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这一日寻了附近的三个村子,均未有所得。眼前这座依山傍水的村子已是今日能到的最后一处了,夕阳将村子浸染成橘红色,炊烟在暮色中歪歪斜斜地升起。远远便望见十几间茅屋围着座青瓦精舍。
“今夜我们便在此休息罢。”邓昭勒马,“我去找村长安排住处,你们继续打听矿脉的事。”
二人颔首,纷纷下马,靠近村口时听到诵经声传来。
走近看清精舍檐下悬着“太平清领”的幡旗。旗下跪着二十来个村民,虔诚闭眼。
“这个时辰还有在做功课的?”邓结皱眉,之前去的三个村子也有这般情境,不过大多村民都在干活,诵经的没这么多。
郭嘉抬手示意她别贸然评论,斜眼打量精舍外香炉规制和刻着符文,与先前村子无异,仔细回想其实城内的民宅偶尔也能看到相似的图案,果是这带的信仰。
邓昭在屋舍间穿行,最终在一棵老桑树下找到了村长。
“老丈请了。”邓昭前去行礼,给他出示自己的行商符传,“我等皖城商人,想在贵村借宿一宿。”
村长眯眼看了眼符传,顺着邓昭手指的方向打量正在村里探头探脑的郭嘉邓结二人,“村东老张家有空草庐,就是离得远些……”
瞥见邓昭掏出的五铢钱,立即换了个眼神,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我让他收拾干净些。”
打听无果的二人回到邓昭身边,随村长往村东去。草庐简陋倒也整洁,老张家忙里忙外地为三人布置保暖用的茅草,还给邓结匀了条被子。
邓结在草庐边环顾了一圈,蹭到邓昭身边低声问:“阿兄可有防身的利器?”
邓昭先是一愣,继而露出释然的笑意,他从靴筒里抽出一柄短刃:“你倒是谨慎了。刃口快,别伤着自己。”
就着暮光比划了几个防身的动作,邓结跟着他的动作学了几手。
郭嘉依着桑树看他们演练,不觉勾起欣慰的笑容。
饭食是粟饭配腌菜。
邓结小口吞咽着,显然有些不适应。
邓昭见状,向老张多要了个麦饼,邓结到手便掰了一半给郭嘉。
郭嘉在家时也没比这会来得好,他轻笑摇头拒绝,让邓结自己吃,却见那姑娘神色竟有些落寞,他便伸手从她手里抽走她咬过的一小块塞进自己嘴里,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邓结脸颊一阵发烫。
正当邓昭默默看着两人吃饼的样子偷乐时,邻桌一名汉子突然倒地开始发出巨响呕吐,吓得众人围上,拉扯间三人看到了他颈间的金坠。
邓昭分开人群,让邓结挤进去,邓结快步揽过汉子的身体,将金坠扯下交给他的家人:“用红布包好,莫再近身,此乃金煞之症!”
话虽如此,出于谨慎,她还是搭上汉子的腕脉,确认与在城内所见的毒症无二,才向众人询问:“可有甘草和大豆?”
神色最为紧张的一个妇人钻出来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取三两甘草、大豆半碗,煮开给他服下——”邓结说着给大汉催吐,待吐净了,邓昭将大汉扶起,郭嘉端来一碗清水。
众人这才慢慢散开。
那妇人终于捧着陶碗来,大汉喘着粗气,慢慢喝下,妇人抚着他的背:“这、这真的有用么?”
邓结也是第一次实践这个方子,又不敢寒了他们的心,避开眼神点头。
可刚灌下去没多久,大汉再次吐出来,妇人急得直冒汗,邓结也不免揪心。
就在此时,村口传来清越的钟鸣。
“仙师来了——”有人喊道。
那妇人突然亮起了眼神,宽慰大汉道:“仙师来了、仙师来了!”
却见一名身形瘦长、面色苍白的长须老道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郭嘉跟前。
郭嘉仔细打量,他头戴青黑幅巾,身着素色直裾,外罩粗麻外袍,腰间束着牛皮革带,左侧系着青布囊和一只匏瓢,右侧佩一只青铜符文镜,手持一柄竹杖。
众人嚷嚷着让仙师来治疗,不免夹着对邓结的指责,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郭嘉心里烦躁,他将邓结拉到自己身后。
“请仙师救我夫君性命!”那妇人跪拜在地,“我有日日为仙师诵经!”说着还从自己袖子里扯出一个绣着“太”字的护符给老道看。
那老道白眉微动,拾起陶碗看了一眼,又瞥了眼躲在郭嘉身后的邓结,轻笑道:“既知是金煞入腑,又怎可用此凡物化解?备案!”
