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生间待了好久,等到面色正常了些,池言才将脸擦干,又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才走了出来,只是刚回座位便怔愣原地。
自己带来的少女早已消失,如同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境。
老板娘走到池言身侧询问,“刚刚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已经买过单了,她是你的朋友吧?”
池言没有回答,只是冲向门外。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人在等候。
她这才反应过来,宋令闻是真的离开了。
***
回到家时夜已深沉,池言换了鞋,状若无事般将东西递给莫晓便进了屋,整个人倒在床上,不发出一点声响。
她斜着脑袋,眼睛迷茫地直视前方,又似乎飘向别处。
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池言闭上眼,无法自控地想起宋令闻。
今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像极了卢生所做的黄粱美梦,终究不过一场空。
大梦初醒,不过是蹉跎了梦中人。
耳畔又响起少女的低语。
“谁占谁便宜。”
池言忽然笑了,透出无奈的样子。
宋令闻。
这下,真的是你占我便宜。
***
凌晨一点,宋令闻终于回到宋家。
大门敞开着,一名女佣不时向外张望,像在等待某人归来。
宋令闻一声不吭地走近,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或许,对她而言也是最好的打算。
当女佣再次回头,自家小姐的颀长身影映入眼帘,她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站直身子恭敬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您先休息一下,我现在去给您做点吃的。”
“......”
眸中闪过惊讶,宋令闻波澜不惊地开口,“董事长在哪!”
将宋令闻刚刚脱下的外套抱在手中,女佣却未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将其挂好便进入厨房。
站在屋外还未发觉,等到进屋宋令闻才发现——宋世尘、顾清怀与管家都不见了,就连一众女佣都只剩下一个,寂静到有些可怕。
自回到宋家,这种情况从未出现。宋令闻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语气却仍是淡漠的,似无所察般再次询问。
“我问你,董事长在哪。”
从冰箱拿蔬果的动作一顿,女佣这才回身。
“小姐,先生去哪我并不清楚,这也不是我能知道的,但看管好您是我受到的指示,也是我接下去要做的,麻烦您见谅。”
“不过先生让我告诫你:最好不要再生事端,不管你跑去哪里,他都能找到你。”
学着宋世尘的语气转述完他的话,女佣才走进厨房,没过多久响起木板和刀具的碰撞声音。
宋令闻坐在桌前,双手交叠腿上,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
直到冷静下来,她才终于有心思思考今日的局势,关于顾清怀突然出现在宋家,以及两人发生激烈争执的原因。
能够让宋世尘如此大动肝火,同时又涉及顾清怀的,只可能是她又另闹了什么绯闻,并且已经被外界得知,即将波及宋氏。
而宋世尘现在极有可能在公司,企图通过紧急公关与董事会的力量压下舆论,以防波及股市。
可管家与其他人呢?为什么只留下了一个女佣?宋世尘的掌控欲太强,不可能让自己拥有重获自由的机会。
宋令闻眉头蹙得更紧。
这件事仿佛一场巨大的阴谋,她并不清楚自己身处哪一环,找不到出逃的方法。
正思考间女佣已经将菜上齐,朝宋令闻微微颔首后离去。
宋令闻已经吃过,并不感觉饿,但也不完全饱。她只是漠然地看着满桌佳肴,没有一丝食欲。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那个少女,那个扎着高马尾,瞳孔浅棕,朝她认真承诺的少女。
她想起少女爽朗的笑声,温暖的指尖,与她瞳孔里倒映出的影子。
很诡异的,宋令闻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甜,心跳也砰砰作响,快要将她淹没。
于是她放下筷子,沉默地回到房间,身体靠着墙壁缓缓滑落。
房间很黑,唯一的光源自窗帘拉开的缝隙处投入,温柔地映在宋令闻面上。
她伸手,手掌挡住了光,投落一片阴影。
她又将手指轻轻分开。月光溜进指缝,洒入她漆黑的眼眸,随即翻涌起一整片星海。
好美。
是个恍若梦境的星月夜。
***
午夜,宋氏召开紧急会议。
“世尘,不是我说,虽然和清怀父亲关系匪浅,但她如今作践自己,不顾宋氏死活,这样的妻子根本没有留恋的必要,你真的不必再忍!”
