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翠烛要去买新年盛酒用的酒簷,她一个人提不动,便应允了尤恩与她一同上街的请求。
她家要买年货,别人家自然也在采买,家家户户都买,街上行人自然多如牛毛。
她怕尤恩走丢,便让他拉着自己的袖子,被过路的汉子撞了下后,她心里斗争半天,终是同意牵她的手。
十指相扣,这样定不会走丢。
“你早上没吃东西,饿不饿?要不然我们先去吃个馄饨?”
冷翠烛走路走得腿疼。
“好,”男人颔首,“但是我吃不完一碗。”
“没事,我们分着吃。”她捂住鼻子,勉强笑笑,“走吧。”
主要,她实在是不想再走路,再加上街上行人鱼龙混杂,好多路过的渔夫、壮汉,身上臭得很,臭得她头晕。
早知道,就不该这么早就出门,现在正是别人上工的时候。
他们在馄饨摊找了个偏僻位子坐下,这样尤恩掀开帷纱旁人发现不了他奇异的发色,冷翠烛也闻不到男人身上的臭味。
冷翠烛向老板要了个小碗,与尤恩分着吃。
“我喝汤就行。”
他将碗中馄饨倒给她:“馄饨夫人吃吧。”
“啊……行吧,我正好……也有点饿。”
冷翠烛看看倒到自己碗中的薄皮馄饨,又看看用勺子搅半天汤的男人,沉默住。
他是不是不会用筷子和勺子啊?
或许还不知道馄饨是什么,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糗。
拆穿他,他该更尴尬了。
她闷头吃馄饨。
街边铺子上卖的馄饨远比她自己在家包的好吃,皮薄馅大,汤面还浮了几片紫菜。
“我离开一会儿。”尤恩放下帷纱,遮住脸,还将肩上发丝拨到背后。
“夫人可以在这里等我么?”
“当然可以。”冷翠烛点点头,“你小心些,别迷路了。”
她孤身坐在摊子上吃馄饨,吃完一碗就乖乖坐着等尤恩回来。
身侧汤碗还余大半馄饨汤,呼呼冒热气。
她等烦了,托腮打瞌睡,头将要垂下的前一刻,一声轻唤将她拉回来。
“娘子?”
来者是个留胡须的青年,看起来又老又年轻。
他穿戴不凡,不似寻常百姓:“娘子,小生可否与您同坐一桌呀?其余地方都不太方便,有丝竹之乱耳,就这儿方便,安静。”
“啊……”
她尚未清醒,下意识答应别人:“当然可以。”
青年扭头毕恭毕敬道:“官人,我们就坐这儿吧!这儿僻静。”
冷翠烛也扭过头去,浑身一颤。
尹渊穿着常服,外面罩着蝉衣,腰间一侧环佩叮当,一侧佩剑。
青年拿帕子把板凳擦干净,让尹渊坐到她对面。
即方才,尤恩坐的地方。
桌上汤碗还未收走。
尹渊皱眉,将汤碗端到一边。
青年找了个矮凳坐下,瞧见碗,打破沉默:“哟,原来方才也有人找娘子共坐一桌呀。”
“哈哈……娘子貌美,那些人自是争先恐后,哈哈。”
冷翠烛:“……嗯。”她心头扑通扑通直跳,垂眸盯着皲裂桌面。
寒意彻骨,从头直冷到脚跟。
尹渊怎会出现在此?
“知府,您看看菜单,想吃什么下官去给老板说!”
青年捋捋胡须:“那案子的事,卑职就在旁慢慢讲给您听。”
尹渊捏着菜单边缘,抬眼瞥对面人,捯了捯气:“嗯。”
冷翠烛被盯得焦灼,手头筷子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插在碗里,不敢搅汤。
她若是现在走了,尤恩回来就找不到她了。
可若是尤恩回来找到了她,她又该如何向对面人解释?
现下,只能寄希望于尹渊快点走,尤恩慢点回。
青年刚说了几句,停住:“娘子,你身体不好啊?”
“面色发白,是气血不足呀,平日要多调理。这样吧,小生请您喝碗红枣枸杞汤!多加红枣多加枸杞多加汤!”
