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已经过了多少天,昏暗的地牢里从未见过一丝白光。
除了狱卒,柳祈再也没有见过别人。
这些天他一闭上眼就是一张张熟悉的脸,这十一年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事到如今,他早已不知道该向谁复仇,好像每一个人都有理由为当年的事添一把火。
空荡荡的走道又传来了脚步声,挂在狱卒腰上的钥匙叮叮当当,吵得人心烦。
柳祈靠坐在墙边,目光落在牢房里最黑的角落。
锁链被打开,那人走了进来,将柳祈罩入阴影之中。
柳祈原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放下饭菜就立马离开,可今日那人却只是站着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柳祈察觉到不对劲,终于肯挪动目光,漆黑的眸子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好似死水活了过来一般。
“你怎么来的?”
“我来带你走。”沈韫的目光坚定,就如那日在穷巷执剑挡在他身前一般。
柳祈低声怒问“这可是大狱,你疯了吗?”
“我有办法进来就有办法带你出去,别废话了,快起来跟我走。”
沈韫朝他伸出手。
在指尖相触的刹那,柳祈好似想到了什么。
“你怎么进来的?”
这可是皇家最森严的牢狱,她只身一人根本不可能进来。
柳祈的手将要收回,却被沈韫一把抓住。
她的目光回避,含糊道“你先跟我出去。”
逃狱的过程十分顺利,一路上没有追兵,没有人发现,就如同十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柳祈轻而易举就逃了出来。
地牢昏暗无比,可外面却是天色大好。
柳祈被光刺痛了眼,他捂着眼睛,白光从指缝照进来,他只觉得眼皮酸涩。
沈韫扯下袖口的束带,替他蒙上眼“先别睁开,待会儿就好了。”
她的手十分暖和,指尖扫过柳祈的耳朵,失去视觉的他感官被无限放大,他不自然地动了动脖子。
束带系好了,沈韫的目光落在手足无措的柳祈身上。
他站得没有那么笔直,双手警惕地浮在身前,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衣,衣角还沾着未干的污水。
沈韫的眉头一皱,竟有些可怜他。
明明几日前他还意气风发,胜券在握,可没想到再见面他已是如此狼狈颓废。
她从马车上拿出柳祈在萧府穿过的那件狐狸毛裘,十分仔细地披在他的身上。犹豫片刻之后,又紧紧握住他悬在半空中的手。
他的手太凉了,握在手里就像捧了一捧雪。
记忆仿佛在倒流,角色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几日前的将军府,看不见的是她,握着她的手的是柳祈。
那个时候他把唯一的解药喂给了她。
“跟我走。”她轻声开口。
“你为什么来救我?”
他原本抱有幻想,希望沈韫是在看到玉哨之后想起了他,所以才来救他。
可当他上了马车后他突然意识到,也许沈韫来救他只是因为一个非常简单又残忍的原因。
除了那一个答案,柳祈再想不出别的来。
明明柳祈没有看着她,可沈韫还是心虚地别开脸“你好好休息一下。”
她的回答好似在柳祈心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刀,不会致命,却鲜血长流。
柳祈苦笑“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建京。只有去了那儿,你才能活命。”
活命?柳祈笑得愈发苦涩。
柳祈何其聪明,沈温知道他也许已经猜到始终了,但她依旧选择撤谎。
“可建京太远了,路上凶多吉少。”柳祈还在试探。
“我会帮你。”
这一次柳祈没有说话。
束带盖住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沈韫看不透他那张清秀的脸上藏着何种情绪。
直到他再次开口,声音凛冽,她才察觉到他此刻的愤恨。
“你究竟在帮谁做事?”
沈韫的眼睛始终盯着前面,薄帘随着马车晃动,偶尔露出来外面荒凉的景色。
“从京口开始你的目标就变成了我对吗?邾国的人要你把我交出去,还让你来偷我的玉哨?”她不愿意说,柳祈只能自己猜“可为何他们会突然要一个手无半点权势的人?”
窗外偶尔照进来的光已经不再刺眼,似是终于冲破乌云,柳祈也终于想到了藏得最深的那个计谋。
“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在京口就知道了?”
这根本不可能,他连梁康成都骗过了,怎么会骗不过离得最远的邾国之人。
柳祈摘下束带,灰暗的眸子缓缓上抬,落在沈韫的脸上“是你告诉他们的?”
沈韫否认“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
“那还会有谁?”那还能是谁?
