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下课了。宋令闻拿出课上布置的数学作业,装作若无其事般做题。
她原本只是打算装装样子,可未过多久竟真的陷了进去,甚至完全忽视外界的声音。
下课没到一分钟,顾宁便着急忙慌地跑出教室,也没叫夏婉岚。
夏婉岚有些疑惑,不明白她去干嘛。
没过多久,手里拿着不知哪来的冰奶茶的顾宁很快回来,眼睛闪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光。
“耶耶,夏天跟冰奶茶最配啦。”
夏婉岚眉头紧蹙,有些不悦地喊她,“顾宁,你现在天天喝冰的算怎么回事?天气热不是你不顾身体的理由啊。”
“切。”顾宁却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昂起脑袋,显出几分任性的模样。
“怎么了嘛,我就是想喝冰的,这教室热得跟火炉一样,都快闷死了还不让我喝点快乐小甜水……”
这两天气温骤升,教室里只有电扇,又是人挨着人,说像在桑拿房也不为过。
这两个家伙,果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池言看向夏婉岚,只见夏婉岚面色随着顾宁的话更加阴沉。
她身体怎样自己心里都没数吗?还整天胡来。
不能再心软了。这样想着,夏婉岚决定阻止,不由分说就要抢走顾宁的奶茶。
顾宁却轻佻一笑,如同早有预料到般快速闪开,慢慢向后躲去。
池言更加好笑地看着她们打闹,目光追随两人的动作。
“别再追我啦,我保证这是我本学期最后一次喝冰饮料啦。”顾宁踮脚举起奶茶。夏婉岚想抢,顾宁便一直后退。
“这话你要不要数数到底说过几遍?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我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啦。”
她们的笑声响亮,面容青涩,身上校服纯白。
在你退我进间,两人来到教室后方的空地。顾宁仍保持身子后仰,单手举起奶茶的姿势;夏婉岚则紧贴着她,将灼热的鼻息全数喷洒顾宁耳侧。
……
胸前的柔软甚至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
咯噔。手上力气一紧,奶茶杯瞬间变形。
像是装了导航般,悉数溢出的冰奶茶异常精准地洒在了近在咫尺的宋令闻身上。
“......”
可怕的寂静弥漫开来。众人目光集中于宋令闻,似乎在等待她发怒。
灰色外套背面几乎被奶茶洒满,大片深色痕迹与珍珠小料黏黏腻腻地依附其上,连发尾都被溅上不少。
完了。立刻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顾宁一边焦急朝宋令闻道歉,一边伸手想要帮她脱下外套。
只是指尖刚刚触及衣袖,便被宋令闻迅速拍开,带着些避之不及。
顾宁不安的同时感到几分疑惑,忍不住抬眼看她。
宋令闻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显而易见地放大,里面无悲无喜,不见丝毫怒气。
反而……透出些许恐惧?
顾宁揉揉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世上有什么能让她宋令闻感到害怕的事呢?
宋令闻的身体绷得僵直,外套就这样粘在身上,异常难受。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只是刚要离开,肩膀突然被人按住。
池言凝视着她,半晌后忽然拿出抽屉里的袋子,浅棕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如果不介意的话,先穿我的外套吧。”
宋令闻也看着她,迟迟没有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气氛有些焦灼,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
良久,宋令闻终于接过外套离开。
议论声这才沸腾起来。所有人都震惊于宋令闻居然没有发怒的反常举动。顾宁望向池言,刚准备询问补救方法时,池言却已先一步离开。
她快步走出教室,跟在同自己不过几米的宋令闻身后,眼睁睁看着她绕过近在眼前的卫生间,不知要去哪里。
宋令闻为什么不在教室脱下外套,甚至不让顾宁碰?又为什么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却特地绕远路去别的地方换?
