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大小姐救赎指南》 1、妄疾 青春是场无往之欢。 它横冲直撞,肆意挥霍着我们所拥有的金钱,时间,或爱。 而我们,被回馈以伤痛,狼狈至极。 可若时光回溯,故事重新开始,我仍会放弃一切,只是为了我的玫瑰—— 我生命里那朵艳丽孤傲,永不凋零的,玫瑰。 *** 直到眼前光线再度被遮挡,视野中只剩亮起的手机时,池言才惊觉——自己已经坐上了前往青川的火车。 有些不可置信般,她抬手揉揉眼,不远处玩闹嬉笑的孩童,低头翻找着什么东西的老人,正朝她走来的售货员不但没有因为她的动作消失,反而在越来越清晰的视线里,更加鲜明起来。 嗡。长时间无人理会的手机又一次震动,池言缓了缓才伸手去拿。信息不长,是莫晓女士发来的: ‘你请假了?’ 她一怔,眼神不自觉飘忽几下,犹豫几秒后拨去电话。 “喂?”那边女性低沉的声音很快响起,带着些不经意流露的疲惫。 池言刚憋了几句的腹稿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喂,妈,你……吃过饭了吗?”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却并没有和她斡旋的意思,直截了当道,“你请假是不是去青川了?” 池言心底一惊,没说话,算是默认,正打算开口解释,却被莫晓抢先一步,“妈没有怪你的意思,如果你想的话多待几天也可以......只是阿水,我记得今天好像是令闻她......” 莫晓的话音变得犹疑,池言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似乎随着她的话不停瘙痒着,便急忙撂下手机抓起矿泉水,拉下口罩就是一顿猛灌。 待水完全吞咽干净,她才感觉大脑灵活了些,重新拿起手机回答,“好,我看情况,她……最近听祁慕朝说,状态有在改善,已经不会拒绝交流了……” “嗯……嗯……知道了,我会看好她的。” 两人又说了些杂事。和千千万万次过往一样,临近挂断时,莫晓忍不住试探,“阿水,这辈子很长,真的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吗?其实还有很多选择的……我……” “妈。”少女的嗓音亦如从前,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 “我说过的,这辈子非她不可。” “我能为她不要前途不要性命,不是说着玩玩,你见识过的。” 莫晓叹了口气,往事如狂风般席卷而来,她是风暴的见证者,亦比旁观者更加同情那个被称作令闻的少女。 可在这些之上,她更是个母亲。 哪个母亲愿意看自家女儿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莫晓终究选择了挂断电话与退让,靠在椅背上长叹出声。 她是池言的母亲,所以比任何人明白她们之间,那种跨越死亡与一切情感的羁绊。 没有人能够以任何名义将她们分开。 *** 火车越驶越远,窗外景色随之陌生。池言有些不安地蜷了蜷手指,捏紧了肩上的背包带。 “美女,一个人吗?”窥视良久的男人终于上前,只说话的片刻恨不能将嘴贴到池言脸上,浓烈的信息素味道非常刺鼻,惹得池言一阵恶心。 “呕。”她终于忍不住将他推开,不顾形象地干呕起来。 四周传来低低的笑声,带着喑哑的嘲弄意味。男人的脸涨得通红,欲抓少女却被她先一步躲开。 起身瞬间,池言一把抓过桌上还未喝完的矿泉水,单手持瓶嘴,以瓶身抵住男人的喉咙。 毫不起眼的塑料瓶被她攥在手中,倒像是冒着寒光的刃。 “离我远点。”眼底冰冷一片,池言顺势放出些许自己的信息素警告他。 信息素的味道很馥郁,单论味道更有omega的感觉,可她却是个如假包换的成年alpha。 男人一惊,眼神在闻到信息素气味的瞬间变得惊惧起来,险些摔倒在地,最后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离开。 一出闹剧。 周围人的笑声伴随男人的滑稽举动更加肆无忌惮,有的甚至鼓起了掌。池言只当没有听见,正欲坐下,火车播报却在下一秒响起: “旅客朋友们,青川站就要到了,重复一遍,青川站……” 阴霾一扫而空,池言的眼眸被自窗外而来的阳光映的璀璨,如晶莹的剔透琥珀。 终于,要见到你了。 *** 青川天气燥热,拂过面颊的风都带着滚烫的热意。望向与南江完全不同的各式建筑,池言忍不住拨通了祁慕朝的号码。 “喂?……什么?你现在人在青川?!……不知道怎么来?你打车报青大的大名不就好了?……我这会还有事不方便说话,你到了再给我打电话哈。” “喂?挂得真快。”听着对面的忙音,池言有些无奈地撩了撩耳鬓处被风吹起的碎发。恰巧不远处有空车驶过,她赶忙伸手去拦。 “到哪?” 她闻言,轻轻吸了口气回答,“青川大学。” *** 从火车站到青大有些远,司机见池言一直盯着窗外,露出遮掩不住的好奇模样,忍不住和她唠家常,“姑娘不是本地人?” 池言没回头,继续在脑中规划着见面后的安排,“嗯,来这找人。” 听她这么说,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又爽朗地笑起来,用半开玩笑半猜测的语气问她,“是来找亲戚朋友的吧?可真了不起哟,青川大学,这可是数一数二的名校呢。” 哗。按照池言的性格,她最讨厌别人随意揣度。可这一次,她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唇,有些神经质地摁下车窗。 空调冷气瞬间逃窜,热浪席卷而来,她听见双耳被风声灌满,轰隆隆地响。 像山洪席卷,灾难来临前的风暴。 可她仍听见自己回答,“不是亲戚朋友。” “是女朋友。” *** 经过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池言终于站在了青大门口。 此时正值午餐时间,校园出入人流量极大,她只能暂时站到马路对面,被阳光晒眯了眼。 正准备给祁慕朝打电话时,注意力被街角突然爆发的喧闹声吸引。 “豁!”原本成群结队的人们显然也注意到了,开始有目的地朝那处靠拢。池言被人群挤来挤去,只得站到更加偏僻的角落,像个异类。 她皱了皱眉,往人群中心瞟了几眼,见什么都看不着就没了好奇的意思,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触几下,拨通了祁慕朝的号码。 嘟。嘟。您好,您呼叫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搞什么。”正当池言打算放弃外援,自己进学校找人时,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但人群并没有散开的迹象,只是原本起哄着,叫喊奇怪字符的人们突然闭上了嘴—— 下一秒,池言看到一个黑发少女从人群中心走出。 很高,很瘦,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隔得那么远,她右眼下方的泪痣却还那么清晰。 那刻,世界静止,池言忘记了张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砰。砰。 像感应到什么,少女的步伐在同一时间止住,素来冷淡的眸子一抬,不偏不倚,对上久久凝视着她的池言的。 有些黏腻的风自两人中间穿行而过,却无法割裂过于胶着的目光。 池言终于在过分放肆的心跳声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宋令闻。” *** 很奇怪,池言幻想中与宋令闻的久别重逢,应当是两人坐在她事先预约的空中餐厅里,喝着红酒,她特地为宋令闻切好牛排,以及宋令闻可能感动到潸然泪下这样浪漫而富有情调的场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不远处的,以环境“脏乱差”但便宜著称的小吃街的馄饨摊位前。 池言舀起一小勺馄饨,偷偷瞄宋令闻。 她外貌没什么变化,只是鼻梁上多了副无框眼镜,很适合她,此时正准备将一勺馄饨送入口中,没有半点要交流的意思。 池言撇撇嘴,赌气般低下头,有些烦躁地搅和着碗里的馄饨。 宋令闻不开口,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气氛莫名尴尬。 她想知道宋令闻的近况,想知道校门口那群人为什么围着她,想知道她不在身边,宋令闻一个人过得怎么样。 可等到的回答仍旧冷漠,“有男生表白,我拒绝了。” 听到此,池言立马偏头看她,还想再问什么,却在瞧见宋令闻冰冷到近乎僵硬的神情时,被扼杀的干干净净。 也不知是馄饨里的醋加的太多还是怎的,池言越吃越不是滋味,终于放下勺子问她。 “宋令闻,你是不是不想我来?” 宋令闻右手撩起垂落的黑发抬眸,咽下嘴里的食物后也放下勺子,“没有。” 她否定得很快,也很坚决,可池言不信。 “那你为什么没有一点开心?而且刚才那件事,如果我不问,你也不打算告诉我吗?” 说完,池言一顿,感觉喉咙有些干涩。 亏她还很担心,很想她来着。 “……你好像没那么想我。”最后,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宋令闻凝视着池言一字一句说完后毫不掩饰的失落神情,唇瓣微抿,睫毛跟着垂落,令人分辨不出情绪。 她双手搭在腿上,右手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虎口。 这样僵持了很久,就在池言妥协般叹了口气准备走人时,宋令闻突然伸手,“这边结账。”接着将一张红色纸钞放在桌上。 她起身,走到池言身侧拉她,指尖冷得吓人。 没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明原因,和接下去的目的地。宋令闻拉着池言在这鱼龙混杂的窄小街道里横冲直撞,不知寻找什么。 “宋令闻,你带我去……” 池言话未说完,宋令闻却突然停住脚步,拉着她走进一栋装修破旧的楼房。 少女对坐在前台木桌旁,吹着老旧电扇的大叔开口: “要一间房。” 要一间房?!池言被宋令闻莫名其妙的举动惊呆,却见那老板连身份证都不核查,宋令闻只是给了他钱,他便递了钥匙,除了接钱的片刻眼神甚至没有离开电视屏幕。 “好球!……啊,二楼左手第一间。” 接过钥匙,宋令闻二话不说拉着池言往楼梯间走。 旅馆很破,里面更不用说,台阶甚至还是坑坑洼洼没有铺瓷砖的水泥地。很难想象,在寸土寸金,四处都是高楼大厦的青川,居然还存在这种地方。 池言的胳膊被宋令闻扯到生痛,惹得她不断挣扎,“你开房干嘛?你……” 话音落下,宋令闻正好扯着她走到门前。 她快速打开门,用一股更重的力道将池言甩进房内。 昏暗,迷蒙,潮湿,空气是燥热的。宋令闻一把将池言摁在墙上,没有任何前戏,长舌直趋而入,如风暴般搜刮她口中的每处角落,原始的粗暴,吻得池言几乎断气。 信息素交融一起,房内弥漫着属于她们的浓烈。 宋令闻一边吻她,一边将她身上的t恤衫向上推去,露出光滑平坦的小腹与更深处的隐约曲线。 身上一凉,池言闷哼一声,伸手推开了她。 两人吻得太过激烈,宋令闻也有些缺氧。她手仍扶着墙壁,撑在池言脑袋一侧,平时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面颊染上绯红,冷漠空洞的黑色眸子里,也终于涌动起异样的情绪。 像星辰流转其中,她终于被她点燃。 池言就这样凝视宋令闻,用自己的鼻尖贴近她,感受她同自己一并起伏的胸腔与同样震颤着的心跳。 再次张口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些喘。 “姐姐……” “我想你了。” “……”宋令闻没有回答,只是凝视她,目光灼灼,在黏腻的氛围里掀起更加暧昧的情绪。 似受不了诱惑般,她磨蹭着池言的鼻尖,微微侧头,再次吻了下去。 “……我也想你。” 2、示威 两人从旅馆出来,终于不再是各走各的,而是宋令闻牵着池言。 “想喝水吗?”宋令闻回头询问,却见池言神情不太自然。 “......你怎么了?” “啊?没事啊,哈哈......”池言面上还带着红晕,掩饰般看向自己的鞋尖,“这光太刺眼了,我眼睛都睁不开。” 其实是方才还钥匙时,她听见老板小声评论了句“这么快”,才没忍住红了脸。 “......”凝视池言有些奇怪的神情,宋令闻转移了话题,“你想去哪?” “我?”池言这才抬头,“你下午不用上课吗?祁慕朝都这么忙了,你肯定更忙吧。” 宋令闻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唇角牵起温和的笑。 “你不是喜欢我直白点吗?” “那我告诉你,我不想去学校,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好吗?” 眼前浮现宋令闻不久前的“直白”,池言感觉自己的脸快要跟着烧起来,“当然好啊……我巴不得你这样。” “既然你想不出来,那就去......看看电影好了,这是约会的常规步骤吧?” 宋令闻凑近她,嗓音放低了些,“至于其他步骤,好像得等到晚上。” “什么步骤还得等到晚上?”看着她越来越近的面庞,池言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刚才老板不是说了吗?”宋令闻说话间吐出比夏风更加灼热的气息,“晚上慢慢来。” 话音落下,池言还来不及消化其中含义便被拉着朝不远处的巷口走去。 看着身前人被风吹起的黑发,池言有些许疑虑,却并未说出口。 *** 商场就在青大附近,规模不小,青大的学生几乎都在这里消费。向来独来独往,凭美貌颇具声名的宋令闻忽然与一名陌生女子出现,倒是引起了不小关注。 “你看那个女的......好像是宋令闻?她居然会逛商场?”坐在露天咖啡厅里的女生拉着同伴惊讶道。 “还真是她,你眼神真好,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另一个女生赶忙从包里翻出手机,拍下两人的背影后补充。 “而且是跟一个美女,十指相扣那种!” “她不是只有祁慕朝一个朋友吗?那女的好像也没在学校见过吧?”女生正疑惑着,身侧的同伴却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 “我终于知道宋令闻为什么拒绝那些男生了,她该不会是同性恋,还喜欢女alpha吧......” “你说这事要是被那些‘疯狗’知道,会发生什么?” *** 叮。电梯门打开,宋令闻与池言进入电影院。 “你想看什么?”她偏头,镜片微微反光,面容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仍旧美丽。 池言发现自己越来越沉迷于宋令闻不经意流露的温柔模样,这可不算什么好兆头。 “看喜剧片吧,可以让心情变好。” 宋令闻一怔,表情明显疑惑,“你的心情不好吗?还是我的心情看起来不好?” 可她只是笑了笑,有些宠溺地答应,“算了,都听你的。” 两人来到前台买票,宋令闻给池言买了一大桶爆米花。 “我们俩吃得完这么大一桶吗?感觉有点浪费。”池言左手抱着爆米花,右手被宋令闻牵在手中,恰到好处的暖。 “你说的,要心情好,我觉得大桶爆米花也许符合你的要求。”手被牵得更紧,宋令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语: “只有你的心情好了,我的才会好。” “……”池言被她哄着晕乎乎地进入影厅,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片子不算太长,当红明星主演,剧情一般,但池言本就不为看剧。 久别重逢的宋令闻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感,她直觉不好,却不敢被她发现。 和那件事有关的一切她都不敢赌,毕竟这件事曾一度毁了她,也险些毁了她们。 可到底该怎么办,池言却没有思路。当时来青川完全是冲动的结果,她不知道自己能实质性地做些什么,只是不想留宋令闻一人。 “......” 凝视着电影荧幕,宋令闻的镜片在不断变换的光影间忽明忽暗,她假装没有察觉身侧恋人的重重心事,手却一直紧紧牵着她的。 *** 看完电影的两人又在商场逛了逛,离开已近傍晚。 叮。信息提示音响起,是祁慕朝发来的语音,“终于忙完了,你找到宋令闻了吗?” “早就找到了,等你得等到明天。”池言刚回复,祁慕朝便打来了电话,“你们在哪呢?” “百大商场门口,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什么晚饭啊?”祁慕朝惊讶道,“宋令闻没和你说吗?今晚有摄影社的庆功宴,庆祝上次摄影展成功举办,就在商场六楼。” “摄影社?”池言赶忙背过身子追问,“宋令闻怎么会在摄影社?” 按她了解,宋令闻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永远是一副淡淡的冷漠模样,唯一的爱好可能就是待在她身边。 “你忘啦?不是你跟我说要我带着她看好她吗,那新学期选社团,她跟我一起进摄影社不正好......社长回我信息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哈,我们摄影社很热闹的,正好帮宋令闻跟别人交际交际。” “十分钟后见哦。”不容置喙地留下这句,祁慕朝便挂断了电话。 池言叹口气,有些无奈地回身,刚要开口,却见宋令闻似乎在发呆。 她的眼神明明是落在自己身上,却又似落在别处,面上更是没有情绪,冷漠僵硬的像个木偶。 “宋令闻?” 等到池言轻声喊她,用温暖的手掌重新包裹住她的,宋令闻才慢慢回神,视线重新聚焦于池言。 “想好去哪了吗?”如同被唤醒的机械般,少女唇边重新泛起柔软的笑意,黑色长发披散身后,被夕阳染上橙黄。 “祁慕朝说今晚摄影社聚餐,让我们一起去。”池言盯着她,忽然取下少女鼻梁上的眼镜,“......你还是不戴眼镜好看。” “戴了眼镜,我会看不清你的眼神,猜不透你的心思。” “有什么事都要和我讲。” 池言的眸色本就偏棕,在夕阳下更显剔透,如同琥珀色的泉水,里面只有宋令闻的身影。 宋令闻凝视着她,没有回答,半晌才轻轻将她拥住, “我知道了。” *** 池言与宋令闻刚到六楼,便看到正在大厅等候的祁慕朝。 “你怎么这么快?刚才在门口都没看到你。”指着面前与她们相比瘦瘦小小但模样甜美的omega少女,池言不掩惊讶神情。 “我从北门停车场来的,没碰见也正常。”祁慕朝抬起手肘捅捅池言,“倒是你,这么惊讶干什么?跟女朋友还有事没做?” “少八卦了你。”池言不想理她,牵着宋令闻进入餐厅,祁慕朝则吵吵闹闹地跟在身旁。有服务生询问信息,祁慕朝将预定号码报给她后由她带领前往。 推开门,所有正在玩手机或是谈笑的人们全部望向门外,视线怪异地集中于宋令闻,与站在她身侧的池言。 瞬间的安静令祁慕朝心生疑虑,但素来擅长社交的她总能将气氛重新调动起来。 “晚上好啊各位,我们来晚了,抱歉抱歉。” “这么见外干嘛,来这边,我特地给你们留了位置。”率先开口的是社长钟喃,话音刚落,她又朝服务生招手,“这边要一杯温水。” “走吧。”祁慕朝带着两人入座。 池言不是怯场的性格,与钟喃相邻而坐不仅不会尴尬,反倒主动向她道谢,“不好意思,突然加入麻烦你们了。” 她本就生得一副飒爽面容,此刻更是自然流露,彰显出自信的意味。 漂亮又有英气,确实吸引人。 钟喃忍不住联想到论坛新发布的与宋令闻十指紧扣的女人,也有同池言相仿的身影气质。 不难猜测,应该就是眼前人。 “您的温水。”服务生的甜美嗓音将她的思绪唤回。钟喃牵起唇角,露出在镜前练习了许许多多遍的温暖笑容,将水递向宋令闻。 “你身体不好不能喝冰的,这杯给你。” 池言一怔,偏头看向身侧,却见所有人都是相同反应。 倒是宋令闻,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视线自即将被放在手边的玻璃杯处一扫而过。 热气氤氲着,蒸腾着他人的示好。就在池言以为宋令闻要直接拒绝时,她却毫无预警地接过了杯子—— 然后放在池言手边。 “看电影不该让你吃那么多爆米花的。”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有力,“你喝,不要上火了。” “……” 宋令闻是众所周知的冷漠,不苟言笑,在场大多数人甚至从未听她讲话,平时社团活动也只是坐在角落,经常在靠窗的位置,视线望向飘落的树叶。 这冷不丁一讲话就当众下了社长的面子。气氛更加微妙起来。祁慕朝赶忙转移话题,“大家听我说,为了庆祝摄影展圆满举办,也庆祝我们第一次聚餐,咱们多多少少都喝点,来来来干一个!” “是呀是呀,我还特地带了下酒小游戏,不喝不许走哈!”另一个社员见状赶忙举起酒杯,“谁来跟我走一个?” “你这家伙一看就早有预谋,想对谁下手啊?”“就是,等会第一个喝倒你......” 气氛在大家的努力下重新活跃起来。池言与宋令闻自然不会加入酒局,只是自顾自地吃饭。 虾仁腰果卖相不错,池言给宋令闻盛了一勺,钟喃在她动作同时开口,“方便问一下你的姓名,以及......” 后面的话她犹疑着,却没想池言连看都不看她,边给宋令闻夹菜边答,“我叫池言,是南江政法大学的学生,与祁慕朝宋令闻是高中同学。” 这样毫不避讳的态度令钟喃一惊,还想追问,却被池言先一步打断。 “对了,忘记说我跟宋令闻,其实还有一层关系。”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女朋友。” 少女说完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温水递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3、梦魇 聚餐结束已近深夜,祁慕朝被池言搀扶着走出商场,醉得不省人事。 “真是的。”出租车停在路边,池言将她一把推进后座才跟着进去。 “到万家公寓。” 宋令闻她们并没有住在宿舍,也没有分开住,而是选择在外合租,其中也有池言拜托祁慕朝的原因在。 池言担心宋令闻太过孤僻,无法应对复杂的校园关系,换句话说,她也不想宋令闻在短时间内向外界敞开心扉。 于过去或于今,都不大现实。 “累吗?”攥紧宋令闻的手,池言发现她掌心冰冷一片。 宋令闻却只是偏头,视线望向窗外,摇下了车窗。 夏日的夜总是喧哗,灯红酒绿处总是人头攒动,脑袋好像也跟着眩晕起来。 闭上眼,猩红的记忆在瞬间侵占大脑,熟悉的低喃回荡耳畔。 如千万次过往那般,昼夜不散。 *** 回到公寓,祁慕朝没有洗漱,甩下外套包包便倒在自己床上,再无声响。 “还好没有发酒疯。”池言扶额叹气,替祁慕朝关上了门。 搀扶一个酒鬼回家,她的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酒气。池言皱起眉头,想先去洗个澡。 “浴室在哪?”她从包里翻出睡衣,偏头问宋令闻。 “走廊尽头,左手边。”宋令闻不知何时走到窗边,说话时没有转身,嗓音有些沙哑。 看着近在咫尺的瘦削背影,池言只觉得胸口发闷,轻声答应后走向浴室。 没关系,今夜很长,她有的是时间陪伴她,替她分担那些无法被说出口的痛苦。 听到浴室门合拢的声音,宋令闻才走入卧室,藏起了床头的安眠药。 *** 池言将长发绑成丸子,简单冲洗后出来。宋令闻才把准备好的外套递给她,也拿起衣物进入浴室。 浴室灯光煞白,映在她本就惨白的面庞。随着衣物褪去,小腹处如盘蛇蜿蜒的伤疤赫然出现,凸起的纹路触目惊心。 如同完美无瑕的白瓷被红蛇缠绕,诡谲得宛若艺术品。 没了池言的陪伴,这间浴室就像一个禁锢着她的囚笼,无数回忆狠狠刺入身体,一切似乎都跟随水汽蒸腾变得真实起来。 “……” 可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缩在角落,颤抖着等待痛苦平息。 *** 宋令闻洗澡向来很快,池言刚坐到床边,拿起她的睡前读物,宋令闻便已从浴室走出。 少女的长发如夜幕倾泻,蕾丝吊带睡裙衬得她更加纤瘦。也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原先苍白的面色变得红润不少,睫毛还带着水汽,令她更加美丽,如同完美无瑕的白玉。 池言背对着她,正认真阅读书籍,不时喃喃自语。 “你杀多少只冠蓝鸦都没关系,但要记住,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一桩罪恶......” 背后一软,熟悉的信息素香气侵袭而来。啪嗒,卧室灯光在瞬间熄灭。 宋令闻的指尖有些冰凉,缓慢游走于池言眉间,眼角,最终落于唇瓣。 “阿水。”她的声音很轻,将脸缓缓埋进池言肩窝,垂落的发丝轻轻摩挲着皮肤。 “我下午说,要和你慢慢来的。” 池言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伴随她的靠近停滞,握着书本的手也在不自觉间收紧。 她从未想过宋令闻会将那时的话当真,也从未想过今夜的局势会如此发展。 轻嗅自池言腺体处散发的信息素香气,宋令闻随即散发了自己的,揉弄唇瓣的手指更加放肆。 “阿水……你想要我吗?” “我们都好久没做了。” 她的嗓音太过暧昧。话音刚落,黑暗中迟迟没有动作的少女突然回身,一把捧住宋令闻有些冰冷的面颊,侵略性十足的吻如雨点砸落,她被就势压倒床上。 身上一凉,衣物被快速褪去,心却像着了火。宋令闻紧紧抱住池言,口中呢喃着她的名字,身体迎合着在她指间浮浮沉沉,意识愈发混沌。 时而天堂,时而地狱。 一如梦魇无边,她沉沦于永夜。 *** 第二天正午,宋令闻还未醒,裸露在外的身体满是痕迹。 将她从怀里小心放下,池言又撑着身子看她许久,才穿上衣服离开。 祁慕朝已经出门,留下‘不要太晚宋令闻下午还有课’的字条。池言将长发绑成马尾,准备给她做点吃的。 虽然莫晓女士提出她可以多留几日,但自己一直呆在这里,宋令闻便会一直荒废学业。 “当时不该冲动过来的......”池言深知这不是明智之举,正纠结着,卧室房门在下一秒被打开。 将煎蛋与吐司片放到桌上,池言装出从容的模样,“睡得好吗?” “嗯。”宋令闻嗓音低哑,应了一声后走进洗手间。 “吃煎蛋和吐司好吗?其他的可能来不及做了。”池言倚在门边,视线不自觉看向宋令闻腺体处她留下的标记,唇角轻轻上扬。 “嗯。”宋令闻答允,洗漱完毕后拉着池言走出洗手间,在餐桌前落座。 “对了,我今天该回去了,下午两点的火车。”在想清楚后,池言还是选择了订票离开,青川到南江的车次很多,并不麻烦。 宋令闻咀嚼的动作滞了滞,黑色睫毛垂落,仍是没有情绪地答应,“嗯。” “……”池言被她的模样逗笑,忍不住伸手揉她头顶。 “姐姐,为什么只会‘嗯嗯嗯’了?难道昨晚太累了吗。” 宋令闻抬眼看她,并未否认,“确实有点。” 毕竟两人说要慢慢来就真的是慢慢来,一慢就慢到了将近三点。 宋令闻异乎寻常的热情几乎将池言的理智撕碎,柔滑的肌肤与轻软的低吟引导她不断深入,下手不知比第一次重了多少。 久别胜新婚,干柴遇烈火……以前还没体验过,现在算是彻彻底底地知道了。 “你先吃,我去整理东西。”强迫自己从黄色画面里回过神,池言这才走向卧室。 宋令闻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眸重新灰暗下来。 *** 下午一点,池言将宋令闻送回学校后前往火车站。 “我在家里给你留了礼物,记得要仔细找找。” “不开心了一定要告诉我,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想让我来找你也可以发信息。” 说话时眉眼流露出浓烈不舍,一如宋令闻心底感情。 对于昨日的无端旷课事件,辅导员鉴于宋令闻一直以来的良好表现与优异成绩并未责问什么,只告诉她下不为例。 “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 思政总是无聊聒噪,宋令闻人坐在教室里,心思却与课堂无关。 终于熬到课程结束,没有池言,宋令闻也没了吃饭的想法,只想快点回家找到她留给自己的礼物。 礼物比想象中好找,就放在卧室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礼物盒旁是她昨晚藏起来的安眠药。 宋令闻心跳一滞,拿起安眠药,轻轻撕下贴在上面的字条。 字条上的笔迹遒劲有力,显然出自池言之手: ‘不管你要在回忆里待多久,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我爱你,我等你。’ 她又打开药罐,里面的安眠药早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小熊软糖与水果糖,以及好几张‘睡不着就吃糖,给我打电话’的小纸片。 “我爱你......”少女无意识地呢喃着这三个字。很久很久后,原本空洞的漆黑瞳孔里,似乎聚起了星星点点的光。 *** 夜色将至,苏黎将病人的资料归置完毕后准备提前下班。 “苏医生今天这么早?”收拾茶具的保洁阿姨有些惊讶。苏黎向来敬业,每天早来晚走的她都习惯了,这冷不丁提前下班倒令她不太适应。 “今天家里人要聚餐,不好缺席,就把剩余的一点工作调到了明天。”苏黎将白大褂挂到衣架上。换下工作服后的她感觉自在不少。 “那我就先走了,常姨你也早点......” “等等。”未说完的话被突然出现的少女打断。苏黎正要婉拒,却在看清来人后一惊: “你是......小宋?” 被她称作小宋的少女正站在门外,面容是过目不忘的美丽,眼神亦如初见那天,带着浓烈的警惕与防备。 似乎还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苏黎不知那是什么,只是等待着。 “你之前说的治疗方案,我同意。” 像是下定了极大决心,宋令闻的身体随着这句话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眸泛起泪光。 可这并不代表悲伤或是别的,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走向新生必须经历的蜕壳而已。 伤痛将会再次毫无保留地侵袭全身,可新生,也或许会在下一个黎明时刻到来。 “我会将我的曾经,一字不落的告诉你。” “......” 凝视少女不知多久后,苏黎耸耸肩,轻轻笑了出来。 “唉,常姨,看来我没法提前下班了。” “还麻烦您帮我叫一下小顾,让她把宋小姐的病例调出来。” 常姨应下,离去时替她们关上了门。 “坐吧。”苏黎将刚刚挂好的白大褂重新穿上,又将波浪卷发拢至身后,“喝水还是喝茶,我知道你不能喝冰的。” “不用。”宋令闻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病历很快被送来,苏黎打开。为了防止意外,她再度开口,“我们采取治疗的前提是你必须对我毫无保留,并且尽你所能的带我进入你的内心世界,你真的能做到吗?” 宋令闻手指摩挲着另一只手的虎口,半晌后轻轻答应,“......我会尽力。” “好的。”苏黎这才点燃了不远处的安神香薰,“到这边的躺椅来。” 宋令闻依照指令走到她身边,坐上躺椅后慢慢放平身体。可在脊背接触到冰凉金属的瞬间,她还是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下。 她的一切反应都被苏黎看在眼里,可她只是笑笑,并未戳穿。 有些疾病只是看起来痊愈了,但落在心底的病根被长期忽视,终究有一天抵不过腐烂,只会愈演愈烈,引发下一场更加严重的疾病。 “你随时可以开口,在你觉得放松之后,你也可以把我当做空气,或是一面镜子。” “……” 宋令闻缓缓合眼,血液重新朝她涌来,铺天盖地,世界回归了黑色。 可没过多久,漫无边际的黑被一缕微弱的光芒点亮,被牢牢牵住的温暖感觉还在,是她的爱,带给她希望的白。 “昨天是我父亲的忌日。” 苏黎凝视少女缓缓开合的唇瓣,心跳却在下一秒漏了半拍。 “十八岁那年。” “我杀死了我的父亲。” 4、初见 “池言?池言!” 男人的叫喊声像从渺远天际传来,一遍一遍,重复着同样的、听不太清楚的字眼。 身前人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站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说你,知道现在在干什么知道吗?.....罚站!给我清醒一点!” “平时看起来挺乖一人,怎么在这时候固执的不像话,你说你,道个歉有这么难吗……” “真是冥顽不灵!” 话语重重落下,施主任认为自己鲜少发怒,今天都说到这份上了,身为学生,还是个女生,总该有几分知错就改的觉悟。 三秒后,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少女似乎已经睡着了,神情没有变化,不知是听见还是根本没听见。她的眉毛微微抬起,眼皮几乎合上,颀长而立的身影由于困倦摇摇欲坠,连同垂落脑后的深棕色马尾都在晃动。 态度非常明显:拒不认错,甚至根本不在乎为此受罚。 又过了许久,空气中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等到脚步声逐渐远去,被频繁点名的少女才勉强抬起睡眼惺忪的浅棕色眸子,仰头打了声呵欠。 终于走了,连唐僧在施主任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池言揉揉眼睛,这么想着,目光随意地朝前一瞥,也不管是谁的位置,坐下倒头就睡。 明明身体疲乏,大脑却像有意作对似得不肯休息,开始自顾自的做梦。 梦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过了许久才升起如萤火般极微弱的光。 脚下浮现看不见尽头的曲折小路,似丛林秘境,充满令人不安的未知。 池言有些犹豫,不敢上前,那星星点点的光却骤然明亮起来,些许得刺眼。 她立即抬手,动作瞬间鼻息被桂花香气充盈,甜得发腻;耳畔响起细碎低哑的哭声,像极了黑夜里的鬼魅。 …… 池言猛然惊醒,摸摸自己被汗沁湿的额发,心有余悸地长叹出声,“……还好是梦。” 可下一秒,噩梦里那般甜腻的桂花香气却像回应般猛然涌入鼻腔,哽咽声也是清晰可闻。 她这才彻底没了睡意。 不是普通的花香,是信息素的味道。 池言偏头,四下并无旁人。此时正值午休时间,大家早已回寝休息。 可哭泣声与香气都昭示着第二个人的存在。她这才起身,看见讲台桌脚处漏出的一小截白色鞋尖。 “谁啊?” 哽咽声仍未停,祁慕朝根本没发现早已苏醒,此时正朝她走来的池言,情绪甚至有更加汹涌的趋势。 池言身高腿长,不用几步便走到台前,凝视早已哭得梨花带雨的祁慕朝,递上一张纸巾。 “怎么了?这么伤心?” “呜……言言……”眼前人留着乖巧的齐刘海,长长的睫毛微卷,面颊是浓郁的樱粉色。 少女接过纸巾却并不擦泪,而是冲池言张臂。 她本就委屈,情绪又只能闷声发泄,终于有人安慰便如堤坝泄洪,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 “行啦,给你抱,别哭了。” 池言也纵容祁慕朝任性,给予她想要的温暖怀抱,由她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祁慕朝的信息素如同出笼猛兽般叫嚣于教室的每个角落,满室的桂花香气实在浓郁过分。 身为alpha,即使是池言也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完全忽视omega散发出的信息素香气,可她仍忍耐着,企图凭借意志克服所谓的生理吸引。 自妹妹池曦降生并分化为omega后,池言对她百般疼爱,不自觉将身边的omega全部当作妹妹照顾——不带任何特殊感情的照顾。 更何况失控的还是她的好朋友祁慕朝。池言更加心疼地哄着她,语气温柔。 “再哭就不好看了,跟我说说,到底什么事?” 祁慕朝在池言的安抚下慢慢平复心情,过了一会从她怀里抽身,擦擦沾满泪水的面颊。 “是学生会…..政教处老师跟我说学生会主席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让我等她转学就完成职务交接。” “?”面上有疑惑闪过,池言忍不住轻笑出声。 “开玩笑呢?这个主席的位子是说让你走就能走的吗,你把工作完成的很好成绩也没话说,更何况现在也没到换届的时间,这不是摆明要给别人腾位置吗?” 祁慕朝在南高一直被公认为‘有着omega温柔性子,却不输alpha工作能力’的优秀学生,这才能从一众alpha中脱颖而出,成为首个第二性别为omega的学生会主席。 可就是这样温柔性子的人,说起这事都不自觉强调了“合适”一词,足以说明她有多不甘心,亦或是那位“更加合适”的学生会主席的背景有多深厚。 想到此,池言眉头轻蹙,垂落身侧的手也握紧几分。 “这样对你不公平,他们把你的努力当什么了?” 这个世界向来是弱肉强食,alpha自分化便被赋予了第一性征以外的优势——更加健硕的体格,力量,甚至社会地位。 池言曾亲眼见证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笑容甜美的omega,为了在这个由alpha主宰的社会成为领导者而付出的努力。 更何况,就算今天被打压的不是祁慕朝,她池言的眼里也揉不下沙子。扪心自问,池言生平最厌恶这种人,他们凭什么无视别人的劳动成果,想要什么就能心安理得地抢走? “那个人是谁?”池言状似平静地开口,用温和剔透的浅棕色眸子盯着她。 “我替你找他聊聊。” 心下一惊,祁慕朝知道池言是认真了,忽然涌起的苍兰气息也在印证她的想法。 只短短几秒,那人的名字被她反复咀嚼,变得难以启齿起来。 她该怎么告诉池言那人午休后就来,还与她们一个班级?她无法预料池言的行动,心底也清楚池言有多爱憎分明。 就在几小时前,池言恰巧撞见一男生在排球馆纠缠女生,那女生想走,男生不让,甚至对她动手动脚,女生被他堵在墙边,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的眸子写满害怕,在男性高大躯体的遮挡下一闪而过,却将池言钉在原地。 “别哭啊,跟我在一起不就好了?放心吧,我追了你这么久,会对你好的……” 唇角牵起令人作呕的卑劣弧度,男生假模假样的替女生拭泪,却没想肩膀在下一秒被人捏住,有些冷淡的女性嗓音自后响起。 “你没长眼吗?这是性骚扰你不知道?” “你谁啊你,老子是在追求她!”男生正欲回身,搭在他肩上的手却收得更紧,几乎是死死钳住了他。 “我谁?问我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你谁啊你?凭什么追求人家?” 池言一边说着,一边朝女生比出快走的手势。 女生赶紧顺着她的意思从墙缘逃离,却忍不住在即将跑出大门时回头看她。 她是新生,自然不知道池言是谁,只觉得那名alpha少女格外好看,明明没笑,可看向自己的浅棕色眸子却是晶莹剔透的,像会说话般温柔缱绻,如河畔细柳,拥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你他妈!”见煮熟的鸭子飞了,男生用尽浑身力气挣扎,这才摆脱池言的桎梏。 “原来是你。”池言也终于看清他的面容,“学长已经因为打架留级一年了,还想再来一年?” “池言,你他妈找打是不是啊?”被毫不留情地戳中痛处,男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双手紧紧成拳。 “哈。”视线自他身侧扫过,池言唇角扬起了笑,“找打?你说自己吗?” 下一秒,男生猛地出拳,却被池言夺手一劈,另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抓他手臂,向后发狠扭去。 是空手道。男生吃痛却不服输,龌龊的话语涌到嘴边,却在对上少女冰冷眸子的刹那偃旗息鼓。 就这样僵持不知多久,手臂被池言扭到即将脱臼时,逃走的女生终于带着保安匆匆赶到。 松开那刻,池言向来平静的浅棕色眸子里,似有几分惋惜。 三人被带到教务处,女生向主任说明了情况。 可由于池言故意伤人,双方都不占理,最终便是各受警告,并向彼此道歉。 “……”池言问心无愧,拒不道歉,站在原地不说话。 于是便有了方才被施主任罚站那一幕。 “言言……别这样,算了吧,这不是我们能追究的事。”祁慕朝在心底叹气,朝池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午休快结束啦,大家等会就回来了,赶紧把你的信息素收起来,我去喷抑制剂。” 