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在舒缓过后,终于靠回凭几,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
那如潮水般褪去的眩晕感和胸闷让他心有余悸,但身为一方雄主的自尊又让他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过于脆弱。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威严的语调,目光扫过郭嘉和邓结,强装镇定地咳了几声,“孤……孤方才一时情急,气血上涌,倒让诸位见笑了。
幸得邓夫人妙手回春,华佗高足,果然名不虚传!”
“袁公言重了。此乃医者本分。只是……妾身有一言,不得不禀。”
她略作停顿,观察着袁绍的反应,见他微微颔首示意,便继续道:“恕妾身直言,袁公方才情状,此等急怒眩晕、气息逆乱之症,恐非首次发作吧?
只是先前尚能隐忍,未曾如这次般凶险显露?”
袁绍的眉峰不自觉地抽动了下,他一向自恃身体强健,又碍于身份不愿示弱,从未向医官细说,只以为是操劳过度,多服些进补之物即可。
而这会邓结竟当众质问这般犀利问题,他在衡量这种场景是否合适直言自己的心事,可在这等医者面前又无法狡辩。
邓结见袁绍不作声,神色更显凝重:“袁公,此症根由,气血瘀滞日久。
寻常劳累或可忍耐,然一旦遇急怒惊扰,轻则如方才眩晕胸闷,重则……恐有卒中之虞……”
“卒中?!” 刘夫人惊呼出声,脸色煞白。
堂下谋士们也纷纷变色,谁都知道“卒中”意味着什么——轻则瘫痪,重则丧命!
袁绍自己也被“卒中”二字惊得心头狂跳,不由得变了脸色。
“邓氏莫在这胡言乱语诓骗我等!”
许攸拍案高声斥责,“你一个‘卒中’就要动摇我袁氏根基、邺城军心,甚么特使、华佗弟子,到底是曹阿瞒派来的奸细!”
邓结一想到先前郭图所言他曾对郭嘉和邓昭的手段,以及郭嘉跟她说的邺城这繁荣商贸背后站的就是此人,听到此话也不再怯弱,一股怨气涌上心头。
她从袖中取出先前郭嘉交给她的“袁府秘方”念了起来,“此方……可是诸位近月所服养生之方?”
众人皆惊,面面相觑。
“你、你这是何意?此方乃西域养生秘方,确实是我从胡商处所得,贡于明公的!”许攸不觉有悔,厉色相对。
“原是先生自己也不知其原理,便随意上贡。”
遇到医药之事,邓结信心大增,脸上多了几分从容,开始为众人拆解这方子的不妥之处:
赤石脂、钟乳石皆为大热峻补之君药,药性刚猛暴烈,两强同居君位,非但不能协同,反如火炉相争,耗损元气根基;
紫石英、白石英为臣,药性燥热,且各走一经,非但无力调和君药,反各自为政,使气血运行更加紊乱乖张;
兼硫磺等大辛大热之佐药,如同火上浇油。
她顿了顿,尽可能地想着如何让他们理解的话语去解释:“药如朝局,君臣相得,臣佐协力,方能扶正祛邪,固本培元。
此等配伍,君臣不协,如同主弱臣强,两虎相争;
臣佐乖离,如同僚属各怀心思,难成合力;
药性彼此攻伐冲撞,长期服用,自然是淤毒重积。”
她又顺手将从摊主那买来的药包往案上一丢,布包弹开散乱出劣质药材。
她微微摇头,轻笑一声,“市井小民,皆道此乃袁公府流出的养生秘方,争相效仿。
只是他们用不起精料,便以劣材充数……此等粗物,药力微薄,虽也伤人,却酿不成那淤积脏腑的热毒。
故而,那些服用此等‘秘方’的寻常百姓,所染之症,倒比袁公及在座诸公……轻省得多呢。”
她瞥了一眼袁绍,眼中的惊恐多于怒气,偷偷比对了下许攸仍未见怯意。
毕竟是商贾出身,她立刻意识到此间利益何在,把心一横,换了个说法,“民间药方虽不足取,然借此巧立名目、大敛横财,却是要害!”
