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车轮与铁轨发出的“哐当、哐当”声渐缓。
王麦川趴到车窗上,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外面的雪够大的!”
他回身打开行李,将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见江赫言和秦牧也迟迟没动作,急忙催促:“马上到站了,你俩快点!”
江赫言闻言睁眼,拿起床头的手表看了眼时间。
转头看向陈澈,低声吩咐:“陈澈,去通知兄弟们准备好下车!”
“注意点,”他坐起身,声音压得更低,“这里属于边境,随时可能有检查。”
“放心吧,言哥。”陈澈点头,咧嘴一笑:“兄弟们心里有数!”
话落,转身离开包间。
没一会儿,列车缓缓停靠在站台边。
车厢门打开,冷空气瞬间涌入。
江赫言一行十三人走到车厢连接处,他第一个踏上月台。
站台上北风卷着雪沫子,军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王麦川紧随其后跳下车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竖起衣领,呵出一口白雾:“这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冷!”
秦牧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示意他噤声。
一行人陆续下车,个个面色严肃,提着简单的行李跟在后面。
秦牧也走到江赫言身侧,注意到他右肩不自然地僵硬着:“言哥,你肩膀的伤没事吧?要不要先去趟医院?”
江赫言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面不改色:“没事,我心里有数。”
江赫言转向身后的陈澈:“陈澈,安全方面交给你了。”
“放心吧,言哥。”陈澈颔首,目光始终没有停止对周围环境的观察。
出站口,一个穿着军绿色大衣、戴着厚实狗皮帽子的大个子站在出站口最显眼的地方,围巾将大半张脸遮得严实。
见他们出来,来人挥动着戴着手套的大手,声音洪亮:“小言,这里!”
江赫言领着众人走近,来人拉下围巾,露出被北风吹得通红的脸。
他虽已四十岁上下,眼角有深深的皱纹,一张脸饱经沧桑却难掩锐气,眼睛明亮有神。
“荃哥。”江赫言打招呼。
“荃哥?”王麦川惊喜地凑上前,“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袁荃目光打量一行众人,嘴角噙着笑:“我调到这里一年多了。”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过来了!”他若有所思地拍了拍江赫言右肩,“我以为怎么也要明年这个时候!”
江赫言闷哼一声。
“怎么搞的,有伤?”袁荃皱眉:“怎么不养好伤再来。”
“年后有正事。”江赫言抿唇,轻描淡写。
王麦川凑近秦牧也:“年后啥计划?我咋不知道!”
秦牧也低笑。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我给你们租的院子够大,住得下。”袁荃目光扫过江赫言身后的人群,“不过煤炭还得再买点!”
秦牧也看向江赫言,见他点头,示意众人跟上。
寒风混着雪花像刀子一样落在脸上,一行人低头跟袁荃穿过几条街道。
沿途的房屋低矮,偶尔有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匆匆走过。
约莫走了十几分钟,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平房院落。
围墙是用石头垒成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袁荃推开厚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
院子里很宽敞,正面是一排五间平房,东侧有个棚子,西侧是口老井。
“这里条件就这样,你们将就一下。”袁荃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已经很好了!”江赫言扫视一圈,围墙很高,门窗结实,点头道谢,“多谢荃哥费心。”
刚进屋,王麦川就搓着手看向袁荃:“荃哥,弄点热乎的呗?这几天在火车上啃干粮,肚子里都没热气了。”
“早就备好了,”袁荃笑道:“我让人准备了一只羊,你们先收拾一下,带你们去吃锅子。”
“这边也兴吃锅子?”王麦川好奇地问。
江赫言发话:“既然大家都饿了,那就走吧!”
“这你就不懂了,”袁荃一边领着大家往外走,一边解释,“满洲里冬天长,吃锅子最暖和。而且挨着草原,牛羊肉管够!”
