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静默,屋外横斜的竹林萧疏,淡金的光穿过六棱窗格,在红木案几上剪下斑驳的片影,滚热的茶汤冒着热气,雾云缭绕,泥炉煮沸的银丝炭散漫着松枝清气,流溢在屋内。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在青瓷流云盏上,轻轻搁下的一声仿佛是一声贯耳的钟鸣,砸在了温予衡的耳畔,他紧紧抿唇,有些手脚无措,眼珠子只能黏在炭炉里,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若是一直站着不说话,现在便可以出去了。”封衍淡淡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茶饼上,用手碾磨着细末。
“扑通!”
闻言,温予衡立刻跪下,“小人举止无状,求王爷恕罪。”
封衍眼睛一直未痊愈,失血过多,视物时好时坏,茶汤的热气滚动经脉,他这才得空见见这位自己找上门的人。
“王爷这些年来对小郡王多加照拂,教之以诗书,授之以政务,亲身教导,孜孜不已。学生斗胆猜测王爷对小郡王寄予厚望。”他悄悄移了下眼神,希望能看到封衍的神情,但隔着珠帘,只能看到模糊的侧影。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但小郡王身边围着这些人良莠不齐,或有人另有所图,可小郡王却还舍身护着,长此以往,必会遗留后患。”
封衍手头把玩着茶钤,“不必拐弯抹角,但陈其志。”
温予衡已经紧张到额头上、手心手背全是汗,他攥着衣摆,猛地磕了一个响头,“求王爷让我留在小郡王的身边,我愿做王爷的棋子,替您看着徐方谨。他入京不久,却常徘徊各大赌坊,几月前偶遇小郡王,或是别有用心。他日若有异动,小人愿替王爷效犬马之劳。”
“那日在东厂,若不是徐方谨替你挨了两棍,你都不一定能走出监牢。救命之恩,当恩将仇报?你这般的品性,让本王如何信你?”
温予衡脸色乍然惨白,他如何不知徐方谨曾于他有恩,只是眼下的情境,他已别无他法,只能铤而走险。
“王爷让徐方谨留在小郡王身边,无非是想对小郡王有所历练。若徐方谨于小郡王有害,您用小人在身边亦可防患于未然。”他一咬牙,“他日若徐方谨真的清白,危难之际我不过将命还给他便是。”
封衍抬眸,呷了一口茶汤,屈指在案几上轻敲,“你倒是有意思。听闻你在准备明年的科举,此时不静心温书,反而一心钻营,岂不得不偿失?若是登科及第,想必前程大好。”
温予衡知道这是表忠心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再磕了一个头,“王爷有所不知,我若不另寻出路,便再无出头之日,两年前的科举,我遭府中人陷害才未曾参加。明年……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入考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求王爷让小人一试,小人定披肝沥胆,竭忠尽智。”
眼一闭,心一横,温予衡干脆咬紧牙关,“坊间传闻徐方谨同……怀王妃有相似之处,焉知不是他心有不轨,蓄意接近小郡王。”
怀王妃三个字一出,温予衡一刹那间感受到封衍骤然肃冷的气度,腿立时就软了,一颗心不受控地怦怦直跳。
换做寻常人此时定然连话都说不清,但温予衡却觉得自己摸到了些许的门道,“京都里谁人不知道当年王爷同王妃不和,徐方谨或被有心之人利用来离间王爷和小郡王,小郡王赤子之心,涉世未深,若被他人蛊惑,有朝一日,许会与王爷离心离德。”
“收起你的小心思,日后为本王办事,不需你妄自揣测,自作聪明。”
温予衡强撑着的背突然软塌了下去,仿佛劫后余生,他又磕了几个头谢情,“谢王爷。”
“再者,唤他靖远侯,亦或是征北将军。”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温予衡的脑海,等他踏出门槛,感受到乍现的天光落在他身上,他才有一阵阵的后怕涌上心头,手脚不听使唤,只麻木地走着。
思绪纷飞,他开始胡思乱想,怀王或许真的恨透了靖远侯,不然不会连提起称谓都这般计较。当年怀王受辱,被迫娶了靖远侯,天下有识之士无不切齿拊心。且靖远侯寻花问柳,在外育有一子,公然抱回府内凌辱怀王。
不过三年,靖远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怀王在靖远侯身死那日另娶他人,但成婚当日新娘子却被愤然的靖远侯部下赵鸣柯被逼自尽。如此深仇大怨,致使怀王性情大变,想必积怨已深。
他的确耍了小聪明,说实话他也拿不准怀王对靖远侯的态度,但今日一见,或许恨意更多些。