似不放心般,她又伸手拍拍少女的肩,这才走出教室。 池言脑中仍回放着祁慕朝几分钟前的痛哭模样,手背未完全逝去的凉意提醒着她——祁慕朝不该被这么对待。 …… 苍兰香在无言间又浓郁了些。 *** 没过多久,走廊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脚步声,池言才装作无事般回到座位,单手撑着下颚,一副刚刚睡醒,百无聊赖的模样。 “言姐言姐!有大事!”率先进入教室的是纪衍,面上还挂着剧烈运动流下的汗珠。 他快步冲至池言跟前,见她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大喊: “池!言!” 装出被他吓到的模样,池言的语气有些不耐,“又是大事,英语考试还是语文?你不烦我都烦了。” “哎呀,都不是!是转校生!衡高的校花要转来我们班了!” 也许是太兴奋的缘故,纪衍并未发现池言的眼神变化,仍继续介绍,“据说是个超级大美女!名字也很好听!还是宋氏,那个奢侈品公司的千金……” 未说完的话被突然涌入的人群打断,祁慕朝也在其中,只是早已收起委屈,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笑意。 她快步走到池言身旁的位置坐好,不忘提醒纪衍,“快回座位,老白有事要通知。” 看着没事人一样的祁慕朝,池言内心愈发不解。 为什么?明明想要抗争,想要留住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还是选择妥协,甚至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 “宋氏集团的什么?”池言状若随意般追问。 被迫打断八卦的纪衍当然也想继续,只是刚冒出半个音节白之易便走了进来,“都赶紧坐好了,纪衍,你当我透明吗?还不回去!” 受到训斥的纪衍终于脚底抹油般跑回座位。 白之易正了正色,露出一如往日的笑容。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将迎来一位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突然加入新人这事本就令人好奇,更何况绝大多数同学都已提前得知了些消息,一时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不断。 “池言。”陆灿转身对她眨眨眼睛。 “说不定是你的菜哦。” 池言不屑地“切”了声,仍旧保持单手撑着下颚的姿势,眼神却晦暗不明,一眨不眨地紧盯门口。 还我的菜?又不是什么都吃得下。 脚步声跟随猜测越来越近。片刻后,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女走上讲台,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宋令闻”三个大字。 众人呼吸微滞。 她生了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桃花眼不用说话便能勾人心魄,右眼角下方点缀一颗极其显目的泪痣,只是唇瓣没什么血色,说是苍白也不为过。 此刻,她孤身自立,一头黑发柔顺披散至腰际,在阳光下微微发棕,呈现出恍若天使的失真感。 好美的人。 “……” 撑着下颚的手何时垂落,背也在不自觉间挺直几分。也许是宋令闻写名字时,或是别的什么时候。池言看着讲台上的少女,很难把她同仗势欺人的空降主席联系在一起。 与众人的惊涛骇浪不同,宋令闻只是冷漠地看着,黑色瞳孔里没有任何东西,眼神从未聚焦于任何人。 一如泛不起波澜的沉寂死水,又似永远望不到尽头的漩涡。 片刻,她缓缓开口: “我是宋令闻。” 5、对峙 宋令闻的声音像从遥远天际传来。话音刚落,白之易便挂断了不知何时接起的电话,指着池言身后的座位道: “你的位置在那,本来还想找你聊聊来着,突然有点事抽不开身,有什么问题的话记得找我……小祁,帮老师照顾下新同学。” 又拍拍宋令闻的肩,男人终于火急火燎地走出教室。 班级里的交头接耳声伴随白之易的离开停止,所有人都在等待宋令闻下一步动作。 有了白之易的指引,宋令闻的眼神才像找到焦点般,飘忽了几下转向池言身后的座位——虽然有两张,但都是空座,意味着她没有同桌。 少女仍沉默着,半晌,眼神向前一勾,不偏不倚撞上一直盯着她的池言的。 “……” 明明两人都是冷漠的神情,互动也仅仅停留在对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空气中却多了几分莫名的火药味。 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宋令闻站在讲台上,讲台的高度令她同池言对视时显出居高临下的意味,可她的眼里始终没有任何东西,仅显出冷淡漠然。 似乎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轻蔑。 池言本不相信,甚至以为她的出现只是巧合,也许只是个普通的转校生也说不定?毕竟这样美到失真的少女怎么看都与那些仗势欺人、自以为是的商权子女搭不上边。 可就在同宋令闻对上眼神的刹那,池言不想相信也不得不相信,她就是那个仗势欺人的空降主席。 “......”少女的面色阴沉下来,像极了风暴来临前的雨云。 看看台上毫无反应的人,又看看因抱持好奇态度而不敢动作的同学们,祁慕朝才发觉整个教室没有一点声音,显出几分尴尬,气氛也在未曾察觉时凝固。 她轻轻叹气,知道身为班长的自己应当站出来掌局。一番心理建设后终于挤出笑容,却被某人摁住肩膀阻止。 “就是她吧?你坐着我来。” 你说不出口的,就让我来替你说。 “言言!你别……”话未说完,池言已经走到宋令闻身前。因宋令闻站在台上,池言原能傲视旁人的身高也不占优势,甚至比她矮了半个头。 可池言的眼神锐利,气势上两人平分秋色。 “怎么回事?”陆灿这才察觉不对,转身看向祁慕朝。 她原以为宋令闻会是池言喜欢的类型,于是有意地隐瞒调侃,想看人送外号‘斩o杀手’的池言在面对宋令闻这样的绝世美a时的反应,没想到这样剑拔弩张。 “宋令闻,是吧?”池言双手环抱,唇角在话语间扯出轻蔑的弧度。 身前人见状毫无回应,同她对视着的瞳孔深不见底。 池言又上前一小步,主动拉近同她的距离。 一股虚无缥缈的玫瑰香气涌起,很浅很淡,却令她心下了然——宋令闻的信息素是玫瑰。 很适合她。池言没来由地想。 宋令闻确实像极了玫瑰,譬如现在。 她站在讲台,诱人的美丽外表掩盖不了瞳孔里肆意生长的荆棘,她是那种只要见过一眼便难以忘怀的人,如玫瑰花香般摄人心魄;可同样的,没有人敢接近她,包裹她的刺太尖太密,采撷她与自寻死路无异。 池言抬头,同宋令闻几乎到了鼻尖对鼻尖的距离,可宋令闻却仍如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是用自己生涩的瞳孔凝视着她。 始终的无动于衷令池言心底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火,“你不想说那就听我说好了。” “不愧是即将上任的学生会主席,啧啧,处变不惊,太有魄力了。” 话语间,闻着对自己毫无压迫的玫瑰香,池言故意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压在宋令闻肩上。 “还不开口是吧?” alpha用信息素互压是常事,这代表了单纯的示威,也是逼迫对方求饶的信号。 身为alpha中的优性,即使信息素是本无攻击意味的苍兰,池言也能化腐朽为神奇,令它独具一格,威慑力甚至比寻常alpha更甚。 面对同样是alpha的对手,池言从未败北。 突然释放的苍兰香气令教室的气氛降至冰点。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却忍不住偷偷观察宋令闻。 “……” 目光如同一把把利刃向她刺来,宋令闻却只是漠然地站在原地。 “宋令闻,没猜错的话是宋氏集团的千金。”池言轻轻垂眸,再度抬眼的目光犀利,“人还没来就已经打点好一切,看上了别人的东西就要抢走满足自己,非常符合你们这些有钱人的作风。” 两人交换着鼻息,池言抬眼便能看见身前人右眼下方的泪痣,与有些苍白的唇。 “可你记住,纸永远包不住火,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窃取了别人的成果,它不属于你,你就不应该碰。” 话语掷地有声,苍兰香跟随情绪起伏更甚,令在场omega倍感不适,纷纷离开。 祁慕朝也很难受。她向来对alpha的信息素气味敏感,可池言同宋令闻对峙完全是因为自己,即便omega的本能在身体里疯狂叫嚣着让她离开,她仍站在原地不动,犹豫着是否需要阻止。 她或许是个自私的人吧,祁慕朝内心苦笑。她没有选择介入也是想看宋令闻被质问后会有什么反应,兴许她会在愧疚与不可避免的舆论压力下退出,将职位还给自己。 “呵。” 始终缄默的少女忽然笑了,漆黑瞳孔里涌起异样的情绪。 池言讥讽时她不做声,逼近时她不做声,甚至发狠将信息素压在她肩上时,她仍不做声。 可这番话后她突然笑了,有些苍白的唇扯出傲慢的弧度,眼底闪着寒光,本就冷漠的面容多了几分轻蔑,如同盛放于极寒之地的玫瑰,令人退避三舍。 下一瞬,肩上一沉,空气中不再只有苍兰香,玫瑰的香气同时涌起,很快交融于空气。 宋令闻的反击开始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也将信息素压在了池言肩上。 鬼使神差般,看着在自己的几度挑衅下终于有了反应的少女,池言下意识地没有反抗,也没有再释放信息素。 随之而来的代价也显而易见,肩上的信息素越压越多,越压越重,重到池言几乎要被压迫到跪倒。 她生平从未遇见信息素比自己强势的同龄alpha,宋令闻是第一个。 看似单薄纤弱的美人,实际是十足的猛兽。 “......就这?再多来点啊。” 可不论遇上谁,池言字典里就没有求饶这两个字。她忍耐着,紧咬牙关不肯认输,甚至强撑身体走上讲台,眸间的电光火石未消减半分。 “池言!”陆灿见状想要阻止,却被祁慕朝拦住。 虽为beta,但对alpha会用信息素互相压制的事也是略知一二,她能明显察觉池言的力不从心,害怕宋令闻的信息素伤到她。 眼看局势无法收场,宋令闻突然毫无征兆地收回信息素,看向终于跪倒的池言,眼底满含戏谑。 “有钱人?” “别人的成果?” 她继续上前,一把掐住身前人的脖颈,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发力。 “没有能力守住自己东西的人,有什么资格说那本该是自己的东西?” “……”池言被她牢牢禁锢,说不出话,只觉得脖颈处刺骨的冷。 不知是否错觉,她的身体似乎被宋令闻举起了些,只得垂眸看向那张因愤怒泛出血色的面容。 少女眼中的扭曲身影令宋令闻短暂怔愣了下,但只有一瞬。几乎下一秒,松开的手指骤然收紧,她的眼底迸发出惊人的狠意。 池言挣扎着,却被再度袭来的窒息感打断。 大脑由于缺氧嗡嗡作响,宋令闻的身影愈发模糊,逐渐化作游移的光影。 “你给我听好。”少女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有力。 “弱者,从来没有谈论正义的资格。” 说完,宋令闻松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玫瑰花香骤然消散,徒留满室狼藉。 “池言!”少女倒地发出的沉闷声响终于将完全愣住的众人彻底惊醒。祁慕朝赶忙冲上讲台。 她没有想到宋令闻后续的动作,自责到快要哭出来。 “言言你没事吧,都是我的错......你身上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疼?要不要去看医生?” “咳咳。”一连串带着哭腔的发问有些好笑。池言拂开祁慕朝的手慢慢起身。 “我没事,倒是你,对不起了。” 原本撒在宋令闻身上的阳光不见了,天空下起了雨。 *** ‘已经帮你请过假,你好好休息,别想别的。’ 回到宿舍,池言有些颓然地丢开手机,失神般轻轻抚摸脖颈,似乎还能闻到残留其间的浅淡玫瑰香。 “宋令闻……”她终于筋疲力尽地瘫倒床上,用茫然的眼神看向天花板。 冰冷的话语回荡耳畔,令她头痛欲裂,闷哼出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 6、秘密 池言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破天荒的从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从前的她一向睡眠极浅极短,经常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由于池曦年幼时不安分,半夜经常闹觉,身为omega的母亲又因分娩落了病,父亲也背负更多压力,忙到凌晨成为日常,回家倒头就睡。 彼时的池言异常懂事,不忍让父母为家事更多操劳,所以夜夜守在妹妹身边,承包下喂奶哄睡换尿布等细碎事务,池曦发出的任何细小声音都会将她惊醒,长此以往,池言竟将浅薄的睡眠变成了日常。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池言没有惊动陆灿,简单收拾了下便去操场晨跑。 南高的清晨异常静谧,四周只有细小的虫鸣与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时值四月,天气闷热非常,还未开始便已冒了汗,池言抬手抚去汗珠,几个高抬腿后开始晨跑。 奔跑着的少女身材高挑,双腿笔直修长,棕色长发被扎成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肤色自然偏白,眉眼周正大气,浅棕色的眸子像会说话,总是闪着温柔坚定的光。 像池言这样优质的alpha在南高自然是极受欢迎的,甚至在外校也小有名气。一方面由于她的漂亮长相,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池言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倒不是不感兴趣,只是她不知道怎样才叫喜欢,也没有因谁体验心动的感觉。 *** 晨跑结束差不多到了陆灿起床的时间,池言趁她收拾的功夫在宿舍冲了个澡。 “你早上几点起的床?”陆灿拿起桌上的水杯瞟她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 “跟平时差不多吧。”池言将毛巾挂上晾衣架,意识到陆灿可能是在担心自己便补充了句,“我昨天回来就睡着了,休息得很好,不用担心。” 见她仍是关切的模样,池言又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赶忙转移话题,“好啦快走吧,去抢你最爱的小笼包。” *** 吃过早餐后两人前往教学楼。临近考试,不少同学早早来到走廊背书,白蓝色校服与翻动的书页在夏风里张扬出青春的意味。 “太热了,什么时候才装空调啊……”刚进教室,陆灿便忍不住狂扯衣襟,看了眼头顶破破烂烂的挂式风扇。 见池言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吐槽。 “你不是人吧?” 池言从抽屉里翻出课本,忽然笑了笑。 “心静自然凉。” “池言池言!”也许是天气缘故,大清早顾宁便举了根雪糕。她兴致冲冲的跑到池言桌前,开始声情并茂的发表观战感言。 “昨天你和宋令闻的对决,妈呀,简直太带感了!完全不输电视剧啊!” “大清早的吃雪糕,你胃还要不要了?”刚放下书包,夏婉岚瞧见蹦蹦跳跳的顾宁,正欲抢走雪糕,却被顾宁先一步塞进嘴里,“就这一次,实在太热了嘛。” “......” 眼见夏婉岚有生气之兆,顾宁立马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拉住她的胳膊撒娇,“我错了嘛,下次真的不吃了。” 她知道夏婉岚最吃的就是她这一套。 四周传来低低的嫌弃声与起哄。“你们俩爱滚哪滚哪,离我远点。” 陆灿被虐的唇角抽搐,终究受不了小情侣成日你侬我侬的氛围,转过身来做了个嫌弃的表情。 “哪里恶心啦?你难道不知道恋爱,尤其是女孩子之间的恋爱,都是超级超级甜的吗?”顾宁故作无辜,一只手自后环住夏婉岚,眯起眼睛调侃,“我知道你是羡慕我有女朋友,陆灿啊陆灿,你都单身多少年了。” 眼见陆灿的脸越来越红,围着起哄的人们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些好事分子开始支招,“古人都知道,得实践才能出真知,你连实践都没有哪来的真知?难怪一直母胎单身。” “走开走开,我明明一点都不羡慕......”气氛愈发肆无忌惮,众人都在嬉闹,一时竟无人注意从后门进入教室的宋令闻。 明明是燥热的天气,宋令闻却反季节般披了件外套,就连昨日的校服长裙也被换成长裤,眼神仍旧漠然,不带任何温度;唇瓣微白,显出几分病态。 少女的步伐带起一阵残存玫瑰香气的风,很浅,却依旧可闻。 “来了来了。”玩闹声随着她的出现降低许多,众人神色微敛,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向池言。 这味道已于昨日成为某人的专属标志,不用回头,池言便知宋令闻正在不远处。 果然下一秒,座位后方便响起座椅拖动的声音,与物体碰到桌面发出的沉闷声响。 猜测得到证实本没有什么,池言却莫名烦躁,忍不住清清嗓,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 原本叽叽喳喳围着的人群在她动作间如鸟兽散,教室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祁慕朝见状慌乱起来,拽拽池言的衣袖,“言言,不要冲动呀。” “嗯?”池言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哼出的鼻音充满疑惑。 浅棕色的眸子也像在说:我只是清了清嗓而已。 “......”祁慕朝被她如同大型犬的乖巧模样逗得笑起来,确认她是真的没有挑衅想法后才松手,翻开了桌上的课本。 *** 很快开始早自习,今日的自习科目是英语,身为英语课代表的祁慕朝开始抽查背诵。 为了保证公平,她向来是按学号顺序,“昨天轮到......14号,起来背课文吧。” “班长,给我放点水哦。”被叫到的男生双手合十着装可怜,祁慕朝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 男生磕磕巴巴地背完后,祁慕朝又接连抽查了几人,此时早自习已近结束。 众人在心底松了口气。白之易身为英语老师兼班主任,向来重视英语课文的背诵,凡是背不出的一律罚抄三遍。 祁慕朝虽不会过度放水,却也不会严苛到一次性抽查太多,以往都在这个时间停止。此刻她正低着头完成收尾工作,将方才的背诵情况一一记录下来。 “班长。”台下忽然响起有些懒懒的少女嗓音,祁慕朝抬眸发现是池言。 “我觉得我们应该给新同学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让她起来背课文。”少女翘着二郎腿,边说边侧过身子,敲了敲“新同学”的桌面。 “你觉得呢?优秀的转校生?” “......”这下彻底没有人说话,祁慕朝也被池言的举动一梗,不知如何圆场。 “班主任说背不出来要罚抄十遍哦。”池言凑近她,语气温柔,施压的意思也显而易见。 她仗着宋令闻初来乍到不了解规定,开始在众目睽睽下公报私仇。 “今天的抽查已经结束,宋令闻你不用......”祁慕朝话音未落,宋令闻却已在下一秒合上课本起身,声音不疾不徐,将刚刚抽查的课文完整流利地背了出来。 凝视少女苍白却仍旧美丽的面容,池言企图找茬,下课铃声却恰好在她背完的瞬间响起,宋令闻也径自坐下。 “言言。”祁慕朝回到座位,“你别针对她,昨天的事跟我的事都翻篇了,别再生气了。” 她说完回身,将一张试卷放到宋令闻桌上,“这是昨天的作业,你今天慢慢补完后再给我吧。” 宋令闻没有看她,抽走试卷后快速开始做题。 被池言再度挑衅的少女始终无甚反应,与昨日的狠戾傲慢简直判若两人。 似乎只要不触碰到禁区,宋令闻便会一直逆来顺受,沉默着接受一切。 *** 没过多久课程开始。数学老师是个亲切和善的人,还未到达班级已经能够听到他回响于走廊的爽朗笑声。 不仅笑的响亮,男人刚进教室便举起一张成绩分析表大声道,“不久前的市联考已经出分,难度不小,但我们班发挥得不错!最高分是祁慕朝,134分,全校第二,非常厉害的成绩!” 掌声瞬间响起,伴随着众人低低的赞叹。 数学老师话语一顿,视线逡巡一圈后落于池言身后,笑容更深了些,“另外,我想着重表扬刚刚转入我们班的宋令闻同学,虽然成绩没有算到我们学校,但还是要好好表扬一下——147分!全市第一!实在是太厉害了!” “之前青奥赛就听说过你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在夸人方面,数学老师向来毫不吝啬,夸完更是带头鼓掌,“大家平时也要多多向她学习,争取向市排上游进军……下面发一下答题卡,被叫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拿。” 虽对宋令闻的害怕大过欣赏,可在听到147分和全市第一的殊荣后,同学们还是情不自禁地为她鼓掌。 “……”刚为难完她的池言也跟着拍了两下。 “147分,天呐,厉害没边了。”看着刚刚下发的答题卡,陆灿鼓掌的力度更大了些。 池言与陆灿成绩相仿,由于偏科均处中游水平,理科发挥超常的话能冲到上游;而祁慕朝一直是南高出名的三好学生,排名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五,班级第一。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祁慕朝,或者说一直稳居全校前十的人们,都遇上了一个完全没有可比性的对手。 “这次的压轴题算的上是近三年来市联考最难的一次,我看了一下宋令闻的答题卡,答题过程非常简洁,能不能上来给大家展示一下你的思路?” 说完,数学老师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宋令闻。 宋令闻从开始被他夸赞便无甚反应,严格来说是从她进入教室便是,沉默的黑色眸子似乎隐含疲惫。 “宋令闻?”数学老师又喊了她一声。 可宋令闻仍不回答,只是缓慢合眼,嗓音低哑。 “可是......我好累。” 她的声音很轻,隐没于空气,池言却清楚听见了。 见少女没有反应,数学老师再度开口,嗓音提高了些。 “宋令闻。” “宋令闻!” 伴随这一声,万物碎裂,泥沙于地壑处奔涌而出,瞬间吞没了她。 宋令闻!宋令闻!宋令闻!! 去死!去死!! 声音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一声声越发愤怒的呼喊乍起,她的身体终于被记忆的深潭吞噬,眼睛跟随喊叫声睁开,瞳孔颤抖着,完全被恐惧吞没。 似乎回到了梦里,无边无际的梦里。 目光紧紧跟随不断靠近的男人,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目睹那人越走越近,皮鞋随着脚步发出有节奏的蹬蹬声。 一光一影在脑中来回交错,最终重叠一起,骇人的笑声挥之不去。 她终于控制不住地落泪,身体也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数学老师终于察觉她的不对,想要安抚却被如同惊弓之鸟乍起的宋令闻一把推开。 “别碰我!”宋令闻猛地退后,撞倒了身后的座椅。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众人一惊,池言也赶忙转身,入眼的便是少女噙满泪水的眼睛。 本就勾人的桃花眼里满是星星点点的水光,眼角也泛出红色,右眼下方的泪痣愈发刺目。 为什么被她针对,与她争执宋令闻都没有哭,却在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场合落泪呢?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少女忽然夺门而出。 “宋令闻!”祁慕朝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忍不住追出几步,宋令闻却已消失,像断了线的风筝。 “......”所有人尚处余震之中,还是陆灿率先拉起满脸震惊的数学老师,把他扶至讲台坐下。 虽被打乱课堂秩序,数学老师并无责怪的意思,反而替她说话,“宋令闻......一看就是情绪不对,你们先自习,我去和班主任沟通下情况。” 他是个相信眼缘的人,第一眼便觉得宋令闻漂亮又聪慧,更何况她的反应明显不对。 在他朝宋令闻走去时,宋令闻确实看向他的方向,可眼神是完全失焦的,似乎并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能让她完全失态的人。 “还有,今天的事不要在外面乱传。” 他无法得知宋令闻究竟经历了什么,却依然心疼这个孩子,毕竟即便是他这样从业数载的资深教师,也很难遇到如她这般天赋超群的学生。 众人连忙点头答应。其实不用他说他们也不会传播,毕竟昨天的事也是一样,假如他们有心,早已闹得人尽皆知了。 班内再没有人说话,大家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的共识。 唯有池言不同,她的目光仍旧望向门边,浅棕色的眸子里隐含不解。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认识宋令闻,却又像根本不认识。 她身上有着太多秘密。 7、皎月 宋令闻一连几天没来上学。 白之易的目光紧盯池言,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原因。 经过上次同数学老师的交谈,与由班级同学处得知的两人过节,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找池言聊聊。 “池言,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当哑巴的。” 耐着性子问了几个问题,可原本开朗的少女却缄默非常,马尾如同沮丧的狗狗尾巴般低垂着,令人不忍责怪。 “唉。”他虽然也想知道争执的真正原因,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循循诱之才是正确解法。 “帮朋友打抱不平,我能理解,但这种事……其实宋令闻的能力也很不错,她在衡高就是主席,成绩也优秀,还是能服众的。” “虽然小祁......确实很可惜,但这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是校团委做出的决定。” 池言一直是为白之易看好的学生,不说别的,他就喜欢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 可今时不同往日。白之易想起不久前,自己特意被校方叫去时,校长身侧那名西装革履,极具压迫感的男性。 “之易啊。”校长给他倒茶,语气殷切。 又将一封牛皮纸袋塞进抽屉。 “叫你来也没什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宋氏千金要转到你们班上的事。” “校长你放心。”白之易双手置于膝上,面上是自信的笑,“我已经提前了解过了,像宋令闻这样优秀又家世显赫的学生,我肯定会好好栽培,争取不负所托,为校争光。” “不是这个。”眼神飘忽着,校长忽然瞄向身旁的男人。 “看我这记性,都忘了跟你介绍了……这位就是宋世尘先生的执行秘书,靳南。” 执行秘书?顺着他的目光,白之易看向男人。 男人并没有坐下,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他个子很高,此刻正居高临下地同白之易对视,面容冷峻严肃。 “你好。”出于基本礼貌,白之易主动走至男人身前,却被他无视。 “不用跟我客气,我只是替董事长办事。” “宋氏集团的千金,也就是即将转至你班的宋令闻小姐,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白之易不语,等待靳南继续。 “以后在你班上,不论小姐做了什么,引发什么事,我不允许任何人追究,也不希望听到有关小姐的任何负面言论。” “尤其记住,看好你的学生。” 说完,男人走至身侧,将手中的牛皮纸袋丢入白之易怀中。 “这件事不仅关乎你个人的职业生涯,还跟学校,学生全部有关,如果你不想害己害人,就好自为之。” “……” 未被接住的纸袋下一瞬掉落地面,多到数不清的红色纸钞散落一地,如同来自地狱的告示函。 *** “你听老师一句劝,不要再掺和与宋令闻有关的事,她不是一般人。” 话音落下,白之易语重心长地拍拍少女,终究舍不得说重话,只是满眼担忧地看向她。 仿佛没听见般,池言始终低垂眸子,唇瓣轻轻抿起,似乎对他的劝诫无动于衷。 长时间的沉默令气氛愈发沉重,白之易终究没有逼她,“老师希望你们都好好的,算了,去上课吧,下次真的不要再犯。” “对不起。”少女的嗓音忽然响起,轻的像飘落的叶。 白之易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还未询问,池言却已转身离开。 正值上课时间,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书声琅琅。刚入四月,理应是最为闷热的时节,南江市却下起了雨,雨点如擂鼓般一下一下敲击房檐,又一滴一滴滑落,汇聚起心底的潮湿。 池言忽而抬头,望着淅淅沥沥的雨轻叹,“是我的错。” 陆灿托人问到的“八卦”犹言在耳,池言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字节,几乎不敢相信,由它们拼凑出的,竟是宋令闻到曾经。 ‘开始吧,把你知道的有关宋令闻的事情都告诉我,尤其是她转学的原因。’ 屏幕上的头像动了动,新消息在下一秒弹出,‘宋令闻吗?她给我的印象比较清冷,不太爱笑,虽然不笑也很美,但她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好看一万倍,真的是可以当明星的程度。’ ‘我比宋令闻大一级,她刚开始的人缘超级好,上到alpha下到omega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能力也是没得说,刚入学就当了学生会主席,成绩好到离谱,还会好几种乐器,会许多国家的语言,简直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 这些都是陆灿略有耳闻的部分,毕竟那时的宋令闻实在优异过分,想不知道都难。 ‘她那么优秀,追她的人一抓一大把,嘿嘿,我以前也追过她。’ 屏幕那边的男生在发完这条信息后沉默下来,接下去的话锋陡转。 ‘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宋令闻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咯噔。池言感觉自己的呼吸也随着他的话略略停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忍不住抿起唇。 ‘她就像......不知道这么说准不准确,给我的感觉是被抽空了,眼神变得空空荡荡,总是一副疲惫的样子。’ ‘其实之前就有些变化了。’那边的信息一条接一条的发来,‘只是不太明显,她应该也不想被人发现,所以隐藏得很好。’ ‘可我当时那么喜欢她,你知道的,陷入暗恋的人就是恨不得时刻关注自己喜欢的女孩,所以我能感觉出来。’ ‘她后来怎么样了?’看看对面持续已久的“正在输入”状态栏,陆灿忍不住打字追问。 ‘后来......宋令闻完全不一样了,她根本像是变了一个人。’ ‘先说外型,宋令闻本身就很瘦,个子又高,但高二回来简直瘦到脱相,完全失去了alpha的健康美感,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池言回想起宋令闻站在讲台上的模样,也同那人所说一致。 那日初见,池言便觉得她实在过分瘦削,乍看之下竟让人无法分辨第二性别,像病弱的omega般纤细瘦弱。 ‘性格上就更是了。宋令闻虽然有点高冷,不过也会笑,只是不爱交朋友,却也不会排斥别人的示好,一直都是温柔有礼。’ ‘可下半年开始,她再也没有笑过,眼神变得深不见底,性格也阴晴不定。’ ‘别人接近她,她让别人滚;别人关心她,她一把推开;有不死心的趁乱表白,她蔑视着给了那人一巴掌。她再也没说过一句温暖的话,不对,她甚至都很少说话了。’ 看着屏幕那头发来的信息,陆灿语气犹疑起来,“这......宋令闻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啊......” 池言也沉默着,思绪如线球般,随着他的话缠绕一起,变得乱七八糟。 ‘至于你最想知道的,导致宋令闻转学的事件发生在不久前,宋氏集团的董事长夫人被曝出轨那天。’ 出轨?池言眉头蹙起,俯身凑近电脑屏幕。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应该也在平台上看过,像宋氏这样全球知名的奢侈品公司,每天都被媒体严密监视,更何况宋令闻?宋家的独生女,想不被人放大都难。’ ‘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同学们也只是私下讨论,没有搬上台面,更不敢被宋令闻发现,但好死不死的,有个omega在教室调侃的时候正好被她撞见......’ 男生忽然停下,再次声明道,‘继续说之前我得提醒你,接下来的具体内容属于内部资料,你得答应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就算有天事情走漏了也不能把我供出来!’ 陆灿看向池言,同她相视一笑。 ‘放心,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紧接着给他发去了一封大红包。 那人收到红包后才心满意足,继续方才的叙述,‘谁还敢惹宋令闻啊?有人想阻止,可那omega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故意喋喋不休一样说个没完……’ ‘具体我不清楚,好像提到宋令闻家是出于利益组建的产物,一家人没一个爱她的这种话。’ ‘那男生还在继续,宋令闻却突然冲过去扯住男生的头发,对准墙壁就是一顿猛砸,直到老师带着四五个保安阻止才终于收场。’ ‘......现场全是血,没半点夸张,你们没看过她的眼神,我觉得如果没有保安拦着,她会直接把那个omega的脑袋撞碎。’ 谁说没见过?那种想要把对方杀死的疯狂眼神,池言早在宋令闻身上见过。 ‘听说后来,是宋氏花重金采用各种手段平息了受害者与家属,又买通了学校,学校为了维护她,勒令我们严禁传播此事才算作罢。’ ‘可道听途说的人太多,嘴上不提而已,就连代课老师都害怕她,宋世尘这才决定让宋令闻转学,也就来到了你们学校。’ ‘讲得我都累了。’男生终于说完,‘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了解她,不过宋令闻毕竟是我的初恋。’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又做了什么事,我都希望她能够好起来,回到曾经的模样。’ 那人的在线状态在下一秒切换为离线,头像也灰暗下来。 池言与陆灿面面相觑,久久无法回神。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宋令闻的曾经与她转学的原因,竟是如此。 好像电视剧情节,但又真实发生了。 “好累,今天先睡吧。”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池言,她只是潦草洗漱便将自己闷进被窝,脑中混乱一片。 宋令闻为什么变成这样?太多未知堆砌在她身上,如同一团迷雾,令池言看不透她。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明月皎皎悬于天边,似未受这场风暴的影响。 *** 池言这一觉睡得极短,醒来时天色还有些灰蒙。她缓慢起身,却在下一秒瞥见隔壁床上面色潮红的陆灿。 连忙朝伸手抚她额头,烫得吓人。 “陆灿,陆灿?醒醒,你好像发烧了。”池言柔声喊她,又晃她好几下,这才将晕晕乎乎的陆灿唤醒。 开口便是一连串的咳嗽。 池言给她倒了杯温水,又翻出额温枪测量温度,才确定她是发烧了。 “我给苏阿姨打电话让她来接你,老师那边我帮你请假。”说完,池言便给苏寞打去电话。 她和陆灿是发小,父母亲如家人,简直熟到不能再熟。电话很快被接起,池言简单说明便令苏寞明了,心急火燎地要来接她的宝贝女儿。 与旁人不同,陆灿父母虽为知名企业家,可对待子女却一直亲力亲为,人也没有架子,非常平易近人。 “苏阿姨很快就来,你想先喝点水吗?还是吃点东西?”池言坐到陆灿床边,替她调整好垫在脖颈处枕头的角度,方便她坐起来。 “咳咳……不用,你去忙你的吧。”陆灿捂着嘴咳嗽几声后摆摆手,示意池言不用担心。 眼神交叠一瞬,又心照不宣地移开。 谁也没有主动提起昨晚的事。 就这样等待了不过十分钟,苏寞便推门而入,向池言道别后抱起陆灿离开。 为母则刚,不然实在很难想象苏寞这样一个柔弱的omega,是怎样咬牙将陆灿抱出宿舍楼的。 池言叹了口气,快速洗漱了下前往教室。 *** 教室一如往常热闹,刚到便看到正互相打趣的祁慕朝与顾宁,还有站在一旁,满脸宠溺的夏婉岚。 宋令闻今天仍没有来。 可时间不会因为谁的消失停滞,第一节课准时开始。 头顶的挂式电扇呼啦啦吹着,粉笔写字的沙沙声不绝于耳,窗外是专属夏季的蝉鸣,池言却倍感疲惫,将头埋进臂弯,一会儿后又缓缓抬起,余光不自觉向身后瞟去。 宋令闻只上了不到两天的课,桌上没什么东西,空空荡荡,一如她的眼睛。 仿佛她从未出现。 *** 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天,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寝,池言任由自己倒在床上,不到片刻便睡去。 模糊醒来也不知几点。意识朦胧间,池言好像听见宿舍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些沉闷的脚步声随即响起,在经过床前时滞了一滞。 紧接着阳台门被打开,阻绝在外的月光悄然撒入,落在瓷砖上,刺目的雪白。 空气中涌起一阵极浅的玫瑰香,令池言沉醉其中,听见声音也不愿醒来。 又过了好久,在她即将被玫瑰花香安抚着睡去时,太阳穴却忽然抽痛起来。 痛得她瞬间清醒,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宋令闻的信息素。 宋令闻在这! 池言没穿鞋,掀开被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阳台,果然看到了那个少女。 宋令闻的背影被月光包裹,黑色长发如同夜幕倾泻,又被晚风吹得拂动。 此刻,她孑然一身坐在栏杆上,白皙纤细的手臂撑在身侧,正望着那轮皎皎明月出神。 其实也不奇怪,南高的每个学生都必须在校住宿,这是教育局的规定,宋令闻虽享有通校特权,却也需要一个挂着她名字的寝室。 而她的名字,便挂在只有两个人的池言和陆灿宿舍。 池言单手撑住门框,下意识喊她: “宋令闻!” 栏杆上的少女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在瞬间失衡。 千钧一发之际,池言猛地冲去,以惊人的力量抓住宋令闻手臂。 “不要!” 