想起她曾经的奇怪行为,池言思考半晌后朝另一个楼梯口跑去。
***
宋令闻对学校布局不太熟悉,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与教学楼相隔一栋楼的体育馆处。
体育馆内空无一人,针落可闻,只有她的脚步声回荡。
攥紧手中外套的指尖由于太过用力泛出白色。宋令闻垂着眸子,正欲走进更衣室,却被身后幽幽响起的声音打断。
“换件外套而已,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话音落下,池言倚在墙缘处的身影映入眼帘。
少女的身形颀长,正双手环抱胸前,用原本温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在审视什么。
砰。砰。
心跳声那么剧烈,血液却像即将凝固般愈发冰冷起来。
眼前人的身影逐渐模糊不清,大脑混沌一片。
“出去。”宋令闻听见自己沙哑着吐出这两个字。
池言微微昂头,像没有听见般命令她:
“你脱,我立马走。”
同样不容置喙的口吻,那么熟悉,如擂鼓般回荡耳边,重重砸向她死守严防的禁区边线。
脑中时刻绷紧的弦忽然断了。
空气中弥漫起让人无法忽视的火药味,是她的玫瑰香气,一如初见那般剑拔弩张。
宋令闻垂下脑袋,乌黑的发丝自背后滑落,遮住了分外苍白的面颊。
片刻,她忽然笑了。
“池言。”
宋令闻的声音很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喊池言名字。
“你以为,你是谁啊?”
低垂着的头颅瞬间抬起,宋令闻大步上前,用骨节分明的手掐住池言脖颈,眼底迸发狠意。
池言被掐到喘不过气,心脏一阵阵地泛出酸楚。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对宋令闻而言算是什么,同样的,她也不清楚宋令闻对自己而言算是什么。
但她想知道宋令闻经历了什么,想看她真心实意地笑,这点毋庸置疑。
“……”
池言强撑起意识,凝视宋令闻有些充血的眼睛,唇角忽然扯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抱抱。”
她缓缓伸手,自上而下环住宋令闻脖颈,主动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如同按下静音键般,时间跟着暂停,只有浅淡的苍兰香气流淌,像要安抚什么般温柔至极。
“……”少女瞪大眼睛,完全没有预料般怔愣着松开了手。
池言这才得以喘息,“咳咳......”
明明快要窒息,她仍不忘调侃,“……你也太狠了,这么不顾旧情,真想掐死我啊。”
宋令闻止不住地后退,眸底隐含惊恐,颤抖着低下了头。
“对不起。”许久,她低低出声。
抚在脖颈上的手指一顿,池言不着痕迹地笑了起来。
机会来了。
带着这个如同秘密的笑容,池言走近她,又在相隔半步的地方俯身,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请求道:
“对不起的话,你当着我的面脱掉外套,给我看看吧,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令人沉沦而不自知。
又或许,令人甘之如饴。
宋令闻久久凝视她的眼睛,睫毛剧烈颤抖起来。
如同被蛊惑般,又是良久,她的手指极缓慢地抚上外套纽扣。
随着纽扣被解开,宋令闻的呼吸也愈发粗重起来,心脏跳得飞快,耳畔止不住的嗡嗡作响,最后一颗纽扣甚至在指间滑落了好几次。
池言一直双手环抱,默不出声地看着。她明白宋令闻内心该是怎样的狂风暴雨,终究不忍心地叹了口气,帮她解开了衣摆下端的纽扣。
随着最后一颗纽扣被解开,池言抚上宋令闻肩侧,轻轻扯下了她的外套。
外套应声落地,有什么显露出来,不止她的身体。
宋令闻的骨架分明,锁骨沟壑深陷,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瘦削,里面仅着一件吊带背心。
可被外套遮挡的苍白皮肤处,大片与之不符、仍旧泛出黑紫的淤青痕迹盘踞其间,如同霉菌般爬满各个角落。
细长伤疤交错,新的旧的都有,留下无法抹去的可怖痕迹。
“......”
大脑霎时空白,瞳孔也跟着放大,呼吸不可控制地急促起来,连同搭在少女肩侧的双手都捏到生痛。
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宋令闻一直潜心隐藏的秘密?
她曾以为之前的脖颈淤青已经是最为严重的情况,却没想,那不过是伤痕的千分之一。
“是谁。”池言的声音像从远方传来,眼神被定住般无法移开。
宋令闻没有吭声,以始终如一的沉默回应。
“我问你,是谁!”池言朝她大吼,手上力气骤然加大,嗓音充斥着化不开的愤怒。
她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生气是什么时候了。
宋令闻却在池言的出离愤怒间冷静下来,用冷若寒蝉的眸子注视着她。
她不会懂的,就算懂了也没用。
这不是她,或者她们,能够抗衡的对手。
轻轻推开池言,宋令闻穿上池言的外套便径自离开。
池言没有回头,没有叫住宋令闻,她只是有些发软地倚靠墙边,任由身体滑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
冰冷的白色瓷砖映照出池言模糊不清的面容,莫名滚落的水珠,终于粉碎了幻梦里的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