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完头,换完衣服,谢知之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看见封闻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摆弄一团白色布料。
布料样式非常眼熟,谢知之不由多看了两眼,发现是拳击绷带。
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毛病,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不玩手机,研究一个破绷带,也不嫌上面还沾着汗,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洗干净只是没收纳好的东西。
走过去,谢知之先有点忐忑地想自己好像露出了马脚,很有危机意识地在脑子里预演一会怎么找补,越走越觉得凭什么啊,封闻凭什么管我?
于是随着距离的缩减,谢知之的脸色从略微心虚变成了理直气壮。
封闻看着好笑,指间很识相地停下缠绕的动作。
“你还会打拳击?”他如是问。
表情不过分探究也没露出什么怀疑的意思,恰到好处地呈现出一点“我们来找找话题吧”的聊天兴致——哪怕自己在半个小时前故意将人从拳馆撵回家。
闻言,谢知之本来打算说的那句‘不要随便动别人东西’就很可怜地被卡住了。
嘴里不清不楚地敷衍着“嗯嗯啊啊”,明显的闪烁其词。
封闻:“嗯嗯啊啊是什么意思?很会打?”
谢知之瞄他一眼,干巴巴地说:“不是,不怎么会。”
走上前抓住封闻不自觉的右手,谢知之打算自行拿回被克扣的财产。
封闻没挣扎。
他非常配合地坐在沙发上舒展着手,任由谢知之围着自己的手忙上忙下,嘴里说着:“好帅哦,能不能教我。”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beta在那里一脸头痛地像在拆炸弹。
如果是正常的绑法,拆开其实很快,但是显然封闻采用的不是什么正常的绑法。
修长的手被白色绷带乱缠一通,看上去像被黑诊所无证上岗的暑假工做了毫无医德的急救。
谢知之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坨狗屎一样的绷带堆,一句“算了吧你没救的”滚到嘴边,又觉得这样没良心的,于是很憋屈地吞了回去。
封闻冲他歪了一下头:“不可以吗?”
谢知之拽着被卡的死死的绷带头,虚伪地乖笑说:“当然可以啦,下次一定哦。”
然后低下头把绷带头穿过一个结,艰难地拽了出来。
成年人的下次一定,就是一定没有,这是心照不宣的道理。
但是封闻看上去没打算心照不宣,很好心情地点头,说:“那找个时间约你去拳馆?”
谢知之闻言很抗拒地瞄他一眼,言不由心地吐出一个:“……好。”
封闻短促地笑了一声。
目光百无聊赖地下滑,最终固定在不断上下翻飞抽拿的手上。
封闻眯了眯眼,看见了谢知之指关节乃至小臂上一大片过度撞击的红。
来处不用多问,当然是apex的那个红发alpha。
封闻往回收了手,说着:“我自己来吧。”接过了已经拆到一半的绷带头。
自己造的孽自己解决就会比较快。
三两下把绷带拆下来,说着“还你。”封闻把东西递了过去。
谢知之接过后随手往沙发上一丢,说着:“我去吃饭。”脚就往餐厅挪。
走到一半,注意到封闻没有跟上来的意思,侧身很疑惑地看着他:“你不一起吃吗?”
封闻在原地思索了几秒,起身慢步跟了上来。
两人在餐厅方桌前相对而坐。
五个巨型外带餐盒在桌面上摆成一个大圈,一眼看去分量起码能养活四个成年人。
“就我们吃吗?”
封闻点头:“不然呢?”
“我以为你在我家开席。”
封闻失笑,伸手端过谢知之的小瓷碗。
小半碗鱼片粥被轻轻搁在眼前,谢小少爷一看就被人伺候惯了,压根没觉得哪里不对,轻轻说了句谢谢就很心安理得地喝了起来。
没什么多余的动作,牙白的瓷勺送到嘴边,拿下来的时候嘴唇连汤都没沾上一点,依旧干干净净的,斯文得要死。
“还挺好吃的,你买的哪家?”
封闻看他一眼,十分坦荡地掏出手机发了条简讯。
一分钟后,封闻淡道:“玉海棠。”
谢知之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你这样和我点外卖有什么区别?”