可少女已从栏杆上掉了下来,整个人悬在空中,只有一只手被她抓住,另一只仍旧垂落。 即使真正面临死亡,宋令闻的眼睛仍旧深不见底,眼底没有丝毫情绪。她只慌乱了一瞬,很快便漠然凝视眼前正死死抓着她的池言,仿佛即将坠楼的人不是她般冷淡。 “宋令闻,别放弃!抓紧我!”池言咬紧牙关,两只手死死拽住她,一个使力便将本就瘦削的宋令闻拉了上来。 惯性令她应声倒地,充当了宋令闻的人肉气垫。 “......”身下人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喘息声回荡耳畔。不知怎的,宋令闻没有起身,只是沉默地躺在池言身上,似乎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苍兰香。 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看见的少女轻轻颤动的睫毛,甚至胳膊也在颤抖着,显出心有余悸的模样。 这样平复许久,宋令闻喉头微动,从池言身上翻下,学着她的样子倒落在地,望向天边几颗闪着微光的星辰出神。 即使光芒暗淡,它们仍奋力着,企图点亮这片辽远夜幕。 而月光则是温柔地,平等地映照万物,也映在她苍白姣好的面容,落入她的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当池言终于从过度疲惫与惊恐中回过神来,想要查看宋令闻的情况时,却在瞬间怔愣原地。 少女素来沉默的眼睛被抬起的手臂遮挡,即使咬紧下唇却忍不住颤抖。 迎着月光,池言能清楚地看到,有什么正从她的面颊滑落,又在沉寂的空气里湮灭。 剔透的,晶莹的,令人沉默的。 她忽然感到自己的某一部分也跟随少女的眼泪悄悄破碎,又消逝于无言。 于是池言侧过身,轻轻揽住了她。 “别哭。” 8、伤疤 两人都不出声,宋令闻也没有反抗,任由池言抱着。空气里满是她的玫瑰香,夹杂些许苍兰气息,意外的协调。 沉默感受着怀里人的呼吸,池言忍不住脸红。 好痒,还热热的。 她向来擅长哄人,可在面对宋令闻时却手足无措起来,只是抱着她,一下下地轻拍后背。 “......” 又想了一会,池言轻轻抿唇,打算用哄池曦的方式摸摸宋令闻的头,却被她猛地躲开。 只是那双还蕴着泪光的眼睛证实了方才发生一切的真实性。 池言怔怔出神,宋令闻却不再看她,抹去面上的泪痕后起身,用自己的纤长身影挡住那轮明月。 此刻,她背光而立,眸色晦暗不明,里面早已无悲无喜。 这样的宋令闻才终于变回池言记忆里的模样——冷漠,决绝,高高在上,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就这么盯着她,池言忽然笑了起来。 她似乎发现了宋令闻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俯视别人。 说来也是,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别人的安慰?受人膜拜才为她渴求,自己又怎会对她生出莫须有的同情心? 即便那件事真的事出有因,她也不该肆无忌惮地宣泄怒火,甚至对弱者使用暴力。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什么,池言听不清,眼神恰好望向宋令闻脖颈。 因为背光,她看不真切,只依稀看到有条红痕,边缘还泛着青紫。 “……” 未思考其中缘由,手已先一步抓住了宋令闻的。 池言借力起身,两人又恢复了平视状态。 迎着月光,池言指着那处询问,“脖子怎么回事?” “......”宋令闻不语,用力甩开池言拽着她的手,并以极快的速度捂住脖颈。 “你挡住也没用,我已经看到了。”故意装出挑衅的模样,池言语含调侃。 “啧啧,好长的红痕啊,这是怎么了?难道你宋令闻也有被人掐着脖子欺负的一天?” “好可怜哦,疼吗?难受吗?” “闭嘴。”宋令闻眸色微冷,面容隐含怒意。 看着她落入陷阱,池言轻轻笑了。 这红痕背后必定隐藏着什么,她想知道。 “不说这个的话,聊聊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吧。”池言继续激她,不断地试探: “是被仇人追杀了?还是被人赶出来了?又或者是你自己逃了出来?” “据我了解,你应该是我的室友来着,不过你好像不是住校生吧?” 盯着她的目光更加狠戾,池言只当没有看见,又靠近宋令闻半步,“唉,其实有权有势如你也不过如此,毕竟......” “这权利从来不属于你。” “看在你我本该成为室友的份上,这阳台就借你睡了。” 说完,池言佯装打呵欠的模样,挥了挥手,转身朝屋内走去。 “晚安咯,大小姐。” 话音落下,她在心底计算着时间。 一,二...... 下一秒,身后果然响起脚步声,左肩被人摁住,冰冷的嗓音旋即响起,“你最好把嘴闭上。” 池言偏头一笑,“如果我说不呢?” 不给宋令闻任何机会,池言反手摁她手背,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快速地给了她一记过肩摔。 “!”宋令闻一惊,反应过来已无济于事,后背狠狠撞向冰冷的瓷砖。 第三次见面,她被池言毫不留情地放倒在地。 迎着月光,池言终于看清那条红痕的全貌。 这红痕根本就是一个手掌印,整个印子又红又肿,边缘泛出青紫,可见对方使力之大,下手之狠。 “现在可以老实说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嗓音不自觉提高几分,带着些许质问。 “谁打了你?为什么不报警?” 能留下这样痕迹的绝不仅是普通动手这么简单,这分明是下了死手。 “你能知道什么?松开!”宋令闻怒喝一声,美丽的面容因挣扎扭作一团,似乎有火在烧。 “别白费功夫了,你打不过我的。” 看着少女炸毛,池言撇嘴,索性坐她身上,用身体重量压制宋令闻不断蹬踹的腿,再将同样不安分的手举过头顶,死死摁住后凑近她。 “除非你告诉我,否则我不会起来。” 咚咚。 于这样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敲门声是极可怕的事。池言本以为是错觉,可那声音却执着着,甚至越来越响,频率也愈发急促。 “……待会再找你算账,别想偷袭,给我老实待着。” 她这才松开钳制宋令闻的手,未注意身后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谁啊?”吱。有些老旧的宿舍门发出尖锐的声响,来人的面容在下一秒显露出来。 很明显是个异国alpha,鼻梁高挺,瞳孔如海洋般湛蓝,西装革履却挡不住手臂上的健硕肌肉,神色如黑鸦般凌厉,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明显来者不善。 “我来带走小姐。”男人的视线逡巡一周,最终落于不远处的宋令闻身上。 他正欲进屋,却被池言抢先一步抵住门框,阻挡了步伐。 “从我这带人走?你还没问我同不同意呢。”面前的少女不卑不亢,用丝毫不输男人气势的眼神冷睨他,笑容漫不经心。 “还是说,我们应该比试比试?” 少女甚至交叠双手压响关节,发出咯嘣咯嘣的挑衅声响。 出乎意料的,男人没有丝毫惊讶,似乎早有准备,“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作为优性alpha中的佼佼者,池言信息素的威慑力异常强大,又曾潜心学习空手道,一般人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可一来她已许久不练,二来她是女性,第一性别不占优势,力量体能与男性相比更是悬殊。 在见到男人那刻,池言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她仍选择激怒对方,只是想给宋令闻争取些逃跑时间。 一看便与宋令闻脖颈上的红痕脱不了关系,甚至可能是始作俑者。 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池言偷偷给宋令闻打暗号,示意她尽快离开。 下一秒,男人主动出击,能力远比想象强大。 “你就这两下子吗?废物。”好在池言出招灵活,弥补了力量上的不足,防守亦是,几个上防破除男人攻势,却在不自觉间被带了节奏。 灵活防守并不全是优点,因为池言根本找不出突破点转守为攻。伴随体力流失,池言终于在分心刹那被男人抓住弱点猛力击打,手臂也被夺手扭过。 疼痛感在男人的动作下愈发强烈,池言的肩胛骨他被死死钳住,整只手处在脱臼边缘。 身后忽然响起少女平静的声音,“我跟你走。” 手臂疼痛更加剧烈,池言强忍着转头大吼,“你管我干什么?快走啊!” 宋令闻眸色晦暗,没有理会池言,语气带着不容辩驳的命令。 “我让你松手。” 同她对视片刻,男人终于松开池言。 “……”可池言却不打算妥协,看准机会正欲反击,却杯男人极其快速地猛击膝盖,力道大得吓人。 随着这一下,池言彻底摔倒在地,膝关节处传来比肩膀更加剧烈、足以阻止她追向宋令闻的疼痛。 “宋令闻……” 池言的声音很快被黑暗吞噬,徒留少女离去的脚步声回荡,像极了恶魔的低语。 *** “小姐,我们到了。” 司机轻启车门,灯火通明的别墅即刻入眼,门口等候着的女佣们面色不安,看向她的眼神担忧。 管家没有问宋令闻去了哪里,只说先生在书房等她,并当着她的面命令工人修好一楼琴房的窗户。 “修得结实点,老鼠一直跑进跑出,害先生大半夜找它。” 指桑骂槐意味明显,宋令闻却置若罔闻,只是神色平静地走向书房。 “哈哈哈......世尘,你好坏啊!”书房房门紧闭,女人娇俏的笑声与撒娇声自门缝传来。 “你不也是,不然干嘛要找我……” 屋内笑声更大,宋令闻不再犹豫,叩响了房门。 调笑声在她动作瞬间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的便是高跟鞋踩在实木地板上的声音,门在下一刻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面容明艳,身上喷着刺鼻的浓烈香水,看向她的目光隐含不屑。 宋令闻对外界了解甚少,自然不知眼前的女人便是当今娱乐圈炙手可热的流量小花杨歆悦。 杨歆悦面色鄙夷地冷哼一声,目光自她脖颈扫过,脚下步伐未停,摇曳生姿地走到管家面前,声音如化不开的春水般柔媚。 “既然找到了人,那我就先走咯,明天再来陪世尘。” “晚上派车到剧组接我。” “好的,歆悦小姐慢走。”管家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记下后带女人离开。 被杨歆悦鄙夷,宋令闻仍旧没什么反应,只是走进书房,转身关上了门。 她看上去是养尊处优,权势无人可及,实际却是如履薄冰,任何人都敢越她一头。 仅仅合门的功夫,男人已走至她身后,高大的身形在门板投落足以覆盖少女的黑色阴影。 “胆子不小啊。” “长大了,学会反抗了?” 咯噔。宋令闻故作镇定,强装出置若罔闻的模样转身。 男人却在同时伸手,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 骨节分明的手掌与红痕完美重叠,宋令闻的呼吸伴随他的动作愈发粗重,看向男人的目光在不自觉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恐。 男人将额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定制西装与名贵腕表无不彰显他的成功。 岁月并没有过多摧残他的面容,反倒为他专属omega的温和眉眼增添了成熟稳重的韵味。 可就是这样温文尔雅的男人,眼底却迸发足以杀人的狠意。他死死盯住已经面色发紫的少女,如虎豹般兴味盎然地欣赏猎物在自己爪下挣扎的模样。 “呃……呃……” 缺氧令宋令闻的大脑逐渐空白,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挣扎,呼喊都变得破碎。 几近窒息时,钳住她脖颈的手终于松开,她应声落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刚给了教训还不够,是嫌我没有直接把你掐死吗?” 后退半步,宋世尘忽然轻蔑地笑了。 “就这么想逃走,跟她一样,从我身边离开?” 冷着脸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睥睨宋令闻,半晌忽然扯住她的长发,逼迫她同自己对视。 “你的生死只有我能决定,逃走的想法我劝你收收,我不保证不会真的杀了你。” 这双眼睛,他曾经最爱的眼睛,如今却令他愤怒至极,甚至想把她掐死,让她再也不能离开自己身边。 “到底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都要离开?!”宋世尘发了疯般扯起宋令闻,将人拖到沙发前重重摔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男人身上迸发不属于omega的惊人力量,凶狠暴戾到可怕。 “……”明明被这般折磨,宋令闻却始终一言不发,眼里的惊恐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黯淡无光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她,宋世尘忽然大笑起来,唇角扯出更加诡异的,近乎病态的笑容。 带着那个笑容俯身,他毫不留情地扇了宋令闻一巴掌。 面上刺痛传来,是太过熟悉的刺痛感,熟悉到已经记不清自己被打过多少次,只是宋世尘显然不满足,随即而来的是下一个。 三巴掌后他才起身,走向身后的沙发坐下,点燃一支香烟,满意地欣赏少女被扇到红肿的面颊,与外套敞开处裸露的,有着许多青紫印记的皮肤。 明明是触目惊心的景象,却在过于支离的矛盾作用下疯狂刺激大脑,带给他异样的快感。 宋世尘明白,都是对那个人的征服欲作祟,于是将香烟递至唇边,陶醉着猛吸一口。 又走至宋令闻身前,对着熟悉的美丽面孔吞云吐雾。 “你也有今天。” 将丢在地上的烟一脚踩熄,宋世尘径自离开,这句话也不知是对谁说。 “……” 等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宋令闻才扶着沙发边缘起身,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遮住了淡漠的眉眼与苍白的唇。 明明这么痛,她的眼里仍无水光,心脏却像怕极了般疯狂跳动着。 管家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命令的语气冰冷。 “小姐,您的休息时间到了。” 9、帮助 宋令闻沉默地站着,凝视镜前模样狼狈的少女。 原本白皙的面颊微微肿起,巴掌印清晰可见,如针扎般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头皮被扯到发麻,身上更不用说,被衣物遮挡的腰部皮肤甚至到了看不清原本肤色的地步。 活像个路边讨饭却被暴打的乞丐,或者更惨。 淋浴器缓缓放出热水,热气蒸腾着,逐渐氤氲视线。 宋令闻这才回过神来,极其缓慢地褪下衣物,光着脚走进淋浴间。 如果平时的她是傲立于世,孤芳自赏的玫瑰,总在不经意间向世人展示她的美丽,那么现在她便是摇曳于风尘之上的罂粟,浑身上下,举手投足,无不令人迷醉上瘾。 宋令闻站在淋浴器下,任由热水冲刷这副肮脏的躯体,水雾迷蒙了她的眼睛,有迷茫一闪而过。 回忆如走马灯般浮现眼前。 自有记忆以来,她便得知父母感情破裂的事实,连女佣都在私下议论父母只是商业联姻,她的存在也不过是欲盖弥彰,为了将来继承宋氏而已。 她的名字——那个被人羡慕,看似满含父母的期望与爱的名字,实际也只是从起名大师处特殊购得的一个再普通不过,没有意义的名字。 女佣们说宋令闻幼年时期非常不受重视,刚出生便被安排给宋家的远亲照顾,学龄前甚至不曾探望过她,她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可某天,她也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宋世尘突然来了,还欣喜若狂地抱住了她,冲她露出从未见过的笑容。 “……” 那笑容实在太过温柔,温柔到她至今都在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看错了。 自那以后,她被接回宋家,孩童的自由与情绪也被彻底剥夺。 无止境的学习辅导,绘画芭蕾舞钢琴必须样样精通,课余时间总被管家要求着读几本根本看不懂含义的外国诗文选......可宋令闻不觉得有什么,长期缺爱的女孩终于尝到了亲情的甜头,她觉得这样很好,只要能够被爱,并期待着宋世尘展露的下一个笑容。 “要越来越像她哦。”宋令闻记得宋世尘曾对自己这么说。 她不觉得累,真的,因为她有爱她的父亲,有极少见面却在旁人眼中异常优秀的母亲,虽然母亲看上去并不喜欢自己,但她真的不觉得累…… 咚咚。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将尚处往事旋涡的宋令闻惊醒,没有了回忆的蜜糖,大小不一的伤口在热水冲刷下愈发疼痛,却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靠着墙壁的身体终于滑落,她忍不住用瘦削的手臂环抱双膝,将头埋进臂弯,蜷作小小的一团。 *** 直到挂壁时钟摇晃着指向数字一,宋令闻才从浴室出来。 管家早已备好消肿需要的冰袋以及用于止血的药剂,却并无处理淤青的药膏。 这是宋世尘很早前定下的规矩——留下部分对日常生活无甚障碍的伤痕,让宋令闻好好疼几天。 目的是要她记住,这些都是应该得到的教训。 宋令闻扯唇,笑意却未达眼底。 刚洗完热水澡的身体理应是温暖的,她却从头到脚,由里至外的感到寒冷,被热气氤氲着露出脆弱神色的眸子,也已在刹那恢复深不见底的冷漠。 “小姐晚安。”管家走出房间,替她关上了门。 宋令闻站在黑暗中,想要拿起冰袋,指尖刚刚触及便是刺骨的冷。 她微微瑟缩,本能地收手,打开了床边的台灯。 直到动作熟练地涂好各式药剂,又将冰袋敷在面颊上,她关灯,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久久出神,忽然轻笑出声。 “怎样晚安?” 你告诉我,怎样晚安。 *** 池言彻夜未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待她再次睁眼望向阳台,天空已现鱼肚白。 宋令闻和男人是什么关系?男人是否会伤害宋令闻?这是池言需要首先厘清的。 池言依稀记得,男人称呼宋令闻为“小姐”,并且态度毕恭毕敬,可哪有亲人会用这样的方式沟通? 所以他是否只是被雇佣的打手或保镖?而宋令闻是他无法招惹的上级?或者他的保护对象?池言无处得知。 再者,看昨晚猜测时宋令闻的态度,池言觉得自己即使没有完全猜中,也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宋令闻为什么半夜跑来学校?如果真是被赶出来的,又有什么必要专门派人找她? 所以她应当是自己逃出来的。池言翻了个身,仍觉此事存在诸多疑点。 少女脖颈上的掌印如果不是男人所为,又会是谁?她为什么不反抗而是选择偷偷跑出来,甚至坐在栏杆上,似乎想要自杀? 就这样想到第二天,眼下生出两团光荣的黑眼圈,池言看起来憔悴不少,像生了场大病。 她日常极少管理形象,可顶着这副模样上课属实不太精神。想了一会,池言选择翻出自己古早时期买的粗框眼镜,正好戴上遮丑。 收拾完还早,她言拿起背包,准备独自前往食堂。 食堂的皮蛋瘦肉粥一直是她的最爱,稻子的香味混着甘甜煮到软烂,吃着格外入味。 望向正不断冒热气的米粥,池言脑中浮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为了让宋令闻放松警惕,她昨夜有意说了些难听话,宋令闻也因此中招,被她轻易摁住。 但根据池言同宋令闻交手的经验来看,宋令闻的实力远不止于此,那时的她能将池言这样的alpha单手举起,甚至掐得她近乎窒息,便足以说明一切。 难道是被愤怒冲昏头脑而疏于防备?或是小瞧了对手?池言将一勺粥送至唇边,又无解地摇了摇头。 “算了,管她干嘛?跟我又没关系。” 为了万无一失地放倒少女,池言没有半点手软,甚至用上了格斗才会使出的力气,别说宋令闻,就是具备一定功底的练家子都很难接住那下。 腰背估计伤得不轻。咽下已经咀嚼良久的粥粒,池言忍不住回想宋令闻被她压在身下的情形。 纤细的手腕被牢牢攥住举过头顶,似乎还被抓红了。 “放开我!放开!” 少女眸底涌现的强烈怒意仍历历在目,明明眼角还残留疼痛带来的生理性泪水,却仍如发狂的小兽般拼命挣扎,好不狼狈。 大幅而不间断的动作将她的发丝揉乱,外套也凌乱敞开。 “……” 想到此,池言莫名觉得不是滋味,索性将剩饭回收后离开食堂。 *** 她到教室还早,班内只有寥寥几人,寻常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全数消弭,额间由于闷热沁出些许汗珠,令人坐立不安。 没多久,同学们陆陆续续抵达,就连生病请假的陆灿也回来了。看着一个接一个走进班级的身影,池言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眼看快过早自习时间,少女凝视书本的眸色更加暗淡了些。 心底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到根本抓不住,池言不喜欢这种异样感,索性将课本举起,故意朗读得更加大声。 最后一分钟,宋令闻终于走进教室。 今日的气温比以往都高,旁人穿着短袖都忍不住冒汗的季节,宋令闻却仍着长衬衫长裤,俨然一副早春时期的打扮。 长至腰际的黑色长发披散着,于面颊落下一小片阴影;眼神如往常冷淡,没有温度与焦点。 自她进入教室,池言便偷偷观察她被衣料遮挡的脖颈皮肤,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自领口露出的淡淡淤青。 忽略众人的目光走向座位,宋令闻神色平静地坐下,拿出课本温习。 朗读声小了些,池言没有回头,只是垂下眸子。 宋令闻的神情似乎与平日无异,池言却在同她交手几次后隐隐觉出,她冷漠神情下掩藏的防备意味。 并不是完全不在乎,对外界的强烈排斥导致宋令闻习惯用沉默保护自己。可一旦触及底线,少女便会毫不犹豫地撕碎画皮,露出狠厉强势的一面。 *** 上课铃声很快响起,整夜没睡的池言状态低迷,偏偏第一节还是数学。 沙沙。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与数学老师的讲题声交织一起,令人头昏脑涨。 不一会,池言的眼皮开始情不自禁地打架。 “池言。” 睡意朦胧之际,数学老师的声音陡然乍起,“池言!起来回答这题。” “!”突然被点到名字,池言飞快起身,怔怔盯着黑板上那道压根看不懂的立体几何,手在桌下不安分的扯着祁慕朝的衣袖,示意她告诉自己答案。 数学老师脾气不错,却异常重视课堂纪律,凡是在课上出现睡觉聊天不专心听讲的,一律作业翻倍,外加一份检讨保证书。 那日宋令闻失控,他虽然表示了理解,可规矩就是规矩,该翻倍的作业还是翻了倍,不过这个惩罚对宋令闻而言毫无压力。 但池言就不太行,她成绩一直处于中游的罪魁祸首就是数学。由于数学太差,池言有时连基础作业都无法完成,数学作业翻倍于她而言同噩梦无异。 祁慕朝见状快速写下什么,池言偷偷垂眼,却是‘我也不会’四个大字。 完了。 她虽然也很想告诉少女答案,但无奈这道题实在太难,即使已经推演数次仍旧被卡在中间,解不出完整答案。 小样,跟我斗。“答不出来就作业翻倍。” 数学老师面上闪过狡黠,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眼镜。 池言更加绝望,她知道数学老师一定是故意的,这种难题她根本不可能解得出来。 肯定是自己方才悄悄犯困被他发现,想借此警告罢了。少女正欲破罐子破摔,忽然响起的,极低的女声缺打断了她,像是提示,又像在喃喃自语。 “√27。”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不知何处飘来的救命稻草,池言立即复述了宋令闻的答案,“是√27!” “?”数学老师的笑容凝固,眼底闪过讶异。 他一直留意着池言身旁的祁慕朝,祁慕朝并未提醒,刚刚又没有人说话,池言又不可能解出这题。 “......猜出来的?运气这么好?难道是周公托梦把答案告诉你了?” 虽然不想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把结果归于少女运气太好,恰巧蒙对了答案。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数学老师只得摆摆手示意池言坐下,“答案是√27,坐吧,别再犯困了好好听课。” “我靠!”此起彼伏的笑声与欢呼声顿时传来,掌声不绝于耳。 “牛啊池言!”陆灿转过身由衷感叹,“不会真是周公给你托了答案吧?这都能被你蒙对!” “就是说啊,你看数学老师脸都绿了,下次肯定要找新法子治你!” “......哈哈哈,我也没想到。”池言尴尬笑着,等到教室重新回归平静、数学老师开始讲解时,才偷瞄宋令闻。 宋令闻正垂眸解题,仿佛刚刚提醒池言的人不是她般,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她的左手无意识揽过长发别向耳后,额上满是汗珠。 为什么明明很热,还要穿长袖呢? 池言回眸,眼底晦暗不明。 10、游戏 一天的课程终于结束,同学们相继离开。 池言却在同陆灿道别后故意放缓动作,注意着身后人的动静。 很快,当教室只剩故意慢慢吞吞的池言与不知为何同样留在原地的宋令闻,池言决定直接询问。 不论是昨晚的事还是宋令闻帮助自己的原因,池言都想知道。 正欲开口,却被突然出现的身影打断,“宋令闻,你跟我来吧......言言?你怎么还在,不去吃饭吗?” 糟糕。池言暗叫不好。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将自己与宋令闻的交际当做秘密,不愿诉诸于口,更不想被人发现。 可此刻,秘密有被拆穿的风险,那人还是她最问心有愧的祁慕朝。 “!”池言赶紧抓起练习册塞进书包,强装出的语气镇定,“在找东西呢,这就走了。”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没再回头看宋令闻。 “……宋令闻,我们走吧。”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仍在出神,保持抬眼望向窗外的姿势。 夕阳为她有些苍白的面容镀上金边,显得皮肤更加透明,如墨漆黑的眸子也被罕见点亮,呈现出温和平静的样子。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拿起书包走向祁慕朝。 宋令闻同池言身高相仿,有着普通人无法比拟的气场优势。祁慕朝有些紧张地走她身前。 一路无话,两人很快抵达学生会活动室。 学生会设施与其他教室没什么分别,只是某张桌子上的资料格外多些,但都很整齐地被码成一排,厚厚地叠成两摞。 “这里是学生会活动的地方,你眼前这个座位是我之前用的,资料都在这。” “主要职责你也知道,就是组织开会,总结事宜这些……有不明白需要了解的事项你可以问我。” “这个是活动室的钥匙。”祁慕朝极其官方地向宋令闻介绍完学生会的日常事务,以为宋令闻可能会露出什么不同寻常的表情——也许是惊喜,或者兴奋,毕竟这个职位是她即便通过不正当手段也要获得的。 然而,祁慕朝发现自己错了。 又变回那副熟悉的,没有反应的模样,宋令闻似乎根本没有听她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眸,有些苍白的唇瓣轻轻抿起,不知在想什么。 “好的。” 不知是环境太过安静还是怎的,宋令闻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脱离出来,祁慕朝听见她的嗓音里似有疲惫。 少女说完不再停留,正欲离去时,手腕却被身前人一把抓住,“等等,我还有话想说……” 宋令闻止住步伐,用深邃的眼眸凝视她,没有挣开祁慕朝抓着的手。 “我……我希望你能原谅池言,她只是正义感太强,太为朋友着想,一时冲动才会针对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你真的不要怪她,有什么不满就都发泄在我身上好了,如果你想要一句道歉,我也可以给你。” 凝视身前结结巴巴却眼神坚定的omega少女,宋令闻眼底罕见闪过愕然。 两人的手仍交叠着。半晌,宋令闻才轻轻拂开祁慕朝,只留给她一个纤长瘦削的背影和一句语气平淡的“我知道了”。 “……” 祁慕朝有些发愣,望向逐渐远去的背影出神,面颊如夕阳滚烫。 *** 放课音乐回响校园,宋令闻只身行走于空无一人的走廊。 夕阳斜斜倾落,在地面投下颀长的黑色阴影。 仿佛她从来都孤身一人。 *** 等到宿舍灯光随着广播熄灭,陆灿才踩着铃声的尾巴匆匆回寝。 “原来我请假那天,顾宁跟夏婉岚卿卿我我被老白看到了!老白前脚叫她俩狠狠恩爱,虐死那些没对象的,后脚就让这俩人各写一篇检讨,不许她俩当众秀恩爱哈哈哈哈哈......” 她此时已经吹干头发坐到池言床上,满脸八卦地看向少女,不忘点亮床前的台灯。 少女却似没听见般仍旧坐在桌前,看着手里的书本发呆。 “池言,池言!”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略带恼怒的声音终于将池言的思绪拉回。她转头笑笑,“有这件事吗?可能我太累了没注意,你继续讲吧。” “是吗?”作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陆灿一眼便能看穿她的谎言。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聊聊别的吧......今天课上那道数学题真的你自己是蒙对的吗?我怎么觉得很可疑呢?” 不是她不相信池言的能力,只是池言的神情太过奇怪,要真是自己随口蒙对的话尾巴早就翘到天上了,怎么会是那种反应? “……肯定是蒙对的啊,不然我怎么说得出来,而且数学老师不是说了吗?有可能就是周公托梦告诉我的呢?” “反正当时只能想到那个答案......”池言有些急切地反驳,逆光环境都能看到她泛红的耳尖。 “这样啊。”陆灿更加肯定池言说谎的事实,却没有拆穿,只是状若无事地吹了声口哨。 “看来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不是周公,而是某位好心的田螺姑娘悄悄把答案告诉你了呢。” “不过你说是周公的话,我就信你啦。” 田螺姑娘。池言脑中浮现某人美丽的面容。 她得承认,从某种角度来说,宋令闻今天确实是她的田螺姑娘,不然上课睡觉的烂摊子就只能自己收拾了。 咚咚。有些沉闷的敲门声在下一秒响起,陆灿赶忙跑去开门。 都这么晚了,寝室楼也已熄灯,谁会来找她们呢? 池言听到敲门声时也是一愣,可能是某人的猜测凭空产生,令她莫名紧张起来。 只可惜她的愿望落了空。门外站着的是各自抱着枕头,穿着睡衣的顾宁、祁慕朝和夏婉岚,顾宁手里还拿着一个纸盒。 “你们这是干嘛?”未等陆灿说完,夏婉岚抢先开口,“我们有些睡不着,能不能找你们玩会?” 被期许的眼神牢牢盯住,陆灿不忍拒绝,侧身作邀请状,“当然可以啦,快进来吧别被宿管发现了。” 三人这才进屋,局促着不知该往哪坐,陆灿率先指向自己的床位,看向她们的眼里是毫无保留的热情,“坐我床上玩吧,池言的床乱。” 其实是池言有些洁癖,不太喜欢别人坐她的床,但陆灿说的自然,也没给人奇怪的感觉。 收拾好衣物后,池言也朝她们走来,面上挂着无奈的笑,“今天来得这么整齐,打算玩什么?” “嘿嘿,噔噔噔噔!”顾宁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神秘纸盒,还为它的出场配上了专属音效。 “经典小游戏——真心话大冒险,敢不敢来?” 这有什么不敢的?池言与陆灿相视一笑,“放马过来。” 五人就陆灿的小床坐成圆形,纸牌分成三摞放在中间,通过石头剪刀布决定抽牌对象。 没想到第一个出局的是向来运气很好的陆灿。陆灿不高兴地撇撇嘴,抽出一张真心话。 “描述一次你生命中的社死瞬间。” “社死瞬间吗。”她摸着下巴思考,半晌后忍不住先笑起来。 “有次,我跟我妈出远门,路程太长就在车上睡着了,中间到服务区我想上厕所就让我妈等我,但其实我还没睡醒,然后就晕晕乎乎地进了男厕。” “最搞笑的是,等我上完出来正好有个男人要进来,看到我之后他还以为是自己走错厕所,然后就转身进了女厕哈哈哈哈哈。” “......” 四人诡异地寂静了一瞬,人被冷到的时候真的会笑。 顾宁忍不住吐槽她,“太没节操了,你自己进男厕所还不够,还把人家一起坑进女厕所了。” “你进去的时候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吧?”祁慕朝倒是逗得乐不可支,推推她的肩膀调侃,“不敢想那个男的进去之后该有多恨你。” 笑声越发肆无忌惮,陆灿脸涨得通红,忍不住亮出拳头威慑,“过,赶紧到下一个。” 又一轮石头剪刀布,这次出局的是夏婉岚。她随手抓起一张真心话,“对喜欢的男生/女生什么反应。” 简直就是送分题。夏婉岚轻轻一笑,伸手摸顾宁的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总想看她,抱她,亲她。” “对呀对呀。”顾宁撅起嘴巴在一旁附和,也把头埋进夏婉岚肩窝。 “也就是想跟她时刻黏在一起,主动把她列入我的人生规划而已啦。” 陆灿满脸黑线,感觉自己要看吐了,“我求你们俩,把自己收拾好,然后立马滚出去。” 祁慕朝本来不太好的心情也随着笑闹声多云转晴,“救命啊,老白让你俩写检讨还不够,真要把我们虐死才肯罢休吗。” 冲着明显嫌弃的两人一笑,顾宁毫不犹豫地亲上夏婉岚面颊,“不要太羡慕我俩,还是那句话,我们始终祝愿你们都能赶紧找到人生的另一半,然后变得像我俩一样幸福。” “呕——” 呕吐声此起彼伏,两个差点被丢出去的人终于分开。 接下来是第三轮,出局的是心不在焉的池言。 她正打算拿牌,夏婉岚却忽然举手。 “提问,我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真心话,能不能直接问你?” 池言微愣,同夏婉岚对视几秒,用尽可能听起来自然的语气回答,“当然没问题,你说。” 出乎她的意料,池言答应得痛快。夏婉岚同顾宁相视一笑,这才露出真面目,“嘿嘿,请问池老师觉得,宿敌是可以成为妻子的吗?” “......” 全场寂静,问题的始作俑者们得逞般爆笑出声,“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岚岚你看,池言脸都绿成什么样了哈哈哈哈!” “什么叫宿敌可以成为妻子?”陆灿眨眨眼,没有听懂话中含义的她只能看向身旁的祁慕朝,“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个最近很火的梗。”祁慕朝有些无措地摆摆头。其实她知道顾宁夏婉岚这句话究竟想说什么,但严格来看自己和宋令闻在某种意义上依然是竞争对手,虽然已经不像从前生气,但她在面对宋令闻时还是会感到尴尬。 “……你俩不要太过分。”池言有些无语地合眼,“不是宿敌也不是妻子,给我说人话。” “人话版本就是:你跟宋令闻有没有可能变成......虽然你俩有矛盾,但仅仅站在颜值角度的话,我们觉得你们其实超极般配哦。” “事先说明,朝朝你别生气,我们是开玩笑故意逗她的。”夏婉岚说完不忘拉住祁慕朝小声解释,太过清楚她俩八卦德行的祁慕朝自然也没有将玩笑放在心上。“没事没事,我也觉得池言的反应很好玩,而且我也不那么讨厌宋令闻了其实,都是同学嘛没事的。” “你们真是......”想起不久前自己拥抱宋令闻的情景,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池言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下才郑重回答: “那我也告诉你们:宿敌是不可能成为妻子的,你俩不要乱磕cp。” “啊,有点困了,再玩最后一局就睡觉啦。”陆灿打着呵欠,唇边的笑意却愈发明显,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催促着开启了最后一轮战局。 很不幸,输的依旧是池言。池言无奈笑笑,正打算把手伸向真心话,顾宁却忽然提议,“最后一局来个刺激点的,大冒险怎么样?” 虽然不情愿,但池言向来不会拒绝别人,只犹豫一瞬便抽取了一张大冒险。 “不定项大冒险,由在场第三个人指定一位对象,被惩罚者对指定对象做一件想做的事即可。” “好耶!第三个人是我!”顾宁欢呼着起身,面上露出狡黠的笑,“就宋令闻!明天,别忘了哈!我们会随时监督你的!” 话音落下,像怕池言反悔似的,顾宁连忙拉着祁慕朝和夏婉岚如龙卷风过境般迅速离开。 “哈哈哈哈哈哈,没白来啊没白来……” 寝室瞬间安静下来,陆灿看向池言,关掉了台灯。 望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面庞,她轻轻开口。 “祝你好运。” 11、转变 滴滴,电子时钟发出极轻的整点提示声,池言怔愣地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变成十二。 脑中不断想起几小时前答应顾宁的,池言更加心烦,索性合上有些发酸的眼皮,翻过身面对墙壁。 她其实困极了,一连几天的糟糕作息令睡意如洪水猛兽袭来,眼睛满是长时间睁眼涌上的生理性泪水。 可她仍睡不着。只要闭上眼,那句带着玩笑的调侃与少女的身影便会随之而来,如影片般浮现眼前。 一件最想做的事…… 池言再次睁眼,打断了越陷越深的思绪。 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关注宋令闻,甚至关注宋令闻身上发生的事她不是喜欢窥探隐私的人,也必须承认最开始时确实藏有私心。 因为祁慕朝的事,池言并不喜欢宋令闻,甚至先入为主地产生了反感情绪。 她不自觉地想要为难她,说难听话呛她,每每看到宋令闻吃瘪,她便觉得分外痛快。 可随着或亲眼见证,或两人共度的荒诞经历,池言发现自己开始“关注”她,这份不同寻常的关注似乎存在某些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因素。 她和她的生活,都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轨道,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到此,池言更加烦躁地翻了个身。可这次同自己对视的不是时钟,而是不远处陆灿的眼睛。 “池言。”许久,陆灿才出声,“失眠了吗,怎么还不睡?” 池言回望着她,却没有立即回答。 一会后,她忽然掀开被子,光脚走到陆灿床边。 “是有点睡不着,可以坐你床上吗?” 陆灿哑然失笑,“跟我客气什么,小时候非要跟我睡一张床的时候也没见你问我意见啊。” 空气中的不自然感被俏皮的话语驱散。池言这才走近,却没有躺下,只是背靠墙壁坐着,双手环抱膝盖。 陆灿也将枕头立起,静默地等她开口。 犹豫了好一会儿,池言才下定决心,旁敲侧击着问她。 “陆灿,其实……是我有个朋友,她明明很讨厌某人,真的很讨厌,但那种讨厌......又不能说是完完全全的讨厌。” “比如有时候,那人发生了什么跟她没有关系的事情,她会忍不住去想,也忍不住掺和进去。” “但她以前不会这么情绪化,讨厌的人她根本不想多看一眼,更别提管她了,而且她心里很清楚这样不好,这样很奇怪,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池言说着略略停顿,“你说她会不会是被学习逼疯了,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自虐倾向啊?还是太爱多管闲事了?” 听完并无惊讶,陆灿只是温和看她,等待她继续。 池言哪来这么多愁善感的朋友!这朋友是谁不言而喻。可她仍旧笑着,一如几小时前意识到池言对自己说谎一样。 