“不……”
没等冷翠烛拒绝,青年就拿着菜单找老板点单去了。
“同友人出游?”
“是……”
尹渊端起桌上汤碗,指尖抚过碗缘,又拿起碗中勺子睨几眼,倏地搁回桌面。
“男人?”
她愕然抬头。
“我说中了?”
男人眸色幽深,看不出喜怒,淡淡扫她一眼:“争先恐后……”
“不是男人,”她咬唇,绞手头帕子,“是隔壁家的常嬷嬷,之前搬过来的时候,她帮我修门锁,后面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她去肉摊买肉了,我路走多了腿疼,她就让我在这儿等她。”
“……她等会儿就回来了。”
冷翠烛没怎么撒谎,她只是将男人说作女人而已。
其实男女区别不大,只是男人惯常小气,还喜欢用情欲解释一切关系。所以为避免麻烦,她撒了这个小谎。
男人沉吟片刻。
“腿疼?”
冷翠烛悄悄松了口气:“现在不疼了。”
“坐过来。”
她朝街上瞟了眼,没发现尤恩身影后才放心坐到尹渊身边,低垂眉目。
“官人……青天白日的,这……”
话未说完,男人就凑了上来,直勾勾盯住她脖侧。
他手背抚过她纤细脖颈,揉捏脆弱耳骨。
“耳环,也是友人送的?”
她意识到自己今日戴的耳环,是尤恩从首饰铺撷来送她的,尹渊没见过。
若是寻常耳环就罢了,偏偏是对有重量的金耳环,仅凭她的财力肯定买不起。
“……是。”
“俗气。”
男人抬手摘下一只耳环,扔在桌上。
她自知理亏,取下另只攥在手心。
“……奴以后不戴了。”
男人揉腿的手停下。
“不适合你。”
他收回手,冷翠烛抚平裙上褶皱,柔声道:“谢谢官人……给我揉腿,很舒服。”
她一心只想让尹渊快些离开,便随口乱说,也没心情管自己在说什么。
男人没看她,目视前方,半阖着眼。
“坐轿子回去。”他递给她一块银锭,沉声道,“分明送了金饰给你。”
冷翠烛摸摸银锭,仔细揣进荷包,抬头问:“官人方才说什么?”
“坐回去。”
青年点完单回来,刚坐下就来了句:“知府,你身上好香啊!”
尹渊:“……”
“老板在每桌都放了香炉,所以才有香味吧。”冷翠烛指指桌上的小香炉。
“原是如此。”
青年笑笑:“知府,我继续同您讲那案子。”
“前几天又有捕鱼的渔夫,在冰面下方发现了牛羊的尸体,数目庞大,初步估计有三十头。”
“那些牛羊死状惨烈且千奇百怪,一开始捕快只以为是有疯子专偷别人家牛羊杀来取乐,后面仵作在一头小牛的胃里发现了女人的头发,后又相继在小牛另外三个胃里发现了疑似肉类的东西,肉已腐坏爬满蛆,现在还没查出来是什么肉。”
“应该不是腊肉。”
尹渊颔首:“告诫目击的渔夫,此事不要外传,查案也要隐秘地查。”
冷翠烛听得犯恶心,垂头叠腿上帕子。
到底何时走?
“知府,还有……”
尹渊:“回去再聊。”
“呃……”青年收住嘴。
他意识到不对,转身冲冷翠烛拱手:“娘子,失敬啊失敬!小生一时忘了你还在这儿,没吓到你吧?”
“红枣枸杞汤来了,娘子快尝尝!这个还能美容养颜,小生经常喝。”
“……谢谢。”
她刚舀起汤,就感受到一道凛冽的目光射过来。
尹渊面无表情。
面前粟粥未动丝毫。
“知府你怎么不吃?”