点外卖的话他还能再打几场拳……
封闻似笑非笑:“有的。”
“我不用你付配送费和餐费。”
“而且你这样说话我好伤心。”
……哦
谢知之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吃饭。
一顿饭结束,桌上的菜仅皮外伤。
封闻结束了陪聊兼职布菜的零工,又坐回了一开始的沙发,拿手机打算联系司机接自己下楼回家。
余光瞥见谢知之在角落柜子里鬼鬼祟祟地摸东西,稍微定眼一看,很老派地问:
“你能吃得下零食为什么不多吃两口饭?”
谢知之摸出一包pocky拆开叼着,眨巴着眼说:“少当别人爹了。”
封闻一笑,扭回头给司机发语音:“五分钟后吧。”
谢知之闻言看他:“要走了?这么早?”
封闻稍微放了放手机,故作不解:“已经伺候你吃完饭了,原来还有别的吩咐吗少爷?”
“……”
谢知之叼着pocky很乖巧地刺回去:“你这样说话我好伤心的。”
封闻唇角微勾,从沙发里站起来:“少学人说话,不送一下?”
“哦。”谢知之只好也从沙发上起来,边走边把嘴里的饼干棒咬地咔嚓响。
等电梯的间隙里,谢知之又掏出一根新的,塞进嘴前很客气地朝旁边递了一递,派烟似的:“你吃吗?”
没等人说话,手就和预判似的打算往回缩。
本来是不想吃的——
“缩什么。”封闻俯身叼过饼干棒,一咬断发现又是上次那个齁的要死的抹茶味。
他一边皱眉嚼着一边说:“你就没有其他口味吗?”
你又不是没吃过。谢知之翻了个白眼,很有脾气地一伸手:“嫌弃什么,那你还我。”
手心微动。
“还你。”
封闻俯身把剩下半截还他手里。
垂眼一看,手心半根棕色的饼干棒一头似乎还沾着不明显的水光,谢知之沉默了。
叮——
电梯门开启。
“封闻。”谢知之尽量心平气和地喊。
“嗯?”刚迈进电梯的封闻侧过脸,下一秒感觉嘴唇一痛,饼干又被强心插回了嘴里。
beta气哼哼地伸手帮他摁了电梯关闭的按钮,出去时嘴唇嘟嘟囔囔地微动,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电梯缓缓闭合。
缩减的视野里,封闻看见表情略臭的谢知之嘴里的pocky因为咀嚼而一摆一摆的,没等电梯完全关闭下行就像是尽完了送客的义务,毫不留念地挠挠脖颈扭身走了,转身时露出的颈部侧面一片夸张的热红。
封闻目光一顿。
*
迈巴赫上,封闻懒散地倚着,总觉得舌尖舔过齿缝还能扫到甜腻的抹茶味儿。
驶出安寰湾时,口袋里紧贴大腿的手机嗡嗡震动,封闻看了一眼,唇角意味不明地轻抿。
滑动接通,封闻慢声问:“阿彻,怎么了?”
对面的沈彻急冲冲地说了什么后,他的眉心微微皱了一下,语带劝告:“你最好听老爷子的话。非要这样闹到最后可不太好看。”
电话中沈彻的情绪状态明显不大稳定,封闻听着听着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睛明穴,声音恹恹:“你被老爷子关在老宅我怎么来见你?”
几秒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幼稚至极的言论,他笑出声,慢条斯理道:“求我也没用,我可保不了你出来,你还不如去求谢知之。”
话音未落,电话传来了挂断的忙音。
这不是封闻第一次被沈彻撂电话。
原本和小金毛一样灿烂可爱的阿彻似乎早就通过细胞代谢消失地一点痕迹都没有,封闻不是没有意识,只是觉得一些无伤大雅的臭脾气尚且可以接受。
平静地锁了手机,封闻百无聊赖看向窗外。
夜色半笼。
远处夕阳红光在翻烧,路灯已经提前亮了,城市依旧车水马龙。
他十分冷静地思索了一下,准确地说,他十分冷静地衡量了一会儿后,拨出一个电话。
铃音响起,对面很快接通了。
封闻语气难得很乖顺,连目光都好好地垂下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张叔,我是封闻,晚上好。”
电话那头,张永安放下束口盏,明显落了风霜的面庞听到声音后很亲昵地牵起了一个温和的笑。
“难得见你给我通电话,怎么了阿闻?”
普洱茶汤微微晃动。
“我想请张叔帮个忙。”
张永安一笑:“还有你找张叔帮忙的时候,更难得。出什么事儿了?”