沈韫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那晚颜大人告诉她是一个唯利是图的读书人出卖了柳祈的身份,她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来这个人究竟是谁。
直到她听见江迫的名字,直到她亲耳听到坊间都在谈论江迫与先皇后的私情。
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和善的老师也是一个阴险的小人。
柳祈算计来算计去,却从未想过自己只是棋盘上被人当做刀枪的一枚棋子,而真正想取他性命的恰恰是他为之背水一战的恩师。
覃欲洲说得不错。真相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住的。
“连这个你也不打算和我说吗?”柳祈的声音如深谷中的池水,平静得异常。
“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是江迫,对吗?”
看见沈韫惊讶的表情,柳祈顿觉心中一阵怒火,似要冲破他的躯体将他焚烧成灰烬一般。
江迫,竟然是江迫。
原来他生怕梁康成不杀他,还将他卖给了邾国的人。
一个前朝皇子,会是一枚多么好的棋子,谁会不想要呢?
柳祈的心仿佛被刺了千百刀一般,他看着沈韫,发红的眼眶挤满了泪珠。
“你呢?那个人究竟许诺了你什么?”
沈韫的声音小得如蚊虫“只有你才能换一个让我入建京的机会。”
“你想要的真的只是入建京吗?”
“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这个。”
“你在撒谎。无权无势,进了建京又能如何?他许你的一定比这个更丰厚。”
柳祈猜得不错,那人确实许了她更多。
活捉柳祈回建京者封官赏金。
此入建京她便是邾国的功臣,便可借权势寻找她失散的父母。
“从复州城外开始你就在骗我,到了如今你还在骗我。沈怀珠,你在骗我去送死,而我还以为我们尚在一条船上。”
沈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们所求不过权利,你按他们说的做便能保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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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都替他们将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又何必关心我的死活呢。”柳祈垂眼,亮晶晶的眼中泛着不深不浅的愤恨“你放心,我会跟你去建京的,我会助你登上青云路。”
沈韫十分不解,看着这只狡猾的狐狸。
“你不想杀了我吗?”
沈韫以为他得知真相会恨死了她,巴不得立刻杀了她。
可他却没有丝毫波动。
只是沉默了许久,才失望透顶地挪开眼睛“我连我唯一的解药都给了你。”
窗外的景色依旧荒凉,地上的残雪好似这场支离破碎的局面。
“为什么?”沈韫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柳祈为什么不恨她。
柳祈笑得苦涩“看来你还是没认出我。”
难道就因为幼时朝夕相处的那一年?
沈韫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人,真的会如此真挚地念及一段幼时情谊吗?
“我早就说过你认错人了。就算我真的是你要找的人,你也不恨我要将你置于死地吗?”
恨啊,怎么不恨,可他现在讲恨又有什么用?
他得继续装下去,装深情装可怜,等到仇人甘愿为他付出一切,等到沈韫乖乖送上脖颈。
他要沈怀珠爱他,也要沈怀珠死。
于是他温情脉脉地送上情话“为怀珠赴死,甘之如饴。”
沈怀珠的心又沉了几分。
任何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会有所动容,何况她欺他瞒他,如今还要将他送上死路。
愧疚如池中的墨滴,肆意扩散,侵染了整个水池。
沈韫的心狠狠跳了几下,难言的情绪翻涌上来。
“你不会死的,他们费尽心思想要你,一定不会轻易杀了你。”
“怀珠不必愧疚,我心甘情愿。”
又是这句话。
沈韫低下了头,道“柳望月,算我欠你的。”
柳祈那双温情脉脉的眼下藏着彻骨的恨,他发誓,只要他还活着,他一定要让沈怀珠追悔莫及,让她痛不欲生。
“我累了。”他微微蹙眉,故作悲痛欲绝地闭上眼“到了建京再叫醒我吧。”
沈韫从未在他眼中看见过这样的情绪,尽管闭上了眼,泪珠依旧溢出了他的眼睛。
幼时到重逢,柳祈好像总是胸有成竹的那一个。
可如今他一无所有,众叛亲离。
沈韫只想让这匹马再跑快一些,她生怕路程太长,柳祈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她不忍心,别开眼,小声开口“柳望月,抱歉。我会帮你,这一次不是谎话。”
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柳祈眉头轻轻一挑,他从未想过鱼儿这么轻易就咬上钩了。
马蹄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柳祈在脑中复盘这场巨大的阴谋。
江迫拿他当复仇的工具,柳家是帮凶,沈韫要拿他换前途。
宋鹊、张晁、覃欲洲,这场博弈中没有人是无辜的,人人都截着一张面具,面具底下各有各的恶。
十一年前的祸事如一团乱麻,谁都在其中添过一把火,可站在他们的立场,似乎永远也分不出对错来。
耳边传来好多声音,柳祈好似跌入了梦魇,他做了一个久远的梦,梦中回到了他最无能为力的那一年。
他只能亲眼看着既定的悲剧重演,如同疾驰的疯马,命运指使它跳下那座涯,任谁也拉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