她又祭出摊主所开凭据,“妾同夫君只消一帖便花去这般钱财。
当时摊前人头攒动,争购者众,加之时间若持续已久……只怕城内百姓的钱财同康健一起被‘有心人’卷走了。”
她这么说着,眼神有意划过许攸一瞬,“这事,袁公是否也当留意?”
她这“有心人”一出,郭图立刻眼光一亮,接上郭嘉意外欣喜的目光。
两人眉眼稍稍交锋,郭图便挨近逢纪为其斟酒。
他压低声音道:“元图公,这事可该子远先生负责……谁不知道他……”
说着他抬头望了眼许攸,抿了抿嘴,“此乃清查商行、整肃邺城的大好良机!
元图公最近对商行之事颇为上心,不如由图向明公举荐此差?”
逢纪警惕地看了眼郭图,也压着嗓音道:“你有何求?”
郭图微微一哈腰,“那自然是……从内务之事,转到外面去了……”
逢纪了然颔首,正好他本就对许攸掌管油水丰厚的商行心存不满,此刻被郭图一撩拨,想到能借机打击许攸甚至染指商行,心头顿时一片火热,他同郭图轻轻一指,郭图坐回席位。
待其坐定,逢纪起身奏言:“明公!邓夫人所言惊心动魄!
此等伪方流毒,坑害百姓,更危及主公贵体!
商行管理如此混乱,简直骇人听闻!此等祸患,必须彻查!”
郭图见势,起身行礼:“元图公所言不错,此事起因在商行市集,不便由子远先生再究,元图公与粮道商贩亦有交道,不如让元图公行监察之职!”
逢纪这一跳出来争夺调查权,对面坐的冀州人士也无法端坐。
商行一脉本就敏感,其中油水不言而喻,审配只恨自己不是袁绍老乡,此时有机会,怎可再放任南阳派继续接管?
他霍然起身,声如洪钟,“荒谬!商市弊案,许子远罪责难逃,逢元图同为南阳人,难免有包庇之嫌,此事当交由配,必揪出祸首,以正视听!”
沮授也立刻跟进,他素知审配刚严,更能代表冀州本土力量打压南阳派,立刻朗声道:“主公!正南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执法如山!
此等大案,非正南不可!授愿相助!”
许攸拼命挣扎:“明公莫要轻要轻信易手此事!攸也在局中被人构陷,必该由我亲自去查!”
田丰见状不免有些懊恼,那郭嘉邓结仍在,他们竟吵成这番模样,无怪郭奉孝进门便将苦水先倒一番也无人敢反驳。
就在这满堂喧闹争吵声中,一声清朗中带着毫不掩饰快意的大笑骤然响起:“哈哈哈!妙极!妙极!”
郭嘉长身而起,夸张地鼓起了掌,踱出几步,环视着那些脸色变幻莫测的满堂谋士,“若非夫人指点,嘉竟不知这药性相冲竟有这般毒性!”
“君臣不协?”
他猛地看向袁绍,又迅速指向那些谋士,“不就是主公疑惧臣下功高,臣下又怨怼主公掣肘吗?
不就是一派自诩元老,一派把持新贵,彼此视若寇仇,恨不得食肉寝皮吗?”
“臣佐乖离?”
他手指点向争吵不休的审配与逢纪,以及大汗淋漓的许攸,“不就是冀州的瞧不上颍川的,颍川的又防着南阳的,管粮秣的嫌管商行的贪,管军务的恨管钱粮的抠吗?
一个个固守门户,各自为政,生怕对方分了自己一杯羹!
这跟那紫石英、白石英‘各走一经,使气血紊乱乖张’有何区别?”
“淤毒重积?”
郭嘉的声音拔到最高,带着振聋发聩的质问,也在宣泄着自己从六年前到现在在这袁府里的每一次的嘲讽的委屈,“不就是你们日复一日的争权夺利、互相倾轧、攻讦构陷!