陆灿太了解池言,有时甚至比池言自己还要了解,这种拐弯抹角的询问方式恰恰说明了池言目前的苦恼状态。 她苦恼着自己对某人不明不白的想法,也知道自己正清醒着沉沦。 感情的事,便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实在太过复杂。如同适者生存的规则一样,需要的只是顺其自然,而不是人为干涉。 陆灿凑近她,抚摸她披散的长发。此时的池言少了许多alpha的强势气场,低垂的眼眸显出温柔忧郁。 “阿水。”掀开被子坐到池言身边,陆灿与她肩靠着肩,仿佛回到了儿时。 “你觉得呢?” 自高中以来,陆灿便极少喊池言小名,忽然这么叫她,池言难免怔愣了下。 阿水这名字取自池言的姓,加上算命的说池言五行缺水,姓又不够补水,才以阿水作为小名。 知道这名字的人极少,除了池言一家,或许只有陆灿。 陆灿一改先前姿势,学着池言的样子弓起腿,头慢慢靠上膝盖,“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朋友是什么意思?” 池言一怔,没想到陆灿会将问题抛回。 “我……” 脊背不自觉挺直了些,下巴也离开臂弯。池言半晌才缓缓抬头,冲陆灿露出无奈的笑。 “我好像不知道。” 真的,她不知道,她的心同身体仿佛蝉蜕般,被分离成为两个个体,一个在不由自主地向宋令闻靠近,另一个却在指责着让她离开。 “这下有点困了,晚安。”池言说完便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后再无言语,似乎真的沉沉睡去。 看着少女仿佛困极了般,陆灿轻笑出声。 “好吧,晚安。” *** 宋家的夜格外静谧。凌晨时分,宋令闻早已睡去。 她向来畏黑,房里的窗帘总是半开着。月光透过缝隙映在苍白的面容上,眉头轻轻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撞击向墙壁。 宋令闻惊醒过来,未等起身脖颈已多了一双死死掐着的手。 窒息感瞬间袭来,她被迫昂头,沉默着看向眼前人。 “顾清怀!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死死盯住少女那双同女人相似的眼睛,男人眸中闪过狠厉的光,手上力度骤然加大。 宋令闻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却不觉得难受,甚至从中捕捉到几分隐秘的快感。 或许经历的次数多了,窒息的感觉便如吸食禁品般令人上瘾。 她居然开始享受起宋世尘带给她的窒息感。 于是宋令闻不再挣扎,只是缓缓合眼,准备平静地接受死亡。 脑中却没有似电视剧中的将死之人般闪过温情的画面,她的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就在宋令闻以为自己即将解脱时,禁锢在她脖颈上的手却在下一秒松开。宋世尘用那双差点杀死宋令闻的手紧紧抱住了她,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 “清怀,我还是舍不得你死,求求你……别逼我……” “你不是爱我吗?我好想你……你原谅我吧……” “……”宋令闻终于睁眼,漆黑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 她开口,残忍地撕开温情的表象: “我是宋令闻。” 随着这句话,有什么像被打碎了,破碎声如同刺耳的尖叫,久久不散。 宋世尘将怀中人一把推开,颤抖着后退。 月光映在少女面上,是摄人心魄的美。 却不是他思念的那个人。 他这才彻底醒了酒。愤怒令宋世尘对着仍旧清高淡漠的少女扬起了手臂—— 可半晌,却又停下,接着缓缓垂落。 …… 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这比任何施暴都来得可怕。宋令闻盯住宋世尘,瞳孔不由自主地颤抖,心脏狂跳,向她传达名为害怕的情绪。 宋世尘后退几步,缓缓离开宋令闻,整个人瞬间隐入黑暗。 可宋令闻知道,男人没有移开目光,此时仍注视着她。 如同捕猎者凝视猎物般,即使环境幽深,闪着寒光的眼睛也不会被黑暗隐藏。 “学生大会在明天?很好,今天我放过你。” 说完,宋世尘正欲离去,又忽然回过头,眼底是化不开的阴冷。 “你最好好好表现,我把你送到这个位置,不是让你吃闲饭的。” 他拉下门把,语气更加薄凉,“还有,你最好不要有其他妄想。” 紧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如同被抽空般,宋令闻死死攥着床单的手终于卸力,心脏仍在拼命跳动着,甚至隐隐作痛。 静默了好一会,她才拿出藏在床头柜缝隙处的刀片,没有半分犹豫,划向本就伤痕累累的小腿。 疼痛与血液一同袭来,落在她黯淡无光的眸子里。 又划了好几道,甚至故意划开了腿上的旧伤,那种心痛的感觉才消减了些。 她麻木地抬眸,望向悬于天边的明月,沉寂如死水般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 天刚蒙蒙亮,池言便醒来,见陆灿仍熟睡着决定提前出门。 南高作为全省首屈一指的花园式学校,在绿化方面做得极好。 校园中心是一座修葺完善的湖心亭,亭身被簇簇盛放着的荷花与一湖池水环绕,亭岸间连接木桥,同静谧小道交汇一起,更显诗情画意。 心里烦闷,池言无目的地在校园闲逛,没多久走到了木桥边。 似乎焦虑时她都会来这儿排解,每每望见平静的湖面,自己的心好像也能跟着平静下来。 但这次并没有。池言只是怔怔地在亭内的长椅上,望向一株荷花出神。 那荷花开得极艳丽,瓣上还带着霜露,茎比一般荷花都高,颇有鹤立鸡群的意味。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肩膀被人轻拍了下,池言才回神,熟悉的带笑面庞映入眼帘。 “一个人坐着干嘛?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陆灿抬手,池言才发现她给自己买好了早餐。 其实陆灿已经吃过,想着池言可能会在这里,才刻意找了个理由见她。 她把早餐递给池言,安静地坐在旁边,半晌后轻轻开口,“你昨晚问我的问题,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有了一些看法。” 拆包装的动作停下,池言满眼惊喜,正欲开口却被陆灿止住。 “如果我是那个朋友的话,我不会纠结这些问题,反正人生只有一次,管那么多干嘛?先做了再说呗。” “也许相处下来,这段关系不一定就像她想得那么糟糕,那个人可能并不讨厌,也有着不错的一面呢?” “不如不想这些,走一步看一步,按照自己真实的心情行动,不要违背本心,也算对这段关系负责。” “能够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不论好坏,一定有她想要带给你的意义。” 晨光乍破,初晨微晓天际,在陆灿温润的面庞撒下淡黄色的光,“她能够影响你,也从侧面说明了她不会只是过客。” “她的出现,是为了填补你生命的空缺。” 如昨晚般揉揉池言的头,陆灿又伸了个懒腰,语气轻快,“唉,一大早就当外卖员,还得调节你朋友的情感问题,我好累啊。” “回教室补觉了,你吃完早点来哦。” 边走边举起手臂挥挥,等到路口才轻轻垂落。 本来不想插手的,但池言被自己的心困住了,她需要在她密不透风的心上划开一条小小的口子。 “……” 池言本来还在苦恼,到底怎样处理自己对宋令闻的态度,是否应该继续靠近,是不是应该尽快退出。 可现在被陆灿的话一点拨,瞬间醍醐灌顶。 她不是会被困住的性格,相信不论结果如何,只有当下行动才能无愧于心。 就算是坏人又怎样?就算有坏结果又怎样?现在的她只想弄清宋令闻究竟经历了什么,其他人际关系不是束缚的原因,未来的事也不如以后再想。 而且,管他呢?反正人生只有一次,做了再说呗。 那么,池言知道自己大冒险的内容是什么了。 三两口吃完手中的早餐,少女快步离开了湖心亭。 12、光影 “同学们安静,我说一下今天的日程安排。” “上午正常上课,下午三点统一到报告厅参加学生大会,五点结束后自行离校。” 祁慕朝站在讲台上,不慌不忙地交代完毕后展露笑颜,紧接着的语气俏皮。 “这是本学期开学以来的第一个月假,希望大家能够好好调整状态,不要忘记学习,过得充实愉快。” 南高作为省重点中学,对学生的假期把控历来严苛。寻常假期缩减一半,没有双休只有两天的月假,其余时间便是在学校度过。 “耶!!”气氛被瞬间点燃,欢呼声不绝于耳,大家都在讨论着明天的安排。 祁慕朝也不例外。她前段时间就很想去打卡附近新开的甜品店,刚打算询问顾宁她们是否有空,便被夏婉岚先一步拉到位置上,满脸神秘兮兮。 “朝朝,等会你回座位的时候……” 说完,她同身旁的顾宁相视一笑,意思不言而喻。 池言正和陆灿讨论着,并未发现三人的异常。 “喂,明天我们也出去溜达溜达?”陆灿转身,“可以带小曦一起,莫阿姨应该没时间陪她吧。” 虽为omega,但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莫晓自知无法懈怠,刚出月子不久便全身心投入至工作,如今经过几年打拼也终于熬出了头,成功晋升为总经理。 但职位的层层拔高也意味着她的闲暇时间越来越少,不经意间对年幼的池曦少了许多陪伴。池言未上高中前还好,但自从她进入南高,每月两天的假期便成了她为数不多能够陪伴妹妹的日子。 还好,她的好朋友陆灿,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池言对陆灿比了个手势表示同意。 这时已近上课,宋令闻终于赶到。 面色看上去比往日更苍白了些,唇瓣几乎没有血色,像朵摇摇欲坠的百合。 目光自宋令闻出现便紧紧追随着,池言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有些冰凉的包装盒,感觉莫名紧张。 宋令闻几步走到座位,轻轻拉开椅子坐下,等待上课铃声响起。 “那个......顾宁她们让我提醒你,别忘了昨晚的大冒险。” 祁慕朝紧随其后回到座位,神色有些不自然,犹豫几秒后凑到池言耳边小声道。 少女说话呼出的热气喷薄于耳廓,身上散发出极浅极淡的桂花香气。池言似无所觉,不动声色地同她拉开距离。 见池言身体后仰,祁慕朝怕她们的话被宋令闻听见,语气更加心虚,“她们还说……要是你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们很愿意给你出出主意。” “......” 池言已经能够想象顾宁和夏婉岚说这话时的表情。 这对情侣,这么八卦真的好吗。已经想清楚的池言索性不再遮掩,直截了当道,“我已经知道要干什么了,不过现在还不能说,下午再告诉你们。” “什么?连我都不能说?”祁慕朝被她钓得好奇,央求池言先告诉她,却被池言笑着拒绝。 她们之间的一系列互动都被宋令闻看在眼里。阳光撒在她们身上,笑容灿烂,亲密的样子仿佛耳鬓厮磨的恋人。 明明距离那么近,只要有心便能听到她们说什么,却又离得那么远,中间隔绝了什么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 宋令闻缓缓垂眸,终于收回视线。 *** 上午的课程在平淡中过去,下午很快来临。学生大会前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同学们都将收拾好的东西直接带到操场,三三两两结对的嬉闹声不绝于耳。 单肩背包队池言走在陆灿身侧,正互相打趣时注意到自己鞋带开了,便直接蹲下系鞋带。 祁慕朝等人见状脚步没停,只是放缓了速度。 没多久,一行人到达过道尽头,身影消失于拐口。 三两下系好鞋带,池言准备追上她们,余光却不经意间向后一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宋令闻?” 走廊上只有她们两人,隔着些距离安静对望。 此时的宋令闻站在光影交接处,一半身体被金黄的阳光沐浴,另一半则隐没于黑暗。 光影交错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的美感,影子躺在脚下,令池言看得发怔。 夏风吹起少女的发丝,同池言对视着的漆黑眸子深不见底。 好漂亮。 不由自主就产生了这个念头。 空气中似有淡淡玫瑰香,引诱池言追寻。池言也真的被那香气吸引,朝宋令闻的方向走去。 可宋令闻却忽然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她缓缓后退,在那瞬间被黑暗彻底吞没,没有说话便从走廊的另一端离开。 “等等……”话未说完,少女已经消失,影子也被一同带走。 池言仍怔愣着,望向她的方向出神。 “池言!”直到陆灿的喊声响起,她才反应过来,飞快地追上三人。 “真是的,你怎么回事啊你,系个鞋带把人系没了!”看向气喘吁吁的池言,顾宁还想再说却被池言打哈哈糊弄过去。 “好啦,反正这节课只是自由活动,迟到了也没关系。”说话间,几人到达操场。 今天实在太热,就连池言也没了打篮球的兴致,商量了下决定坐在树荫角落里聊天。 “言言,现在能说了吧,大冒险的内容是什么啊?”祁慕朝刚坐下便迫不及待道。 “等等!我来猜猜,你是不是要夸她漂亮,或者再跟她打一架?”伸手捂住池言的嘴,顾宁更加放肆地猜测起来。 “或者假装跟她表白?牵牵小手再一把甩开,我最想看这个啦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宝宝,你别舞到正主跟前啊。”夏婉岚闻言狂笑,抱住顾宁手臂摇来摇去。 联想到那个画面,池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才打开书包,拿出早上买的东西开口。 “没有那么狗血……我只是想把这个给她。”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伸手接过那东西—— 分明是一条针对跌打淤青的进口药膏。 “就这?就没别的啦?比如送了之后拉拉手抱抱这些呢?”顾宁有些失望地看着她。池言却没被影响,仍是满脸认真的模样,“就这样,没了。” 八卦二人组瞬间无语,这人真是榆木脑袋,开窍一点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陆灿还是微笑着帮池言打圆场,“昨天大冒险上不是写了吗:不定项。当事人自己想干嘛干嘛。” “你俩也别太过分,我觉得这个也蛮不错的呀,很实用,多真诚啊。” “就是。”池言由衷赞同陆灿的话,忍不住点了点头。 其实这个礼物藏着她的私心,她正好借这个机会弥补过失,把自己一直想送的东西送出去。 那个夜晚,宋令闻脖颈上的红痕与淤青还历历在目,自己还对她动了手;这几天也一直穿着高领衬衫,刻意遮挡着脖颈上的伤痕。 不自觉地握紧有些冰凉的包装盒,池言深呼吸着给自己打气。 *** 很快便下课了,一行人直接从操场前往报告厅。她们班的区域是第三至第四排,几个人选了视线较好的中间位置坐下。 直到其他人员与学生陆续赶到,祁慕朝才察觉这次的阵仗很大,除了学生会的摄影人员外还请来了专业的摄影师,甚至有几名记者坐在第一排。 “?好像很隆重啊。”夏婉岚也发觉了此次大会的不同寻常,有些疑惑地看向祁慕朝。 “在场人员全部有序就坐,就坐后请保持安静,学生大会马上开始。”总务处老师拿着话筒组织秩序,场下的讨论声却同被激起的千层浪花般滔滔不绝。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大会为了表彰优秀学生,专门请来了一名大人物颁发奖学金,才搞得这么隆重。” “真的吗?难怪前面有某台的记者,这什么人啊这么厉害。” “不知道,可能是某明星?” 正畅聊间,场上灯光忽暗,讨论声戛然而止。 等到灯光再次亮起,台上站着的人变成了大会主持人。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下午好......在大会正式开始前,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张校上台致辞!” “各位来宾,老师们......”三下五除二地结束致辞,校长宣布进入第一个环节——优秀学生干部表彰。 “我校全体学生会在过去的校园生活中得以发光发热,离不开历届学生会主席的领导。如今,它又拥有了新的领导人。” 校长微微停顿,展露自豪的笑容: “来自高二四班的宋令闻,大家掌声欢迎!” 他说完率先鼓起了掌,望向正朝他走来的纤长身影。 宋令闻也微笑欠身,接过鲜红的缎带。 台下闪光灯伴随少女的出现此明彼暗,晃得让人睁不开眼。 宋令闻攥着缎带起身,紧接着面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哇!”掌声自四面八方响起,部分男生鼓得尤其热烈。 甚至有人站起来大喊,“美女好!我是五班的beta!我姓张!以后请多关照关照我哦!” 大家都被逗笑,校长也笑了笑,说了句“关照你被多扣几分”便作罢。 宋令闻却似没有听懂般,只是沉默地下台,走向高二四班的区域。 池言身侧正好有一个座位,宋令闻径自坐下,手里还攥着那条已经被她揉得皱皱巴巴的缎带。 “......”心里有事的少女顿时紧张起来。 要趁现在完成大冒险吗?宋令闻会不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不在这时候就没机会了。 内心纠结时,台上的校长已经开始了下一个流程。 “各位,接下来这位特别邀请的来宾,我必须亲自介绍。” 他的唇角泛起浓烈的笑意,边说边快速整了整衣襟,满面红光地继续。 “这位来宾,不仅是一位家喻户晓的企业家,同时也是我们南高已经毕业的优秀学长。” “今天,他将为同学们亲自颁发奖学金,并带来他的演讲,大家掌声欢迎!” 坐在第一排的记者们开始调试身旁的器械,摄影师也都架起摄像机,所有人严阵以待。 皮鞋踏在木板上的声音一下下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集中于正在缓缓上台的男人。 男人虽为omega,但为他量身定制的西装却衬得他身形优越。他面容英俊,气质沉稳内敛,挂着的笑容和煦温柔,更显平易近人,如三月的春风般轻抚人心。 他站定,举起话筒开口: “各位下午好,我是南高先届毕业生,同时也是宋氏集团的董事长,宋世尘。” “很开心见到各位。” 13、浅笑 掌声瞬间四起,其中不乏对宋世尘的夸赞与对宋令闻的羡慕。 “天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宋世尘本人!帅得离谱啊,为什么没进娱乐圈?” “虽然他每年都会给南高赞助奖学金,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亲自回母校颁奖吧?” “你懂什么!因为他女儿前几天转学到我们学校,他才会专门来露面的嘛,可能是想帮女儿树立威望?或者刷刷投资方的存在感吧” “啊啊啊羡慕了!宋令闻太幸福了,爸爸长得帅还超有钱还超宠她,随随便便就能做到别人根本不敢想的事。” “唉,有些人从出生就在罗马,我们这些普通人只有当当npc,给人家陪衬的份......” 讨论声自宋世尘登台后便议论不停,语气里满是怨天尤人。 “哇塞,宋世尘居然是我们学校的,我之前都不知道。”陆灿也是掩抑不住的惊喜,偏过头冲池言低语,“真是个帅哥啊,保养得也好......啧啧,他们家的基因怎么这么优越。” “确实。”池言点点头,余光瞟向身侧的宋令闻。 宋令闻自落座便再没有抬眼,好似根本没有听到热烈的讨论声,只是低垂着眸子,被睫毛半掩着的漆黑瞳孔看不出情绪。 不过那双一直攥着缎带的,不断收紧的手,却悄悄暴露了她的心思。 “......”无力与绝望感那么强烈,如海啸席卷而来。宋令闻咬紧牙关,黑色长发垂落,遮住了愈发惨白的面庞。 谁会注意到呢?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只有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她才敢卸下名为沉默的伪装,攥着缎带的手由于过分用力甚至颤抖起来。 池言收回视线便专心聆听宋世尘演讲,她想知道有关宋令闻的一切,更不要说宋令闻的父亲。 从宋世尘的言谈举止不难得出,这是一个极为绅士博学而不失幽默风趣的男人。他的身上没有半点寻常商人的高高在上,始终是平易近人的,面对同学们的提问也是温和地解答,是身为商人与父亲的典范。 可宋令闻的举动,却在余光中渐渐放大,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注视她放在膝盖上的发抖的手,池言不知该说什么。 她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问问看?无数念头在心底打转。池言有些不放心,终究鼓起勇气戳了戳宋令闻的肩头,俯下身子询问。 “你还好吧?需要我带你去医务室吗?” 跟随少女的话语,颤抖的手不知为何平息下来,宋令闻只是不断深呼吸着,没有回答。 男人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刺得心口发痛: “你最好不要有其他妄想。” *** 宋世尘结束演讲,又将奖学金一一下发后,学生大会也正式落下帷幕。 教务处主任在台上组织同学们有序散场,宋世尘也径自走到宋令闻身边,状若亲昵地揽住她,“辛苦了,我们也回家吧。” 咔嚓咔嚓。拍摄声跟随他的动作响个不停,记者争先恐后地举着话筒询问: “宋世尘先生,您真的是个非常称职的父亲,请问这次学生大会也是专程为女儿而来的吗?” 揽住少女的手更紧,宋世尘面上泛起温润的笑,“当然不是,我是为了亲眼看看母校现如今培养出的优秀人才们,并与他们进行平等有益的交流才来。女儿只是恰巧于近期转校罢了。” 相机闪光灯在回答后更加此起彼伏,男人的面庞被映得惨白,连带他怀里的宋令闻也是。 “不过我确实非常爱我的女儿。”说着,宋世尘看向少女,笑容更深了些。 “她是个比我更加优秀的孩子,我读书时不过是一名籍籍无名的普通学生,她却能轻松登上学生会主席的位置,各方面也都非常优秀。” “我为她感到自豪,相信她能继承我的衣钵,也始终对我的母校怀有深切敬意。” 说完,宋世尘向不远处的保镖示意,保镖开始驱散围着的记者与摄影师,“宋世尘先生的采访时间结束,各位摄影记者们请不要继续提问,自觉离场时带好设备,谢谢配合!” 完了,她的大冒险还没开始呢。挤在围观人群中间,看到宋世尘要直接带走宋令闻时,池言瞬间慌了神。 脑子还没想出应对方案,身体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池言使出吃奶的劲朝人群内部挤去,不知被推推搡搡了多久,才终于挤到宋世尘身旁的记者处。 “等一下!”她大口喘着粗气,忍不住弓起身子平复呼吸。 历经人群拥挤的校服变得皱皱巴巴,马尾也有些凌乱,显出异常狼狈的模样。 池言用尽可能听来可信的理由请求道,“宋世尘叔叔你好,我叫池言,是学生会的一名工作人员,手头有些必须要完成的工作。” “能不能……麻烦宋令闻跟我一起去办公室一趟?她之前说会帮我一起完成的。” 目光瞬间集中于突然闯入的少女,宋令闻也不例外。 扑通,扑通。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重新鼓噪起来,甚至盖过重新响起的相机拍照声。 “......”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宋世尘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她。 就在池言以为自己即将被拒绝时,宋世尘却忽然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吧,既然已经答应了朋友,就不能失信于人。” “早点回来,我在车上等你。” 男人特地将“朋友”二字咬得重了些。宋令闻却像完全没听见似的,只是睁大眼睛,思绪仿佛停滞般想不起任何东西。 却能听见愈发急促的心跳声。 “谢谢,那我们先走了。”任由池言拽着,宋令闻与少女自黑压压的人群中挣脱出来,并朝着相反的,被阳光浸润的方向奔去。 万物灿烂,霞云占了半片天,她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去查查,那个女孩。”男人冰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似乎昭示了悲剧的结局。 *** 跑至无人处,池言才停下脚步看宋令闻。 身后的少女被阳光亲密拥抱着,发丝因奔跑变得凌乱,正用勾人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不知是那天的夕阳太过绚丽还是怎的,宋令闻的眸子不再幽深,似有微光浮动。 “……”池言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起来,赶忙躲开视线,拿出药膏递到宋令闻面前。 她看起来似乎是淡定从容的,实际的紧张只有自己知道,池言甚至害怕过分强烈的心跳声被宋令闻听见。 “......脖子上的伤,好点了吗?” 说话时忍不住摸摸自己脖颈,感觉那里有些烫。 “这是我买的药膏,也不知道好不好用,上次的事,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话音落下,池言才感觉自己轻松了些,看向宋令闻衣物遮挡下露出的一点点淤青边缘,极轻极轻地询问: “还疼吗?” 像怕把她吓跑了般。 “……”宋令闻也看着她,素来沉静的漆黑瞳孔随着她的话动摇起来,却不是害怕或是怎的,她几乎没有感受过这种情绪,不知该如何形容。 被宋世尘无情践踏的几年至今,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她,不火上浇油已是帮助,更不要说主动询问,还疼吗? 可眼前的少女却是认真地,温柔地问出了这句话,浅棕色的眸子似乎在说,这并不是怜悯或者施舍,这只是再平常不过,情理之内的关心。 那一瞬间,宋令闻的心也轻轻颤抖了下。 身前人长久的沉默令池言以为她是在不满自己占用了太多时间,赶忙歉疚着道歉,“对不起啊,为了这种小事拉你出来,我没想干什么,只是想早点把东西给你。” 果然是这样,她们的关系没那么容易缓和。池言有些灰心地叹气,刚准备离开,手腕却在下一秒被抓住。 她回头,惊讶满溢眼底。 宋令闻正用那双漆黑的瞳孔注视着她,眼底闪着波光,似星河璀璨。 是池言从未见过的模样。 夕阳映在宋令闻苍白姣好的面容上,她的唇角缓缓扯起一个极浅的,几乎没有的弧度,如解冻的河水般轻轻开口。 “谢谢你。” 池言望向宋令闻,只觉夕阳温柔,落英缤纷。 她的心头,似有风吹过。 *** 牵着池曦的池又昌在南高门口等待池言放学。年幼的池曦只觉得时间漫长,自己心心念念的姐姐怎么还不出来,小嘴因不满越翘越高。 池又昌见状摸摸女孩的头,“好啦好啦,别着急,姐姐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不远处正逐渐走近的池言,朝她挥了挥手。 顺着池又昌挥手的方向望去,池曦果然看到了姐姐。 正开心着又看到了姐姐身旁的人:一个比自家姐姐漂亮一百倍的,超级超级漂亮的大姐姐。 那个大姐姐有着长长的黑色头发,像桃花一样的眼睛,眼睛下面还有一颗痣——这不是! 池曦突然挣扎起来,想要冲向那个少女,池又昌却以为小女孩又在无理取闹,攥着她手的力气更紧,“小曦,不能不乖,姐姐这不是来了吗。” “可是!姐姐!那个姐姐在那!”池曦着急地指着池言身旁的少女,更加剧烈地挣扎。 池又昌却不再理会她的胡闹,更加严厉地斥责她,“池曦!” 眼看少女与池言分开,坐进路边的一辆私家车后,池曦才死了心般跌坐地面,伤心地大哭起来。 这才刚出校门,池言便看到满脸泪水的妹妹,连忙将她抱起来安抚,“怎么了小曦?是被爸爸欺负了吗?” “我怎么会欺负她,小曦也真是的,看见你就不停喊姐姐,还要冲过去找你,我拉着她不让她去,她就委屈成这样。”池又昌无奈笑笑,接过了池言的背包。 “好了,现在我们一起回家吧。” *** 上车后,池言仍抱着池曦,见池曦对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清楚了方才的大哭并不只是思念自己那么简单。 可她没有当着池又昌的面问,小女孩的秘密,总不想那么快被父母发现。 直到回家吃过晚餐,洗漱收拾完后,池曦才来到池言房内,准备向她坦明。 “姐姐,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在庙会走丢那件事吗?”坐在床上到小女孩询问池言,语气无比认真。 “当然记得呀。”池言被池曦一副小大人的假正经模样逗笑了,“怎么会忘记这件事呢?” 那天他们一家人参加庙会,池曦不要抱抱非得自己走路,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挡住,等她反应过来已和池言等人走散。 她身上没有手机,又不记得父母的电话号码,只能大哭起来,幸好被一个好心的少女帮助,才得以平安无事。 但那个少女只是将池曦送到警局门口便离开,没有留下姓名,又因约定过不能把她的存在告诉父母,池曦便始终没有向池又昌与莫晓提起,却忍不住告诉了池言。 “我今天看到那个姐姐了。”池曦的眉头微微蹙起,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神色无比郑重。 “是吗?”池言显然不相信。那件事都已过去三年,池曦又只是个小孩,仅仅同那少女萍水相逢而已,怎么可能记得? 于是她微微偏头,询问的语气带有几分怀疑,“你怎么知道你看到的那个女生就是当年的姐姐?你还能记得她的样子?” 见池言不信,池曦有些生气地拍拍床,站起身子叉腰道。 “当然记得!因为那个姐姐长得,超,级,漂,亮!比你漂亮多了!” 池言闻言有些不满。再怎么说她也是凭美貌出名的好吧。刚打算问问池曦到底有多漂亮,池曦便气鼓鼓地继续,“而且姐姐你肯定认识她,都不告诉我!就是和你一起放学的女孩子。” 眼前涌现夕阳下少女的美丽面庞,与池曦的描述缓缓重合,直至化作一模一样的身影。 池言这才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睛—— 三年前帮助妹妹的少女,竟然是宋令闻! 14、玫瑰 “你说真的吗!你再好好想想,你确定是我旁边的姐姐?”池言有些着急地晃池曦肩膀,想要寻求确切的答案。 “……”池曦被她晃得莫名其妙,却还是认真回答,“当然啦,因为我就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人啦,怎么可能认错?” 听到女孩斩钉截铁的回答,池言唇角扬起情不自禁的笑。 拥有能够让池曦记挂三年漂亮长相的人,她怎么就没想到宋令闻呢? 少女展现的笑容令池言觉得自己似乎透过那副沉默冰冷的外壳,窥探到了一点点她的真实的心。 但这远远不够。 她渴望着更多。她想要认识全部的,完整的宋令闻,更想剥开宋令闻冰冷的躯壳,看看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姐姐?”小女孩望向池言,眼里满是不解。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找到了救命恩人,姐姐却是更高兴的模样? “咳咳。”池言这才收敛了面上的笑,轻咳一声掩饰,“没事……我只是替你高兴,而且我确实认识她,她叫宋令闻。” 这下轮到池曦两眼放光了,“耶!我就知道姐姐你认识她!太好啦太好啦!那我以后也能见到宋姐姐啦!” 笑着笑着,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女孩突然冲下床,咚咚咚地跑回自己卧室,一会后又咚咚咚地跑回来,手上似乎多了什么。 “嘿嘿。”她拿着东西爬到池言身边,满脸谄媚地笑。 “姐姐,你帮我把这个送给宋姐姐呗?” 那是一个金属饼干盒,看上去已有了些年头,不过对池曦来说,这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盒子那么简单。 她会将自己喜欢的宝贝东西全部藏进里面,精心保存多年,不论大小,皆是如此。 池言眸底有惊讶闪过。 池曦,当真对宋令闻喜欢极了。 意识到此,少女忽然笑起来,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下女孩鼻尖。 “有个条件,你现在说三遍‘我姐姐最美’,好好夸我。” “夸得开心了,我说不定会帮你哦。” “我姐姐最美我姐姐最美我姐姐……” 小女孩毫不犹豫地复述,可第三遍还没说完,她便立马改了口风,朝池言吐吐舌头后大喊:“呸呸呸,宋姐姐才是最美的!池言是个自恋鬼!” 小孩子心性。池言哑然失笑,故意张牙舞爪着要揍她,却没有反驳她的话。 “你还跑!给我回来重说一遍!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啊……” 不过,不可否认。 宋令闻确实也是池言见过最美的人。 *** 第二天,池言带着池曦同陆灿在约好的冰沙店碰面。 等到了她们才发现,原来祁慕朝也在,应该是等的久了,两人已经给自己点了冰沙解馋。 见池言领了妹妹来,祁慕朝立即亲昵地朝小家伙张开双臂;池曦也不怕生,就这么钻进人家臂弯不出来,乖乖窝着的样子像个人形小公仔。 “其实我今天约你们出来,是有事想商量。”陆灿坐在池言祁慕朝对面,双手交叠于胸前,身子微微前倾。 “今天是我奶奶的生日,礼物已经买好了,还想给她买束花,可是想了好久都没想好送什么品种。” 她总觉得那些普通的花太俗气,却想不出什么有新意又适合的。 池言闻言微愣,想起自己也很久没见陆奶奶了,边回忆边说,“其实康乃馨,百合都可以,它们的寓意也很好。” 祁慕朝抱着池曦点点头。 陆灿没有说出自己的顾虑,犹豫着询问,“你们能不能陪我去花店看看?” 池言和祁慕朝当然没有意见。一行人去柜台结过账后便离开冰沙店,准备前往附近的花店。 *** 今天的阳光异常刺眼,池言一只手牵着池曦,另一只手挡在眼前。幸好最近的花店离冰沙店并不远,很快便在笑笑闹闹中抵达。 叮。花店风铃随着开门的动作响起,香气与空调冷气一同袭来。 店员面上挂着灿烂的笑,“欢迎光临,想看看哪种花?” 池言不是个浪漫的人,平日鲜少踏足花店,藏在陆灿身后的脸有些拘谨。 祁慕朝却是各大花店的常客,轻车熟路地冲店员询问,“可以推荐一些比较有新意的,适合送老人的花吗?” 在看见祁慕朝后,店员的笑意更盛三分,走到她面前推荐,“当然可以,这边的百合,郁金香,向日葵都是今天刚采摘的都,可以作为花束的主花材。” 祁慕朝转身看向陆灿,见她仍蹙着眉一言不发,便向店员示意稍等一下。 “怎么了?没有满意的吗?” 陆灿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嗯,感觉有些普通了。” 祁慕朝表示理解,又思考了半晌,忽然转身道,“可以用蝴蝶兰,洋桔梗跟长寿花拼吗?整体花束风格需要比较简洁大气的,我给你看下示例图......” “当然可以,您跟我到前台来吧。” “哇塞,不愧是朝朝,叫你来果然没错!”陆灿跟在祁慕朝身后,已经完全变成星星眼的迷妹模样,“听着就很不错,终于解决了......池言,你先带小曦在这随便看看哈,我跟朝朝去包花。” 池言拉着池曦,用小家伙的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她们在花架间漫无目的地乱逛。每隔几步便能闻到不同花朵间相互混杂的清甜香气,花瓣还粘着水珠,更显清丽娇艳。 可池言只是看着。她对买花并没有什么感觉,喜好程度也仅仅停留于欣赏。 形形色色、不同类型的花自眼前掠过,池言步伐未停。 木架上的红玫瑰却在下一刻闯入眼帘。 池言终于止步。 那红玫瑰欲开不开,半张着的瓣上挂着些许水珠,更衬得花朵鲜嫩,空气中似乎还隐隐弥漫着熟悉的香气。 “……” 有些怔愣地朝伸手,就快池言即将触及时指尖猛得一缩,片刻后缓缓垂下。 她的眸子深沉,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冲柜台处无事的店员一笑,轻声道。 “麻烦您,帮我把这朵玫瑰包起来吧。” “好的,您稍等一下。”店员微笑应允。自池言进入花店她便悄悄关注着,可少女似乎并无买花的意思,只是无目的地站在原地,偶尔与同伴交谈,或者带着妹妹乱逛。 但就那一瞬,明明看着生人勿近的alpha却在说话间对她展露如潺潺流水般的温和模样,语气也轻柔至极。 “是这朵吗?”店员拿着包花纸走近池言,为她包好玫瑰后贴心询问,“需要留言吗?我们可以免费提供贺卡。” 可少女只是垂眸,“不用了。” 店员也没多问,领着池言到柜台结账。 陆灿的花在同时包好。她准备向池言炫耀刚拿到手的花束,视线却先一秒瞟到少女手中的玫瑰。 “你买了玫瑰?要送给谁啊?” “……” “!”池言耳尖瞬间红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谎话已脱口而出,“我,我替我爸买给我妈的!” 一直拽着池言的池曦有些不解。嗯?她怎么不知道这事? “真的?”狐疑地眯起眼睛,陆灿凑近池言,“叔叔这个直男会这么浪漫?知道要买花送给阿姨?”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池又昌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今天……正好是我爸妈的第一次约会纪念日,他说想给她个惊喜。”池言根本不会说谎,怕自己穿帮便连忙撂下这句话,拉着池曦同身后的陆灿祁慕朝道了别。 “池……”陆灿还想说什么,池言却已经拉着池曦走远。 这个傻瓜。望向她的背影,陆灿忍不住叹了口气。 买玫瑰也太明显了吧。 *** 吃过晚餐,池言回到房间,准备先将剩余的作业完成。 只是她刚坐下便忍不住对着正插在花瓶里的玫瑰出神。 “我到底为什么买这朵花......”少女靠在桌面上,手指轻轻拨弄着花瓣,半晌后无奈地笑了起来,“怎么老是这么冲动。” 又过了好一会,池言才直起身子,将玫瑰从瓶中取出,又将花枝剪短,放进了池曦请求她转交给宋令闻的盒子里。 *** 第二天一早,池言早早返校。此时班上还没什么人,已经到达的同学也都在专心致志地补作业。 她只能尴尬地坐着,等待其他同学到达。 所幸没多久,祁慕朝与陆灿等人相继赶到,气氛终于活跃起来。 七点半,预备铃声准时响起,宋令闻也跟着踏入班级。 她的衣着没有变化,只是面上多了个口罩,唯一暴露于空气的眸子更加暗淡,里面连冷漠的情绪都没有了。 与不久前迎风浅笑的少女判若两人。 这么热的天气,宋令闻还这么包着,难道又受伤了吗?池言几不可觉地蹙了蹙眉,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同学们上课了,把没写完的作业收起来哦。” 不久,白之易拿着记事本走进教室。他将本子放在台上,双手撑于两侧。 “上课之前,我先交代一下未来两周的安排。” 说完这话,他特地停顿了下,看到同学们脸上浮现的喜悦神情才继续。 “一是下周,我们学校将成为市篮球联赛的举行地,来自全市八所高校的球队将在我校开展为期两天的篮球赛。” “我们班的池言同学和陆灿同学都将作为南高球队的一员参加。” 话音刚落,班级里便响起了掌声与男生们夸张的口哨声,与之而来的还有纪衍的呐喊,“言姐不愧是言姐!小陆也是好样的!” “低调低调。”池言轻轻挑眉,甩给对方一个臭屁的眼神后瞟向后方。 身后的少女没有反应,如布娃娃般安静坐着,连眼睛都不曾抬起。 局势即将控制不住,白之易终于示意大家安静,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淡去,“别高兴得太早了,还有其他安排。” 众人这才安静。白之易语气的转变令大家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二是接下来,我们将迎来一次全省范围内的高校联盟统考,也是本学期的期中考试。这次考试的排名至关重要,所有同学必须认真对待。” 短时间内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哀嚎声四下响起。白之易见状也放下心来。 