封闻指尖有节奏地轻敲:“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麻烦您帮我私下做份检测。”
‘私下’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
张永安挑眉:“检测?”
“沈家的儿子,沈彻,您还记得吗?”
张永安回忆了一下:“啊……沈思铎的儿子,你玩得很好的那个。”
“对,我想求您帮我给沈彻做一个信息素匹配测试。”
张永安沉吟片刻,问:“匹配测试?沈家的小儿子和谁?”
封闻没正面回答:“材料我会亲自送到您手上。只有一点,帮我做好保密措施,行吗张叔?”
如果说话的不是封闻的话,这其实是一个很无理的要求。给沈家小儿子私下做匹配测试还要瞒着本人,程序可算不上多正规。
几秒后,张永安十分包容地轻笑一声:“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用处不方便说吗阿闻?”
封闻牵了牵嘴角,不咸不淡地说:“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一滴雨点砸到了车窗上。
封闻的目光因此短暂地游移了一下,透过窗看见天色已然渐暗,先前残余的余晖消失地干干净净。
封闻换了个坐姿。
“只是沈家那婚约目前看来还有的说啊,张叔。”
半晌,电话里传来了一声心照不宣的轻笑。
接下来的十分钟,封闻陪着张永安说着些家常琐碎,途中有一个新来电,封闻迟疑了一下,没有选择接通或挂断。
不知道是雨幕中的第几个红灯,伴随着光柱跳转变绿,和张永安的通话才告一段落。
封闻这次没有第一时间锁屏收起手机。
他点开通话记录,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呈现未能接通的状态,封闻点了回拨。
没人接。
“调头,去安寰湾。”
司机微微颔首,向最左侧车道驶去。
封闻抿唇继续拨打,漫长的几十秒后传来了电子女声:“很抱歉,您拨打的电话……”
挂断。
谢知之为什么会给他打电话?封闻下巴紧绷,觉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雨幕里涌动。
“刚刚开了多久?”
后视镜里,alpha紧紧皱着眉,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右侧真皮靠手,负面情绪明明没刻意地向外施压,空气却凝滞着异样阴沉的味道。
司机小心地收回眼,说:“……不到二十分钟。”
“回去要多久?”
这其实是一个很没必要的问题。
空气里有什么冰凉的味道在弥漫,司机双眼盯着落雨后前方不佳的路况,谨慎地说:“尽量快,十五分钟应该可以。”
雨幕里,迈巴赫的速度再度提升,封闻没有再说话,只是耐心地听着手机里的通话音乐,然后在未能接通时再次点击重播。
司机目不斜视,尽管工作了那么多年,他依然觉得这个看上去一向什么都没所谓的封家大少爷其实最不好说话。
十五分钟整。
哧——
车轮溅起小串水花。
迈巴赫车门敞开,冷着脸的封闻抽出长柄伞,利落地一撑,下车。
雨珠被伞面阻挡不得不改变了自然下落的轨迹,啪嗒的一响后相互汇合交融,最终顺着伞骨急切地流淌下来。
一直回拨的手机自始至终都没人接听,封闻迈步重新走进刚刚离开不到四十分钟的地方,这次相比之前却带着明显的阴沉薄怒。
他冷静地列举了很多条可能性,诸如:东西遗落、突然不舒服、有别的话要交代之类,又在一路前进中逐个荡除。
毕竟这构不成谢知之打了一个电话没接通后,回拨就再也拨不通的理由。
封闻缓缓唇线下抿,接近a栋楼下时,烟灰色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靠墙处——那里极其反常地团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谢、知、之。
三个字在唇舌上滚了一下,封闻收伞走进,轻而易举地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谢知之,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没能说完,封闻的眼睛骤然轻缩。
黑发beta双眼迷蒙,软软地跌在他身上,过热的体温贴上来让封闻反而察觉到了身上因落雨而染上的冰凉潮气。
如果不是他的手臂下意识地回扣卡住了beta的腰,谢知之八成会顺着他的身体软面条似的滑下去,又缩回地上变成黑乎乎的一团。
所以,没办法和人计较了。
他抿唇把手机扔进兜里,像涵翠湖外那样拖着谢知之的屁股把人单手抱起来,又让两条软绵绵的腿环在了腰背。
谢知之的脑袋晃了一下,最后顺势往宽厚的肩膀上一搭,脸热热地贴在封闻颈侧,吐息很烫。
封闻眼睫微颤,单手撑开了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