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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谋士

作者:苧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亮起了烛火。


    柳祈痴痴地站在金殿中,仿佛被夺去了魂一般。


    梁康成看向他时不再是一脸愤恨,他坐在高台上,平静又汹涌。


    “梁琛,你与联都不是赢家。你费尽心思走到如今这一步,可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报错了仇。”


    柳祈只觉得烛光映照下这座金殿十分刺眼,仿佛烧起了熊熊大火一般。


    十一年前,江迫是先帝的臣子,年纪轻轻就辅佐在侧。


    宫中突发变故时,也是江迫先找到了他,将他带离死人堆,养在瓜州。


    江迫说一切都是梁康成为了夺权,杀了他父母的也是梁康成。


    江迫还为他找好了靠山,一起谋划这一出复仇大计。


    十一年的蛰伏,他们只为了取梁康成的性命为先帝复仇。


    这些都是江迫告诉他的。


    可现在梁康成却告诉他,从十一年前,江迫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是假的。


    江迫与先皇后自小青梅竹马,因为先皇后嫁给了先帝,所以江迫才甘愿替她辅佐先帝。


    事实上,江迫恨透了那个帝王,他自小便才学出众,年纪轻轻便野心勃勃。


    他无心政绩,不想为梁家的人赴汤蹈火,可他的爱人一心想要帮衬梁家,他便替她解忧。


    江迫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天家,更讨厌先帝的儿子。


    可他爱先皇后,所以也想让她的儿子当太子。


    他为那个孩子早早铺好了路,拉拢人心、算计百官,那个孩子本该名正言顺地坐上太子之位。


    可先帝不喜欢他,甚至忌惮他的母族。当初迎娶先皇后时他便看中了她的家族势力,如今攀上高位又对他们避之不及。


    江迫恨透了先帝,又怎么会救他的孩子。


    从他带柳祈离开皇宫的那一刻,他的复仇大计就开始了,柳祈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可他究竟要向谁寻仇呢?


    先帝已经死了,他的血脉只剩柳祈一个,江迫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为什么要养他长大?为什么要谋划这一切?


    柳祈只觉得好笑,十一年的谋划,十九日的逃亡,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命运当真把他当傻子玩儿。


    梁康成再次开口“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可我没有理由骗你。我的儿子已经死了,你没有任何可以和我谈判的筹码。我只不过想让你知道,你做的决定有多愚蠢。若你不信大可以去问江迫,顺便问问他先皇后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人人都说是我杀了兄长,是我谋权篡位,你已经听了那么多真相了,不如再听一听我口中的这个真相吧。”梁康成强撑着虚弱的声音,认真地回忆起当年的事“那个时候我与兄长已经决裂,兄长将我驱逐出京,困我于京口。我不甘心,所以单枪匹马回了建京,可我看到的是皇后一族权臣欺主,兄长深陷其中无法擀旋。我不愿兄长受他们桎梏,我曾劝他杀一儆百。可他总是顾虑太多,什么百姓什么朝臣他都得替他们考虑。我与他争执不休,一气之下回了京口。后来我操练兵马私充军营都是为了有朝一日替他去做他不敢做的事,替他斩掉不知死活的贼子。”


    “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他从来不信我的抉择,他宁愿与他们周旋。我勾结敌国不假,我下令斩杀后宫之人也不假,那些人都是世家大族硬塞给他的,都是控制他监视他的奸细,我为何不能杀?那场宫变中我唯一要救的只有我的兄长,可我赶到时他已经死了,和你母亲死在一起。梁琛,这才是真相,你想听的真相。杀了你母亲的不是我,她是我兄长唯一深爱的人,我永远不可能杀她。”


    “至于你。”梁康成闭上了眼,声音微弱,仿佛摇曳的烛光“你是我兄长的儿子,我本该照顾你,可你的存在就是灾祸。十一年前为了保护你,兄长不得已在那些世家面前逢场作戏,十一年后你又害死了我的儿子。梁琛,你就是个祸害。”


    祸害,灾祸。


    十一年前的事他都快听烂了,一个又一个人说着真相,可真相究竟是什么?


    是每个人都有苦衷?是每个人都有看似正当的理由?


    柳祈的视线被浸湿,金殿的火光被泪水融化,此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他真想此刻烧起一场大火,将这一切通通烧毁,将这十一年的日日夜夜,十一年的仇恨算计,通通烧成灰烬。


    阴暗的牢房里又传来了水面破碎的声音。那人的脚步不快,听起来不是狱卒。


    江迫站起身,镣铐被牵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踩在水上的声音愈来愈近,江迫的心竟随着紧张了起来。


    “谁?”


