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的春意一日浓过一日,杨柳抽新,桃李争妍。
上巳节临近,女儿家们结伴出游,为挑选时新香粉,各香坊的生意也逐渐紧俏起来。
静女坊自然首当其冲,门前人流络绎不绝。
邓结学着昔日她阿嫂那般日日来坊间查账,竟也真生起几分商贾之女的风范了。
只是郭嘉看着妻子忙碌,也不禁有些怀念她清闲时的悠然模样。
“说怿最近是否太辛苦了?”他结束了自己的公务,来香坊陪伴,“我瞧着不如再增收些人手?”
邓结抬头见着丈夫,心中疲倦已然消了大半,轻笑着摇头:“那倒不必。听说也就这一阵稍好,待过了上巳节就会冷清许多。”
郭嘉目光扫过窗外熙攘的街景和盛装的女子,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两年前的邺城之行。
“上巳佳节……确是一个良机。你可还记得邺城的香坊,有雅阁内设,专供描眉敷粉,为女儿家天香增色?”
邓结被他点醒,眼睛也亮了亮,增加这项业务,在平日也能留住客。
郭嘉便为她规划起启用李氏姑娘。
邓结于她有再造之恩,加上她自己心思又巧,学得也认真,能力忠诚皆有,交由她手料理此事。
李氏果然贤惠,受命悉心学艺,邓结则忙着物色可靠的妆娘。
便是如此,静女坊赶在上巳节前又拓宽了院子,在节日人潮的带动下,更是门庭若市,小有成就。
上巳节当天,郭嘉见是休沐,便兴致高昂地邀请邓结一同出城郊游。
邓结失笑,“老夫老妻的,学甚少年凑这热闹,平白让人笑话。”
“说怿知我一向不在意他人所言,我们管自己快活便是。”
郭嘉不容分说地取了件藕荷色的襦裙,在她身上比划,“新衣已备,出游岂能无新妆?正好去坊里验验李氏的成果。”
邓结被他撺掇得招架不住,由着他安排更衣上妆出行。
两人带着食盒美酒,喊上阿榆槐娘驾车,这便来到城郊水畔。
这里春光烂漫,绿柳如烟,野花似锦,男女结伴,热闹非凡。
二人给阿榆夫妻分了些吃食,走走游游,行至一处开阔草地,见前头围着一群人,喝彩阵阵。
好奇心起,挤入相看,竟是张飞在伏案作画。
他带着些许素帛,铺张挥毫,不多会,一幅“美人春游图”便跃然耳上。
他笔法豪放不羁,线条却精准有力,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少女神韵,引来一片赞叹。
张飞本意是以画赠美人,寻个有缘人共赏春色,奈何他身形魁梧,豹头环眼,气势慑人,姑娘们瞧画开心,面对邀约却无人敢近前,遑论共游。
待人群散去,徒留失落的张飞一人独坐。
抬头看见郭嘉夫妇仍笑语吟吟,不禁有些羞恼,特别是见着郭嘉,更是想起关羽的话,对他没大好气,重重哼了声,“祭酒若是无事,赶紧带着夫人游兴去,莫留此处挡着飞的桃花运。”
郭嘉兴致更高了,上前夸赞道:“原知益德将军擅画,不想画技竟如此精湛。
先将军见内子还说要赠画一幅,不如借此机会履行诺言?”
张飞浓眉竖起,撅着嘴不悦:“赠夫人自然无妨,俺见你却碍眼,不愿画!”
郭嘉嘻嘻一笑,从腰间摸出酒葫芦,扒开塞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不必理会嘉。
此酒亦是内子手笔,权当谢礼了?”
张飞闻到那酒香,馋虫觉醒,看了看春光满面的邓结,大掌一拍,“好!全看夫人面子!”
接过葫芦,仰头猛灌一大口,舒畅淋漓。
“好酒!”他大赞一声,顿觉豪气干云,画兴勃发,对着邓结道:“夫人且看好,飞这就为你画来!”
提笔凝神,尖走游龙,将邓结春日盛装、眉眼含笑、温婉灵动的姿态捕捉得分毫不差。
却说夏侯渊家孩儿众多,全是儿子。
唯一的养女,还是荒年时舍弃了自己的幼子,换得自己弟弟这遗孤一命,因此夏侯渊对她很是宝贝。
一眨眼,孩子们相继长大,长子夏侯衡同曹操的侄女定下亲来,这宝贝女儿也到了可以考虑物色夫家的时候。
夏侯渊见夏侯衡与曹氏相约城郊,便吩咐夏侯霸带着妹妹同去,若是有中意的合适人家,回来打听打听。
因此四人结伴来到此处,恰见郭嘉夫妇在前头驻足观看,便上前行礼。
郭嘉见是夏侯家的人,也同邓结向他们招呼:“真是巧遇,这益德将军正在为内子作画呢!待画毕,我等一同小酌如何?”
邓结拍了拍郭嘉手里提的食盒:“不错,我们带了春酒和点心!”