他担心篮球赛会让同学们忽略学习,却也不想过度逼迫,于是又笑了起来,语气温和地补充,“不过我知道,劳逸结合对你们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这次的篮球赛我不会干涉,同学们想看比赛想加油都可以自行前往,不过该认真的时候必须全力以赴,该学习的时候也要好好学习。” 白之易是个开明的教师,有着许多老教师无法拥有的宽容心态。见他承诺,同学们的压力瞬间小了不少,开始悄悄讨论。 这一开始便没了结尾,在几乎无间断的讨论声中,今日的课程迎来了尾声。 *** 放课铃声响起,池言学着之前的样子故意磨蹭,等待其他同学离开。 身后的少女在这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池言知道,宋令闻一直坐在那里。 直到视线范围内再无旁人,连空气也跟着安静下来,池言才转身面向宋令闻。 宋令闻的举动一如往常,只是神色平静地望向窗外。 落叶簇簇纷飞,似乎不止飘荡于天空,也晃荡着落入了那潭如死水幽深的眼眸,却只是沉入湖底,激不起分毫涟漪。 她就那样坐着,被口罩遮挡的面容更加看不清情绪。 “......”攥紧手中铁盒的力度更大了些,池言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宋令闻。” 宋令闻没有回眸,更没有答应,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 池言见状更加紧张,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手中的铁盒放到她桌上。 “你还记得小曦吗?那个在庙会走丢,曾经得到你帮助的女孩?” 始终沉默的少女因为这话似乎有了波动。 她终于看向她,也望进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里。 15、愤怒 宋令闻帮助池曦时问过她的名字,池曦想到爸爸妈妈的叮嘱便没有告诉她全名,而以“小曦”回答。 “小曦......” 少女无意识地呢喃着女孩的名字,池言从她眼中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怀念。 “小曦是我的妹妹,全名叫池曦。”盯着面前的黑色眼睛,池言缓缓开口。 “唉,生活是个圈,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当年救我妹妹的人居然是你。” 宋令闻的眸子随着她的话震了震。就在池言以为她要回应些什么时,少女的神色却又恢复如初。 冷漠与疏离重新填满眼睛,池言似乎能读懂宋令闻的眼神:那又怎样?这件事已经和我没有关系,提起它根本毫无意义。 是你妹妹又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有什么关系? 只是陌生人而已。 某个地方跟随她的冷漠泛出酸涩。池言垂下眼睛,胸口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堵住,撑得发胀。 她曾以为自己离宋令闻的心很近,近到忍不住幻想更多,可宋令闻的阴晴不定反复无常,却一次次将她们的距离越推越远。 “前两天,小曦来接我的时候看到你了。”用尽可能听来正常的语气,池言深呼吸后开口,“她立马认出你是曾经救她的姐姐,跟我打听才发现我们是同学,就托我把这个送给你。” 桌上的铁盒被推至宋令闻手边,池言轻拍两下后起身。 她不知道宋令闻又怎么了,也不知道这种状态下的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她。 可就在池言即将走出教室时,始终沉默不语的少女突然开口,嗓音里是化不开的冷漠。 “我不记得了,也不会收下这东西,你拿走它。” 果然是这样。池言笑了出来。 心底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烧,她忍不住攻击道,“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跟我没有关系,但这是小朋友要给你的,我只是代为转交,没有收回的权利。” “你如果不想收下,就直接丢掉。” “也算是我看错了人。”话音落下,不等宋令闻回答,池言径自离开。 并无任何阻止,也没有为自己辩驳,宋令闻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似乎习惯了这种结局。 她知道自己没有后悔,也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可夹在两人之间,被间接伤害的女孩是无辜的,女孩的心意也是。 说自己不记得小曦其实是骗人的。 怎么会不记得?那分明是她被束缚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可以完全依赖自己心意行动的一小段时光。 就在那种时刻,她看到女孩盈满泪水的眼睛,站在庙会人群里大哭的小小身影,让她想起一个很像女孩的人。 那一刻,她决定要帮女孩,只有她可以帮女孩,只有她有帮这女孩的权利。 那时的她想救池曦,又何尝不是想救自己。 手指抚上冰凉的卡通铁盒,宋令闻还是选择打开它。 里面放着很多可爱的小玩意,比如几张厚厚的彩铅画,大多画着两个女孩,一高一矮,应该是她和池曦;一堆特别漂亮的玻璃糖纸、路边拾得的千奇百状的石头,一小罐纸星星…… 以及一朵放在角落却依然显目的红玫瑰。 那玫瑰有些失水,却还是保持着艳丽的模样。宋令闻怔怔出神,半晌后拉下口罩,鼻息瞬间被熟悉的香气与清清淡淡的苍兰香侵占。 咚。 走廊回荡皮鞋踏在瓷砖上的声音。 泛着青紫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宋令闻飞快地将铁盒甩进抽屉,砸出巨大的声响, 咚咚。 脚步越来越近,即将与鼓噪的心跳重合。 望向玫瑰的眼里似有不舍,宋令闻强迫自己闭眼。 再次睁开时,那抹不舍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眼底恢复决绝。 于是,宋令闻走到垃圾桶边,毫不犹豫地松手,见证了这朵玫瑰的凋亡。 玫瑰本是高傲的、馥郁美丽的,此刻却与形形色色、散发腥臭气味的垃圾混杂一起,也就失去了特殊,染上了泥。 仿佛它本来就只是垃圾而已。 *** 宋令闻巨大的态度变化令池言郁闷非常,第二天课上几乎都在神游。 今天的天气更加燥热,加上心里憋屈,池言不耐烦地扯扯衣襟,眉头也跟着蹙起。 身后人的装扮却仍如往常,戴着口罩披件薄外套,正在认真做题。 因坐在最后一排,挂式电扇根本吹不到宋令闻,加上她严严实实的穿着,想也知道该有多热。 不知道会不会中暑。池言收回视线,眉头蹙得更紧,强迫自己不再想她。 真是的,你是有病吗?还想干嘛? 很快便到了下课时间。池言叹口气,忽然快步走出教室。 陆灿有些疑惑地望向池言,“她去干嘛?” 祁慕朝摊手,“我也不知道。” 过了许久,池言才踩着铃声的尾巴回来。 原本白皙的面颊因剧烈运动泛起红晕,有汗顺着下颌线条滑至脖颈,又缓缓落入深陷的锁骨沟壑里。 手中的冰矿泉水瓶上满是水珠,池言高扎着的马尾跟随步伐在脑后晃动。 她快步走向座位,在众人探寻的目光下,把那瓶冰水和一小瓶藿香正气水放到了宋令闻桌上。 “......” 众人先是可疑地静默了一瞬,接着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我靠!池言居然主动向宋令闻示好了!”“我也没请假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错过了什么?”“颜粉天堂哈哈哈,正主亲自喂的饭可太香了!” “这难道是之前说好的大冒险续集吗,池言你终于开窍啦!”作为cp粉头子的顾宁与夏婉岚成为全场最开心的人。 池言这家伙真是对一个人一副样,平时也没见她这么主动。虽然有点无语,不过陆灿也在心里跟着欢呼了下。 越来越响的起哄声令池言有些害羞,只能局促地摸摸沁着汗珠的鼻尖,小声抛下一句“你记得喝”便坐回了座位。 没过多久白之易走进班级,大家这才收回八卦的心思,准备开始上课。 “......” 怔怔望向桌上还冒着白气的冰水和一旁的藿香正气水,宋令闻的瞳孔轻轻颤抖。 她伸出手,用指尖触碰滑落的水珠,冰凉的感觉真实存在。 宋令闻又抬眸看池言。眼前人背对着她,马尾搭在肩上,白皙的脖颈有些泛红。 藏在口罩下的唇角无意识地勾了勾,又在下一秒沉重坠落。 她这才收回手,拭去指尖的水意,眼神暗淡下来。 *** 上午第四节是体育课,同学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 宋令闻仍选择最后离开。 沉默地行走于空旷的走廊,低垂着的眸子让人无法分辨情绪。 身前忽然掠过一阵风,洒在面上的阳光被遮住,宋令闻感到有人正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略略抬眼,发现是个陌生的男性alpha,眉目桀骜,戴着耳钉。 没有说话准备绕开,男人却始终快她一步,精准地预判了她的步伐。 宋令闻这才蹙眉,抬头看向他。 “宋令闻吗?我是高二六班的李驰敬。”见宋令闻搭理自己,他的语气惊喜起来。 蹙起的眉头伴随他的话语舒展开来,宋令闻轻轻挑眉,等待他继续。 “你可能不认识我,不过你爸可能认识我爸......我家也是开公司的。” 凝视着她的眼睛,李驰敬忍不住凑近一步,放出些许信息素继续。 “所以要不要跟我谈?我觉得我们还是很般配的,无论家庭条件还是外貌。” 说着看似表白的话,男子的语气却是轻佻的,带有玩弄意味的。宋令闻忽然笑了出来。 “般配?” 她就是这样,情绪起伏越剧烈面上越是波澜不惊,甚至给人她心情不错的错觉。 “般配在哪?跟你谈什么,恋爱吗?”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主动拉近同李驰敬间的距离。 瞬间,玫瑰花香包裹两人,令氛围暧昧起来。 宋令闻抬手,用纤长的手指轻抚李驰敬面颊。 “想要接吻吗?”她拉下口罩,唇角的淤青与面颊边缘的细长伤痕跟随动作暴露于空气,却为本就美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破碎美感。 即使久经情场,李驰敬也从未见过如此诱人的少女。身上既有如高岭之花般不可亵渎的清冷气质,又有足以蛊惑人心的,如桃花般勾人的眼睛。 “太美了......老实说,就算没有打赌我也愿意追你,你真的太漂亮了。”脸登时红了起来,男人喃喃自语着俯身贴近。 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少女脸上的伤痕,与眸中顷刻消弭的爱意。 啪!清脆的,毫不犹豫的,宋令闻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空气仿佛凝固,躲在柱子后的,本想阻拦的少女也被她的举动震惊。 宛如神灵般,宋令闻站在原地,只是睥睨已经踉跄倒地的男子,冷漠空寂眸子里像有火在烧。 “你找死吗?般配?眼睛不要我可以帮你挖出来。” “谈恋爱,接吻……凭你?谁给你的自信?” alpha的强势感被发挥的淋漓尽致,如飓风过境前的风雨般满含愤怒。 “别让我再见到你,我从来不给第二次机会。” 说完,宋令闻拉起口罩,彻底消失于走廊尽头。 藏在柱子后的人这才走了出来,望向少女离开背影的眼神似有心痛。 *** 到达操场才发现,今天课程的内容是体能训练。 “都站好了啊,稍息,立正……体委先带头热身跑。” 等了好久无人回应,体育老师不满地皱起眉头,语气严厉起来,“这都几点了,你们班体委人呢?” 众人更加静默,没人知道池言下课后又去了哪里。 “老师,池言她有点事耽搁了……她……”祁慕朝话未说完,池言的身影出现在体育老师身前。 “老师,我刚去办公室了。”少女从容不迫地直视着体育老师的眼睛,回答的神情自然。 宋令闻抬眸看她,不知在想什么。 “下次有事提前说,别到时间了找不到人。”体育老师也不过分纠缠,立马吹响口哨,“排队,跑步走!” 大步跑到领头位置,池言开始领导班级热身跑。 自任教以来,体育老师便定下了指标,每周必有一节用来体能锻炼,内容是热身跑两圈,蛙跳高抬腿五组和耐久跑五圈。 今天的太阳比以往更烈,晃得人睁不开眼。橡胶跑道也被炙烤出浓烈刺鼻的塑胶气味,空气仿佛被热意侵占般让人喘不过气。 不少同学在热身跑阶段阵亡,发出鬼哭狼嚎的喊叫,“救命啊我要死在这了……” “这是人能跑的步吗……” “记得替我收尸……” 于是大部队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又在体育老师一声哨响微微提速,然后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再次慢下来,并不断循环。 五分钟后,热身跑阶段终于结束,池言开始组织关节热身活动。 “一二三四二二……” 一边活动手腕,池言一边瞟向队伍中的某人。 那人垂着眼,黑色长发被扎起,白皙纤长的脖颈泛着微弱的青紫印记,不过已经好了很多,不仔细看不会察觉。 即便经历这样的剧烈运动,那人仍不肯取下口罩,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入口罩内部,光想想就知道有多难受。 这样下去会出事吧。眉头几不可觉地蹙起,池言的目光更加担忧。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宋令闻忽然抬头—— 视线在毫无预警间相撞,带着些许异样感,如热气般黏腻缱绻。 “……” 池言呼吸一滞,强迫自己从对望着的视线中抽离,极其不自然地偏头,耳尖却莫名燥热。 “老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像是投降了。 “宋令闻身体不舒服,让她先休息吧。” …… 她对宋令闻终究是关心更甚。 16、出逃 一天课程结束,宋令闻罕见地没有留在座位出神,而是一下课便离开了教室。 池言从铃声响起便留意着身后人的动作。直到那人收拾课本,拉上拉链,摆好椅子,身影完全消失才收回视线,眸底有些失落。 “池言,你今天要回家啊?” 一回头,陆灿便看到失魂落魄的池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池言这才回过神,“是啊,有些球赛要用的东西落家里了,就干脆跟老白请了一个晚上假,正好回家呆一晚。” “……不能把我装进包里一起带走吗?我这么小巧,宿舍还有个超大蛇皮袋来着。” “......”池言面上划过黑线,刚想回答“你对自己应该有清晰的认知”,便被身旁的祁慕朝抢了先: “如果放在包里,可就不是偷跑出校那么简单了……” “这种杀人抛尸的情节,一般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看到。” “......” 这下轮到陆灿满脸黑线,冲出座位要抓祁慕朝,却被祁慕朝笑着躲过。两个人就池言座位为圆心,展开了猫捉老鼠的拉锯战。 “好啊祁慕朝!你对我早有不满了是吧!还杀人抛尸,要抛也得先抛你的!” “知道还抓我!你别追啦,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看着正殊死搏斗的两人,池言终于轻笑出声。 *** 校门前,黑色保时捷与站在一旁的司机正等待少女的出现。 宋令闻沉默地坐进车,眼神一如往常冷漠。 司机为她关门后返回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却没有立即发车,而是静默了好一阵才回头,有些犹豫地开口,“小姐……” 宋令闻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司机终究把话咽了回去,抿唇发动了车辆。 但愿今晚别出什么大事。 *** 车子在宋家门前停下,宋令闻没多久便察觉了异样。 明明已到晚餐时间,女佣们却都聚集门口,就连管家也是。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面色惶恐不安。 宋令闻不动声色地走至众人身前,正小声讨论的女佣这才散开,接过她手中的背包后支吾交代。 “小姐……是夫人来了。” “夫人......?” 素来沉静的眼眸随着这句话猛然睁大,就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这是女佣当职以来第一次见宋令闻情绪波动,震惊之余正欲继续,宋令闻却已冲进屋内。 她的脚步很急,却是异常轻盈的,她已经很久没觉得这么轻盈了。 有多久了?她有多久没回来了? 她是不是还惦记着她?才想回来看看的? 宋令闻冲上楼,任由热意氤氲眼眶,唇角甚至扬起情不自禁的笑。 可就在刚刚触及楼梯木板与二层瓷砖交界处的刹那—— 嘭!有什么被砸碎的巨大声响猛然传来。 她瞬间愣住,一颗碎片甚至飞到了她的脚边。 “滚开!” 那个美丽的女人,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女人,她就站在不远处,如桃花勾人的眼眸被墨镜遮挡,漆黑的波浪长卷发披散身后,鼻梁高挺,红唇性感妖冶。 她便是当今娱乐圈舞台中心的顶级人物,顾清怀。 手里还攥着被砸碎一半的古董花瓶,顾清怀并未发现站在不远处的宋令闻。 “宋世尘,你是不是忘了?”她的红唇向单边挑起,露出的笑容满含讥讽,说出的话同样令人如坠冰窟。 “从你做出决定的那天起,我和你之间就再也没有爱情,只有利益,利益你懂吗?不要再让我提醒你宋氏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论是这段婚姻,还是和你生下的孩子,都是你逼我的!你想怎样我根本无所谓,现在除了自己,我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顾清怀的声音很大,像是已经愤怒到极点般,只是歇斯底里地发泄。 她边说举起花瓶,用破碎的一边指向宋世尘。 “你越纠缠,我越觉得恶心!万分恶心!” “既然这段婚姻没法终止,你最好别逼我,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不了鱼死网破,一起去死就好!” “你爱谁爱谁,爱怎样怎样,最好死在我前面,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嘭!剩余的花瓶被顾清怀砸落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变故发生眼前,都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根本无法自欺欺人了。宋令闻怔愣着,任由寒意一点点爬上身体。 心底有个声音在苦笑,在哭泣,在破碎。 她是个弃子,是利益的产物,是惹得万人厌弃的垃圾。 她无权哀叹,无力自救,无人待以真心。 她是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 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心脏也好似被人掏空一般,连哭都哭不出来。宋令闻用最后残存的意识冲下楼,身体里那个强大的alpha彻底苏醒过来,终于没有人能够拦住她。 不知何时天色暗下来,就连黄昏都被张着巨口的黑夜吞噬,宋令闻却孑然一身冲出宋家,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根本没有牵挂,她一直是一个人。 明明不知道该去哪,她却没有停止奔跑,只是越跑越快,越跑凸额止不住流泪。 她真的好怕,怕自己一旦停止奔跑就会被黑暗吃掉,怕自己再也追不上光。 路灯一下下晃过她的眼睛,风吹起她的发丝,口罩不知在何时掉落。 她现在是她自己。 她现在是宋令闻。 *** “阿水,小曦最近有点感冒,我晚上还要加班,你吃完饭去药店买点感冒颗粒来吧。”一边洗碗一边吩咐少女,莫晓对仍坐在餐桌喝汤的池言说。 “嗯。”池言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喝完,便换了衣服出门。 最近心里很乱,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买药的时间正好能骑骑单车,放松放松心情。 踩下踏板,池言准备绕路到远些的江边吹吹风。 此时的南江华灯初上,正值下班高峰期,主路上车流不断。 池言向城西骑去,车流果然如她所想越来越少,到江边的路上更是几乎没有车。 看向不远处的平静湖面,池言缓缓减速,将自行车停到路边。 自己则倚靠栏杆,望向近在咫尺的漆黑夜幕出神。 天边悬月高挂,星星如碎钻般闪起光芒,将黑夜映得发亮。 静谧的夜安静了空气,也安静了她的心。池言视线流转,夜空下的江面平静,只有粼粼波光跃动其上,柔和而美好。 曾经,她以为人生与流水没有分别,都只会在平淡中被推着飞快逝去。 自己也终将为无聊的生活浸染,变成了无生趣的游魂。 可就这短短不到一月,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少女的出现,让一切都不一样了。 “......”脑海再度浮现不久前撞见的宋令闻与男人的暧昧画面,摘下口罩后的受伤面容,池言越想越不是滋味,却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到底为什么?这有什么好烦的?跟她才认识多久,真的不是学习压力太大才这样吗? 正出神间,一抹隐在江面与夜空交汇处的熟悉身影撞入眼底。 那身影还在移动着,越走越远。 甚至马上与水面重合。 咯噔。来不及多想什么,池言已经不由自主地冲了出去。 她第一次觉得台阶这么长,那段水泥路要跑这么久。 “宋令闻!” 几乎踏出岸边的身影一顿,却并未停下。 “不要过来!”少女的背影瘦削,整个人被朦胧的微光包裹。 晚风吹起她的黑色长发与衣摆,显出异乎寻常的脆弱模样。 她站在那里,似乎下一秒就要随江水离开。 池言却不理她,像没听见似的,只是不顾一切地奔跑,一把拽住少女的手腕。 “宋令闻……宋令闻……” 她强硬地迫使宋令闻面对自己,“你要干什么?不要犯傻啊,你先看看我,看看我.……” 宋令闻这才看向她,却在瞬间愣住。 眼前人并不是往常意气风发的模样,可以说有些狼狈。她只是睁大眼睛盯着自己,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听不清内容的字眼,连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都在颤抖,似乎害怕到了极点。 “……” 即将脱口而出的决绝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宋令闻喉头微动,感觉鼻尖酸了些。 星光摇曳江面,折射潋滟澄澈的光。池言捧起少女的面颊,像对待一件易碎品般,大拇指小心摩挲着她唇角可怖的青紫色伤痕。 两人挨得极近,宋令闻能够清楚地在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只有自己。 苍兰香与玫瑰香不知何时纠缠一起,又被风轻轻吹散。 在那瞬间,池言抱住了她。 与第一次的拥抱不同,那时的拥抱是清浅的,安抚性的。可现在,池言却像害怕失去什么般紧紧地,牢牢地抱住她,不愿她就此离开。 …… 这一次,宋令闻屈服了,主动卸下冷漠的外壳。 她屈服于少女始终如一的温柔,终于回抱住她。 如同失水濒死的游鱼,她同样渴望湛蓝的大海。 下一秒,宋令闻毫无征兆地失声痛哭。 如果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黑暗就是掩藏伤痕的外衣。她只有在黑暗中才敢不顾一切地哭泣,可她明明害怕黑暗。 泪水终于叫嚣着,从早已干涸的眼眶中流淌出来,胸腔里痛苦的心也终于找到了短暂的停泊渡口,不需要四处躲藏。 两人就这样紧紧倚靠彼此,谁都没有说话,却又像道尽了万语千言。 池言抱着宋令闻的力度更紧了些。 “别怕,别怕……我一直在。” “从今往后,不论发生什么,我一定在你身边。” 17、繁世 宋令闻又哭了会,情绪才逐渐平息。在那期间,池言一直抱着她,不曾离开片刻。 埋在肩上的头缓缓抬起,宋令闻将自己从池言怀中抽离出来,用盈满泪水的眼睛看她。 泪光朦胧间,所有光线化作游离的泡影,眼前的少女却没有消失,似乎真将如她承诺的那般,一定会在自己身边。 池言任由宋令闻动作,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用衣袖为她抹泪。 片刻后,她忽然拉起宋令闻,轻轻翻转她的手掌,将手心朝上。 浅棕色的眼眸无比深邃。池言伸出手指,顺着少女掌心的纹路抚摸,在滑到两条浅细纹路交汇的地方才停下,终于抬眼看她。 “人的关系其实就像掌纹一样,总会在某个地方交汇,生活就是一张巨大的网,不是吗?” “没有人会是一座孤岛,你也一样。” 宋令闻同她对视,漆黑的瞳孔里闪着异样的光。她的面上似有动容,却终究将手抽回,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我知道。” 指尖残存的温度证明池言曾触碰到宋令闻最柔软的地方,但只是一瞬。 可现在,池言不会因为这些难过。她知道,宋令闻的心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她也早已习惯为自己的心设下铜墙铁壁。 池言只要等,她相信时间能消融一切,包括宋令闻看似冷漠的心。 望向同自己相隔几步的少女,池言终于轻笑出声,忍不住弹她额头。 “你啊,别太拒人于千里之外,看把我赶跑了,还有谁能容忍你的坏脾气?” “......”有些失语地看着她,宋令闻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捂住额头。 池言却不等她反应,忽然拉起那只有些冰凉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 被人莫名其妙地牵住,宋令闻唇瓣微抿,犹豫地询问。 “......这是去哪?” 池言偏头,眼神如摇曳星火般璀璨,“你先猜猜,我不告诉你。” 说话间两人到达自行车侧。池言的自行车安装了后座,从前是方便带池曦特意装的,还未载过其他人。 “上来吧。”轻轻拍了拍座位,池言示意宋令闻上车。 自己则抬腿坐到前面,双手扶住自行车龙头。 宋令闻有些犹豫。她从来没有坐过自行车,更别说骑车,可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劝说着什么。 “……”片刻,她终究是屈服了,沉默地坐上后座。 “要抓紧哦。”池言的脚踩上踏板,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还没反应过来,车子便飞驶出去。 “!”宋令闻被她吓了一跳,手立即攥紧池言衣摆,这才恢复平衡。 “哈哈,别怕,我车技很好的,不会让我们受伤。” 说话间,车速快了不少。少女的马尾张狂飞舞,路灯一下一下晃过,又将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感受被人抓住的感觉,池言不忘调侃她。 “还是害怕就抱我的腰,有多少人想抱都抱不到呢,算我便宜你啦。” 知道池言是故意缓和氛围,宋令闻偏头,耳垂悄悄红了。 她的一头黑发被晚风吹拂着,张扬出肆意的模样,如同山间遍布的野草,生生不息。 明月皎皎悬于天边,照亮了前行的路。 池言没有期待宋令闻回应,却未想良久后,少女忽然极小声地嘟囔了句: “幼稚……谁占谁便宜。” “……”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随着这句话,轻快到飞起般,连带蹬踩踏板的动作都更加卖力。 池言就这么对着空旷的公路大喊:“当然是,宋令闻占我的便宜!” 今晚的月色美丽,就让我们都变得坦率些吧。 宋令闻轻轻笑了,拽住池言衣服的手更紧了些。 少女的笑声肆意,温柔了头顶的寥廓夜幕。 如果你说俗世伤人,那我愿意带你逃离。 *** 没过多久,自行车便拐进一处有些昏暗的巷口,池言在巷子里熟练地七拐八绕,不一会儿到达目的地。 这条巷子是她发现的到小吃街最快最捷径的通道,平时没少偷偷带池曦来,对这里的地形简直了如指掌。 小吃街灯火通明,店铺无不散发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人们有序地穿梭其中,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 池言将车停在路边锁好,同宋令闻并肩走在一起。 像宋令闻这样的出身,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从未到过这样的市井地方。所以池言悄悄观察她,看着宋令闻好奇地环视四周,露出从未见过的兴奋模样,忍不住弯了嘴角。 啪嗒。“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忽然窜出的妇女不小心撞进宋令闻怀里,手上的东西也跟着掉落。 她快速捡起,闪躲着向宋令闻道歉的眼神有些奇怪。 那种目光太过熟悉。怜悯的,畏惧的,带有审视意味的。 有什么似乎也在这个瞬间,被目光穿透了。 “没事。”池言替宋令闻回答,想要继续前进,却发觉少女像被吓到呆滞般停在原地。 池言看向她,这才发现——宋令闻没戴口罩,伤痕与淤青有些狰狞地卧伏于面颊,看上去有些骇人。 想起方才的事,她懊悔扶额,赶忙凑到少女耳边小声道,“在这等我一下。” 接着跑进了不远处的药店。 宋令闻仍旧愣在原地,只是呆滞地抚摸面颊,摩挲那条已经结痂的细长伤口。 “……” 她的眼神暗了下来,泛起浓烈的失落。 脑中的弦也在瞬间绷紧,耳畔嗡嗡作响。 不一会,拿着一小袋东西与口罩的池言径自走向宋令闻,蹲在地上凝视少女,又小心地为她戴好口罩。 没有问一句话,也没有多余的安慰,池言牵起宋令闻泛出冷汗的手,朝她温柔地笑着。 “没事的,走吧。” 随着这句话,宋令闻终于冷静下来,任由池言拉着向前走去。 *** 两人很快到达一家小店。池言领着宋令闻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偏僻位置坐下,才招呼老板娘点单。 店里人很多,大家都在忙着吃饭聊天,碰杯声与笑声交织在一起,弥漫出热闹的烟火气。 老板娘满脸笑意地迎过来,用亲切的当地方言询问,“小姑娘又来啦?今天还是一份蒜香小龙虾两份桂花凉粉吗?” 池言对她笑笑,“今天要三份桂花凉粉,一份蒜香小龙虾。” 老板娘热情地应了句“好嘞”便离开了。 “等会给小曦带一份回去。”一边抽出几张纸巾一边替宋令闻擦拭桌面,池言笑着解释。 每每提及妹妹,少女脸上的笑容便是宠溺而温暖的。宋令闻看着她淡淡开口,“你很爱你妹妹。” 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池言又抽出几张擦擦才作罢。 她忽地扬唇,笑容明亮,“我相信你也很喜欢她。” 宋令闻对此不置可否,口罩遮挡了她面上的表情。 …… 对话结束,空气再度安静,与周遭的热闹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池言张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想询问宋令闻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以及今晚出现在江边的原因,又怕这样太过直白,会引起宋令闻的反感。 可她们间除了这个,似乎又没什么可聊的。 所幸尴尬的氛围没持续多久,老板娘便将菜上齐。 蒜香小龙虾个大肥美,桂花凉粉清新爽口。池言将一碗凉粉放到宋令闻手边,自己则戴上一次性手套准备剥虾。 刚触及小龙虾,池言忽然想到。 宋令闻应该不会剥这玩意。 看着眼前人正襟危坐,盯着小龙虾皱眉的局促模样,池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这才脱下手套,又将宋令闻面上的口罩摘下,询问的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今天的夜宵,由我来服务这位小姐好吗?” 有些苍白的唇瓣微张,宋令闻却说不出话,只是任由池言重新戴上手套,三下五除二地剥开虾壳,留下肥美的虾肉,又看着它被递至自己唇边。 “啊,张嘴。” 仿佛咒语般,池言的声音低沉有力,尾调却轻轻上扬,将自己圈了起来。 宋令闻在这声音下的促使下居然真的缓缓张嘴,任由池言将这个外型很奇怪的食物塞入自己口中。 “哈哈,真乖,好吃吗?” 池言笑得满足,见宋令闻只是含着没嚼,又有些好笑地指着她,“你倒是嚼嚼呀,真的很好吃的。” 宋令闻这才呆呆地嚼了几下。虾肉特有的鲜甜在嘴中爆开,混杂着蒜香,竟意外的好吃。 池言看向她,浅棕色的眸子里泛起掩映不住的笑意。 “我平时最喜欢吃她家了,你如果也喜欢,我们以后再来。” 好奇怪,突然就留下了一个约定,约定里只有她们。 池言突然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些,她想就这样一直给宋令闻剥虾,想一直刘在她的身边。 也许繁华世界烟火气,便是她向往的模样。 池言又剥了好几只虾塞进宋令闻口中,宋令闻倾身接过。 这样百依百顺的少女好像一只小猫,其实脾气不好,但只要有人哄着便会收起爪子蹭蹭,顺带露出乖巧的模样。 这么想着间又剥好了一只,池言照例递到宋令闻唇边。 宋令闻的唇瓣轻启,接过虾肉时无意触碰到池言指尖。 与惯常的冷漠不同,隔着塑料手套,唇部特有的柔软触感那么清晰,温度火苗般烧上来,像要点燃什么。 …… 好像还碰到了口腔内部,那个更为滚烫的东西。 池言心跳一滞,如触电般猛地缩回手,立刻偏过视线。 “?”少女的举动被宋令闻敏锐捕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不明就里地看着,想从池言脸上找出些原因。 池言却飞快地抬手挡住面颊,留下句“我去卫生间”便没了人影。 随着她的离去,宋令闻放下勺子,眸色暗淡下来。 *** “......” 池言快步走进卫生间,双手撑在盥洗台两侧,弓着身子平复呼吸。 眉眼不知怎的柔和下来,浅棕色的瞳孔轻轻放大,面颊也被绯红晕染,耳尖更是发烫。 更重要的是,她的心脏,正跳得飞快。 池言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快速冲洗面颊,想让温度降低,可那热意却久久不散,那么直白地想要告诉她什么。 宋令闻带着相同温度的唇瓣浮现眼前,池言更加恼怒地猛拍面颊。 “……靠。” 疯子。 变态。 18、马尾 在卫生间待了好久,等到面色正常了些,池言才将脸擦干,又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才走了出来,只是刚回座位便怔愣原地。 自己带来的少女早已消失,如同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境。 老板娘走到池言身侧询问,“刚刚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已经买过单了,她是你的朋友吧?” 池言没有回答,只是冲向门外。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人在等候。 她这才反应过来,宋令闻是真的离开了。 *** 回到家时夜已深沉,池言换了鞋,状若无事般将东西递给莫晓便进了屋,整个人倒在床上,不发出一点声响。 她斜着脑袋,眼睛迷茫地直视前方,又似乎飘向别处。 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池言闭上眼,无法自控地想起宋令闻。 今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像极了卢生所做的黄粱美梦,终究不过一场空。 大梦初醒,不过是蹉跎了梦中人。 耳畔又响起少女的低语。 “谁占谁便宜。” 池言忽然笑了,透出无奈的样子。 宋令闻。 这下,真的是你占我便宜。 *** 凌晨一点,宋令闻终于回到宋家。 大门敞开着,一名女佣不时向外张望,像在等待某人归来。 宋令闻一声不吭地走近,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或许,对她而言也是最好的打算。 当女佣再次回头,自家小姐的颀长身影映入眼帘,她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站直身子恭敬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您先休息一下,我现在去给您做点吃的。” “......” 眸中闪过惊讶,宋令闻波澜不惊地开口,“董事长在哪!” 将宋令闻刚刚脱下的外套抱在手中,女佣却未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将其挂好便进入厨房。 站在屋外还未发觉,等到进屋宋令闻才发现——宋世尘、顾清怀与管家都不见了,就连一众女佣都只剩下一个,寂静到有些可怕。 自回到宋家,这种情况从未出现。宋令闻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语气却仍是淡漠的,似无所察般再次询问。 “我问你,董事长在哪。” 从冰箱拿蔬果的动作一顿,女佣这才回身。 “小姐,先生去哪我并不清楚,这也不是我能知道的,但看管好您是我受到的指示,也是我接下去要做的,麻烦您见谅。” “不过先生让我告诫你:最好不要再生事端,不管你跑去哪里,他都能找到你。” 学着宋世尘的语气转述完他的话,女佣才走进厨房,没过多久响起木板和刀具的碰撞声音。 宋令闻坐在桌前,双手交叠腿上,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 直到冷静下来,她才终于有心思思考今日的局势,关于顾清怀突然出现在宋家,以及两人发生激烈争执的原因。 能够让宋世尘如此大动肝火,同时又涉及顾清怀的,只可能是她又另闹了什么绯闻,并且已经被外界得知,即将波及宋氏。 而宋世尘现在极有可能在公司,企图通过紧急公关与董事会的力量压下舆论,以防波及股市。 可管家与其他人呢?为什么只留下了一个女佣?宋世尘的掌控欲太强,不可能让自己拥有重获自由的机会。 宋令闻眉头蹙得更紧。 这件事仿佛一场巨大的阴谋,她并不清楚自己身处哪一环,找不到出逃的方法。 正思考间女佣已经将菜上齐,朝宋令闻微微颔首后离去。 宋令闻已经吃过,并不感觉饿,但也不完全饱。她只是漠然地看着满桌佳肴,没有一丝食欲。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那个少女,那个扎着高马尾,瞳孔浅棕,朝她认真承诺的少女。 她想起少女爽朗的笑声,温暖的指尖,与她瞳孔里倒映出的影子。 很诡异的,宋令闻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甜,心跳也砰砰作响,快要将她淹没。 于是她放下筷子,沉默地回到房间,身体靠着墙壁缓缓滑落。 房间很黑,唯一的光源自窗帘拉开的缝隙处投入,温柔地映在宋令闻面上。 她伸手,手掌挡住了光,投落一片阴影。 她又将手指轻轻分开。月光溜进指缝,洒入她漆黑的眼眸,随即翻涌起一整片星海。 好美。 是个恍若梦境的星月夜。 *** 午夜,宋氏召开紧急会议。 “世尘,不是我说,虽然和清怀父亲关系匪浅,但她如今作践自己,不顾宋氏死活,这样的妻子根本没有留恋的必要,你真的不必再忍!” 一股东攥紧手中报表,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僵局。 宋世尘不语,只是摩挲着中指指腹处的一颗老茧,对他的观点不置可否。 “我也觉得,要没有你,宋氏,不,应该说是顾氏,早就不存在了!” “顾氏能发展到现如今的地位,你功不可没。” 