他大袖一挥,众人也跟着往精舍走去,村民们开始忙碌起来,又是搬案又是燃香,妇人扶着大汉跪在他身后,静静等待仙师施法。
那老道外袍在晚风中鼓荡,他左手掐诀,右手执杖,念动咒语,忽地将竹杖朝香案上青铜鼎一指,两相撞击发出一声清脆,鼎内木香突然爆出一簇火星,声音大得村民齐齐后退。邓结却好奇地往前挤,郭嘉紧紧跟在她身边,捕捉到那老道对邓结的轻轻一瞥,他不由地盯紧了老道手上的动作。
“取井华水来——”老道扯下匏瓢丢给童子,童子用匏瓢从木桶里舀出水,双手捧着绕老道碎步一圈,倒入案上的陶碗里。
老道解下青布囊,取出一只木简符,伸手蘸取丹砂,在木简上飞速画着看不懂的符文,置于青铜鼎上熏烤。
待木简崩裂,老道左手取陶碗,右手竹杖不经意扫过,郭嘉分明看见有黄色粉末簌簌落下。
他举过陶碗,特地擦过邓结眼前,赐与跪地上的大汉。
邓结发现那碗擦过身前时,正好溅出一滴在自己腕上,她轻轻抬腕舔了一下,被郭嘉看见急地拍她手。
可邓结似乎尝到那滴水的一丝甘甜。
在大汉喝下符水之际,老道扔下竹杖,大喝一声“吞!”
举起左右手,在颈侧二穴发力,大汉喉头滚动,符水尽数咽下,随即重重吐了一口气,果没再呕。
他颤抖着抚摸自己的喉咙,欣然地大喊:“我没事了?我没事了!”
旁边的妇人看着惊得合不拢嘴,哭着给老道磕头:“多谢仙师显灵!”
那老道抬手,等童子递回竹杖,将妇人的手一托,露出满意的笑容:“不必行此大礼,三日内忌荤腥,每日卯酉面东诵经便好。”
二人再三拜谢,围观村民无不惊叹。
人群散去,邓昭正要回草庐,郭嘉却拦住:“我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罢……”
他向邓昭使了个那老道靠近的眼色,邓昭看了眼邓结,“好。”
“小友留步。”
那老道竟撇开他的童子一人迎来,邓昭和郭嘉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挡在邓结身前。
“仙长何事?”邓昭抬手一恭,手落下时却按着刀柄,那老道却抬眉一笑,“这位郎君别紧张,老朽不过是来跟这位姑娘打个招呼的。”
“仙长来向姑娘招呼,有失身份。我等还着急赶路,先告辞了。”
郭嘉转身就要赶邓家兄妹走。
那老道也不恼,朗声道:“你们可是得了元化方子寻来的?”
三人皆是一惊,停下脚步。
邓结立刻窜回去看他,“仙长知道这方子?”
郭嘉不满地夺过老道手里的竹杖给邓结看:“他这里装的怕就是我们要寻的东西!”
老道哈哈大笑,捋须收回竹杖:“郎君眼神倒是利落。老朽于吉,行走江东数十年,行医布道,为百姓祛病消灾、禳解祸祟。”
郭嘉目光锐利,直冲于吉质问:“你究竟意欲何为?”
于吉拂袖一笑,看向邓结:“老朽欲收这位姑娘为徒,传我太平神术。”
邓昭当即皱眉,手不免又重握了几分刀柄:“舍妹不习方术,仙长美意心领了。”
“且慢拒绝。村民同我说了,你们在找硫磺——”
于吉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徐徐展开,“建宁年间,老朽与华元化同游扬州。彼时偶得曼陀罗花,共研麻沸散之方;又取雄黄入药,探讨砷毒化解之法。你们寻这硫磺不过是因为那鬼金之事,老朽一看便知。”
郭嘉接过竹简细看,确实与医馆内所见的华佗手迹无二。
“纵有渊源……”郭嘉仍有疑虑,怎能让邓结与这等游方术士习医。
“姑娘的方子本不差。”于吉转向邓结,语气恳切,“若非你先以甘草大豆解毒催吐,老朽的符水也不会立竿见影。可惜世人只信‘仙师’,不信姑娘。”
他转步慢踱,腰间的铜镜被附近的烛光照得一闪一闪的,“老朽这些年走遍江东,深知百姓既要医身,更需医心。那些你们能看得真切的把戏……”他看向郭嘉,“不过是取信于人的手段罢了。”
“取信?”郭嘉冷哼,“让百姓耗尽积蓄修建精舍,误了农时诵经,也是仙长的医心之术?”