夏侯衡还在与二人寒暄着呢,那稚气未脱的夏侯氏却被伏案专心作画的张飞吸引了注意力。
他生的是一对圆睁虎目,透着摄人凶光,可此时却沉淀着专注,笔下的风流气度,同那粗狂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夏侯氏不由看得入了神,从帛上渐起的生动美人,到他握着细笔的粗壮手指,再至浓眉紧锁的眼睛。
张飞似是对这灼热目光有所感应,抬头果然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眸。
对视的那一刹那,夏侯氏竟觉着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急急避开目光,可又瞥见张飞毫无知觉地,继续埋头作画,心中情绪忽又急速落下。
待张飞画完,奉给邓结正得意,享受他们夸赞,那夏侯氏又不觉多看了两眼。
夏侯霸年少气盛,见妹妹神色怪异,还以为她害怕,拉扯着低声嘟囔:“阿妹,离这黑厮远点,看着怪瘆人的。”
不想这话竟被张飞听见,瞬间点燃他的傲气,粗着嗓子道:“你这黄口小儿,背着人说甚坏话!”
夏侯霸也不怵,上前跟他顶嘴:“就说你!
长得怪模怪样的,也不知几岁了,恬不知耻地在此蹭甚么上巳节,我看你家孩儿都能娶亲了罢!”
张飞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上前就要动手,嚷嚷着:“你懂甚!我跟着大哥打黄巾时候你都未见出生呢!
俺忙着匡扶汉室,哪有机会娶亲!气煞我也!”
夏侯氏吓得慌忙拦在夏侯霸面前,“将军莫怪!
兄长浑说冲撞,我代赔礼!”说着还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她这细如涓流的声音很是好听,恰如一抔凉水浇灭张飞心头怒火。
他正色见那少女仰着头,面颊涨得通红,两眼汪汪,心头不由得一缩,退了气势,“你……”
郭嘉上前拱手圆场,堆笑道:“益德将军,童言无忌!这几位是妙才将军家的公子和姑娘。
霸公子说话没分寸,将军英雄气度,何必与少年人一般见识?”
夏侯衡也同上前赔礼,他扯了扯夏侯霸,夏侯霸这才不情不愿地拱手。
张飞带着一丝稚气地“哼了”一声,瞥见那对水汪明眸流转目光,微微低下头去。
她的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袖,显然刚才的勇敢下也埋着紧张。
比起心中那团因轻视而燃起的怒火,张飞此刻竟更想抚平她的惊慌。
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吓人,但依旧磨不掉声音中自带的粗粝:“咳、罢了!飞岂是那小气之人……”
他捋捋袖子,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其实今日也不过是过来散心,哪有空儿女情长。”
他急于澄清自己并非“怪模怪样”的鳏夫,语气中竟透着些委屈。
夏侯氏听着他这无力的解释,觉得有些好笑,这威猛将军,原也会在意自己样貌,强自解释未婚是自己的选择。
张飞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那抹笑意,心中的憋屈立消,忽地灵感顿起,转身拍案,“哎!女娃比你兄长靠谱!且让飞也作画一幅赠你!”
说着深深看了一眼那个仍站在原地脸色红润的羞怯少女,运气提笔,凝神作画。
这回他的笔锋更为细腻,小心勾勒她清秀的轮廓、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尖,专注刻画着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将她眉宇间那份将门出身的英气一同融入画中。
夏侯氏接过张飞的画,看着画中的自己,不觉红了脸,低声道谢。
郭嘉二人再次相邀,那张飞竟面露羞涩之情,支吾着:“今日……今日不早了,俺还是先回了……省得兄长们叨念。”
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夏侯氏。
回去后,张飞总有些心绪不宁。
他始终忘不掉那日临别前夏侯氏眼底的未尽之意。鬼使神差地,竟来到静女坊外。
他瞧着里头来往的女子们相互闻着手里香粉的欣喜模样,不知怎的,也进去随意挑了一盒。
“益德将军?”邓结从里屋出来,正撞见张飞在揣香粉,“将军可是要赠人?”
张飞回身见是邓结,慌乱地收起,“没、没有的事!
俺就是……就是给嫂嫂们……对,给嫂嫂们带的。”
邓结见他这般慌乱,也刻意使起坏来:“哦,原是给夫人们带啊。
我还道将军想寻夏侯姑娘呢。
也是,最近妙才将军正给姑娘物色夫家,益德将军就算送,大概也是当个随礼了。”
“寻夫家?!”张飞失口喊出声,见坊内女子齐刷刷回头看他,赶紧捂住嘴,“咳、咳。与俺何干!邓夫人,告辞了!”一抬手,慌乱撤出。
他有些不快。
原本也只是想着如若有缘,说不定能送份心意。可邓结此言也不似假话,否则上巳节她也不会出行了。
张飞心绪翻腾,邓结的话和夏侯氏的眼神在脑中交织,干脆策马出城撒气。
一路奔驰,行至郊外林边,忽见一熟悉身影立于丛中。
正是夏侯氏,带着侍女在林间樵采。
双手勒马,蹄停嘶鸣,夏侯氏回身。
两人四目相对,双双怔在原地。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身上,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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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拂动裙裾,正是他画中人直直看着他。
张飞心跳如鼓,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冲动之下,他向她伸出手。
夏侯氏看着向她伸手的张飞,那日神情专注作画与今日这灼热期待相交叠,心中竟涌出一股勇气。
在侍女惊讶的目光中,她也伸出手,搭上张飞那只粗糙有力的大手。
张飞心头狂喜,用力一拉,将夏侯氏稳稳带上马背,坐于身前护着。
一声长喝,骏马扬蹄,带着两人远离了侍女们惊讶的视线,驰骋在绚烂春光中。
张飞策马将夏侯氏送回府邸时,夏侯府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夏侯渊听侍女说姑娘被黑脸壮汉掳走,正在提刀搭弓,准备出城寻人,恰见夏侯氏羞赧进门。
“涓儿!”夏侯渊冲上前,一把抓住夏侯涓的肩膀,上下打量:“你没事罢?那黑厮可是张翼德?可有伤你?可有轻薄于你?!”