坐在宋世尘身侧的另一股东拍拍他肩,忍不住语重心长道,“世尘啊,我们都看好你,你是个商业奇才,百年难得一见。” “可你要想真真正正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有所取舍。 “舍一时之小,换来的可是后世之快。” 肩上力度不减,一直沉默的宋世尘忽然重重咳嗽起来,径自走出会议室。 “董事长已经清楚诸位的诉求,会有所决断,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众人面面相觑,助理面无表情地替他收拾好残局后离开。 “咳咳……”叮,电梯到达负二楼。宋世尘捂着嘴快步走出,咳嗽却不可控制地急促起来,回响于空旷无人的地下停车场。 “先生,您还好吧?”管家小心翼翼地替他顺气,话语有几分急切。 宋世尘弓着身子,咳嗽愈发严重起来。 “管家先生,回宋家吗?”司机回眸,看向宋世尘的眼神隐含担忧,却在下一秒被管家怒瞪,警告的意味明显。 “明天去人事处去把薪水结好,以后都不用来了。”他面无表情地命令,“现在,下车。” “不要啊管家先生,宋先生,不要啊......” 车辆缓缓发动,行驶一会儿后进入一条灯光昏暗的隧道。 宋世尘终于停止咳嗽,垂下始终捂着嘴的手,面色有些虚弱。 “给我拿瓶水。” “可能得麻烦先生自己拿了,就放在车门扶手的下方。”管家边开车边回复他的话。 “先生,我方才擅作主张,将那名司机赶走了,我们这就去北宅,一切人手都已安排妥当。” “你办事我一直放心。”强撑一丝笑意,宋世尘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味道,缓缓摊开手掌—— 昏暗灯光下,一摊泛出乌黑的粘稠血液赫然映入眼帘。 *** 池言整夜未眠,直到天亮才堪堪睡去。 家里静悄悄的,并无旁人,只有放在桌上的三明治与便签。莫晓早早便送池曦上学,池又昌也已上班,家里只剩落单的池言。 恍惚间听到闹钟的声音,池言蹙眉,烦躁地伸手一挥—— 嘭的一声,世界恢复清静。 她这才展了眉,翻个身后再次睡去。 九点整,池言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醒来,捡起被她砸落在地的闹钟,边打着呵欠边瞟了眼时间。 九点。 还好,九点而已。 等等!九点! “完了完了……”她这才彻底苏醒过来,三下五除二间换好衣服洗漱完,拿上收拾的东西便冲出了门。 明明已将踏板蹬得吱呀作响,池言却仍焦急着,只想再快,再快一点。 完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这下要挨骂了。” *** 九点二十,终于到达教室的池言不负众望地被白之易罚站。 听着班内正滔滔不绝的讲课声,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 “能不能背我昨天布置的范文,能就进来。” 正懊恼间,白之易忽然从教室走了出来,“不能就一直站着。” 池言眸子一亮,想也不想便连连点头。 清润的女声随即响起,英文发音标准,“sheburstoutofcryingandwailed……” 池言的英语一直是强势科目,记忆方面更是快准狠。她怎么也想不到昨天课上无意多看了几眼的范文能在这时派上用场。 看到她还是有在认真学习,白之易的伪装这才褪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行了,进去吧,下次别再迟到。” “没问题。”池言终于松了口气,快步走进教室。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于她,除了一个人。 少女走到座位,怔愣地盯了身后人几秒。 如瀑黑发被那人垂至一边,白皙的脖颈裸露在外,有几根发丝散落面上,显出凌乱的样子。 宋令闻的睫毛轻轻垂落,口罩遮挡了眼睛以下的部分,脑袋安静地伏于臂弯交叠处,显然是睡熟了。 脸好小啊,口罩能把整张脸都包住。 不过,没想到她上课也会睡觉。 池言看得出神,一时忘记了还未结束的课堂。 “池言,宋令闻好看吗?”白之易幽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 一石激起千层浪,哄堂大笑声瞬间爆发。 “!”终于回神的池言连忙坐下。 被突然响起的笑声吵醒,宋令闻有些不悦地抬头,却在看见熟悉背影的瞬间展眉,坐直了身体。 周围笑声未停,阳光倾泻少女肩头,惹得她原本白皙的脖颈爬上红晕,整个人都是红的。 耳垂更是红到不像话,不知经历了什么。 不知为何,心情好了不少。盯着身前人垂落的马尾与脖颈处的零落碎发许久,宋令闻才慢慢收回视线。 *** 没过多久下课铃声响起,池言身前瞬间围满了人。 “干什么?”她环顾四周,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问我们干什么?好看吗?啊?”陆灿调侃地笑起来,重重拍她肩膀,语气揶揄。 “就是啊,好看吗?啊?” 顾宁与夏婉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难道已经看入迷了?忘记自己还在上课?天哪池言,你不会已经沦陷了吧......” 池言哪能听不出几人话里的揶揄意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又在下一秒涨得通红。 “少胡说八道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池言摆摆手,装出无比从容的模样。 “我只是......椅子被卡住了拿不出来,才多站了一会,看谁看入迷了?这怎么可能啊……” 铃。上课铃声适时响起,还想再问的陆灿也被打断。 “切。”眼见套不出话来,众人只得埋怨了句,悻悻而归。 *** 第二节课是数学,池言并不觉得困,却根本听不进去,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了呆。 宋令闻居然一反常态的在英语课上睡觉,而且看样子应该睡了有一会。 要知道她一向是上课听讲下课做题,自律到不能再自律,居然也会破天荒的偷懒休息。 难道她昨晚也没睡好?池言又忍不住深入幻想了下,数学老师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宋令闻,你来演示下这道题。” 班级一片静默,身后人不知怎的没有立即起身。 一小会后,宋令闻走上讲台,却只是沉默地站在黑板前,手中的粉笔迟迟未落。 数学老师并不催促,他知道宋令闻的水平,认为她的犹豫是在优化方案,便站在一旁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令闻愈发茫然地盯着黑板上的题目,捏着粉笔的手更紧了些。 双手撑着下颚,池言有些担忧地望向宋令闻。 她今天是怎么了? 又过了好一会,连班级同学都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时,宋令闻才转身,将粉笔放回粉笔盒,语气平淡地开口,“我不会。” 然后径自走下讲台。 “……” 空气霎时安静,数学老师有些尴尬地替她找补,“……哈哈,这道题确实有一定难度,宋令闻写不出来也很正常,同学们一起来看一下啊……” 注意力跟随讲解声逐渐被转移到题目上,宋令闻的眸子却迟迟未动,只是落于身前人散落的马尾与近在咫尺的脖颈处。 她的额头不知何时冒了些细汗,被口罩遮挡着的薄唇轻轻抿起,拉成一条直线,耳垂微粉,宛如初绽的樱花。 她撒谎了。 其实她不是不会,只是原本应该用来思考题目的时间,她用在了走神。 突然被叫上讲台,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有少女脖颈边缘处的那一小块凸起。 “……”宋令闻瞳孔微颤,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仓皇低头,用大拇指使劲揉搓着另一只手的虎口,面颊也升起无端燥热。 …… 宋令闻更没有承认,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在课堂走神。 19、暴露 很快便下课了。宋令闻拿出课上布置的数学作业,装作若无其事般做题。 她原本只是打算装装样子,可未过多久竟真的陷了进去,甚至完全忽视外界的声音。 下课没到一分钟,顾宁便着急忙慌地跑出教室,也没叫夏婉岚。 夏婉岚有些疑惑,不明白她去干嘛。 没过多久,手里拿着不知哪来的冰奶茶的顾宁很快回来,眼睛闪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光。 “耶耶,夏天跟冰奶茶最配啦。” 夏婉岚眉头紧蹙,有些不悦地喊她,“顾宁,你现在天天喝冰的算怎么回事?天气热不是你不顾身体的理由啊。” “切。”顾宁却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昂起脑袋,显出几分任性的模样。 “怎么了嘛,我就是想喝冰的,这教室热得跟火炉一样,都快闷死了还不让我喝点快乐小甜水……” 这两天气温骤升,教室里只有电扇,又是人挨着人,说像在桑拿房也不为过。 这两个家伙,果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池言看向夏婉岚,只见夏婉岚面色随着顾宁的话更加阴沉。 她身体怎样自己心里都没数吗?还整天胡来。 不能再心软了。这样想着,夏婉岚决定阻止,不由分说就要抢走顾宁的奶茶。 顾宁却轻佻一笑,如同早有预料到般快速闪开,慢慢向后躲去。 池言更加好笑地看着她们打闹,目光追随两人的动作。 “别再追我啦,我保证这是我本学期最后一次喝冰饮料啦。”顾宁踮脚举起奶茶。夏婉岚想抢,顾宁便一直后退。 “这话你要不要数数到底说过几遍?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我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啦。” 她们的笑声响亮,面容青涩,身上校服纯白。 在你退我进间,两人来到教室后方的空地。顾宁仍保持身子后仰,单手举起奶茶的姿势;夏婉岚则紧贴着她,将灼热的鼻息全数喷洒顾宁耳侧。 …… 胸前的柔软甚至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 咯噔。手上力气一紧,奶茶杯瞬间变形。 像是装了导航般,悉数溢出的冰奶茶异常精准地洒在了近在咫尺的宋令闻身上。 “......” 可怕的寂静弥漫开来。众人目光集中于宋令闻,似乎在等待她发怒。 灰色外套背面几乎被奶茶洒满,大片深色痕迹与珍珠小料黏黏腻腻地依附其上,连发尾都被溅上不少。 完了。立刻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顾宁一边焦急朝宋令闻道歉,一边伸手想要帮她脱下外套。 只是指尖刚刚触及衣袖,便被宋令闻迅速拍开,带着些避之不及。 顾宁不安的同时感到几分疑惑,忍不住抬眼看她。 宋令闻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显而易见地放大,里面无悲无喜,不见丝毫怒气。 反而……透出些许恐惧? 顾宁揉揉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世上有什么能让她宋令闻感到害怕的事呢? 宋令闻的身体绷得僵直,外套就这样粘在身上,异常难受。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只是刚要离开,肩膀突然被人按住。 池言凝视着她,半晌后忽然拿出抽屉里的袋子,浅棕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如果不介意的话,先穿我的外套吧。” 宋令闻也看着她,迟迟没有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气氛有些焦灼,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 良久,宋令闻终于接过外套离开。 议论声这才沸腾起来。所有人都震惊于宋令闻居然没有发怒的反常举动。顾宁望向池言,刚准备询问补救方法时,池言却已先一步离开。 她快步走出教室,跟在同自己不过几米的宋令闻身后,眼睁睁看着她绕过近在眼前的卫生间,不知要去哪里。 宋令闻为什么不在教室脱下外套,甚至不让顾宁碰?又为什么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却特地绕远路去别的地方换? 想起她曾经的奇怪行为,池言思考半晌后朝另一个楼梯口跑去。 *** 宋令闻对学校布局不太熟悉,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与教学楼相隔一栋楼的体育馆处。 体育馆内空无一人,针落可闻,只有她的脚步声回荡。 攥紧手中外套的指尖由于太过用力泛出白色。宋令闻垂着眸子,正欲走进更衣室,却被身后幽幽响起的声音打断。 “换件外套而已,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话音落下,池言倚在墙缘处的身影映入眼帘。 少女的身形颀长,正双手环抱胸前,用原本温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在审视什么。 砰。砰。 心跳声那么剧烈,血液却像即将凝固般愈发冰冷起来。 眼前人的身影逐渐模糊不清,大脑混沌一片。 “出去。”宋令闻听见自己沙哑着吐出这两个字。 池言微微昂头,像没有听见般命令她: “你脱,我立马走。” 同样不容置喙的口吻,那么熟悉,如擂鼓般回荡耳边,重重砸向她死守严防的禁区边线。 脑中时刻绷紧的弦忽然断了。 空气中弥漫起让人无法忽视的火药味,是她的玫瑰香气,一如初见那般剑拔弩张。 宋令闻垂下脑袋,乌黑的发丝自背后滑落,遮住了分外苍白的面颊。 片刻,她忽然笑了。 “池言。” 宋令闻的声音很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喊池言名字。 “你以为,你是谁啊?” 低垂着的头颅瞬间抬起,宋令闻大步上前,用骨节分明的手掐住池言脖颈,眼底迸发狠意。 池言被掐到喘不过气,心脏一阵阵地泛出酸楚。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对宋令闻而言算是什么,同样的,她也不清楚宋令闻对自己而言算是什么。 但她想知道宋令闻经历了什么,想看她真心实意地笑,这点毋庸置疑。 “……” 池言强撑起意识,凝视宋令闻有些充血的眼睛,唇角忽然扯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抱抱。” 她缓缓伸手,自上而下环住宋令闻脖颈,主动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如同按下静音键般,时间跟着暂停,只有浅淡的苍兰香气流淌,像要安抚什么般温柔至极。 “……”少女瞪大眼睛,完全没有预料般怔愣着松开了手。 池言这才得以喘息,“咳咳......” 明明快要窒息,她仍不忘调侃,“……你也太狠了,这么不顾旧情,真想掐死我啊。” 宋令闻止不住地后退,眸底隐含惊恐,颤抖着低下了头。 “对不起。”许久,她低低出声。 抚在脖颈上的手指一顿,池言不着痕迹地笑了起来。 机会来了。 带着这个如同秘密的笑容,池言走近她,又在相隔半步的地方俯身,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请求道: “对不起的话,你当着我的面脱掉外套,给我看看吧,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令人沉沦而不自知。 又或许,令人甘之如饴。 宋令闻久久凝视她的眼睛,睫毛剧烈颤抖起来。 如同被蛊惑般,又是良久,她的手指极缓慢地抚上外套纽扣。 随着纽扣被解开,宋令闻的呼吸也愈发粗重起来,心脏跳得飞快,耳畔止不住的嗡嗡作响,最后一颗纽扣甚至在指间滑落了好几次。 池言一直双手环抱,默不出声地看着。她明白宋令闻内心该是怎样的狂风暴雨,终究不忍心地叹了口气,帮她解开了衣摆下端的纽扣。 随着最后一颗纽扣被解开,池言抚上宋令闻肩侧,轻轻扯下了她的外套。 外套应声落地,有什么显露出来,不止她的身体。 宋令闻的骨架分明,锁骨沟壑深陷,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瘦削,里面仅着一件吊带背心。 可被外套遮挡的苍白皮肤处,大片与之不符、仍旧泛出黑紫的淤青痕迹盘踞其间,如同霉菌般爬满各个角落。 细长伤疤交错,新的旧的都有,留下无法抹去的可怖痕迹。 “......” 大脑霎时空白,瞳孔也跟着放大,呼吸不可控制地急促起来,连同搭在少女肩侧的双手都捏到生痛。 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宋令闻一直潜心隐藏的秘密? 她曾以为之前的脖颈淤青已经是最为严重的情况,却没想,那不过是伤痕的千分之一。 “是谁。”池言的声音像从远方传来,眼神被定住般无法移开。 宋令闻没有吭声,以始终如一的沉默回应。 “我问你,是谁!”池言朝她大吼,手上力气骤然加大,嗓音充斥着化不开的愤怒。 她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生气是什么时候了。 宋令闻却在池言的出离愤怒间冷静下来,用冷若寒蝉的眸子注视着她。 她不会懂的,就算懂了也没用。 这不是她,或者她们,能够抗衡的对手。 轻轻推开池言,宋令闻穿上池言的外套便径自离开。 池言没有回头,没有叫住宋令闻,她只是有些发软地倚靠墙边,任由身体滑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 冰冷的白色瓷砖映照出池言模糊不清的面容,莫名滚落的水珠,终于粉碎了幻梦里的镜花水月。 20、接近 回到教室后,池言便一直处于神游状态,不论老师从诗词歌赋谈到法律人文,还是从近期规划讲及人生理想,她都只字未听。 脑中只有那片伤痕,与那具触目惊心的,再不忍看第二遍的瘦削躯体。 该怎样破局?宋令闻什么都不肯说,可她真的能做到无视被暴力对待的宋令闻吗? 覆于课本的手掌缓缓成拳,甚至因太过用力发抖起来。 “……”祁慕朝一直用余光观察着池言,几乎把担心两个字写在脸上。 池言今天太奇怪了,自早上跟着宋令闻出去又回来,她的状态就一直不对。 先是不吃午餐一个人趴在教室睡觉,再就是完全不听课,情绪一直处于波动状态。 祁慕朝忍不住拍拍少女,却没有询问原因。 她太了解池言,知道池言向来是善恶有界,爱憎分明,却也发现她对待宋令闻时的模棱两可,不清不楚。 至于宋令闻,那次在学生会与她单独交谈后,祁慕朝就对她有了新的认识。宋令闻身上的矛盾感太过明显,似乎一切都不是出自她的本意。 这么想着,祁慕朝微微偏头,看向斜后方的宋令闻。 宋令闻正盯着黑板,显出几分疲惫的模样。她穿着池言的运动外套,淡蓝色比先前沉闷的灰色清爽不少,却依然戴着口罩,除了上半面部外几乎没有裸露在外的皮肤。 真是个奇怪的人。祁慕朝在心底感叹,缓缓收回视线。 “言言,没事吧?”虽然不清楚两人后续发生了什么,可她不想看到颓靡的池言。 池言没有吭声,只是轻轻拂开祁慕朝的手,没说一句话。 *** 最后一节是班会课,白之易走进教室,清了清嗓后开始吩咐明天的事宜。 “同学们,安静一下。”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继续,“明天就是大家心心念念的开赛日了,我先说一下早上的注意事项。” 欢呼声此起彼伏,根本压抑不住。白之易无奈地笑了起来,并不阻止。 “从早上八点开始,首先是各校篮球队进场,举行开幕式,校长讲话后拉拉队表演,大概半个小时后,第一场篮球赛开赛……” “老师,能不能透露下明天衡高球队的名单啊?”纪衍举手打断白之易,亮着眼睛提问。 白之易有些好笑地盯着他,“这么着急去祸害人家呢你?” “......” 这话一出便引起哄堂大笑,纪衍红着脸反驳,“……我就是想了解下对面的战况,好给言姐和小陆参考嘛,言姐你说呢?” 一众目光瞬间集中于池言。池言一直在想自己的事,并未听他们讲话,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吗?那好吧。”半醒半疑的白之易这才打开手机中的文档,念出的名字皆是耳熟能详。 “衡高球队这次出场的成员有江瑶之、刘念、方敬慈、夏雯怡……” 台下的声音愈发躁动起来,几个男生开始领头起哄。 “江瑶之也要来,我先激动为敬!”“我觉得她超级漂亮,简直是我的理想型!”“得了吧,你之前还说你的理想型是宋令闻呢……” 讨论声越来越大,名单中的某个名字被反复提及,甚至传进池言耳中,令她心生疑惑。 江瑶之? 池言思考半晌,伸手拍了拍陆灿的肩。 “江瑶之?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和同桌的热烈讨论被突然冒出的池言打断,两人同时转身,用“你是不是断网了”的表情盯着她。 “江瑶之你都不知道?她可是南江高校的红人,现任的衡高学生会主席。” “不仅长得漂亮,成绩好,性格大方,第二性别还是alpha,追她的人简直能排到法国。” 学生会主席。眉头轻轻蹙起,池言再次陷入了思考。 *** 次日七点左右,各校学生陆续到达南高,在校方安排下来到操场看台等候。 南高抽签得出的首场对手为衡高。池言带着球队到篮球馆热身,没多久便碰上了来熟悉场地的衡高球队。 衡高球队的球衣为黑色,南高则为白色,颇有阴阳不相容的意味。 “嗨,能和你们用一个场地吗?” 说话的女生站在衡高球队中心,身材匀称颀长。她扎着高马尾,额上戴黑色发带,面容艳丽,上挑的眉峰与那双狭长的凤眼相得益彰,更衬得她精致张扬,显出几分帅气的味道。 池言偏头,几不可察地打量着她。 她应该就是江瑶之。 直到衡高球队走近,池言才示意队员停下,转身望向少女。 两人的视线相撞,江瑶之毫不避讳冲池言笑起来。 只需要看球队一眼,她便能轻松地找出她。没办法,池言太过惹眼,说是鹤立鸡群也完全不过分。 好久没遇到喜欢的类型了。江瑶之内心暗喜,“你好,我是衡高的江瑶之。” 对着池言率先伸手,少女眼底兴味盎然。 池言也凝视她的眼睛,半晌唇角轻轻扬起,也伸手回握住江瑶之。 “南高,池言。” 两人目光交汇,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江瑶之指尖似不经意般轻划池言手心,带起奇异的触感。 她向来喜欢主动出击。 “可以和你们一起慢跑吗?我们还不怎么熟悉场地。”江瑶之凑近她,甜甜的嗓音透出几分央求。 清冷的檀木香气瞬间充盈鼻息,若有若无,是江瑶之信息素的味道。 池言心底了然,略一勾唇,应允了她的请求。 在场人全部瞪大了眼,陆灿更是惊讶,脑袋上方浮现无数问号。 难道是她的感觉出了问题,池言这么快就放弃了宋令闻,打算另寻新欢? 虽然江瑶之是很漂亮…… 吃瓜群众们也难掩激动。谁会不喜欢看美女互撩呢?况且这两人还都是alpha中最“清新脱俗”的名人。 江瑶之不用说,妥妥的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的程度;池言更是毫不逊色,即使声名在外却依然心如止水,对爱情无欲无求般冷淡。 但两人都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共同点——对omega完全无感。 按常理而言,alpha应该更容易喜欢上omega,这是第二性别间的天然吸引。更何况omega天生具备对alpha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信息素与腺体,鲜少有能做到从生理心理对omega完全无感alpha。 池言是因为妹妹的影响,至于江瑶之则一直是个谜。 如同宿命般,这样的两人会不会在机缘巧合下发展出什么关系,是众人无法预料的。 *** 两支球队在池言和江瑶之的带领下完成了热身。眼看时间差不多,一行人准备前往操场参加开幕式。 江瑶之一直默默观察着池言,见她一个人走在队伍后面,便有意放缓了步伐。 没多久,她们与大部队完全脱节,肩并肩走在一起。 “你好像喜欢一个人?”江瑶之的语气轻快,歪头询问池言。 “不跟朋友一起吗?” 池言脚步微顿,这才开口,“也不是喜欢一个人,只是懒得接近别人而已。” “这样啊。”细细思考起池言的一举一动,确实如她所言,池言与众人看似有说有笑,实际却一直保持着礼貌的态度,似乎在无形间隔绝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她不主动破局,那张网就会一直在。 “你呢?”沉稳有力的嗓音响起,是池言的声音。 江瑶之有些讶异,站定了步伐。 池言的主动,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 心脏随即被喜悦填满,江瑶之盯着池言扬唇,嗓音悦耳明亮。 “我也不喜欢接近别人,和你一样很有边界感。” 说完却又俯身凑近,做出与言语完全相反的行为。 “不过……你是例外。” “你很漂亮,我也很愿意亲近你哦。” “……”喷薄耳畔的热气跟随话语爬上来,令池言呼吸一滞,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是吗,那真是件好事。” 说完,她不再回应,只是径自向前走去。 *** 江瑶之等人到达操场的身影引发轩然大波,欢呼叫喊声不绝于耳。 八点整,开幕式正式开始,由南高校长作为代表发言,紧接着便是各校球队的入场仪式。 作为南高球队队长,池言走在方阵最前端,衡高则由江瑶之带领。 其他高校球队紧随其后,整齐划一地步入会场。 欢呼声此起彼伏,各校学生都在为本校的球队呐喊,场面热闹非常。 没走多久便经过了南高看台区域。池言忍不住抬头,目光在不由自主间探寻,却是一无所获。 她有些失望,以极快的速度整理了心情。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现在不该失望气馁。 池言回过头,背脊挺直了几分。 *** 入场式在一众师生的热情中结束,球队分别入座。 主持人宣布开幕式的最后一项议程——拉拉队表演开始。 一进场,欢呼声瞬间从四面八方响起,声浪比球队入场时更大,颇有为演唱会应援的架势。 南高拉拉队中大多是清纯可爱的omega少女,所跳的舞蹈也是活力四射,叫人移不开眼。 池言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耳畔忽然响起极轻的低语,檀木香随即涌来。 “看一群omega表演,是不是没什么意思?” 池言撑着脑袋偏头,半晌才终于轻笑出声。 “是啊,真正有意思的,还没开始呢。” “?”江瑶之看向她,眸中似有不解。 她不会知道。 真正有意思的,马上就要开始了。 21、坦诚 拉拉队表演结束后,南、衡两高的球员集合前往体育馆,进行最后的准备。 江瑶之邀请池言一同离开,却被少女借口有东西落在同学处,拒绝了她的好意。 距离球赛开始还剩半小时,应该够时间找她说句话吧?这么想着,池言走向白之易所在的高二四班看台区。 为了不被人发现,她特地绕到后面,找到那个纤细瘦削的背影,拉起她的手便是一顿狂奔。 宋令闻本在出神,突然感到整个人被拽起,她这才回过神来,边跑边看向那个拉着自己的人,与飞扬空中的深棕色马尾。 毫无疑问,是池言。 没有甩开池言拉着的手,宋令闻只是抿唇,跟着跑到了主席台后方的空地。 “……”两人跑得太快,池言忍不住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宋令闻却似完全不受影响,连呼吸都很平稳。 她只是淡然地同池言对视,漆黑的眸子里没有情绪。 “……咳咳” 池言突然感到一阵尴尬,迅速调整呼吸后直起身子,忍不住轻咳几声掩饰。 自己身为校篮球队的队长兼中锋,在宋令闻面前喘成这样,实在有些不像话。 显得好弱。 宋令闻仍盯着池言,嗅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信息素味道。 不知为何,她似乎在原本熟悉的气味里发现了一股不知名的,好似木质的清冷香气。 “......”忽然移开眼神,少女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等待池言开口。 不知是剧烈运动完还是怎的,池言的心脏跳得飞快,她摸摸自己有些泛红的脖颈,深吸一口气后询问: “待会的篮球赛,你会去看的吧?” 宋令闻眸中闪过惊讶,刚打算回答,却被那股不知名的香气扰乱了思绪。 如死水般静止的心,似乎因柳枝飘摇,在不自觉间掀起波澜。 宋令闻望向池言的眼神复杂。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你干嘛去?”池言眉头轻蹙,正打算要追,却被突然出现的陆灿打断。 “池言!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还不去球场!” 池言顿在原地,收回刚刚迈出的步伐,有些失望地注视少女渐远的背影。 仿佛她们总会背道而驰。 *** 九点四十,球队各自热身完毕,双方教练开始布置战术。 篮球馆看台早已人山人海,不只有南高和衡高,还有许多其他高校的学生,基本是冲着池言和江瑶之来的。 这两位声名远扬,关注的人自然多,甚至有些还磕起了她们的cp。 身旁的教练正在分析衡高各个球员的惯用打法,尤其是江瑶之。江瑶之的球技一流,在抢篮板以及挡拆方面的能力更是罕见的高水准。 池言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自南高看台处扫过。 “啊!池言刚刚好像看我了!”“天还亮着就做梦呢,也不看看现在几点?”“哪里啊,她刚刚就是……” 滴。准备音响起,比赛即将开始。 各自抱团加油后,双方球员围至中圈。 裁判上场,教练退至边线外,战局一触即发。 “要开始咯。”江瑶之冲池言轻笑,眼里的挑衅意味明显。 裁判鸣哨,示意后擎着篮球向上抛起,比赛正式开始。 几乎同一时间,池言与江瑶之举着胳膊起跳,江瑶之惊人的弹跳力在这时才被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为衡高球队取得了先机。 衡高看台处爆发欢呼,击落的篮球被衡高球队的刘念稳稳接住,开始向南高篮板进攻。 “加油!刘念!加油……” 将球运至南高区域,刘念立刻传向位于三分线边缘的夏雯怡,却被陆灿近身阻挡。 眼见无法强攻,夏雯怡将球举起,看似欲抛三分,实则是虚晃一枪,从后方将球传给了江瑶之。 篮球被出人意料地后抛,池言看准时机,截断了传球。 场面即刻反转,攻守交替。池言带球猛冲至衡高区域上篮,拿下了开局首球。 “哇!!” 南高看台在那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呐喊,池言的名字被喊得响亮。 江瑶之勾唇一笑,眸中兴味更甚。 你可真是……由内至外的让人喜欢啊。 球赛仍在继续,没有人注意到看台后方的黑色身影,于人声鼎沸时黯然退场。 *** 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宋令闻坐在课桌前出神。 她的眸子低垂着,片刻才回过神来,轻轻揭下面上的口罩。 唇角处的淤青虽然好了许多,却仍是触目惊心的;面颊处的细长伤口虽褪了痂,却未褪去那条浅淡的肉色疤痕。 轻轻抚上面颊,宋令闻颤抖着闭上眼睛。 她不敢回忆,连回忆都令她害怕。 她没有告诉池言,学生大会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世尘疯狂的话语和近乎蹂躏的暴行仿佛发生在昨天,那么清晰地在她脑中留下烙印,挥之不去。 “刚才那个女孩是谁?你和那个女人都要这么对我是吗?!” 一把夺过少女手中的药膏砸在地上,宋世尘眸中有暴戾乍起。 “你们都要这样!哈,把我当成摆设!没有尊严的物件!” 他疯狂地怒吼着,片刻又突然笑了起来,上前掐住宋令闻早已失了血色的面颊,像要捏碎那般用力。 声音忽然柔和不少,甚至带着气音。 “这张脸,用来勾引女人多么好使啊,所以你们才都这样对吧?都要跟女人在一起是吧?” “怎么,标记过了?还是被标记了?” 眼睛在瞬间睁大,宋令闻用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宋世尘,大声反驳时显出从未有过的慌乱,“没有!我们从来没有……” 只是刚刚推开宋世尘她便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瞳孔停滞原地。 周遭仿佛静止,陷入了沼泽泥地的空潭。 这是她第一次反抗宋世尘。 心跳在刹那间加快,像是要跳出胸腔般,宋令闻惊恐地看向男人,不可抑制地后退几步。 “哈......”男人被推倒在地,向来规整的西装外套有些凌乱地散开,眼睛也被碎发遮挡,让人看不清情绪。 “你长本事了。” 他忽然抬起头,诡谲地朝宋令闻一笑。 像极了西方圣经中记载的恶魔撒旦。 宋世尘仍旧笑着,沉重的足音回响耳畔,他一步一步将宋令闻逼至角落,疯狂地宣告着: “现在,该是你,和她,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 宋令闻睁开眼睛,心脏再次疼痛起来,令她痛苦地捂紧胸口,泪水不知在何时溢出眼眶,爬满了面颊。 这样身陷囹圄又无法自救的她,该如何奢求光明常在? 她有什么资格?是她太自以为是了。 宋令闻走出教室,来到卫生间将脸冲洗干净后,才从痛苦中逐渐挣脱出来。 发丝有些凌乱地贴着面颊,宋令闻用幽深的瞳孔凝视镜中人半晌,才沉默着离开了卫生间。 *** 另一边,南高与衡高的赛事进入决胜阶段,场上比分转向20:24,南高暂时落后。 “池言,你第一轮后就一直不在状态,得赶紧调整好状态才行啊。”教练拍拍池言肩膀,给她递上已经打开的矿泉水。 池言没有回答,象征性喝了一口后便拧上了瓶盖。 她也很想沉下心,以最出色的状态打赢这场比赛,可她做不到。 每到中场休息时她便会观察看台,反反复复,确认好几遍后才终于接受现实——宋令闻根本没来。 是不关心这场比赛?还是根本不关心她?池言不敢细想,有些丧气地揉揉头顶,颀长的身影显出几分落寞。 江瑶之用毛巾擦着汗,远远地遥望池言,眉头在不自觉间皱起。 要放弃了吗? 距离最后一轮开始仅剩一分钟,沉默良久的池言,像是想到什么,浅棕色的眸子里忽然涌起星星点点的光。 她怎么能忘记自己的初心?她明明等待这一天好久了。 不是为了学校,不是为了宋令闻,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曾经付出的每一分努力,为了那个热爱篮球的自己。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她不能丢掉自己。 望向一众球员,面上的忧愁一扫而空,池言忽然举起拳头高喊: “南高,必胜!” 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语气激昂着重复她的话,“南高。” “必胜!” 准备音在下一秒响起,双方球员各自就位。 裁判从边线处将球发给池言,池言带球朝衡高区域移动,比赛正式开始。 一改先前的策略,池言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与队友配合着频繁传球,企图消耗时间,顺带扰乱对方视听。 刘念被安排的任务是死盯池言,便一直注意她的动向,却未注意到池言身后的另一名南高队员——陈安桐。 陆灿将球传向陈安桐,陈安桐顺利接过,状似无意般看了眼边缘处的池言。 刘念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细节,以为她会将球传给池言,由池言发起总攻,陈安桐却反其道而行,与陆灿配合着突破衡高防守,成功上篮。 记分牌更新为22:24,距离比赛结束只剩最后一分钟。 池言从队友处接过球后几次突破均未成功,衡高转攻为守,想要上篮简直如登青天。 沉默地站在三分线处,池言缓缓合眼,决定拼死一搏。 手中的篮球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看台处的人们屏气凝神,等待这一球带来的最终结果。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记分牌上的数字最终停留在25:24。 南高险胜衡高,拿下了最终的胜利。 “赢了!” 欢呼声自四面八方响起,南高球队的全体球员紧紧拥抱彼此,享受属于她们的胜利时刻。 有人欢喜有人忧,衡高看台的观众在欢呼声中黯然离场,江瑶之极具输家风度地送上祝贺,不忘立下战约。 “球打得不错,是值得尊敬的对手,但我们一定会拿到败组优胜,在总决赛一雪前耻。” 她说完主动向池言伸出手,等待池言回应。 池言这才从陆灿肩窝里抬起头,露出分外明亮的笑容,“那就约好了,总决赛见。” 两人的指尖相勾,带着温软的触感,战约就此订立。 江瑶之一眨不眨地凝视池言的眼睛,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跳正控制不住地加速,连呼吸都变得紊乱,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她真美啊。 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江瑶之不知道,但她能确定的是,自己的心跳在此刻加快,眼睛无法不聚焦于那双闪着光的眸子。 怎么办?好像喜欢上池言了。 见江瑶之迟迟没有动作,池言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拉着跑出了球场。 *** 跑到远离人群的教学楼才分开。江瑶之平稳了呼吸,眼神坚定地开口,“我有话想和你说。” 池言动作微滞,却没有说话。 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了。 曾经有多少如江瑶之般勇敢的人,最终都只能失望离去。 她曾经不懂,可自从认识宋令闻后,她愈发体会到,失望到底会有多么令人难过。 它像只能拱手让人的玩具,像落败后的背影,像风,像雾,看得见,却难以触碰。 “对不起。”池言抬头,凝视着江瑶之的眼睛。 风吹起两人的马尾,吹起了地上的落叶,吹开了眼前的迷雾。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江瑶之冲池言温柔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池言喉头微动,眸中却是一片清明。 “不管怎样,我都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对你,其实另有目的。” “……”面上闪过讶异,江瑶之却未打断她的话。 “几天前,我从朋友处得知了你学生会主席的身份,产生了接近你的想法。” “也想利用你的人脉,达成自己的目的。” 池言就这么将内心活动悉数道出,一眨不眨地凝视江瑶之。 停顿几秒后,她忽然垂下眼,轻轻开口。 “我有个朋友,性格古怪,孤僻冷漠,还和我动过手,身边的人们要么讨厌她,要么害怕她,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说完唇角一勾,眼中流露出温柔的光。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卸下面具的模样,她其实并不是别人想的那样,实际是个善良,可爱的人。” “我想了解她,包括她的过去。” “我想……帮助她。”池言凝视着江瑶之的眼睛,语气是不属于少女的成熟坚定。 “……”江瑶之为之一振,望向心上人的眼睛里似有苦涩,更多的却是动容。 她沉默半晌,终究于心不忍般轻轻开口: “那个人,是谁?” 池言沉稳有力的声音划破空气,直直戳至江瑶之的心。 “宋令闻。” 22、线索 江瑶之不可置信地盯着池言,声音在不自觉间放低。 “你说的那个人是宋令闻?” 她实在无法,更不敢相信,池言口中那个善良又可爱的少女,会是宋令闻。 身前人点头的动作将她的最后一丝幻想击碎。“池言啊……”江瑶之眸中似有犹豫,内心挣扎片刻后终究是对心上人的担忧更甚。 