    那人停在了转角处,火光将他的身影映照在地上,他大概猜到了来者是谁。


    那个身影只停顿了片刻,便又抬起脚往前走。


    随着昏暗的阴影从他身上褪去,江迫看清楚了他的脸。


    干净的脸上挂着十分憔悴、绝望的表情,一点也不和谐。


    望着柳祈的那双眼睛,江迫明了他今夜前来是为何了。


    “老师。”在长久的沉默中,柳祈先开了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黑夜中江迫的笑声格外刺耳,他笑得前仰后倒,眼中泛起了泪花。


    “十一年呐,整整十一年的感情,你竟会轻而易举地相信梁康成的话。看来你们梁家都是一样的薄情,一样的自私多疑。”


    “我不信他,所以我来向您求证。”柳祈竭力克制着颤抖的声线,压制着内心躁动的情绪“老师,您十分了解我。只要您开口我就信您,可若您当真骗了我……”


    他的眼眶猩红,呼吸变得沉重,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江迫脸上的笑意慢慢消散,浮现出从未有过的阴沉。


    看着柳祈这副狼狈的模样他的心底别提有多开心了,毕竟这才是他真正的复仇大计。


    让梁康桢唯一的儿子生不如死。这才是他从始至终的计划。


    “没错,我骗了你。柳祈,从在宫中救出你的时候开始我就在骗你。”江迫坦然道“我根本就不想为你的父亲复仇,我巴不得他早些死,我又为何会费尽心思替他报仇?”


    “所以你真的和先皇后有私情?”


    “私情?原本该和她成婚的人是我!是你父亲抢走了她!天家的人惯是虚伪,实在配不上我的辅佐。可她喜欢天家,她想做皇后,那我便帮她。日后她做天下人的皇后,我便当权臣,只做她一人的谋士。”


    “只要梁康桢爱她护她,我可以甘心辅佐他的大业。可他竟从始至终都在骗她,她和她的孩子只是你们母子的替死鬼!”


    “从他还是太子时她便嫁给了他,刺杀、谋害,哪一桩坏事不是她陪着他挺过的,她的母族一心帮衬梁康桢,我为了她不择手段为梁康桢排除一切隐患,可到头来,他一坐上皇位便纳妃,哪怕梁康成围宫之时他都未守着她和孩子。”


    “我曾劝过她,但凡她点头,我都有万全之策能让她和她的母族在这场博弈中全身而退。可她不肯。她一心相信天家。结果呢?”


    “宫变之时她和孩子惨死,梁康桢却想让你们母子离宫。凭什么!所以我亲手杀了你的母亲禇令淑,将你带出皇宫。”


    江迫的脸上早已眼泪纵横,可他的泪都是为先皇后所流,他留给柳祈的只有无尽头的算计。


    “天家之人个个唯利是图,为了权力不惜自相残杀。你们满嘴谎话,自私多疑,就应该付出代价!十一年后,我要在华京上演一场同室操戈的好戏,替她除掉负心之人最后的底牌。我要让整个天家都下地狱,让他们九泉之下看着这姓梁的天下是如何倾覆的,是如何被玩弄于我的手中的。”


    昏暗的地牢中,江迫仿佛在透过柳祈看向十一年前的仇人。


    “梁康桢,你不爱她,自有人将她视若珍宝。你若拿她做棋子,我定会叫你万劫不复!如今你拼死相护的唯一的儿子在我手中,他会是那把刺向华京最锋利的刀!他日于黄泉下,你们父子一同向她赔罪!”


    原来这盘棋远没有结束,原来他才是棋局上苟延残喘的白子。


    柳祈绝望地闭上眼,恨意冲破理智。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恨不得冲上去拧断他的脖子,又不甘心就此认输。


    他知道江迫想看到他痛苦不堪的样子。


    所以他竭力抬起头,像战场上只剩一口气的将士。


    “你费尽心思让我绑走梁昭就为了想让我亲手杀了他,然后再将刀递到梁康成的手中,让他亲手解决我这个祸患。老师,您这盘棋下得可真好,我当真怎么也学不会你的计谋。可有一步你算漏了。”


    柳祈踩着水坑靠近,空荡荡的四周突然变得嘈杂,诡异的气氛缠了上来,江迫的心中在打鼓。


    柳祈的脸阴沉得可怖,火光在他脸上不停的晃动,可却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只要对方没有咽气,那就永远不要向他透露一丝一毫的真相。老师,这是你教我的。”柳祈微微弯起眼尾,冷声道“老师,你一定想不到梁康成没有杀我吧。他非但没有杀我,还给了我一个更有趣的选择。”


    “老师,你的白子还会继续活下去。”他凑得更近了,在江迫耳边轻轻说“去死吧,去向我的父母谢罪。”