“别叫我知府。”
青年一拍手:“对啊!我们该隐藏身份的呀。”
“难怪您不叫我县尉。”
“娘子,别说去哈,知府和小生我要隐藏身份。”
“官人,你……”
青年被男人瞪得说不出话,慌将话咽回。
氛围冷到可怕,冷翠烛哪敢动勺:“谢谢官人,这个汤……奴还是打包回去喝吧。”
尹渊:“嗯。”
“……?”青年满脸疑惑,但不敢吱声,只能耐心数着自己点单花了多少铜钱。
冷翠烛实在是待不下去,瞥下尹渊和那个青年离开馄饨摊,站在不远处瞧尤恩的身影。
“欸,冷娘子。”
“铃兰姑娘,”她惊讶今日怎得碰见这么多认识的人,“你好呀。”
小丫鬟福身:“这么久未见,你身上伤怎么样了?”
冷翠烛微笑道:“已好差不多。”
小丫鬟点点头,欲言又止,终是开口:“娘子家是不设宵禁吗?”
“……啊?”
“昨日,你家孩子歇在尹府。”
“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寅时去洒扫,恰巧看见他衣衫不整地从房里跑出来。”
尤恩给冷翠烛买香包回来,见她愁容不展,问:“夫人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
“……没什么。”
她强撑起一个笑:“你是去给我买香包了呀……”
“嗯,见到夫人在路上一直捂着鼻子。”
男人弯腰,半跪在她面前。
冷翠烛顿时清醒,慌慌张张瞥过路行人:“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等一下。”
男人将茉莉香包与她腰间荷包系在一块儿,抬头冲她笑:“好了,这样走在路上,闻到的就是花香。”
男人跪在她面前,还抬头望她。
冷翠烛总觉得,这个姿势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同时,她莫名觉得熟悉。就好像,尤恩曾经也这么跪在她面前,虔诚地望向她,奉若神明。
“……谢谢你呀。”
尤恩拉住她右手,带进帷纱之中。
“可以亲吗?”
冷翠烛:“不行,说谢谢就够了。”
“哦,”男人站起身,仍牵着她手,“那回家吧?”
“嗯。”她任他牵着。
不知为何,脊背发寒。
回去后,冷翠烛还是没忘记铃兰姑娘说的话。
夜不归宿、衣衫不整,地点又偏偏是尹府……她好害怕冷蓁做出那种事。
那种,极为出格的事。
她这几日一心防尹渊,忽视了冷蓁这个隐患。
尹渊不来,冷蓁也可以主动去尹府找啊!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可她怎么确认同冷蓁私会之人就是尹渊呢……她不可能叫他将裤子脱下来检查吧?冷蓁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婴儿。
若是哄尹渊脱衣服,倒是简单许多,但是尹渊应该是……后面那个吧?那能看出个什么。
她其实对断袖知之甚少。
“姐姐你变态吧?!”
公鸡倏地跳起:“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恶俗的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这里是暗网吗?”
“哦不好意思,我忘记原书是本纯肉限制文了……,哈哈哈这事闹的……那样的话,你的猜想的确有可能,毕竟这种文一般都是先做后爱。”
“唉,没事的,凡事都有个过程,你以后肯定会接受的。”
冷翠烛:“我永远不会接受。”
“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当初就不会和他上床,我就不该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作为筹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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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青楼里的烟花女子,都需要知道一件事——就是‘男人就是这样’。她们都知道,她们又心照不宣地,全选择了隐忍,因为反抗很痛,反抗就意味着牺牲。”
十几年前,她刺进身体里的那一剪刀,现在都隐隐作痛。
“就因为我一直很乖顺,他们就理所应当地压榨我的生存空间么?”
“凭什么?”
“你说我所处的,是一本不讲道德只谈欲望的书,书中一切只为欲望服务,就连我也是。可是我的欲望从没有被正视过,他们就觉得我好用,用来泄欲,用来生孩子。”
“既然他们从不正视我,我又凭什么接受这个不公平的设定?”
即便她本性懦弱,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即便她并不坚定,只能像蜗牛一样蠕蠕爬行,还总是流泪,总是下意识顺从。
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坐以待毙。
公鸡瞠目结舌。
说实话,它不太理解,就算她说了这么多他也无法理解。设定就是设定,为什么会无法接受呢?
但他庆幸自己,没有生为像她那般命苦的女人。
是的。即便他说,想要变成女人去安慰她、理解她的苦衷,他也不想真的就变成一个女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夜里冷蓁回来,遥遥瞧见坐在回廊的母亲。
冷翠烛走向他:“蓁蓁,你又去采药了?”