一股东攥紧手中报表,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僵局。
宋世尘不语,只是摩挲着中指指腹处的一颗老茧,对他的观点不置可否。
“我也觉得,要没有你,宋氏,不,应该说是顾氏,早就不存在了!”
“顾氏能发展到现如今的地位,你功不可没。”
坐在宋世尘身侧的另一股东拍拍他肩,忍不住语重心长道,“世尘啊,我们都看好你,你是个商业奇才,百年难得一见。”
“可你要想真真正正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有所取舍。
“舍一时之小,换来的可是后世之快。”
肩上力度不减,一直沉默的宋世尘忽然重重咳嗽起来,径自走出会议室。
“董事长已经清楚诸位的诉求,会有所决断,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众人面面相觑,助理面无表情地替他收拾好残局后离开。
“咳咳……”叮,电梯到达负二楼。宋世尘捂着嘴快步走出,咳嗽却不可控制地急促起来,回响于空旷无人的地下停车场。
“先生,您还好吧?”管家小心翼翼地替他顺气,话语有几分急切。
宋世尘弓着身子,咳嗽愈发严重起来。
“管家先生,回宋家吗?”司机回眸,看向宋世尘的眼神隐含担忧,却在下一秒被管家怒瞪,警告的意味明显。
“明天去人事处去把薪水结好,以后都不用来了。”他面无表情地命令,“现在,下车。”
“不要啊管家先生,宋先生,不要啊......”
车辆缓缓发动,行驶一会儿后进入一条灯光昏暗的隧道。
宋世尘终于停止咳嗽,垂下始终捂着嘴的手,面色有些虚弱。
“给我拿瓶水。”
“可能得麻烦先生自己拿了,就放在车门扶手的下方。”管家边开车边回复他的话。
“先生,我方才擅作主张,将那名司机赶走了,我们这就去北宅,一切人手都已安排妥当。”
“你办事我一直放心。”强撑一丝笑意,宋世尘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味道,缓缓摊开手掌——
昏暗灯光下,一摊泛出乌黑的粘稠血液赫然映入眼帘。
***
池言整夜未眠,直到天亮才堪堪睡去。
家里静悄悄的,并无旁人,只有放在桌上的三明治与便签。莫晓早早便送池曦上学,池又昌也已上班,家里只剩落单的池言。
恍惚间听到闹钟的声音,池言蹙眉,烦躁地伸手一挥——
嘭的一声,世界恢复清静。
她这才展了眉,翻个身后再次睡去。
九点整,池言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醒来,捡起被她砸落在地的闹钟,边打着呵欠边瞟了眼时间。
九点。
还好,九点而已。
等等!九点!