“此等乱世,人心如涸辙之鲋。”于吉轻轻摇头,竹杖重重地扎在地面,“老朽见过太多人,病未至而身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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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们一个念想,纵使药石罔效,至少也能让他们怀抱希望活下去。”
邓结闻言一怔,脑中浮现义诊遇到重症拒药的人。
明明为他确诊病因,到了开药时却质疑她为何不收钱,劝去别处医馆买药又嫌花钱,念叨着“生死有命”,最终再也没来过。
她收起手指,一紧一紧地在犹豫开口,被邓昭一把拉住:“我们三日后便要返程,哪有闲工夫学这些?再说……”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于吉,“仙长如此高尚,收个小姑娘怕也难以服众。”
于吉坦然大笑,“老朽所求,不过广传太平之道,扬我道教之名。”
他解下腰间铜镜,“姑娘不必真拜师,只消佩戴此物行医。百姓见之,便知是我太平道一脉。信的便会更信姑娘,不信的自然也瞧不见。”
邓结伸手去接,正面一圈符文刻画粗粝,翻转背面,“太平清领鉴”五字篆文森然。
于吉见邓结将铜镜系上腰间,眉眼舒展,“明日卯时,老朽便带三位去寻硫磺。”
草庐遮挡住山间的寒气,邓结躺在苇席上,掏出怀里的那只橘猫药囊。
明日就要上山了,这个到底要不要给他呢……
要不还是再等等罢,总觉得下不了这个决心。
她将药囊压在席下,转个身的功夫,被腰间的铜镜膈到。
她解下太平清领鉴举着细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回想着先前村民对她的质疑,和对于吉的信任,眼神不禁没落。
世人只信仙师,不信姑娘……
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慢慢合上了眼睛。
郭嘉假借去圊的机会,经过邓结的草庐,确认里面没了声响,回了自己那间对邓昭低声道:“明日寻矿,不如让令妹留村里。”
邓昭举着烛台看着郭嘉白日在马上记的地形舆图,点点头:“我也正思量这事。适才她看那老道的眼神,怕是还是想跟他学点的。”
“于吉虽非正道,医术倒是真传。让她跟着学几日也无妨,总好过跟着我们翻山越岭。”郭嘉补充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郭嘉顺手牵过自己解下的布袋。
他们寻到一间仍亮着烛火的草庐,柴门虚掩。
郭嘉向里探视,果是那老道在案前端坐,正举灯研读竹简,似是在等他二人,听到门外的动静,他开口:“请进罢——”
“二位为寻矿之事而来?”他放下竹简,请两人入席。
“硫磺矿的具体方位,仙长可有绘过舆图?”郭嘉率先开口。
于吉笑出声来,“老朽云游四方,药石之事全凭山势水脉判断,何须在乎固定之处?”
“那这附近的矿脉……”邓昭犹豫,他真的还记得怎么走吗。
“怎么,我们不是明天一起走么?”于吉奇怪。
“舍妹毕竟一个姑娘家,翻山越岭的多有不便,所以想……”
邓昭拱手,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珏,“仙长不如就此机会真教她点本事。”
于吉推开玉珏笑道:“教她倒是无妨,不过这个就不必了,老朽戴着这些反倒不便。令妹赤诚,老朽愿意指点一二。”
邓昭略感意外,他竟真不似普通人那般笑纳,只好收回,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抬手道:“不过请别教她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
郭嘉反倒出手按住他的拳,插上话:“哎?乱世之中学点手段傍身倒也无妨!”
于吉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大笑:“你们倒是有意思,一个怕妹妹学坏,一个倒盼着她使诈。”
笑罢,他点头道:“老朽自然有分寸。”
郭嘉躲过邓昭瞥他的眼神,低头轻咳,从布囊里取出帛布展平在案上:“那请仙长依着记忆告知我们矿脉所在?”
于吉便回忆从村子出发的方向,和沿途所见特点,郭嘉运笔随他所言勾勒。
笔锋所过之处,山涧、怪石、奇树一一呈现。
“郎君倒是细心。”于吉看着郭嘉根据自己所说便能画得如此详尽,不禁称赞,“还未请教你等姓名,明日连唤姑娘的方式都没有。”
邓昭介绍过三人,于吉点头:“好,明日起我便做结儿三日师父。不过……”
他又对二人正色,“这带近日有山越出没,你们需小心。”
邓昭提了提腰间佩刀:“两个大男人还怕劫道的?明日我们探明路线就回来雇人开采,不会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