    利刃穿破血肉的声音为这阴暗的地牢添了几分寒气。


    江迫死死抓住柳祈的手,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挖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柳祈那双凉薄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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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悲情,全是兴奋、解脱,和大仇得报的快意。


    闭上眼的那一刻江迫终于肯承认,他当真算错了。


    柳祈这个人就像喂不熟的狼,他睚眦必报、阴狠至极,这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缺陷。


    不过他也早有准备。


    总有人能驯服这头冷血的狼。


    就让这天下大乱,重新洗牌,梁家的天子梦就要到头了。


    躲在走道深处的人终于出来了,他笑着拍手,连连称好。


    “兄长不愧是兄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果断。”梁玄的脸在火光下十分清晰,细细看来他们当真有几分相似。


    柳祈推开江迫的尸体,甩了甩手上温热的鲜血“回去告诉梁康成,放了玉赫。”


    一命换一命。


    十一年前玉赫豁出性命救了他,十一年后玉赫心甘情愿进宫也是为了他。


    拿一个骗子的命换玉赫平安,简直千值万值。


    “楚南煜不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何如此护他?”


    “他一直都是我的家人,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梁康成答应我的,我要亲眼看着玉赫离宫去往蜀地。”


    梁玄觉得这话从一个皇子嘴中说出来实在是虚伪可笑。


    “你我都清楚他不过是你父皇给你找的替死鬼罢了,若你还是皇子,你还会这样护着他吗?你可能巴不得他早些丧命,又何必如此虚情假意。”


    柳祈冷眼瞪着他。


    听见他又说“难道不是吗?连养你十一年的老师都能不眨眼地解决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又算得了什么呢?”


    柳祈嗤笑“我不是你,我就算再狠毒,也不会拿手足的命去争权。”


    霎时,梁玄的脸黑了下来“你说什么?”


    柳祈懒得与他废话,手中的匕首抵上他的喉,江迫的血还未干,染在梁玄的衣领上。


    “他不是你弟弟吗?你为何要杀他?”


    其实柳祈也不能确定那张纸条就是梁玄所写,可最后梁昭说的那句话让柳祈有些怀疑。


    更巧的是,随后梁玄便带着人到了京口,他第一时间没有去找梁昭,而是选择与他们周旋。


    再加上常叙看到了宫中禁卫,那些人从出复州开始就想杀他们。宫中禁卫不救皇子,反而要杀皇子,这必定不是梁康成指使。


    朝堂之上,宫闱之中,希望梁昭死的就只有功勋卓著却迟迟不被立储的梁玄了。


    梁玄轻笑一声,随即问道“算起来我也是你弟弟,你不也一样想要杀我吗?”


    “我要杀你也是情有可原,你有什么理由治他于死地?”


    “因为皇权,因为我们生在皇家。我想要权就得剔除掉挡在我面前的一切。他曾跟我说过他不会跟我争的,他说他不想做太子,我相信了他。可结果呢?他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欣赏,父皇永远会第一个想到他,而我又争又抢却只能排在后面,为什么?我同样有能力,可只要他在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就因为我的母妃不是皇后?”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他的问题,你该怪的是你们的父皇。”


    “我知道,可我也得走得到他跟前去怪他吧。阿昭说他不想做太子,可他也知道父皇有心想栽培他,他没有拒绝。父皇嘴上说着公平,却迟迟不立储,等阿昭冠礼结束那便没有我的机会了,我只能让阿昭消失一段时间。那天阿昭离宫我本想将他送到别处去,可我看见你了,我知道你要带走阿昭,所以我放你们走了。可父皇因为这件事日日忧心,立储之事也被耽搁,我便知道,只要阿昭还活着那我就永远是大皇子。所以阿昭必须死,而死在你们手上是最好的选择。”


    “阿昭他从未想过当太子,他并非只对你这么说。他在自刎前和送回皇宫的信中都坦言,兄长德才兼备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你的意思是我杀错了人?”


    “你若觉得没错那便没错吧。”


    “我本来就没错!错的是口是心非虚伪至极的天子!哪家的皇位之争不死几个人?哪个帝王之子没有野心?谁不想坐上金銮?死一个人罢了,死一个皇子罢了。他有那么多儿子,死了一个又怎么了?死一个皇子而已,只是死了老四而已,没了一个老四还有其他人,只是没了老四而已……”


    昏暗的大狱中还有滴水的声音,潮湿的气味混着污水的腥味,墙上的火光不断闪烁,从弯弯绕绕的走道深处传来一个极轻的、克制的抽泣声。


    雍容华贵的皇子跪在污水之中,他捂着头,身子几乎要埋在地上,中了邪似的念着同一句话。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白衣公子,手中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似一副死人模样直直地站着,眼中没有一丝感情。


    报错了仇,杀错了人。


    一切就好像一个最恶毒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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