠送走，原来一切答案都藏在她的身上。”
“可如今只是猜测，宝珠没有找到，我们也没有办法断定三年前宝珠性命垂危。当年周呈之死也绝非一人所为，周显是橘皮的始作俑者，高家是提供山檀的幕后之人，周郯是放出蛊虫的真凶。一个太子，两个皇子和一个贵妃，这其中的牵连实在是太错乱。”
柳祈还有一个问题想不通“可高家为什么要提供山檀？此案若是查不出蛊虫，那高家的嫌疑不就成了最大的吗？”
沈韫猜测“山檀和银唤都是为了掩盖蛊虫的味道，而这恰好也能攥改死因，让人怀疑不到蛊虫身上。”
“可高贵妃会这么傻吗？她可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替别人掩盖罪证，哪怕这个人是周郯。她巴结周郯并非本意，而是担心他日周郯上位会让她的女儿和亲，她又怎么可能压下如此大的赌注？”
沈韫不解“你是说她也有意想杀周呈？可为什么？她没有皇子，怎么夺权？”
“要么是她想杀周呈，要么是她被人做局。她只知道送去山檀，却不知道周呈身上还会有银唤。”
“谁会给她做局？”
柳祈和沈韫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出“周郯？”
“你那边有什么消息？”沈韫问。
“暂时没有，周沛在找宝珠，若是找到了我会让他把消息带给执御司。”
“周郯没有什么动作吗？”
“他一心想着弄死周显，如今周显如他所愿打入大牢，他这两日都在皇帝跟前处理政务。只是可怜了周显的母妃，成天来这里守着周郯想要替她儿子说情。”
提起这个，沈韫又想到了一件事“你知道承云的身份吗？”
“她？她不是高洵未过门的妻吗？”
“不是这个。”沈韫解释道“她身份特殊，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大概天亮以后，高贵妃那边会派人来找你拿香谱，你什么也别问，拿给她就是了。”
“为什么？你不让我问她，那我可以问你吗？”
“香谱是承云的，高家抢走的，物归原主而已。”
柳祈半眯着眼看她“你在帮她？”
沈韫没否认“她也在帮我们。”
“是吗？”
“如果没有她，我们问不出蛊虫。”
柳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随后弯起眼睛看着她“看来她当真帮了我们许多。不过沈大人，我真的不能知道她是谁吗？”
沈韫一脸认真地说“不、能。”
“那我……”
他还没说完，沈韫就打断他“也不能。柳望月，不许问她，不许打探，收起你的好奇心，乖乖做你的任务。”
柳祈咧嘴笑道“知道了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