“没有、没有!”夏侯涓连连摇头,眼中柔情尚未全褪,还怀揣着那少女心绪,“张将军只是带我策马驰骋……刚送我回来呢……”
“策马驰骋?!他、他竟敢让你与他同乘?!”
夏侯渊一听,怒急攻心,“孤男寡女,成何体统!我夏侯家的女儿,岂容他如此唐突!欺人太甚,我这就去找他和刘备!”
说着就推开夏侯涓往门外冲。
夏侯涓见父亲暴怒,又羞又急,拉住夏侯渊的衣袖连连解释:“父亲息怒!是……是女儿自愿的……”
“自愿?!”夏侯渊如遭雷击,难以置信,随即大吼:“何来自愿!那厮长你壮你这许多,你便是不愿也成‘自愿’了!
你莫诓我,为父自会替你做主!”
“妙才!妙才何在!”曹操的声音从府外传入,一边喊着,一边大步进门。
原是邓结归家路上目睹张飞与夏侯涓同骑,便去了司空府告知郭嘉和曹操。
郭嘉这会紧随其后,向夏侯渊稍作一揖,眼神示意他冷静。
“明公!”
夏侯渊哪能冷静得下来,更加悲愤地上前控诉:“明公可要做主!那张翼德当众掳走小女,坏我夏侯家名节!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
恳请明公将那黑厮严惩,正好问罪于刘备!”
曹操却略过夏侯渊,向夏侯涓招手,揽着她肩问:“涓儿如实说,孤替你做主。”
夏侯涓鼓起勇气抬头,虽然脸颊依旧微红,声音却清晰了许多:“回姨夫,并非掳劫。
是涓儿在林间偶遇张将军,他……他向我伸手,我自愿上马的。”
“你糊涂啊!”夏侯渊痛心疾首。
曹操却抚掌大笑起来:“妙才,你看你,险些坏了涓儿的一段大好姻缘!”
“姻缘?!”夏侯渊大惊,“明公难道还打算……”
曹操拍着夏侯渊肩,“奉孝也同我说了,那日上巳节他二人就看对眼,益德还赠她一副画……”
夏侯涓羞涩点头,从袖中抽出珍藏的那卷画给两人看,夏侯渊气得脸都青了。
曹操揽过夏侯渊,将他往院中带,边走边安慰着:“孤早就听闻翼德擅画,性情率真,乃当世难得的豪杰。
涓儿亦是慧眼识人,不惧其表,而慕其才,此乃真性情!
此真天作之合,妙才当成全!”
又压低声音道:“现在正是拉拢刘备的好时机,收他为我真心所用,云长益德自然与你同朝为官,届时你翁婿二人共平天下,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自己拉拢刘备,却要涓儿吃苦……”夏侯渊却没好气地嘟囔,“我看分明是明公自己抢了杜氏,拿我女儿去抵罪……”
见曹操须眉炸立,夏侯渊及时收了声。
曹操冷哼一声,对郭嘉朗声道:“奉孝,去请刘豫州来府上一叙!就说孤有要事相商,关乎他三弟翼德的终身大事!”
“所以当真成了?”邓结给郭嘉斟酒,向他打听着后续。
“那是自然,明公做主,哪有作假?”郭嘉悠悠地饮下一盏,调侃道:“夫人现在还能给人带起姻缘来了。”
“只是……我这么做真的好么,才相见一面就……”邓结总担心自己胡乱撮合,可想到那日两人的眼神又没得作假。
“与你何干?这事皆大欢喜,你莫多心。”
郭嘉揽她入怀,柔声安慰,“何况我们自己不也……‘认识不到半月,便仓促定亲’?”郭嘉仍记着她当年的话。
邓结耳根一热,“那、那不同!再说我们那会朝夕相对,一同冒险……情谊自然牢靠得多。”
“可你当年却不是如此说的……”郭嘉俯身看她,眼中难掩促狭,“他人姻缘自有天定,你也无须再多心了,专注我便是。”
他又多靠近几分,眼神在她眸间徘徊,“说好了的,‘以后只准想着我,想我的事’。”
二人相接时,腰间的两件银饰相撞,发出的清脆之声,仿佛也在回应着当年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