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正厅,迎面而来的是醍醐灌顶的寒意。
庭中虽然花木凋零,郭嘉的心情却仿佛挣脱了樊笼的飞鸟,无比舒畅。
他揽紧邓结,并没有马上离开袁府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引着她往袁府广阔的中庭走去。
“说怿,且慢行。”
郭嘉展露出同方才全然不同的轻松笑意,“好不容易进趟袁府,定然要带你去看看这里的奇物!”
他引着邓结来到中庭的引入温泉水的人工池塘。
池面因温泉蒸腾,氤氲起温热的白汽,恍若仙境。
几只体态优雅、通体雪白的仙鹤正在池边悠闲踱步。
时而引颈向天,时而低头梳翎,姿态矜贵。
邓结被这奇鸟所吸引,不由地近前观看,屏息凝望。
“专带你来瞧这豢养的仙鹤!”
郭嘉语带讽意,笑声清朗,左右张望了下附近的侍从,压着嗓音低笑,“你且看看是不是应了袁本初的性子,好大喜功,就喜欢造些金丝笼,束人缚己。”
邓结看着丈夫眉飞色舞的样子,也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抿嘴轻笑,“可我却在想……这神鸟……能否入药?”
郭嘉被她逗笑,“原是说怿心里当真只有医药么?明明适才还能将药性药理,同那‘君臣不协’说得鞭辟入里。”
邓结连忙摆手,“我当时只在想如何把药性相冲的道理讲明白些,好让他们听懂这方子的害处,后面那些……可全是奉孝自己一意解读的!”
她顿了顿,偷偷抬眼看了看郭嘉,也压着嗓音,“不过那个许子远……我确是存了心思的。
先前公则先生说他当年派人刺杀你、还构陷阿兄,我……可不喜欢他。”
郭嘉闻言,开怀大笑,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哈哈哈!好!嘉也非常不喜欢他!
你在堂上那一套‘君臣不协’、‘大敛横财’的连招,尤其最后那句‘有心人’,简直是嘉今日最大的藉慰,痛快!”
两人正说笑着,沿着铺着碎石的小径漫步,眼看就要走到通往府门的回廊。
“奉孝——留步!”
这声音熟悉得让人有些厌恶。
两人皆是不悦地回身,果是许攸。
“子远先生,有何赐教?”
许攸踱步上前,假模假样地拱了拱手:“厅上之事,多谢二位了。
若非贤伉俪仗义执言,指出那市集坑蒙拐骗的奸商,险些坏了主公贵体,也污了在下的名声啊!”
他话里话外透着阴阳怪气,“为表谢意……”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递向郭嘉。
“此物,奉孝想必会感兴趣。”
他的笑容里透着一丝恶意,“此乃当年……荀氏女公子留下的一卷书信,大约是跟着奉孝走得匆忙,她没好意思带上,机缘巧合被我寻见,一直保管至今。
如今物归原主,正好二位可以一同鉴赏鉴赏荀氏女公子的‘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思慕之心呢?”
他看了眼邓结,“奉孝素来风流出名,到处有佳人倾慕,不想还是夫人有手段,竟让这浪子服帖。”
邓结见着他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郭嘉却神色不变,接过帛书放在邓结手里,“这倒是有趣,嘉都不知此事。夫人可有兴致瞧瞧?”
邓结将那帛书轻轻一转,“要不……回家我也写一份?”
郭嘉一怔,嗤笑出声,“你需要么?”
邓结嘻嘻笑道:“我不需要啊?”
许攸看着这对夫妻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尴尬又恼怒地哼了一声,甩袖转身走了。
“小人行径!”邓结看着许攸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对一个人的厌恶。
郭嘉揽过她的肩,拍了拍,笑道:“可不是么。”他又看了眼邓结手里的帛书,“你真不看?”
邓结抬眸轻笑:“你倒希望我看?还是你自己想看?”
郭嘉耸耸肩,“无甚兴趣。”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位佳人,同二人正中照面。
她身着素雅却不失华贵的碧青曲裾深衣,腰束玄青绅带,悬一串青玉连环佩。
发绾垂鬟分肖髻,间簪金叶花枝步摇。
双眉纤如初月,眸若秋水凝光。唇心一点含丹,鼻梁玉琢,看着约莫十四五岁,却已经出落得清艳脱俗。
邓结不由得看直了眼,心里暗叹她年纪虽稚,可已展露出士族蕴养出的雍容气度,正忖度是袁家的哪位女公子时,郭嘉已经迎前问候:“甄姑娘。”
“郭先生?”
甄氏停下脚步,身后的两名侍女也随之站定,“许久不见,听闻先生去了曹司空那。”
“正是。今日携内子前来拜访袁公。”
郭嘉抬手行礼,回身引邓结上前,“说怿,这位是袁家二公子的未婚夫人,甄姑娘。”
邓结回神,稍显羞赧,“姑娘当真……”
郭嘉一看她那样就是要脱口“美人”二字,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自己插上嘴道:“姑娘许久未见,稚气褪去大半……也、也当婚嫁年纪了罢!”