袁荃带路,穿过几条积雪的小巷,来到兵站附近的一处僻静院落。
院门口连个招牌都没有,还没进门就闻到浓郁的羊肉香味。
院子里,一个精瘦的老头正在卸羊腿,动作麻利。
见他们进来,老头抬起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片儿爷,人齐了,上菜吧。”袁荃高声招呼。
片儿爷打量一行十几人,眼中闪过了然,朝屋里高声喊:“小峰,来客了!”
一个十八九的小伙子从屋内跑出。
不到二十分钟,两桌热腾腾的铜锅摆好。
羊肉片薄如纸,整齐地码在盘子里,锅里的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诱人的香气。
片儿爷端着个陶壶:“自家酿的高粱酒,尝尝,驱驱寒。”
袁荃接过酒壶:“谢谢片儿爷。”
待片儿爷退下,袁荃转向江赫言,压低声音:“这位是满洲里的本地通。你们这么多人突然出现,肯定瞒不过有心人,不如大大方方露个面。”
江赫言颔首,举起酒杯,众人共同饮下一杯烈酒。
王麦川夹起一筷子羊肉,在锅里涮了涮,入口后眼睛顿时亮了:“荃哥,这肉确实比在北京吃的要鲜!”
袁荃又喝了一口酒:“那是自然,大草原的羊,吃的是草,喝的是泉水。”
秦牧也对着江赫言举起酒杯:“言哥,荃哥来这边是你安排的?”
江赫言眉眼一挑,举起酒杯碰了碰:“改革开放是全国范围的,南边已经开放,只要稳定下来,北边也不会拖很久!”
秦牧也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可是我们跟苏联的关系......”
“放心,”江赫言眼神微眯,“不出意外,三年之内关系肯定缓和!”
秦牧也盯着酒杯看了两秒,点头道:“也是,一切关系都是以利益为前提的......”
“之前有一个同学到这边执行任务,”江赫言手指轻巧膝盖,“这里和对岸的俄罗斯边境地区民间往来不少,虽说现在大部分贸易都不合法不合规,但是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是默认的。”
袁荃忽然转头提醒:“小言,你有伤,少喝点!”
“好!”江赫言嘴角勾起。
............
雪停了。
江赫言一行人走出房门,片儿爷站在院中相送:“味道怎么样?”
袁荃竖起大拇指:“这还用说?谁不知道片儿爷的手艺!”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片儿爷,我和朋友改天登门拜访。”
片儿爷点头:“好,恭迎大驾。”
他转头看向江赫言,语气里带着几分深意:“我必定扫榻欢迎。”
江赫言点头示意。
回到租住的院子,众人自觉分配好房间离开。
主卧内,江赫言、秦牧也、王麦川和袁荃围坐在一起。
江赫言直接切入正题:“荃哥,介绍一下,现在满洲里这边什么情况?”
袁荃沉吟片刻,压低声音:“你们也知道,现在我们和苏联还处于冷战期,官方的贸易嘛,基本停滞。”
“我特意去过海关,今年一年的吞吐量也就几万吨。”
他抬头,语气严肃:“好在虽然总体贸易额低,但相关机构还在履行职能。铁路、海关之类的都在正常运营。”
江赫言三人沉默聆听,房间里只有煤油灯噼啪作响的声音。
“这里地理位置特殊,走私活动猖獗,基本上是民不举官不究。”他叹口气,抬眼看向江赫言:“你们想要什么?”
“重卡。”江赫言回答。
袁荃点头,继续解释:“要想在满洲里安稳的做买卖,三方关系必须打点好。”
江赫言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狼牙:“哪三方?”
袁荃语气严肃:“这边民风彪悍,外来人想立住脚,做长久买卖,必须与当地人合作。想自立门户,基本不可能!否则对方随意使个绊子,得不偿失!”
话落,他看向江赫言。
“我们又不是来打地盘的,正经做买卖。”江赫言抿唇一笑,与袁荃对视:“不会打破这里的利益分配!”