不就是你们心里那些算计、猜忌、怨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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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地在那‘君臣不协’、‘臣佐乖离’的烂泥塘里烧着、沤着、发酵着,这才酿成了这邺城上下、河北内外,淤积难消、足以致命的‘脏腑大患’!
这不正是内子所言‘淤毒重积’的绝妙写照吗?!”
他每说一句,被点到的谋士脸色就难看一分。
袁绍更是面沉如水,拳头在案下攥得死紧,刚被急救回来的脸色不由得又差了几分。
郭嘉看着众人被戳中心窝、哑口无言的狼狈样,胸中怨愤得以化解,收敛脸上的夸张笑容,化为释然的平静。
“袁公、诸位,如今这‘君臣不协’、‘臣佐乖离’、‘淤毒重积’的‘大病’就在眼前,当务之急,该是安内固本。”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图穷匕见:“而另一只虎——我家明公曹孟德,与袁公虽有龃龉,却到底还是彼此需要的同盟,何必在此刻,在你们自己都‘病体沉重’、内忧深重之时,还要强行分心,去招惹,玩那‘两线开战’、‘两虎相争’的凶险把戏?
不若皆退一步,各安其境。”
他又向着袁绍近前两步,“袁公,你倾河北之全力,扫平幽州公孙瓒,毕其功于一役!
彻底解决这‘君臣不协、臣佐乖离’的病灶根源,这难道不比南联那张绣小儿,远隔千山万水、鞭长莫及来得更实在、更能‘固本培元’?”
“哎呀,对!”
邓结听到“幽州”一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接上郭嘉的话,“妾听闻幽州苦寒之地,所产之北地芩性寒,佐以清补辽东参,最能疏导淤热。”
这话邓结心里干干净净说的是药,可在场的众人听得可完全不是药材之事。
郭嘉却开心得紧,她这跟自己一唱一和的,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向妻子微笑颔首,又继续说服袁绍:“不错,幽州才是袁公目前最该忧心的地方。
而我主实则是替袁公挡下南面的‘疥癣之疾’。
张绣反复无常,便是今日同公结盟,明日就舍了,反倒伤了袁公与曹公的情谊。
再有那僭越称帝的袁公路、反复跳梁的吕奉先。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祸乱之根?哪一个不曾觊觎河北,轻慢袁公?
我主提兵南下,剿灭张绣,压制袁术,震慑吕布,这难道不也是在替袁公清扫侧翼,剪除潜在的隐患?
尤其是那僭越称帝的袁公路,讨伐他,岂非正是替袁公清理门户,维护汝南袁氏的宗族清誉?”
袁绍先是被邓结的“卒中”惊吓,又因谋士的争吵头疼,后有郭嘉极力陈词,胸中烦闷化作一股脑的重拍,“啪”地一声,他压下厅内所有声音。
“够了!”
他目光阴沉地扫过许攸、逢纪和审配,又掠过郭嘉一眼,声音稍带疲惫,却又在强压怒气,“伪方劣药,流毒祸民,危及袁府及众卿,此乃动摇根基之大患!
审正南、郭公则!此事交由你二人共同彻查!
一查药方来源,二查伪药贩售,三查商行管理,务必将幕后主使、渎职之人,给孤揪出来、严惩不贷!无论涉及何人……”
说着对许攸的眼神加重了几分恨意,“绝不姑息!”
“诺!” 审配和郭图同时躬身领命。
审配目光灼灼,郭图低垂的眼帘目光下与郭嘉在无声中交接。
袁绍喘息片刻,目光复杂地看向郭嘉,带着一丝被看透的恼怒和不得不接受的妥协:“至于孟德……他想打张绣,便由他打去!
告诉他,专心他的南阳!莫要再借天子之名,扰孤清静!
退下吧!”
郭嘉心中大石彻底落地,面上却依旧恭敬无比,深深一揖:“袁公英明!嘉定将此意转达明公!
愿袁公早日肃清内务,尽得幽州良药,身康体泰,廓清河北!”
他拉着邓结,在满堂心思各异的目光中,从容退出了这座金碧辉煌却暗流汹涌的袁府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