管家一路将他送到了门口,一句话喊醒了一路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的温予衡,“温公子慢走”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来,“这里是五两银子,以后每月都会例银。其他的事王爷自有安排,请温公子静候佳音。”
温予衡将锦袋拿在手里,只感觉脚步悬浮,落不到实处。日头偏西,霞光划落在天际,这种不真实的错觉一直持续到他一路茫然地回到了温府,他照例从后门回去。
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偏远小院此时却站满了人,素来趾高气昂的刘妈妈满脸讨好地站在了面容带笑温夫人和温大人身边。
其实温予衡已经筋疲力尽,倦容满面,但他还是敏锐抓住了他们话中的关键。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也该让我们有准备。怀王府刚刚派人来传话,今后你便跟在小郡王身边做个伴读。”
什么公侯王孙,在偌大京都里都是听个响,头一次能跟在他们身边,莫说是做个伴读,就是当个擦脚的奴仆,在温家这个小官家里都是莫大的荣耀。
一切贺往迎来熙熙攘攘,温予衡却在这鸡犬升天的祝颂里萌生出了莫大的悲凉,他自幼读孔孟圣贤,坚信终有一日报君黄金台,动为苍生谋,却不料有一日为了苟活不择手段。
“哥哥你怎么哭了。”
小姑娘抱着温予衡的脖子,用衣袖给他擦了擦眼泪,小小年纪的她并不懂什么是权势,什么是富贵,在她脑海里,一床干净的被子,一个热乎的鸡蛋,一碗热粥,就是极好的日子了。
温予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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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几层高阶之上,将怀里的人紧紧抱紧,眺望远方,仿佛这一刻他从不见天日的阴霾里破土而出。
***
青越在静雪堂外来回踱步,满脸着急,“自从见过什么温公子,主子连晚膳都没有用,从未时一直坐到了现在,一直没有动静。”
青木长叹了一口气,忧心地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屋子,“莫急,主子自有安排。”
静寂的屋内如一滩死水,掀不起半点微澜,没有点灯,屋内唯一的光亮落在了素纱窗前,竹影飘摇,簌簌的声响似是磨纸声。银丝炭散发的松枝气变得冷些,裹挟着晚风,吹起了一室寂寒。
封衍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了面前暗处,恍然他好似想起了建宁二年的元月。
已经半个月不肯出门的江扶舟也是一个人坐在这样的幽室内,在沙场上血流如注都未曾掉过眼泪的他此时默然垂泪。
封衍缓步走进来半蹲在他身边,很暗很暗,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到温热的泪落在手背上。
“四哥,我们不要他好不好?”
江扶舟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封衍,用极其惊恐的眼神看着他,说话语无伦次,“我不是人……是怪物,他会那么大…”他用手比划着,虚空划开,“会不是生下来只有一只手,一个眼睛……半边身子,他是怪物,我也是怪物……”
封衍握住江扶舟的手,尽量克制住情绪,“积玉,巫医说现在只剩这个法子了。若生下来……长得不好看,我们也好好养着他。”
“我不要,我不要……太可怕了,好像是噩梦,怎么一直醒不过来……巫医呢,巫医呢?我不要他!”
封衍心如刀割,死命抱着已经濒临崩溃的江扶舟,“若是不生你就没命了,是我太自私了,要你承受这样的苦楚,可积玉,我只要你活着。若日后你不想见他,我便亲自照料他,你的那份账我来还。”
“我本来就是该死之人……”江扶舟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哽咽失声,“我不要命了,我宁愿当时死在杀场上,也不要这样活着。”他喃喃自语,“我不要,我是怪物……”
江扶舟用力挣脱开封衍的怀抱,自顾自掀起床榻上的被褥钻了进去,将自己裹起来,塞在床榻的边缘靠窗的一角。
这时窗外走过两个侍女,她们两个的对话传到了屋内——
“王妃近来怎么总把自己关在旁人找不到的屋子里,王爷每日都在寻他。”
“陛下厌弃,百官横眉,有家难回,这日日被人骂,换做是谁都受不了。前阵子又受了那么重的伤,险些连命都丢了。现在天大地大,也就剩王府能收留他了。”
“王妃也太可怜了吧。”
脚步声渐渐走远了,似又是一片孤冷静默。
江扶舟声音很轻很轻,“我不要做怀王妃,我想回家。”
像是被一阵风吹散,散落成尘埃。
封衍哀声唤他,“积玉……”
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