她忍不住拉起池言的手,有些急迫地劝说她。 “宋令闻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她不是个善良的人,反而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你赶快离开她。” “……”池言的瞳孔跟随少女的话语放大。她一把甩开江瑶之拉着的手后退半步,反驳的语气无比坚决。 “不是这样的,什么人渣……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她站定步伐,两人隔开距离,立场在悄无声息间分裂。 “我答应过宋令闻,会一直在她身边,就一定不会变。” 江瑶之更加不解,原本冷静的语气也在不自觉间染上怒意,“以什么身份?你池言是她的谁?你以为宋令闻真的在乎吗?” “池言,不是我对她有偏见,去年的事,足以说明一切。” …… 话语掷地有声,世界就此安静下来,只剩信息素在空气中疯狂叫嚣。 池言仍凝视着江瑶之,却没有说话。 正午的阳光洒落她身上,又于地面投下颀长的黑色阴影。 少女忽然伸手,扯掉了马尾上的发圈。 深棕色的长发如瀑布散落风中,就像按下减速键般,美得惊心动魄。 对着江瑶之,池言忽然极浅极浅地笑了。 像极了那天夕阳下的,少女的浅笑。 大脑霎时空白,江瑶之有些怔愣地盯着池言,耳边只剩下她温柔的声音。 “那天,宋令闻就是这么对我笑的,她笑起来,真是无人能比。” 池言仍看着她,眼神是不变的坚定。 “我说过,宋令闻绝不像表面那样无情,我想帮她,但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够。” “就当是帮我完成执念,好吗?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吧。” 就这么看着她,许久许久,江瑶之忽然垂下脑袋,就这么无声地笑了出来。 到底为什么会对池言一见钟情呢? 或许,她就是喜欢池言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就像她在球场上那样。 又或者是池言始终忠于自我,忠于内心的坚定。 “……哪有拜托刚刚被你拒绝了的追求者帮忙的道理啊?你也太不讲理了。” 江瑶之缓缓抬头,眼里流露出释然的光。 “不应该有点边界感吗?” 池言微愣,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追求我了?” 两人同时静默,片刻后又默契地笑出了声。 此时阳光煦暖,微风正好,心上的结被缓缓解开。 虽然有些人注定不属于自己,但是遇见了也弥足珍贵。 少女的单恋总伴随着遗憾,苦涩与失落。但请不要忘记看看空中的云,脚边的花。 别忘了一切都会过去,我们终将上岸。 *** 一天的赛事结束,南高又在接下去的比赛里击败了b组晋级的永高,顺利挺进第三轮。 池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一边用毛巾擦拭正在滴水的棕色长发,一边拉开书桌边的椅子坐下。 她把毛巾展开搭在肩上,从桌边的书堆里翻出一本笔记本,准备梳理一下已经收集到的信息。 目前已知的信息有:宋令闻曾经的性格温和,帮助过池曦;在顾清怀出轨一事上却态度反常,甚至出手伤人。 宋令闻有过轻生的念头,在夜深时分被不知来由的陌生男子带走,身上有许多暴力伤痕。 宋令闻一直想方设法地隐瞒真相,情绪一度崩溃。 写完这些,池言又另起一页写下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刘洋。 “被宋令闻校园暴力的男生叫刘洋,她把他的头摁在墙上砸,害刘洋到医院缝了七八针,好像还被砸出了轻微的脑震荡。” 江瑶之同池言并肩坐在楼梯处,语气轻缓地叙述着她所知道的内容。 “事后,刘洋被宋令闻的父亲‘请’到了公司,要求他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不能向外界传播自己受害者的身份。” 江瑶之双手抱膝,望向路边的枯叶,“虽然刘洋确实有错在先,但他也只是多嘴了几句,不算什么大错;更何况刘洋的家庭本就困难,他的父母人非常好,母亲在我们学校当了很多年清洁工,跟我也有些交情。” “他们一家就指望这个儿子出人头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说,这个家庭该怎么办?” 池言垂下眸子,并没有说什么。 “但这些都不是我认定宋令闻是个人渣的原因。”江瑶之偏头,凝视着池言的眼睛开口。 “其实刘洋伤的并不重,陪他去缝针的老师也庆幸没有什么大碍,但他却在几天后主动向校方申请了退学,不久后连他的父母也辞了职,从此音信全无。” 池言面上闪过不易察觉的诧异,强撑着冷静询问,“你的意思是,你怀疑刘洋退学以及他父母辞职的原因都是受人胁迫?” 江瑶之语气陡然严肃起来,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是怀疑,是确定。因为有人在教务处录下了宋令闻的父亲,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宋世尘和校长的对话。” “内容很简短,宋世尘警告衡高校长必须禁止舆论扩散,再有下次便会撤掉对衡高的全部投资;另外,校方必须把这些涉案人员全部赶出学校,不过不是主动辞退,而是逼迫他们自己离开。” “不过好在刘洋最后还是回到了衡高读书,虽然没人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回来的,但他回来后的精神状态就一直很差,因为什么也显而易见。” 说完,江瑶之忽然苦笑起来,“我看不惯这个世界的弱肉强食,相信你也一样,可一切斗争终究敌不过资本,抵不过金钱。” “宋令闻要是好人,一定会阻止,会道歉,可她没有,她只是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衡高,来到南高继续为所欲为。” “听说她现在已经是学生会主席了吧?宋世尘前段时间还出席了南高的学生大会。” 被江瑶之有理有据的质问堵得哑口无言,池言无法否认,因为事实当前。 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的心。 她选择相信宋令闻。 *** 池言停止回忆,在刘洋名字旁边写下几个关键词:暴力,威胁,退学。 “可他明明已经申请了退学,为什么还能回来呢?他家应该没有这方面的背景吧。” 指尖晃动笔杆,池言缓慢摩挲着已经半干的发尾,再次陷入沉思。 再者,宋令闻为什么没有制止宋世尘?她相信宋令闻一定不是故意殴打那男生,很可能只是像与自己发生冲突那般情绪失控了,恢复冷静后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是不是宋世尘对她隐瞒,又或者是…… 瞳孔随着脑中的想法缓缓放大,圆珠笔在不自觉间掉落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会的,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你怎么了?”见池言愣住,陆灿忍不住晃晃她的肩。 池言这才反应过来,对陆灿搪塞着笑,“没什么,只是笔掉了而已。” “……”陆灿愈发莫名其妙起来,终于皱起眉头问她,“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球赛前两节完全不在状态就算了,就说你和那个江瑶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言闻言一愣,状若漫不经心般合上笔记本,才转过身子解释。 “我和江瑶之能有什么?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陆灿狐疑地眯起眼睛。 池言这人看似体贴温柔,却只是对朋友或是老弱病残。她对身边人的态度完全取决于对方在她心中的位置。 能被池言视为朋友,便说明江瑶之已经从某种程度上叩开了池言的心门。 这关系……发展飞速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陆灿第一次对她与宋令闻cp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见陆灿想入非非,池言连忙打断,“你别瞎猜了,是江瑶之帮了我一个忙,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没有别的关系。” 陆灿更加疑惑起来,“她还帮了你忙?明明才刚来学校不到二十四小时呢?” 越解释越乱,池言有些绝望地挡住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陆灿见状赶忙摆手,“我没有责问你的意思,我只是以为你喜欢的应该是宋……” 该死,她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陆灿连忙捂嘴,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你刚刚说什么?”手臂缓缓垂落,池言用有些发懵的眼睛看着陆灿。 哈哈,吓死人了,还好还好。 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位当事人在了解自己心意的方面迟钝到像个傻子。陆灿就差没有跳起来欢呼。 于是她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欣慰地笑了起来,“没啊,我刚刚没说什么。” 池言皱起眉头。她怎么感觉自己在陆灿眼里看到了“你没看错你就是个傻子”这句话? “好啦好啦,赶紧休息吧,你和江瑶之的约战就在明天,得好好养精蓄锐才行。” 搭在池言脑袋上的手移开,陆灿关掉了桌上的台灯。 眼前陷入漆黑,池言扶着墙壁回到自己床边,扯开被子后翻身躺下。 “我只是以为你喜欢的是宋……” 送?送什么?送礼吗? 好奇怪的逻辑。池言决定不再纠结她的话,合眼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上午没有南高的比赛,池言和陆灿吃过早饭后决定去观战衡高,顺便揣摩下对方的惯用打法。 不过池言没有告诉陆灿,自己还另有安排。 她们到的时间不算早,看台上早已围满了人。可池言一眼便能从人群里找出那个少女,那个站在距离看台几米的墙缘边,垂着眼睛,神色淡漠的少女。 像星星一样,宋令闻总能在不经意间剥夺她的视线,让她的眼中只有一人。 看台上人潮涌动,笑声四起,衬得宋令闻单薄的身影更加孤寂。池言凝视宋令闻半晌,几不可觉地瞟了眼身旁的陆灿,心间有些犹豫。 “......” 陆灿敏锐注意到了池言的不自然,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宋令闻的身影果然在下一秒映入眼帘。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池言还是那个池言。陆灿了然地笑起来,主动拉着池言上前。 “这里的视野比较好,我们来这边占个位置。” 装出一副完全没有看到宋令闻的模样,少女无比自然地拉着池言走向靠近宋令闻的区域。 池言自然不会生疑,还在心底窃喜着陆灿的选择。 刚刚站定便忍不住偏头偷看身后的宋令闻。宋令闻仍垂着眸子,完全没有注意前方,面容沉寂冷淡。 距离比赛开始还要一会,陆灿思考几秒,突然“哎呦”出声。 “我有点不舒服,去下卫生间。”话语刚落人便如闪电般消失,留下一脸茫然的池言。 陆灿是怎么了?池言有些疑惑,却没有深究。 五分钟后。 明明陆灿还未离开多久,池言却愈发觉得度秒如年。 看台上的其他人仿佛都在此刻消失,只余下她们两人。 心底生出的无端紧张令池言喘不过气,连额头都冒了细细密密的汗,沾湿了碎发。 她的双手撑在栏杆上,忍不住微微使力,指尖泛出白色。 身后人散发的信息素味道明明极淡,是几乎没有的程度,可池言还是闻到了,甚至是十分清晰地闻到了—— 那股比任何香气都要馥郁,热烈,迷人的玫瑰香。 “……” 终于,手臂轻轻垂落,池言叹口气,再次选择了走向她。 宋令闻低着头,视线被忽然出现的一双白色球鞋占据。 她眸色微动,这才抬起眼睛。 身前的少女戴着发带,帅气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眼,浅棕色的眼睛也无比明亮,唇瓣轻轻开合,正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询问她: “一个人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 23、怀疑 话语刚落,赛前三十分钟提示音随即响起。看台的人群嘈杂起来,大家都在兴奋地期待比赛开始。 宋令闻被池言颀长的身影围于墙缘,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她身上那股极具侵略性的苍兰香,似要将自己占为己有。 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想法同时出现。那天在池言身上闻到的属于alpha的木质气息似乎还残存着,令她轻轻蹙眉。 于是她听见自己冷冰冰的声音。 “可是,我不想。” 池言一愣,唇边的笑意随着宋令闻的话缓缓收起。她没想到会被如此明确的拒绝,少女的语气甚至带有莫名的疏离。 好像回到原点了啊。眸底有失落上涌,但只是一瞬,池言的神情几乎在下一秒恢复正常,只是语气平淡地回答。 “这样啊,那我先去看球了。” 说完后退一步,又凝视了宋令闻几秒才离开。 宋令闻的睫毛颤抖着,望向少女背影的眸子里似有不舍。 可她知道,这样是最好的。 或许,她们这场荒诞无稽的相遇,从开始就没有结局。 *** 池言倚在另一边的看台栏杆上,望着台下的球框出神。 宋令闻到底是怎么了?她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正郁闷着,肩膀被人一拍。池言偏头,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陆灿的脸。 陆灿面上挂着笑,语气揶揄地问她,“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好啊,我走了你就一直一个人?” 池言有些莫名其妙,“你走了我能跟谁一起?” 见她无所察觉,陆灿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家伙,有够不坦率的啊,看她这个表情,肯定是邀请人家不成,失望惆怅了呗。 池言更加摸不着头脑,“你最近怎么老是傻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这才拭去眼角笑出的泪,又拍了拍池言肩膀,如长辈般谆谆教诲道,“没事,你还小,知道太多不好。” 见陆灿不肯说,池言不爽地撇撇嘴,扭过头不再理她。 *** 距离比赛开始只剩十分钟,台下的衡高与杭高球员才结束热身跑,围至各自区域内商讨战术。 池言单手托着下巴,在脑中分析着她们的特点。 刘念,爆发力、控球技术一流,懂得团队协作,是个不错的后卫。 夏雯怡,擅长挡拆,上篮,投球的准头不错,需要防御一下。 江瑶之吗…… 像有感应般,池言的视线刚刚转向江瑶之,江瑶之便在同时抬头,准确无误地同她对上眼神。 “……” 还朝她抛了个媚眼。 “哇!”衡高看台瞬间爆发尖叫,不明真相的群众们被江瑶之的媚眼迷得死去活来,整齐划一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和她们不同,陆灿当然知道江瑶之的媚眼是抛给谁的。她偏头,毫不犹豫地看向池言。 “还说是普通朋友关系,啧啧,人家江瑶之的样子是巴不得告诉全世界她对你有意思呢。” 池言并不回答,视线仍旧望向江瑶之的方向,眼神静如止水,没有丝毫起伏。 唯一有所变化的可能就是她不知何时皱起的眉头,与轻轻抿起的唇,叫人分辨不出情绪。 池言的平淡眼神与态度印证了她昨晚的话——她确实对江瑶之没什么意思,仅仅把她当成朋友。可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像在暗示什么。 在暗示什么?陆灿看不明白。 她陆灿竟然会有看不透池言的时候。 滴。五分钟准备音响起,看台处的呐喊声更甚。 池言忽然转身,留下一句“我还有事,不用等我”后径自离开。 望向少女的背影,陆灿伸出的手停滞于空气,眸中疑惑更甚。 *** 离开篮球馆后,池言直接来到了昨天江瑶之告诉她的长廊尽头等候。 廊中空无一人,树影斑驳地映照面上,热烈的风拂过衣摆,带起不安的痒。池言垂下眸子,回忆起不久前的对话。 “我想见刘洋。”池言沉默半晌后抬头,面上是不容拒绝的恳切。 “见刘洋?”江瑶之被她突如其来的请求惊到,有些诧异地追问,“你找他干什么?他不会见你的。” 池言没有回答,只是起身站在她面前,声线低缓,“我想亲口向他求证当年的事。”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相信真相。” “我相信宋令闻。” 柔顺的棕色长发被侧面刮来的风吹起,她心爱的少女就站在眼前,却似相隔甚远。 只是那副坚定的样子,从来没有变过。 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砖,手臂微微使力,身子在顷刻间立起。 江瑶之站至池言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终究心软着答应了她。 “好啦,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我答应要帮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我尽力,帮你约他出来。” 作为感情里的输家,她有输家该有的风度。 池言垂下眼,极轻极轻地回答。 “谢谢。” 噔。噔。愈发接近的脚步声终于将池言从回忆的漩涡里拉了出来。她偏头,远处走来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个男性omega,身形偏瘦,皮肤白皙,戴着眼镜。 池言心底了然。他应该就是刘洋。 望向不远处的池言,刘洋眸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在即将到达时忽然止住,同池言拉开些许距离。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你好。”终究是池言率先靠近才打破了僵局。 “我是南高的池言,江瑶之的朋友。”池言对刘洋伸出手,面上是温和的笑。 刘洋有些犹豫,怯懦地瞟了眼池言,在看到她的笑容才伸手,却只是碰了碰指尖。 “我是……刘洋。” 很怕生人?逐步完善着对刘洋的第一印象,池言用尽可能和缓的语气开口,“不好意思,耽误你看球赛了,但我拜托江瑶之约你出来,是想跟你聊写私事。” 刘洋没有回答,等待着池言继续。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高二那年退学又返校的原因。” “……” 神色在话音落下刹那陡的一变,少年本就白皙的面颊失了血色,白得像纸。 他的双手止不住般颤抖起来,眼睛涌起泪水,似乎下一秒便要晕倒般,呈现出病态的过激反应。 池言心跳一滞,熟悉黑色的身影仿佛近在眼前,缓缓同刘洋重合。 她有些恍惚,轻拍他的肩膀询问,“你没事吧,要不要坐下说?” 如同突然被唤醒的兔子般,刘洋惊惧弹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不要再打了!我对不起她......” 这个ta,池言不知指向何人,却怕继续询问会让刘洋失控,只得站在原地,有些伤感地望着他。 到底是什么事,仅仅提及便足以令他神色骤变,甚至惊慌到下意识流眼泪? 可是好像,池言忍不住想。 真的好像。 惨白皮肤上的黑色淤青,面颊上的细长疤痕依次闪过,他们的神态简直如出一辙。 池言轻轻垂眸,原本明亮的嗓音有些低哑,“你现在的样子,和她好像。” 刘洋抬眼,被泪水浸的通红的双眼写满不可置信,犹豫着咬紧牙关。 垂在身侧的手成拳,半晌后松开,又再次成拳。这样反反复复好几遍后,刘洋终于开口,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她,“……和谁?” 池言面上泛起苦涩的笑,走近他几步。 “是一个……让你憎恨终生的人。” “啊!”刘洋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无数画面飞逝,困扰他许久的梦魇再度出现。少女脆弱的模样,逐渐增长的虚荣心。 被揪着头发猛砸墙壁的剧痛,母亲挡在身前被人打断的腿,银行卡里增长的数字……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么清晰,恍若昨日般浮现眼前。 “你的行为我无法原谅,可我要为我的行为向你道歉。” “你就是一条,被......裹挟的疯狗!也配得到我!” “去死!” “去死!!” “跟我没关系,都是她的错,是她把我变成这样的!”刘洋的声音越来越低,无法自控地后退。 这一切都在无声控诉着宣告着,宋令闻曾给他带来的巨大伤害。 “跟我没关系,我不是故意的!都是她先犯错的!跟我没关系......” 池言仍站在原地,感觉自己被巨大的心痛与负罪感包裹,喘不过气。 “对不起。”她忍不住合眼,朝着刘洋,庄重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不仅是为宋令闻。 池言忽然的动作直接吓退了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刘洋,使他无法自控地逃离这里,奔跑间还在语无伦次地念叨些什么。 天空仍旧湛蓝,白云无忧无虑地漂浮其上,享受着炽烈的夏风。 似乎一切都是平和温暖的模样,除了池言的心。 好冷。明明是夏天,她却由内向外,浑身刺骨的冷。 碎发被风吹拂着飞起,掩住了泛着星点碎光的浅棕眼眸。少女如同刚刚逃走的刘洋那般,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对不起……” 24、动摇 池言坐在长廊外的台阶上,用空洞的眼睛凝视被风吹拂着微晃的雏菊。 有两只菜粉蝶嬉戏其上,在叶间冒出触角,随即振动翅膀落于花蕊上方,又在几秒后厌倦似得飞离,却带走了香甜的花蜜。 池言收回视线,将头缓缓埋进臂弯,整个人心乱如麻。 不会的,宋令闻不会是那样的,她不该怀疑宋令闻。 可已发生的事实,身边人的劝告,受害者的控诉,她又怎能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的走向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池言抬起头,像极了身陷迷雾而找不到归途的旅人,眼神写满了怅惘无助。 她做事一向善恶分明,立场坚定,不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例外。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义无反顾地为祁慕朝出头,并与宋令闻发生争执。 她的态度,永远从人的本性出发。 可宋令闻的出现,却轻而易举地模糊了那条关于善恶界限的鲜明标准,成为人生例外中的例外。 心中的负罪感从无如此强烈地促使过池言远离宋令闻。可又有个声音在焦急地劝说着她: 宋令闻曾经帮助过小曦,你也对她有些了解,她不是坏人。相反的,她也是受害者,你对她的信任没有错。 池言原本一直确信这些,可现在,她的内心好像有些动摇。 如果宋令闻真是那样的人,她该怎么办呢? “......” 想到此,少女忽然毫无征兆地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什么破事!烦死了!!” 然后用力揉搓着面颊,又深深叹了口气。 *** 上午十一点整,衡高与杭高的比赛正式结束。重振旗鼓后的衡高简直势如破竹,以34:24的压倒性优势取得败组出线资格,顺利进入总决赛。 看台爆发欢呼,江瑶之从教练处接过水瓶,视线望向早已空空如也的某处,久久没有移开。 汗珠顺着她的面颊淌至锁骨,有些黏腻。她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漫不经心地抹去后忽然浮现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又要交手了呢。”江瑶之喉头微动,唇角笑意张扬。 陆灿盯着场下满脸笑意的江瑶之,心底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她原先以为江瑶之对池言的撩拨只是一时兴起,或者玩玩罢了。可仔细想来,刚才那场比赛的认真程度与频繁望向自己身侧的眼神,脸上的莫名笑容,又好像说着不尽如此。 江瑶之不会动真格吧?要是她这样女神级别的人物主动追求池言......还真不说不准池言能不能把持得住。 想到此,陆灿欲哭无泪,恨不得立马把窗户纸捅破。 她又觉得自己的cp有些站不住脚了。 心绪如潮间,一个身影忽然在旁边站定,陆灿感觉自己的头被人用力揉了一把。 肇事者纪衍正笑嘻嘻地站在旁边,指着她的鼻子轻笑,“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怎么感觉你要把我吃了?” 陆灿抬手就在他背上狠狠落下一巴掌,瞪着他严肃警告。 “我告诉你,别摸我头!” 纪衍却笑得更开心了。他双手插进裤兜,微微俯身让两人得以平视,置若罔闻般轻轻问道,“怎么了,篮球大师准备怎么教训我,刚才那下跟挠痒痒似的,完全没感觉啊。” beta对信息素的味道极其迟钝,有些beta甚至根本闻不到信息素。所以陆灿根本不知道,纪衍此时散发出的信息素味道不多不少,刚好充盈于两人鼻息。 “......”看着她吃瘪,少年眸里的笑意更甚。 只是还未得意多久,手臂传来的剧烈疼痛便打断了他,他忍不住“啊啊”地叫了起来。 少女白皙的手指正死死拧着手臂,满面笑意地询问。 “现在还没感觉吗?我不介意更用力点呢。” “没了,没了。”纪衍这才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拍拍陆灿示意她松手,眼神流露哀求。 陆灿哼了一声,连眼神都不屑给他,径自离开篮球馆。 *** 下午一点半,距离衡高与南高的决胜局开始仅剩二十分钟,球员都已入场并完成热身,看台处也已人满为患。 池言独自坐在休息区,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不死心般,她忍不住望向看台,视线从一张张模糊不清的人脸处挨个扫过。 没有,她还是没来。 滴。二十分钟很快过去,比赛即将开始。 裁判鸣哨示意后擎起篮球上抛,比赛正式开始。 双方的跳球成员仍是池言与江瑶之。即便多打了一场比赛,江瑶之的弹跳力也不见丝毫减弱,她再次用自己出色的弹跳优势为团队取得了先机。 球被拍向衡高区域。南高球员迅速回防,场上初呈第一轮攻守阵营。 衡高球队接球的是刘念。刘念接过球后直接传给了前方的江瑶之,准备由江瑶之带球。 夏雯怡与方敬慈等人则迅速堵至南高三分线处与框下,以备突围失败后的传球或抢球。 刚刚带球接近南高三分线,池言便挡在了江瑶之身前,逼迫她改变路径。 可她仍在尝试,试图突破池言的拦截,却均未成功。 目光对上面前那双浅棕色的眸子,视线交融处似有火花乍起。 下一秒,江瑶之忽然扯出一个极其迷人的笑容。 抓住池言愣神的片刻,如闪电般强攻破防,直接上篮得分。 “哇!!”看台处爆发欢呼,池言的面容平静如水。 十分钟后,第一轮结束,场上比分停留在10:4,衡高暂时领先。 教练示意池言下场,由其他球员替补,比赛再次开始。 池言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眸子低垂,望向篮球馆地板的木质花纹发呆。 “怎么了?感觉这次比赛都不在状态啊。”教练坐至池言身侧,忍不住开口询问。 太奇怪了,池言算是他从业生涯里见过资质一流的人才之一,虽然没有把篮球当成主业但胜在态度端正,训练比赛次次认真对待从不马虎,管理球队也是尽职尽责,这次却始终心不在焉,完全不在状态。 池言闻言情绪没有波动,只是平缓地回答。 “是有点。” 见她回避,教练也不好多问,只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别浪费每一次机会,错过就再难有下次了。” 说完便起身,留给少女单独思考的空间。 太阳穴剧烈疼痛起来,池言忍不住皱眉,用力按压良久痛感才逐渐消散。 望向正在球场力挽狂澜的球员们,她的眸底闪过苦涩。 *** 第二轮很快结束,场上比分牌更改为18:14,衡高仍旧领先。 陆灿询问池言要不要上场,被池言以身体不适拒绝。 第三轮开始,衡高仍保持着势不可挡的姿态,差距重新被拉大,比分来到28:20。 最后一轮开赛在即,始终沉默的池言忽然举手示意,“我想上场。” 陆灿转身,朝她露出鼓励的笑。 甩了甩脑后的马尾,池言扭动几下脚踝后走上球场。 裁判从边线处将球传给池言,池言接过,比赛正式开始。 抛开一切,她要心无旁骛地打完这最后十分钟。 接球后,池言没有选择拉锯传球,而是直接带球进攻。最后一轮,成者为王败者寇,南高需要时间,她们必须抓住一切可以进球的时间。 池言忽然提速,凭借与队友的精巧配合和自己出众的挡拆能力突破衡高防守,成功拿下一球。 记分牌更新为28:24,比赛继续。 篮球掉落后被衡高球队的夏雯怡接住,由夏雯怡传给江瑶之。江瑶之没有直接进攻,而是移动几步后再次将球传给了边线处的刘念。 眼看对方阵型散乱,是进攻的好时机,刘念立刻带球靠近,却在上篮时意外犯规,令南高获得了罚球资格。 南高与衡高球员各自为边,站在罚球线处,由池言罚球。 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两分钟,成败在此一举。 池言轻轻合眼,篮球随即抛出,在下一秒准确地投入篮筐。 “进了!!” 看台欢呼四起。池言额上的汗滑落,沾湿了睫毛。 她抬手,篮球划破空气,众人呼吸微滞。 入筐!场上响起震耳欲聋的呐喊,场上比分转变为28:26,衡高与南高间仅差一球。 最后四十秒。江瑶之方发球,开始最后的进攻…… 滴。比赛正式结束,记分牌最终停留在30:26。 欢呼声响彻篮球馆,衡高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赢过你咯。”走向不远处的池言,江瑶之将手中的毛巾丢给她后轻笑出声。 池言接过毛巾,抚去粘在睫毛上的汗珠,唇角扬起真挚的笑。 “甘拜下风,恭喜你们。” 话音刚落,少女忽然凑近,灼热的鼻息喷薄于耳侧。 她的声音很轻,尾调微扬。 “看台上,老地方,宋令闻在看你哦。” “……” 池言心跳微滞,大脑还未反应过来,眼睛已不受控制地望向看台。 看台上,她熟悉的地方,正站着令她朝思暮想的人。 视线在毫无预警间相撞,彼此却都未移开。 可明明相隔甚远,池言却仍无比清晰、无比明确地看到了,宋令闻黑色瞳孔中的寒意。 25、醉酒 “……” 空气忽然静止,只剩穿堂风拂过面颊,带来刺骨的冷。 宋令闻的姿态一如初见那天,居高临下,用她泛着疏离的眸子睥睨着池言。 这种眼神,池言已许久未见。似不相信般,她就那么倔强地同她对视,久久不肯移开。 两人就这样凝视彼此,直到篮球馆里的众人也跟着安静下来。 池言一反常态地用奇怪眼神盯着某处,这情形不禁引得观众侧目。大家都在好奇地寻找源头,不一会便发现了看台上的宋令闻。 一众目光统一般集中于她。好奇的,惊讶的,八卦的,惶恐的,比比皆是。宋令闻如同漆黑舞台上的表演者,浑身上下,无不被聚光灯照得清楚。 他们不停地打量评价着,那么疯狂地传播她的过去。 “?那人不是宋令闻吗?为什么戴着口罩啊?” “你不知道吗?宋令闻以前霸凌过衡高的学生,还是omega,闹得沸沸扬扬……可能是没脸见人,怕被旧校的老同学们骂吧?” “哈哈哈哈无语,戴了口罩就不会被骂?我听说她来南高之后也没消停,不然怎么当上的学生会主席?” “有钱了不起啊,要我说,就该把仗势欺人的alpha全都关起来,一群社会垃圾。” …… 八卦声越来越大,逐渐从窃窃私语演变为大肆宣扬,甚至传入了池言的耳朵。 池言呼吸微滞,不安地注视宋令闻。 她能敏锐地发现,宋令闻看似沉默的眼睛里,有什么跟刚才不一样了。 “别再说了。”心中警铃大作,池言毫不犹豫地冲向通往看台的楼梯。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宋令闻也从另一侧离开。 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池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着,持续高强度的运动让她喘起粗气,她却强忍着,快步冲了上去。 看台早已人去楼空,只剩群众好奇的目光。 单手撑住门边,池言扫视身前形色各异的脸,心头有无名火起。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人云亦云?为什么要在不明真相的时候妄加揣测? 她们明明不能确定,也并不清楚宋令闻究竟经历了什么,甚至戴个口罩就被评价为心虚,或者说没脸见人。 这样与暴力有什么区别?言语暴力与目光霸凌难道不是暴力吗? “......宋令闻呢?” 池言的手无力垂落,低垂着的面庞阴沉。 众人呼吸微滞,愈发浓烈的苍兰香在空气中飘荡。 没有人敢回答。 “说话啊!” 再次抬头时,少女的眼睛已有些红了。她只是瞪着这群压根叫不出名字的人,大声质问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愤怒。 “池言,你冷静点!”在池言冲向看台时,陆灿便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跟着她上楼。 她与池言相识至今,十七年间,从未见过这副模样。 “她……她从那边跑走了。” 眼见场面愈发不可收拾,一名女生才站出来,指向看台另一边的楼梯口,语气怯怯地回答。 话音刚落,池言便快速离开,留下被震惊定在原地的群众。 “……”陆灿没有再追池言,只是正了正色,朝在场的人们鞠了一躬,“我替我的朋友向各位道歉,对不起,她不该拿你们撒气。” 众人静默一瞬,连忙好脾气似地回应: “没关系人无完人,总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池言是怎样的我们都有数,输了球心情不好而已,可以理解。”“就是就是,她也是太直肠子才这样。” 陆灿安静地听着,面色如常,眉头却几不可觉地蹙起。 她示意众人安静,紧接着的语气严肃。 “但是,各位也都有错,你们并不清白。” “我奉劝你们,语言是把利刃,不要拿自己的想法随意评述他人,尤其是在并不完全清楚真相的时候。” 微微欠身后,少女再度开口。 “既然球赛已经结束,也是时候散场了。” 说完便从身后的楼梯口离开,没再回头。 *** 从出口处离开篮球馆,池言焦急地寻找宋令闻。 落日余晖将天空映成绚烂的橙红色,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晚风似乎不再燥热,只是柔和地抚过周身。 可这些池言都未发觉。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视线只容得下一个人。 无论善恶,无论好坏,无论道德与否,她现在只想找到宋令闻。 “宋令闻!”篮球馆外空无一人,池言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宋令闻!你出来!” 这样找了许久,直到天色逐渐暗下来,直到月亮挂上树梢,池言几乎把学校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宋令闻。 宋令闻到底在哪?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从今往后,不论发生什么,我一定在你身边。” 她的心,好像也随着没有遵守的誓言,悄无声息地空了某处。 *** 将近八点,池言才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宿舍,开门便见到满脸焦急的陆灿。 “池言,你去哪了,打你电话根本打不通,你别这样好不好?”一把拉过池言的手,陆灿将她拽进宿舍。 明明外面早已漆黑一片,寝室里却没开灯。 显然,陆灿一直在黑暗里等她回来。 “……”池言垂着眼睛一声不吭,任由陆灿拉扯。她忽然转身,将头埋进陆灿肩窝,却没说一句话。 这下连陆灿都不禁怔愣了几秒,一会后才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阿水,别难过,是那些人的问题。” “你做的没错。”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用哄小孩的招数轻轻拍她。 良久,池言才将头抬起,沉默地坐到书桌前。 陆灿走到她身旁坐下,思考着如何调节气氛。 咚咚。敲门声忽然响起,门在下一秒被打开,祁慕朝的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语气含笑。 “你们俩怎么还在这?不是说好今天要一起去天台帮夏婉岚搞惊喜派对的吗?” 陆灿这才想起——早在上周她和池言便答应了夏婉岚,要帮忙准备给顾宁的两周年惊喜的事,今天便是约定的日期。 有些犹豫地看向池言,池言仍垂着眼睛,看不清情绪。 心情这么糟糕,还是别让她去了。陆灿正准备找个借口拒绝,池言却抢先出声。 “马上来,你先去吧。” “那好,你们快点来哦。”祁慕朝关上门,宿舍在瞬间恢复沉寂。 陆灿仍有些不放心,语气轻缓地劝说,“阿水,你别逞强。” 池言没有说话,半晌才抬眼,浅棕色的眸子有些空洞,“我答应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我答应过的,不想再失约了。 陆灿叹口气,不再阻止,打开了桌上的台灯,“那你要不要先去洗把脸?她们下午去教务处帮忙了,估计不知道你心情不好的事,你应该也不想被看出来吧?” 换做平时,池言一定会为了让他人放心而强撑精神整理自己,即使是心情很糟的时候。 可这一次,她却只是轻轻摇头,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般,只是拿起背包离开。 *** 八点二十五,三人终于准备完毕,夏婉岚赶快找了个角落躲起来。五分钟后,顾宁被祁慕朝骗到天台,忍不住泪洒现场。 天台边的栅栏上挂满了正微微闪烁的星星灯和两人过往的甜蜜照片,正中央是一顶温馨的帐篷,里面塞满了各种带有纪念意义的礼物,与一大束白玫瑰。 “岚岚,你在哪?”顾宁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忍不住喊她名字。 夏婉岚这才满脸笑容的跑到她背后,轻轻拥住她,“宝宝,两周年快乐!” “两周年快乐!”祁慕朝陆灿同时从石柱后窜出,“好幸福呀顾宁,今天是幸福的小情侣,就不吐槽你俩啦。” 背景音乐卡着时间响起,顾宁从夏婉岚怀中抬头,眼里仍泛着泪花,忍不住哑然失笑。 “谢谢你们。” “两周年快乐。”她用同样深情的眼神注视夏婉岚,主动踮起脚尖,献上了饱含爱意的吻。 庆祝派对正式开始,祁慕朝从石柱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零食和酒,五人围坐在帐篷前喝酒唱歌。 在场其实没人喝过酒,虽说是啤酒,却也不敢放开了喝。 唯独池言。池言本就烦闷,不愿说话,更不想吃东西,却不排斥喝酒。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几瓶后居然有些晕乎,连面色都有些潮红。 说来奇怪,明明没喝过酒,却一点都不怕喝醉。 