“那就好,”袁荃松一口气。
“满洲里总共三股势力,”袁荃伸出三根手指,“一个是二愣子,带着一帮兄弟靠拳头打出来的!为人重义气,一个吐沫一个钉。”
“再一个是王大胖,笑面佛,只要有利可图,很好说话。”
“最后那个难办些,是大领导的小舅子,傲气得很,做事全凭心情,不太好搞定。”袁荃语气变得凝重,“最关键的是他为人霸道......”
江赫言低笑一声。
袁荃疑惑:“怎么了?”
江赫言把玩着手中的狼牙:“没什么,这个大领导你认识吗?帮我约一下。”
“你要走明路?”袁荃惊讶。
江赫言眼神深邃:“看情况。”
王麦川低声嘟囔:“每次都故弄玄虚。”
秦牧也瞥了一眼王麦川,冷笑一声:“不老实就调走!”
“还可以这样?”王麦川竖起大拇指。
敲门声响起,陈澈推门而入。
他对众人点头示意,走到江赫言身前:“言哥,外面已经来了几拨人。”
王麦川惊讶地起身:“什么?”
袁荃叹口气:“早说过了,你们这么多人出现,肯定会引起注意的。”
王麦川不解:“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袁荃望向窗外:“这里又不大,一个县级市,总共不到十万人,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能传遍全城......而且,毕竟是边境,不少眼睛都盯着呢。”
江赫言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语气平静:“让他们盯着吧,明天我们先去会会那位片儿爷。”
二愣子处,一个年龄只十一二岁的男孩跟着两个汉子一起掀开棉布门帘进屋,他吸了吸鼻涕凑到炉前烤火。
见二愣子闭着眼,他用气声喊:“二哥,你睡啦?”
二愣子睁开眼,咂吧着嘴:“说说咋回事!”
男孩开始口齿伶俐地汇报:“二哥,那伙新来的一共十三个,都是壮汉,看着不太好惹,他们认识兵站那个二把手袁荃,今个去了片儿爷那吃锅子,看着不像是要闹事的。”
二愣子翘着二郎腿,琢磨半晌后:“这地界新来的闹不起来,他们的来历打听到了吗?”
“我去问了列车员,好像是从北京来的。”男孩眨巴着眼睛。
“北京?”二愣子坐起身,思考片刻,边点头边说,“十几个人,这是来活了!估计事不小!”
他看向男孩吩咐道:“豆子,咱们这些人就属你机灵,你去守着点,别让王大胖和肚脐眼抢了先!”
豆子忙应下:“二哥你放心,我指定看好了!”
他犹豫着问:“二哥,要是肚脐眼也看上了咋办?”
二愣子捶了一下土炕,恶狠狠的:“这个搅屎棍,啥事都想掺和一脚!”
豆子接话:“可不咋,好事让他掺和一脚也玩完!”
“谁让人家靠山硬!”二愣子摇头叹气。
片刻后,他吩咐:“这样,豆子,你先去找王大胖,就说我请他吃饭!”
“你们跟着豆子。”二愣子转向另两个一直没开口的汉子,嘱咐道,“听他的!”
两个汉子忙开口:“知道了,二哥,我们也走了。”
二愣子摆摆手:“去吧!”
三人离开,二愣子叹气:“真是没一个脑子能转的!”
王大胖处,发生类似的一幕。
“大哥,我看到肚脐眼的人了!”一个精瘦汉子捧着一杯热水。
王大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眯眯地:“一个二世祖,不足为惧!”
精瘦汉子轻咳一声:“大哥,他是不足为惧,但他能把事搅和黄了!”
王大胖冷笑一声,不以为然:“也不知道这个蠢货是怎么长大的,要不是有个漂亮的姐姐,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他不只有,还是三个!”精瘦汉子叹气,“大哥,我们得想办法,肚脐眼都祸害我们多少次了!再这样下去,兄弟们都吃不饱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