“是。”冷蓁点点头,将药篓放到地上,活动肩膀。
他气已消差不多,毕竟距离那日与冷翠烛在晴萝湖吵架已过去十几日了,他不是记仇的人。
何况记仇也没用,母亲又不会因此给他道歉。
其实有用。
他记仇不理她的话,她会很伤心。大多数时候,他不想见到她伤心难过。
“你怎么不去睡?尹渊又来了?”
冷翠烛倒吸一口凉气。
“没来……娘有话要问你,所以在这儿等你回家。”
冷蓁点点头:“哦,你问吧。”
冷翠烛迟疑道:“你……是不是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
她没直接问冷蓁是不是断袖,还是选择给他留点颜面。
其实她内心是不想问的,男女有别,这种问题还露骨又伤人。
冷蓁只是蹙眉,其余神色如常:“谁告诉你的?”
“没有的事。”
“后面也……”
冷蓁打断她:“我要走了。”
他背起药篓就走,冷翠烛忙去拦他,抓住药篓,怎料他肩上肩单一断,药篓掉在地上,立马东西全倒了出来。
药草之下,竟藏了大堆金银珠宝!
玉佩、金钗、念珠、项圈……不胜枚举,洒了满地。
这阵仗,冷翠烛此前从未见过。
“这……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珍贵东西?”
“是!”
冷蓁情绪异常激动:“是,我就是去卖了!”
他红了眼圈:“凭什么不能?你从前都卖,凭什么不让我卖?这些东西全是我凭本事赚到的,你管不着!”
“卖……”
冷翠烛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到了床上。
尤恩躺在她身边,撑脸看她,白发铺在枕上。
“醒了?”
“见你独自一人晕倒在回廊,就把你抱了回来。”
“啊……”冷翠烛脑袋发昏,“谢谢。”
“那我身上岂不是很脏?怎么能躺在床上……”她费力撑起胳膊想爬起来,可惜脑袋实在太晕,又摔在床铺。
男人替她盖好被子:“衣服换了。”
“啊?”
“只换了外衣。”
“谢谢、谢谢……”
她长舒一口气:“你可看见冷蓁了?他也歇下了吗?”
尤恩转眸:“方才进来时,他守在门口,现下不知道。”
“要去帮你瞧瞧吗?”
“麻烦了。”
男人坐起身,利落褪下衣袍。
他只穿了件外袍,裸白无瑕的上身全被冷翠烛看了去。
她略感惊讶:“……你干什么?”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又忘记了,你要脱光衣裳才能变回乌鸦。”
“我去吧……我去。”
“不用。”
他银眸微眯,透过半透窗纱注视房中光景:“他已翻窗进来。”
冷蓁走到床边时,冷翠烛刚好将衣袍藏好,闭目假装睡去。
听见窸窣声响,应是床纱被拉开。
再然后,她搭在枕头的手被抓住,什么冰凉的东西覆了上来。
“你不幸福我会难过,你幸福了我会痛苦。”
“但母亲,我还是希望你幸福。”
“你可以幸福,但你不能不痛苦,你必须和我一样……不要抛下我……”
“全是因为你,我为了你,迎奸卖俏……受了好多苦,你看看好吗?”
“看看我,我好痛苦。”
撕心裂肺的痛自腕骨蔓延,她猛地抽回手,睁眼见满手血腥。
腕上伤痕汩汩溢血。
冷翠烛瞪大眼,强忍伤痛:“你在干什么!”
冷蓁跪在床边,一手举刀子,一手擦拭溅在面颊的血渍。
“噢……不。”他剧烈地喘气,咧唇笑道,“你怎么,醒了?”
他明明,给她下了药。
所以,痛到极致还是会醒的吧?
是吧?
他们的好日子要到了。
“母亲,痛吗?”
“你是疯了吗……”
冷翠烛瞧着手腕伤痕,皮肉翻覆的那处如一张小嘴般往外吐血,透过肌肤上滑腻的血花,她瞥见自己鲜红的倒影。
惊惧一扫而空。
“啪——”
冷蓁被她一掌扇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