又或许,她一直都渴望着醉酒后忘却一切的感觉。 有些担心地望向池言,祁慕朝见状向夏婉岚使了个眼色。 夏婉岚也眨眨眼,极适时地替她解围,“池言好像有点醉了,陆灿,你要不先带她回去吧?” 陆灿当然知道夏婉岚的用心,对她歉疚一笑了,“对不起啊,池言今天输球了心情不好,没什么大事。” “那我先带她回宿舍了。” *** “呃。” 将池言的一边胳膊架在自己肩上,陆灿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带着她回到了寝室。 快要成年的alpha就是重啊,尤其池言还是个大高个。陆灿擦擦额角的汗,靠在床边轻轻喘息。 “唔,我要去,要去找……”池言被陆灿放倒床上,撅起嘴挣扎着想要起身,语气是从未见过的任性。 陆灿打开台灯,双手环抱,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这家伙,喝醉了还挺……反差萌? 正好拍下来当黑历史。陆灿忍不住笑起来,坏心眼地拿出手机,快速拍了几张后欣赏成果。 似乎是喝醉了不舒服,池言不停在床上扭来扭去,陆灿见状不顾她挣扎,好脾气地帮忙脱掉脚上的鞋子,语气温柔。 “嗯......我看你也别洗漱了,直接睡觉吧。” 池言却拽着身前不知谁的袖子不肯撒手,“我要去找她,她在等我呢……你带我,去找她……” 她?陆灿微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池言口中的“她”是谁,有些无奈地扯回袖子,无比耐心地哄她,“别闹啦,明天就能见到你的心上人了,你先睡觉吧。” 池言的眼睛缓缓合上,有什么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越来越多。 “不行,我答应过她的……”无意识地说着,脑袋却愈发昏沉,池言良久后才松开手,似乎是睡着了。 陆灿俯身,替她盖上被子。 窗外的明月高挂,群星璀璨,天边有些薄雾,是个分外宁静的夜晚。 “明天,一定会见到的。” 揉了揉少女头顶,陆灿忍不住打个呵欠,伸手关掉了书桌边的台灯。 26、流言 “宋令闻!” “宋令闻!你先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少女焦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躲在树后的宋令闻却进一步蜷起身子,埋在膝盖处的头陷得更深,强迫自己不去听。 “仗势欺人。”“一无是处。”“泄愤。”“垃圾。” “都是她的错。”“是她把我变成这样的。”“对不起”...... 难听的骂名伴随着少女的呼喊回响耳畔,令她更加用力地抱住脑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其实下午,少女无意撞见池言与刘洋,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这下连她都要走了。 等到呼喊声越来越远,到最后真的听不见了,宋令闻的身体才逐渐平静下来,心底的声音也慢慢消散。 早就该想到的。 她没有立即抬头,似乎是麻木了,仍旧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安静地等待落在自己身上的夕阳离开。 待到夜色渐浓,连吹拂脚踝的风都泛起冷意。宋令闻才起身朝校门口走去。 司机早已等候多时,却没有询问原因,只是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待宋令闻坐好后返回驾驶座。 车内一如往常安静,宋令闻沉默地凝视着窗外,司机则平稳驾驶着车辆,彼此寂静无言。 许久后,她才收回视线,忽然语气平淡地发问,“董事长回来了吗?” 这是新司机上任以来第一次同宋令闻讲话,他有些惊喜,连忙殷切着回答,“没有,先生这段时间都在国外,估计一个月后才会回来。” 宋令闻闻言垂眸,漆黑的瞳孔静如止水,看不清情绪。 *** 车辆很快抵达宋家,司机为她开门后离去。宋令闻走进屋内,任由身侧的女佣接过背包便回到房间,沉默地关上了门。 屋内整洁非常,每件物品都被一丝不苟地摆放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就像样板间,完全看不出生活痕迹。 宋令闻倚靠墙壁,身子支撑不住般慢慢滑落,愣神几秒才抱住小腿,将头埋进膝盖。 她好像习惯了一个人坐在漆黑的角落,习惯了身边人给她冠以难听的骂名,习惯了这样残酷冰冷的生活。 …… 又好像,有些不习惯。 为什么呢? 少女从臂弯中抬眼,月光那么鲜明地映入眼帘,惨白而了无生趣,却惹得她瞳孔轻颤,受到蛊惑般走向床边。 隐秘处的刀片就这么安静地躺在缝隙里。宋令闻沿着缝隙将它取出,沉默地凝视半晌。 “……” 迎着月光,她在空中比划几下,忽然将刀片对准小腿,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 鲜血如潮水般争先恐后地涌出,又顺着皮肤滑落,滴在地板上,触目惊心的红。 像是已经不会痛了,宋令闻动作未停,划落的伤口甚至比先前的更长更深,出血量也越来越多。 待到鲜血几乎濡湿整条小腿,宋令闻才脱力般将刀片甩落,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倚靠床边,任由冷汗浸透衣裳。 信息素占据房间,透出迷醉入骨的香。 少女苍白的面庞映在月光下,呈现出病态的绮丽之美。 她知道。 夜还很长。 *** 眼前一片漆黑,像是掉进了没有尽头的漩涡,池言有些慌乱地伸手探寻,却一无所获。 忽然有白光乍破,终于映出身前人的面容。池言站定步伐,眸中闪过惊讶。 那人缓缓偏头,黑色瞳孔了无生气般死寂,眼下泪痣分明。 “为什么?”少女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发问。 池言站在原地,感到心脏疼痛起来。 “为什么……” 似不死心般,少女一遍遍发问,声音越来越低,黑色鸦羽般的长发掩住了面颊。 池言心底闪过不忍。 她想回答,想告诉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却被一股莫名的巨大阻力束缚,根本开不了口。 心底了然般,少女忽地一笑—— “骗子。” 接着以无法阻止的速度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不要!” 阻力忽然消失,池言尖叫着冲向少女,可一切早已来不及,刺目的鲜血自她心口喷薄而出,却染红了池言的眼。 “为什么,要离开我。” …… “!”池言猛地惊醒,攥紧衣襟大口喘气,半晌后才心有余悸地望向书桌处的电子时钟。 五点五十分,距离起床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衣物早已被打湿,有些黏腻地贴在身上,另一张床上的陆灿正背对池言睡着,似乎未被吵醒。 池言有些后怕地拍了拍面颊,才确定刚才的一切只是噩梦。 她尽可能小声地起床喝了杯凉水,坐在书桌前出神。 头痛欲裂,脑袋断片,原来宿醉是这种感觉。这是池言回过神后的第一个想法。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疼痛才稍有缓解。 眼前却再度浮现令自己心惊胆颤的梦。 少女悲凉的眼神,绝望的话语,近乎疯狂的举动,都像极了宋令闻,那么清晰,那么鲜明。 如果宋令闻真的…… 池言不敢细想,而是强迫自己把这样的念头驱逐出去。不会的,宋令闻不会自杀,她也不会让她走到这一步。 心底的声音那么坚定,池言这才看清自己,看清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宋令闻就是宋令闻,宋令闻也只能是宋令闻,只会是宋令闻。 即便她是坏人,即便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善良,池言依然想保护她,至少现在,她确定这就是自己想做的。 这一次,不论对错。 她会留在宋令闻身边 *** 刚起床,陆灿便看见早已收拾完毕的池言,她正坐在桌前温习功课。 “你倒是起得早啊,可是苦了我了。” 顶着浓重的黑眼圈,陆灿忍不住锤锤脑袋抱怨,“昨天晚上你没喝几杯就醉了,我把你从天台上扶下来,好不容易把你哄睡着,你半夜还说梦话,踹被子,吵得我一个晚上没睡,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池言闻言一惊。她怎么不记得这回事? “不行,你得请我吃饭,不然这事没完。”陆灿故意正了正腔调,边叠被子边威胁池言。 池言有些忍俊不禁,爽快地答应她,“行,你想吃什么都行,一周的咖喱牛肉饭加可乐怎么样?” “真的?”陆灿的脑袋瞬间转了过来,原本疲惫的眼睛闪起金灿灿的光,小仓鼠般连连点头,“自己说的啊,别后悔!” 下一秒便拿着校服冲进卫生间洗漱。 陆灿当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容易满足。池言顿时哑然失笑,继续背诵课文。 陆灿的父亲陆深是著名娱乐公司的董事长,同时也是典型的低调企业家,为人谦和仗义不说,还从不看人下菜碟,这也使他能和池言的父亲池又昌保持几十年的好友关系至今。 而这种处世态度也深刻影响了陆灿。虽然家庭背景深厚,陆灿却没有一点大小姐脾气,心思甚至比常人更加细腻,十分体贴与照顾他人。 她与陆灿,似乎真的只差血缘这一层未及。 心下这么想着,陆灿已洗漱完毕,单手拎着书包冲她招手。 “快点,马上要迟到了。” 池言稍一抬眼,距离出寝时间只剩两分钟,这才背起书包同陆灿冲出宿舍。 *** “呼……还好我跑得快。”两人并肩而行,准备前往食堂吃早餐。 “还不是你,以后别赖床。”池言目视前方,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锅甩了出去。 陆灿忍不住捏起拳头,“你再说一次。” 打闹间到达食堂。池言早餐喜欢吃的清淡些,一般会选择粥或面包;陆灿却喜欢馄饨饺子一类的馅点,总会默契地在点餐口分开。 漫不经心地排在队伍后面,池言有一次没一下听着前面两个女生聊天。 可聊着聊着,忽然话锋一转,指向了宋令闻。 “宋令闻真有那么好看?上次学生大会我没去,不知道她长啥样……” “不过我听三班的李驰敬说她最近毁容了,现在比普通人还难看。” 站在前面的短发女生微微侧身,话语透出酸意。 “好看确实好看......不过难怪她最近一直戴口罩,原来不是怕被骂,是怕吓到别人吧哈哈。” 另一个的长发女生边说边做作地捂起嘴,笑声如猫爪抓墙般刺耳。 “别这么说,她毁容了不是更好?刚来就搞出这么多事事,谁知道她下次又要找谁消遣呢?” 话音落下,两人像听到世上最大的笑话般笑得花枝乱颤,完全没有注意身后人。 长发女生正欲继续,忽然感到肩膀被人一拍,她这才止住笑,有些疑惑地转身。 池言比女生高出一截,就这么俯身凑近她。 好闻的苍兰香霎时萦绕鼻息,令女生心跳加速。 她刚入学不久,在篮球赛才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池言,见到真人简直被迷得说不出话,近距离接触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池言的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看起来直线条居多,可那双眸子却是温柔的,唇瓣也非常饱满,身上总残存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 难道她的桃花运终于要来了吗?池言不会是要跟她搭讪吧? “我今天出门是不是忘看黄历了?”池言唇角微勾,话语间喷薄的热气爬上女生耳廓,暧昧至极。 说出的话却令人如坠冰窟。 “真是,大白天就遇见嘴这么臭的人,怎么,出门太着急,把马桶水当成漱口水了?” “……”长发女生不可思议地盯着她,根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撩人的气氛霎时褪去,池言浅棕色的瞳孔里似有怒意。 她这才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们。 “宋令闻是你们这些臭鱼烂虾能比的?少造谣她,有这闲工夫还是好好读书吧,别对不起自己还对不起爸妈。” “以后管好嘴,不然见到你们都得熏得绕道走。” “……” 这下女生完全呆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池言从食堂大门离开。 早已拿到早餐的陆灿站在过道处等待池言,却见池言看都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池言,你去哪,等等我啊!” 池言快步下楼,整个人出离愤怒,对陆灿的呼喊置若罔闻。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什么都不了解! 像这样的事,究竟发生了多少次。 少女忍不住奔跑起来,越来越快,险些撞倒路过的同学。 她眉头紧蹙,随意道了歉便离开。 够了,她想赶快见到宋令闻。 风扬起她的马尾,池言灰暗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光。 27、出头 冲进教室时间还早,不明就里的同学满脸疑惑,“池言,你干嘛这么着急?这还没到早读时间呢。” “……没事。”她这才冷静下来,坐到座位后掏出语文书,心不在焉地装出努力学习的模样。 “池言,你跑那么快干嘛?累死我了。”陆灿随后赶到,说话间喘着粗气,有些不悦地质问。 池言这才漫不经心地抬眼,冲她举起语文书。 “来背古诗词啊,今天有古诗文小测。” 陆灿当然不信,怀疑地眯起眼睛打量她,“你会这么好学?” 池言不容置喙地点头,“我一直都是。” 见她找好了合理答案,陆灿很给面子地不再深究,同她拌几句嘴便回到座位。 没多久,班级里的同学越来越多。池言却始终保持低头看书的姿势,没有盯着门口等宋令闻。 宋令闻向来是踩着上课铃声来的,从未出过意外。 只是这次,她失策了,宋令闻没过多久便走了进来。 她今天没有戴口罩,终于露了正脸,唇角处的淤青也几乎消去,不仔细看完全不会发现。 只是左脸仍旧贴了一片创可贴,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 教室瞬间安静,不仅因少女久违的露脸,更是为了昨天的事。 一夜之间,有关宋令闻的八卦传遍南高上下,就这么成为了闲暇时候的谈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越是美丽无可挑剔的事物,人们便越反感,越嫉妒,越诋毁,越想抓住它的丑恶面大肆宣扬,越想让它跌落谷底,永远不得翻身。 他们绝不允许完美存在。 宋令闻淡漠地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地走向座位,食指不自觉摩挲衣摆。 …… 身前,身侧,身后,人们的目光如剜刀锐利,直愣愣地中伤着她。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小腿每走一步便传来一阵痛感,额上冒了些冷汗。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在意过旁人的目光了。 忽然减小的玩闹声令池言不解,这才抬眸,宋令闻的身影在刹那掠过。 她心跳微滞,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身。 眼前的少女面色惨白,唇瓣更是没有血色,额上冒起冷汗,整个人如即将枯萎的花朵般虚弱不堪。 不顾周遭的异样眼神,池言语气担忧地问她,“你是不是不舒服?” 宋令闻睫毛微颤,没有说话。 “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着她越来越差的脸色,池言不由分说便要起身,却被宋令闻拒绝,“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少女眉头蹙得更紧,正准备不顾宋令闻意愿强行带她离开时,却在下一秒撞入那双漆黑的眼眸。 熟悉的黑色瞳孔里涌动着池言从未见过的情绪,似山边的晨霜渺渺,我见犹怜尚不及此。 上课铃声在下一秒响起,打破了僵局。白之易走进教室,声音不悦地提醒所有人,“都干什么呢?明天就要考试了还不复习,这次的考试有多重要都不知道吗?” 众人这才停止窃窃私语,乖乖坐好等待白之易继续。 池言仍有些犹豫,却终究收回视线转身,不再看宋令闻。 紧绷着的心慢慢松开,宋令闻终于松了口气,掌心满是冷汗。 *** “明天就是本学期的期中考试,也是你们这个学年以来最为重要的考试。” “我希望每个同学都能把前几天用在篮球赛上的干劲用在这次考试上,考出自己最好的水平。祁慕朝,下课把考场安排和具体事项公布一下,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期中考啊,她都快忘记这回事了。转了转手中的笔,池言忍不住向后瞟去。 宋令闻,真的没事吗。 ***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刚下课教室便空无一人,只剩陆灿池言祁慕朝,以及每次都留到最后才走的宋令闻。 “真是的,跑这么快,这么怕数学老师把体育课占掉啊。”祁慕朝无奈摇头,将考场安排表贴到布告栏处,“那他们就只能回来再看考场安排啦。” 陆灿已经迫不及待地凑近祁慕朝,一边交合双手一边碎碎念。 “拜托拜托,让我和学霸挨得近些吧,我愿意用一个月单身换我抄到学霸考卷!” 祁慕朝轻轻挑眉,如过来人般拍了拍陆灿的肩,“拜托,就算你单身一辈子都不可能,这次考试这么严,怎么可能让你抄到别人的考卷啊。” 这次考试是省级各大重点高中的第一次联合考试,难易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陆灿还是不死心地找到自己的考场,又一一对照了各个学霸的,在发现没有一个能对上后开始假哭起来。 池言有些好笑地看着少女,视线从安排表上一扫而过。 高二四班,池言。 高二四班,宋令闻。 心底有喜悦涌起,池言忍不住哼起小曲,朝教室外走去,“快点走吧,马上要上课了。” 池言看上去似乎……心情挺不错的?昨天不是还莫名其妙喝醉了吗?祁慕朝疑惑蹙眉,却并未说什么。 “嗯嗯,赶紧走吧,我可不想被罚跑。”陆灿赶忙拿上中午复习的资料,笑容满面地挽上祁慕朝的胳膊,拉着她跟上池言。 应该是自己想太多吧,再说池言心情好不应该是好事吗?祁慕朝摇摇脑袋,跟着陆灿离开。 宋令闻一直沉默地待在原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待她们离开一段时间后才起身,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 去操场途中要经过最为热闹的小卖铺。今天的气温比以往更高,阳光轻晃着视线,带起彩色的光晕。 池言走在陆灿身侧,漫不经心地听她同祁慕朝斗嘴,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 虽然这节体育课轮到自由活动,但热身跑还是没法避免,宋令闻的面色又实在有些糟糕。 池言明白宋令闻的要强性格,清楚她不论多苦多累都会一个人消化。 她是个绝对不可能服软,更不会主动表露心迹的人。 但强撑着一定会出事,她还是帮宋令闻请假好了。这么想着,视线自不远处的路人面上掠过。 池言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统一般看向身后,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与探寻,却不是友善的。 这是带有浓烈审视与轻蔑意味的眼神。 祁慕朝同陆灿走出几步才发现池言不知何时落了队,有些疑惑地喊她。 “池言?” 池言却像没听见般,只是瞳孔震颤着回头—— 身后被审视的焦点,赫然是宋令闻。 *** 这节自由活动,池言难得的没有组织打球,而是推辞说考试在即心情烦闷,准备独自走走散心。 这种理由搪塞别人就算了,搪塞陆灿简直是天方夜谭。池言会因为考试焦虑?下辈子,不,几辈子都不可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但陆沉不想池言一个人。待众人离去,她才轻轻扯了扯池言的衣袖,眼中有担忧闪过,“阿水,要不要我陪你啊?” “不用了。”池言拂开陆灿的手,“我一个人就行,你去跟她们打球吧。” 陆灿闻言愣在原地,凝视着池言的背影,只觉心思担忧,似有风暴在平静中涌起。 *** 池言漫无目的地来回瞎逛,不知要去哪里,终究凭着感觉来到了湖心亭边。 湖心亭处的荷花经过暴晒早已不复往日美丽,花瓣边缘变得枯黄干涩,连游鱼都不屑靠近。 走进亭内坐下,池言有些失落地望向漂浮的落叶。 她还是背叛了约定,没有保护好宋令闻,宋令闻如今受人非议,也有自己的原因。 搭在腿间的手缓缓握紧,少女的深棕色马尾滑落,遮挡了半边面颊。 “……喂,你不会真打算这么干吧?万一被发现了……不说别人,你就不怕她爸找你麻烦吗?” 假山后方忽然传来男性急切地低语,带着些许做贼心虚。 “有什么好怕的,她宋令闻现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都来不及了,又有谁会信她?” 另一个男人闻言冷笑,语气满含不屑。 “再说了,她有爸我难道没爸吗?我家也不是好惹的,还怕她把我整死不成?” 池言本不想听,但宋令闻三个字总能轻而易举地引起她的关注。 于是她悄悄坐到更加靠近假山的地方,忍不住偷听起来。 “还不是被你害得,要不是你雇人到处散布谣言,宋令闻也不至于……”男人忍不住嘟囔,还未说完忽然惨叫起来,另一个男人的威胁声在下一秒响起: “被我害得?她宋令闻扇我巴掌的时候也是被我害得?老子已经很给她脸了,但她不要,那就别怪我不给面子!” “还有,你可别忘了,宋令闻现在这样也有你的‘功劳’在,是谁收了我的钱你难道不知道?别想着突然散伙,小心我不付你尾款!” “别啊别啊。”男人这才唯唯诺诺起来,语气谄媚地巴结他,“驰敬哥,我这哪是想散伙啊,咱们一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放心,我这就让弟兄们去她座位动手脚,保证把她的作弊罪名坐实。” 两人的声音逐渐模糊,池言听完,只觉血液跟着烧了起来。 李驰敬。 原来就是他在背后制造舆论,抹黑宋令闻。 原来就是他们从中作梗,才害宋令闻饱受非议。 池言起身,垂落身侧的双手成拳,眸底有火光燃起。 “你谁啊你,你......” 未等李驰敬反应,池言已冲至假山后将他抡起,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 疼痛自身体的各个部位袭来,尤其是背部。李驰敬许久才回神,强撑着身子大骂,“你他妈是不是找死啊,你不要命了吗!” 另一个男人眼见形势不对,赶忙趁两人不注意间仓皇溜走。 池言就这么站着,逆着光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她忽然伸手,一把扯住男人的头发,冷着脸宣告: “我是谁?池言啊,不认识我?” “池言?”李驰敬呼吸一顿,思考半晌才笑出了来,“哦,那个打篮球的,怎么,你他妈的也跟我有仇?” 张口闭口全是他妈。池言怒极反笑,揪着李驰敬的力气更紧了些,“我跟你没仇,就是看你太不爽了。” 她特地将“太”字拖得很长,嘲讽的意味明显。 “像你这种只会在背地里嚼人舌根,还要陷害别人的臭虫,难道不该被揍?” 苍兰香随着话语自池言腺体溢出,重重压上李驰敬肩头。 莫名其妙的挑衅终于将李驰敬激怒,身为男性alpha,李驰敬再不济也有第一性别优势。 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又能有多大能耐,刚才只是自己疏于防备而已。男人唇角一勾。 “原来被你听到了,那就只能打到你闭嘴了。” 话音刚落,他立即抬手,毫无章法地挥向池言。 李驰敬的速度太快,池言根本来不及躲闪,右脸颊就这么重重挨了一拳。 “......” 空气中的苍兰香更加浓郁,张牙舞爪地萦绕周身,强烈到过分。 出拳时的无畏随着少女信息素的不断释放慢慢消失,他忽然害怕起来。 李驰敬没想到,池言居然是优性alpha。 用舌尖抵了下腮帮子,少女忽然翻个白眼,紧接着笑起来。 男人的衣领被她揪起,拳头终于如雨点般砸落,带来钻心的痛。 “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向她道歉!” 池言不知是何时说出的这句话,似乎已在心底潜藏许久般,脱口而出的瞬间连呼吸都变得畅快。 拳头不断落下,砸在男人的面颊,她心底只有两个字: 好爽。 好久没这么爽了。 “那边两个!现在立刻住手!”保安的喝止声终于打断池言。仿佛看到救星般,李驰敬连忙躲向保安身后,捂住脑袋地控诉起来。 “保安叔叔,这个叫池言的alpha莫名其妙打我!她仗着自己是优性就欺负人,我根本不认识她!” 保安打量一眼池言,又看了看满脸委屈的李驰敬。 “你们两个,立刻跟我到教务处!” *** 下课铃声响起,池言与李驰敬被领入教务处的身影正好被许多同学看见,瞬间引发热议。 “那不是高二三班的池言吗?怎么跟李驰敬一起去教务处了?” “不会是他们早恋被发现了吧?” “你逗我呢?池言能看得上李驰敬?他家是有几个臭钱没错,可池言不吃这一套啊。” “之前不是听李驰敬说宋令闻喜欢他吗,不会是……” 教务处的门被关上,外界的闲言碎语被随之隔开。保安向教导主任交代完情况后便自行离去。 空气安静下来,教导主任状似平稳地开口。 “你们两个,为什么打架?李驰敬,你先说说吧。” “主任,我真的是无辜的。” 李驰敬揉着背,用不输奥斯卡影帝的演技开始为自己辩解,“我今天和朋友在假山后面聊天,聊着聊着这个叫池言的alpha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直接过肩摔我!还我扯头发!你看我头皮都红了!脸也肿了!” “对了。”李驰敬指指自己肩膀,特地加重了语气,“她还仗着自己是优性就拿信息素乱压我,行为非常恶劣!” 教导主任眉毛一皱,转身看向池言,“池言,他说的是真的吗?” 池言抬头,用淡然的目光直视男人的眼睛,“是真的,但我不是无缘无故打他。” “我是听到李驰敬想要陷害他人的计划,以及一直在恶意散播谣言的卑鄙行径,为了阻止才揍他的。” “陷害他人?散播谣言?”面上闪过讶异,主任拿起了桌上的茶杯,“陷害谁,又造谣谁,你说清楚。” 池言缓缓开口,说出的名字令人心颤。 “宋令闻。” “......” 茶水霎时洒了满手,教导主任却像完全没察觉似的,忽然瞪大眼凑近池言,“你说李驰敬要陷害的人,是宋令闻?” 池言眸底闪过诧异,却还是冲他点了点头。 “……我的天哪。” 教导主任艰难消化着这个足以让他丢掉工作的信息,忽然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李驰敬要怎么陷害宋令闻,又已经造了哪些谣,你一字不落的全部告诉我。” 池言将她知道的种种一一列出。 太过难听的都被一笔带过,举出的案例却仍令人不可置信,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李驰敬,重重放下茶杯。 “李驰敬啊李驰敬,你让我说你说什么才好!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大家带来多大麻烦,不仅是学校,就连你家都可能会……” 话音戛然而止,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教导主任冲池言与李驰敬摆摆手,疲惫地下达通知,“你们先回去上课,处分结果等我和领导们商量完再行通报。” “……”池言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终究没说什么。 这件事,就这么轻易地结束了吗? 28、悸动 第二天一早,期中考试正式开始。池言走进考场,刚找到自己的座位没多久,宋令闻便也到了。 目光紧盯仍站在门前的宋令闻,池言忽然有些紧张。 宋令闻正在看座位表,一头长发如丝绸柔亮,半晌后轻轻垂眼,沉默地走向池言身后。 虽说早就知道宋令闻与她坐前后排的事实,池言内心依然窃喜着,忍不住清了清嗓。 宋令闻倒是面色如常,只是从容地拿出课本,打算最后复习几遍。 叮。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分发试卷,考试随即开始。 第一场是语文,池言保持着以往的速度,在结束前五分钟完成答题,开始认真检查卷面。 虽然她对这次考试没什么信心,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 宋令闻早已写完,甚至已经检查了好几轮,才轻轻放下答题卷。 她有些疲惫地撑着额角,不知在想什么。下一秒似不经意般望向黑板,余光自少女脖颈处一扫而过。 *** 为期两天的期中考试很快过去,陆灿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脸,忍不住发出感慨,“啊……又迈过了人生的一道大坎,希望出成绩那天是跳楼梯而不是跳崖,别把我摔死就行。” 顾宁站在陆灿身侧,忍不住偷笑出声,“那你应该现在立刻马上离开学校,去找个神庙烧香拜佛。” 话音刚落,夏婉岚又唯恐天下不乱般学着偶像剧男主的口吻补充,“要是烧香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啦?” 小情侣妇唱妇随,逗得祁慕朝乐不可支,“你啊,还是先祈祷待会英语课不被老白点名吧,老白前几天布置的作文背完了吗?” “切,你们就欺负我。”陆灿没好气地睨她们一眼,转头询问池言,“对了,最近好像都没见到李驰敬,你们那件事有结果了吗?” 池言单手抵着下颚,原在发呆,听到陆灿喊她才回过神,有些苦恼地抱怨,“没有啊,我也还在等,学校的办事效率实在太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通知。” “你可真是死性不改,没被处分就该偷着乐了,还嫌学校办事效率低……” 话未说完,上课铃声突然响起,顾宁夏婉岚连忙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座位坐好。 期中考试后的第一堂英语课,她们可不想触白之易的霉头。 不一会白之易便走进了教室,却没有立即讲课,而是拿出一份文件,异常严肃道: “同学们,应校方要求,针对近期发生的某个极其恶劣的事件,我有必要和大家好好聊聊。” 什么恶劣事件大家心里都清楚,但在听到白之易居然要公开处刑时还是不禁屏了屏气,安静地等他继续。 说不紧张是假的。池言看向白之易,唇瓣轻轻抿起。 白之易的眉头轻蹙,缓缓打开文件,一字一句地念出内容。 “近期,原属南江市第一高级中学的学生李驰敬与方毅出于私人报复心理,通过花钱雇人等手段对我校学生进行了恶意的造谣,诽谤,甚至诬陷行为,严重影响了该学生的声誉,甚至进一步引发了斗殴行为。” “现校领导办公室做出裁决:对李驰敬采取退学处分,方毅采取严重警告与记过处分,并勒令其他同学牢记此次教训,尊重他人,恪守本分,认真学习,此后严禁再议论此事——南江市第一高级中学校领导办公室宣。” 话语沉重,班级却瞬间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白之易的面容随着众人看热闹的态度更加严肃起来,忽然用课本砸向桌面,“同学们,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 班级这才安静下来,白之易声色俱厉地继续,“这件事的影响非常恶劣!它充分暴露了我们学校关于德行方面的教育缺陷!针对这点,校领导表示已经将德行讲座提上日程,作为今后的重要活动。” “我们南高的学子,应该德行兼备,学品双修,成为真正的人才。” “好了,我言尽于此。现在开始上课。” 趁他写板书的时间,陆灿侧头,冲池言不可思议道,“天哪,李驰敬居然被退学了,我记得他家不是挺有钱吗?跟校长那边也有关系,这不至于吧?” 得到这样的结果,池言自然是开心的。李驰敬被退学加校领导处发布的声明足以让宋令闻今后不再受人非议。 可要平心而论,就连她也觉得李驰敬的行为似乎不至于此。 没有哪个学校的学生是完美的,南高也是如此。历年南高总会出几个带头闹事的校霸,严重者甚至与其他学校的学生约架,打得头破血流,却没有一个被退学,只是严重警告或记过便作罢。 但这次不一样,李驰敬直接被退了学…… 池言忽然想起江瑶之对她说过的话。刘洋不就是因为宋令闻的校园暴力而被退学了吗?虽然最后不知为何又回来了,可李驰敬这次的结果,简直就像是他的复刻版。 不仅如此,两所学校的声明也都惊人般如出一辙。 似乎一切与宋令闻有关的所有事,结局都只有一个。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涌起。池言缓缓垂眸,烧得炙热的心被残酷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甚至失去了回头看宋令闻的勇气。 *** 下午第一节原是语文,语文老师却突然有事脱不开身,便与体育老师换了课。 欢呼声霎时响彻教室,陆灿赶忙拽过池言警告,“今天你不许溜走,必须和我们打球,不然饶不了你!” 池言哑然失笑,挣扎了几下却没挣开,只能无奈答应,“行,那你去拿球。” “好嘞!”陆灿兴奋地搓搓手,刚要出门不忘回头提醒,“对了,今天挺热的,好像是近期最高温,你别忘了提前买几瓶水。” 池言比了个手势告诉她知道了,陆灿这才露出笑容,转身跑出教室。 *** 买好水来到球场后,池言才由衷感谢陆灿的先见之明。 露天篮球场暴露在烈阳下,简直堪比蒸笼。下午一点的太阳又正是毒辣的时候,简直能把人烤干。 正思考着肩膀被人一拍,陆灿站在她身侧偷笑,“怎么?不会是怕了吧?池队不会还没从输给衡高的阴影里走出来吧?” 摆上明面的调侃。池言挑挑眉,盯着她的眼睛回应,“怎么会呢,这种天气打球,我只会越打越凉快,越打越厉害。” “你最好真是这样。” 比赛随即开始,陆灿与池言被自然而然地分到两个队伍,战况空前激烈。 篮球场边围了些女生,正兴奋地给池言加油。 “天哪,池言真的好帅。” 宋令闻听着同样站在梧桐树下的女生对池言的夸赞,向来沉默的漆黑眸子更加暗淡。 最后一分钟,池言从队友处接球,躲开对方球员的拦截,完美的扣篮得分。场上比分变为14:10,池言方暂时领先。 “好棒!池言加油!”欢呼声瞬间响起,池言微笑着从队友手中接过水,宋令闻呼吸微滞。 也许是刚运动完的缘故,少女的面色比以往更加红润,喉头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起伏,额角处有汗珠滑落。 浅棕色的眸子在烈日下闪着更加晶莹的光,唇角的笑容那么漂亮。 “......” 宋令闻仍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注视池言的每一个动作,完全忘记了移开。 似有所觉般,池言忽然抬眼,两人的视线在刹那相撞。 旖旎缱绻,像极了此刻的风。 她就这么朝宋令闻的方向一笑,模样真挚美丽。 滚烫的夏风吹起少女的马尾,阳光撒在她身上,她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只是冲她笑着。 又过了好久,等到球赛即将开始,池言才收起笑容,随手拿起地上的毛巾擦汗,便开始了下一场比赛。 有什么似乎横冲直撞着,快要从禁忌处探出头来。宋令闻低下头,呼吸跟着杂乱。 她的手指正慌乱地揉搓掌心,企图把这股莫名的悸动压回。 穿过密密麻麻的枝叶,似乎也有光落在了宋令闻肩头,她甚至觉得自己能闻到近在咫尺的阳光的味道。 于是她摊开手掌,看着带有灼热温度的光斑落在自己手心,忽然离开树荫站到光下,盯着被阳光包裹的影子出神。 只有那道颀长的人影是黑色的,一切都是截然不同的明亮与温暖。阳光将万物染成金灿灿的模样,唯独落下了她。 少女鲜活的面容浮现眼前,那么生动明艳。 宋令闻站在原地,只觉视线似乎在热气蒸腾间变得模糊,本就迟钝的大脑更加混沌,甚至记不清倒地瞬间朝她狂奔而来的人是谁。 …… 入眼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宋令闻刚要撑起昏沉的脑袋,熟悉的身影便在下一秒映入眼帘。 “你醒啦,有没有好一点?”见宋令闻醒来,池言连忙小心翼翼地询问。 “……”宋令闻没说话,只是看自己裸露在外的小臂上的淤青。 池言瞬间明白,“我等他们都走了才给你脱的外套,不会被人发现,你放心。” 宋令闻这才看她,不知在想什么。 池言在少女的凝视下愈发局促起来,忽然慌乱起身,拿起桌上的水递给她。 “医务室老师有事离开一会,你再休息下。刚才已经给你喂过正气水了,还有不舒服记得和我说。” 宋令闻收回视线,缓缓撑起身子,眼眸在瞬间恢复沉静。 “我没事,你走吧。” “不行,你中暑之后很虚弱,在老师回来之前我不会走的。” 面上的紧张神态瞬间消失,池言用不容置喙的口吻拒绝了她。 见她态度坚决,宋令闻不再反驳,池言也不知该说什么,空气中弥漫起诡异的寂静。 “......”于是她只能垂下脑袋,有些无措地绞起手指。 她心里好乱,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宋令闻,不知该如何同宋令闻沟通,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无不冲击着她们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想回到过去已然不可能。 该怎么办?要赶紧想出对策才行。心底愈发焦急时,宋令闻忽然开口,声音像从远方传来。 “你和李驰敬,发生了什么。” 池言有些惊讶地抬眸。 宋令闻的眼神异常平静,像是问起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事般,甚至没有看她,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 纵然疑惑,池言仍选择和盘托出。 因为她和宋令闻间已经容不下任何欺瞒与谎言,实话实说是最保险的方式。 宋令闻听完仍旧没有什么反应,望向前方的眼睛一眨不眨,半晌后低低出声,“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 池言心跳一滞,忍不住抬眼看她。 搭在腿上的手缓缓收拢,似乎连眉宇都透出苦涩。池言忽然笑了出来,“如果我说,我做不到呢?” 如果可以,她早就离开了。 “够了,别再缠着我……” 决绝的告别还未说完,宋令闻突然被少女拥住,强迫着打断了她的话。 “宋令闻啊,你别那么无情。”池言将头埋入她的肩窝,苍兰香瞬间翻涌于鼻息。 她抱着宋令闻的手更紧了些。 “……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过会在你身边,我说过会陪着你的,我没有做到,是我不好……” 灼热的泪打湿了肩膀,宋令闻的瞳孔轻轻放大,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池言漂亮的深棕色的马尾垂落一边,纤细白皙的脖颈就这么暴露眼前,连带着那个最为脆弱的,微微凸起的部位一起。 宋令闻长久地凝视它,呼吸在悄无声息间粗重起来。 “标记过了?还是被标记了?” 男人的露骨话语萦绕耳畔,像在驱使她做出什么,遵从内心的举动。 宋令闻忽然凑近池言脖颈,伸出舌头极轻极轻地舔了她的腺体一下。 “!”池言身体一颤,猛然弹开时差点摔倒,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宋令闻。 满脸通红的样子,像极了日暮时分的晚霞。 “就这样,怎么保护我?” 宋令闻轻勾唇角,再收不起眼底涌动,模样暧昧地问她。 似狐妖妩媚,池言沦陷于宋令闻灼灼如桃花般的眼眸,心跳彻底乱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