“完了完了……”她这才彻底苏醒过来,三下五除二间换好衣服洗漱完,拿上收拾的东西便冲出了门。
明明已将踏板蹬得吱呀作响,池言却仍焦急着,只想再快,再快一点。
完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这下要挨骂了。”
***
九点二十,终于到达教室的池言不负众望地被白之易罚站。
听着班内正滔滔不绝的讲课声,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
“能不能背我昨天布置的范文,能就进来。”
正懊恼间,白之易忽然从教室走了出来,“不能就一直站着。”
池言眸子一亮,想也不想便连连点头。
清润的女声随即响起,英文发音标准,“sheburstoutofcryingandwailed……”
池言的英语一直是强势科目,记忆方面更是快准狠。她怎么也想不到昨天课上无意多看了几眼的范文能在这时派上用场。
看到她还是有在认真学习,白之易的伪装这才褪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行了,进去吧,下次别再迟到。”
“没问题。”池言终于松了口气,快步走进教室。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于她,除了一个人。
少女走到座位,怔愣地盯了身后人几秒。
如瀑黑发被那人垂至一边,白皙的脖颈裸露在外,有几根发丝散落面上,显出凌乱的样子。
宋令闻的睫毛轻轻垂落,口罩遮挡了眼睛以下的部分,脑袋安静地伏于臂弯交叠处,显然是睡熟了。
脸好小啊,口罩能把整张脸都包住。
不过,没想到她上课也会睡觉。
池言看得出神,一时忘记了还未结束的课堂。
“池言,宋令闻好看吗?”白之易幽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
一石激起千层浪,哄堂大笑声瞬间爆发。
“!”终于回神的池言连忙坐下。
被突然响起的笑声吵醒,宋令闻有些不悦地抬头,却在看见熟悉背影的瞬间展眉,坐直了身体。
周围笑声未停,阳光倾泻少女肩头,惹得她原本白皙的脖颈爬上红晕,整个人都是红的。
耳垂更是红到不像话,不知经历了什么。
不知为何,心情好了不少。盯着身前人垂落的马尾与脖颈处的零落碎发许久,宋令闻才慢慢收回视线。
***
没过多久下课铃声响起,池言身前瞬间围满了人。
“干什么?”她环顾四周,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问我们干什么?好看吗?啊?”陆灿调侃地笑起来,重重拍她肩膀,语气揶揄。
“就是啊,好看吗?啊?”
顾宁与夏婉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难道已经看入迷了?忘记自己还在上课?天哪池言,你不会已经沦陷了吧......”
池言哪能听不出几人话里的揶揄意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又在下一秒涨得通红。
“少胡说八道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池言摆摆手,装出无比从容的模样。
“我只是......椅子被卡住了拿不出来,才多站了一会,看谁看入迷了?这怎么可能啊……”
铃。上课铃声适时响起,还想再问的陆灿也被打断。
“切。”眼见套不出话来,众人只得埋怨了句,悻悻而归。
***
第二节课是数学,池言并不觉得困,却根本听不进去,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了呆。
宋令闻居然一反常态的在英语课上睡觉,而且看样子应该睡了有一会。
要知道她一向是上课听讲下课做题,自律到不能再自律,居然也会破天荒的偷懒休息。
难道她昨晚也没睡好?池言又忍不住深入幻想了下,数学老师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宋令闻,你来演示下这道题。”
班级一片静默,身后人不知怎的没有立即起身。
一小会后,宋令闻走上讲台,却只是沉默地站在黑板前,手中的粉笔迟迟未落。
数学老师并不催促,他知道宋令闻的水平,认为她的犹豫是在优化方案,便站在一旁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令闻愈发茫然地盯着黑板上的题目,捏着粉笔的手更紧了些。
双手撑着下颚,池言有些担忧地望向宋令闻。
她今天是怎么了?
又过了好一会,连班级同学都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时,宋令闻才转身,将粉笔放回粉笔盒,语气平淡地开口,“我不会。”
然后径自走下讲台。
“……”
空气霎时安静,数学老师有些尴尬地替她找补,“……哈哈,这道题确实有一定难度,宋令闻写不出来也很正常,同学们一起来看一下啊……”
注意力跟随讲解声逐渐被转移到题目上,宋令闻的眸子却迟迟未动,只是落于身前人散落的马尾与近在咫尺的脖颈处。
她的额头不知何时冒了些细汗,被口罩遮挡着的薄唇轻轻抿起,拉成一条直线,耳垂微粉,宛如初绽的樱花。
她撒谎了。
其实她不是不会,只是原本应该用来思考题目的时间,她用在了走神。
突然被叫上讲台,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有少女脖颈边缘处的那一小块凸起。
“……”宋令闻瞳孔微颤,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仓皇低头,用大拇指使劲揉搓着另一只手的虎口,面颊也升起无端燥热。
……
宋令闻更没有承认,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在课堂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