甄氏掩面遮羞,“是……日子已经定好……”
抬眸的瞬间,她眼神捕捉到邓结手里的帛书卷,“咦”了一声,伸手去拿,邓结微微惊讶,递进她手里。
“姑娘认得此卷?”邓结讷讷发问。
郭嘉却眉间舒展,唇角轻勾,心中已然有些判断。
“这是青州绢帛,底下衬的回云纹锦织……”
甄氏一边说着,一边展开查验,“果是如此。夫人何处得来,可否还我?”
“还?”邓结一怔,转向郭嘉眨眼询问,郭嘉眼神示意她继续听便是。
“此乃当年荀先生——啊,就是文若先生之女,她是我的女先生。
教授我习字时亲手誊抄的字帖,我记得原来都收在自家府邸,可有几卷诗经找寻不见,不料却在此得见。
先生擅书,常言此绢质地柔韧,最能展现笔锋意韵。”
说着她卷出里头内容,“这卷誊的便是《郑风·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不想先生自己那一走,也不再回来。”
郭嘉轻笑,“姑娘莫忧心,那荀姑娘如今已是荀夫人,当年一走便同陈长文完婚,现在大约在徐州好着罢。”
他看了眼邓结,“既是姑娘之物,便物归原主,且收好,莫再被人盗了去。”
“盗?”甄氏眼里闪着疑惑。
郭嘉近前一步,低头轻言:“子远先生……咳。”
他又止住了话语,瞥了眼她身后的两名侍女,拉起邓结便要告辞。
甄氏颔首,低头送二人离去。
待走出袁府,邓结扒上郭嘉的手臂,惊慌道:“你、你刚刚是不是在明目张胆地挑拨她?”
郭嘉嘴唇一扁,压下笑意,“那年她才九岁,便在甄府助我们勾出许攸的贪墨账册,她有什么不知道的?
如今不过是提醒下,既嫁袁氏,也该替夫门提防着些外人不是?”
邓结听得目瞪口呆,“九岁就能……”
她想起甄氏那清丽绝俗却沉静如水的模样,“这位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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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聪慧。”
不过心里还是轻叹,自己真是劳不动去细想这些错综复杂之事。
郭嘉见她神情低落,挨上她的身子,将她罩在自己怀里,“嘉未曾刻意点火,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你莫多虑,人各有命,我们完成好自己的任务便是。”
邓结心累地点点头,靠入丈夫怀里。
翌日天刚蒙亮,郭嘉夫妇的马车已套好,随行护卫也整装待发。
车辕上堆放着简单的行李,车夫正哈着白气搓手取暖。
“郭奉孝!”
身后传来郭图的声音。
二人回头,见他正一脸不悦地揣着手踱步而来。
“公则兄?真是难得,竟来送我?还是来谢我?”
郭嘉放下邓结的手,转身向他走去。
郭图“哼”出一声,“谁送你,过来还你这荒唐物!”
说着从袖子里丢出一卷竹简,郭嘉抬手接住,见着这熟悉的竹简纹路,也不打开,嘴角微勾,又扔了回去。
“此乃嘉一片心意,公则兄怎可辜负?”
他看那郭图慌乱去捧,眼中不免多了分欣慰。
那里头是六年前他临走前写给郭图的
“公则兄鉴:
以功抵债,莫讨!”
当时他将督粮掾属的贪污案同公孙瓒的奸细案合并一处,交由郭图独享功劳,自己只求郭图帮忙调查许攸。
最后许攸之事还是甄氏出的大力,郭嘉走前觉得自己对郭图果然还是高估了,只好自嘲是报他家的赊粮之恩的。
“正好,与今日之景相衬。
如何?嘉千里迢迢给兄再送一功,莫非公则兄是来多赠嘉十年粟的?”
他回头向邓结招呼,接过邓结给他的一片简牍,递给郭图,“内子忧心城内百姓伪方之害,写了个解毒之法,也顺手赠你了。”
“此方虽简陋,但清热解毒,药性平和,烦望公则先生散播?”邓结上前行礼。
郭图神情微妙地接过简牍,瞥了一眼,慢悠悠地抬手,冲二人微微一行礼,“知晓了,此事……谢了。”
完毕,还不忘哼一句,“你少得意,便是无你捣乱,许子远也与主公嫌隙日重。”
郭嘉慵懒地点着头,“好好,你说了算。”
说着一把抓住了郭图的腕,“此番一别……日后再见,定是敌人。”
郭图虽然没有看他,神色却不禁微动,邓结发现他眸中有一瞬的流光闪过,“你却放心罢。我定然瞒着家中老父,竭力为主公谋划……送弟一程。”
说着甩开郭嘉的手,举起手中竹简晃了晃,“届时再拿此简祭你。”
郭嘉听罢,开怀大笑,“甚好甚好,如此便合嘉意。
公则兄也放心,嘉也会为你留一杯祭奠酒的!”
两人的目光终于相接,年少时的相互看不上,终在这刻化作各为其主的默契。
二人不再多言,相互作一长揖,郑重道别。
邓结坐在马车内,感受到车厢轻轻一震,开始缓缓启动。
她关上格窗,隔绝外面的街景,轻靠着郭嘉,回想他们这番冷酷的对话,小声嘀咕,“真是搞不懂你们……”
“如何?”
“你和公则先生之间……是有情谊罢?怎说的离别之语这般无情。”
“有吗?”郭嘉也挨上她的脑袋,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车轮碾过冻硬的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马车驶离了这座曾承载着屈辱、也见证了短暂胜利的邺城,踏上了南归许都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