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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离开

作者:退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方清昼回想起来,她来过这间病房。


    在数年以前。


    这里就是安置过沈知阳的地方。


    四四方方的房间,她站在门口的位置,柔声询问里面的人:“你喜欢外面的天空吗?”


    窗边的人闻声回头。


    “以前很少见到吧?”方清昼问,“那你为什么不出去?”


    沈知阳两手紧紧抓着不锈钢的护栏,看了她一会儿,又转过头看着窗外。


    许久等不来她的回答,方清昼说:“你是在害怕那扇关紧的门吗?因为他不允许你出去。”


    ……


    方清昼醒了过来,从床上坐起。


    昏睡前那片刺眼的阳光消失得无影无踪,房间里飘荡着独属于深夜的寂静。


    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方清昼误认为自己流落在黑暗的中心。


    她摸了摸右手的旧伤,不平整的创面通过触觉摹绘在她脑海中,呈现出丑陋的模样。她赤着脚,踩到地面上。


    她还记得梦里那场对话的后续。


    清晰得简直是深深刻印在她的灵魂里。


    ——“这扇门的密码是620378。打开后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侧一共有十二间病房。”


    方清昼走到门前,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的迟钝,指尖凉得没有知觉,一个个数字地输入密码。


    “咔哒”一声轻响,触控屏上所有的数字亮起,门锁开了。


    她吸了口气,拉开门板,扭过上身,望着自己投在身后的影子,踯躅地走了出去。


    ——“通往安全出口的楼梯通道,以及电梯前面的大门,都需要密码配合刷卡,而且上方安装了两个监控摄像头,你需要避开。


    ——“在你的右手方向,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个房间,那里是个空置的休息室。”


    空旷无人的走廊,方清昼赤着脚一步步向前。


    ——“我不会上锁。你可以直接开门、进去。那里的窗户没有安装防护栏。”


    ——“这里是一楼,从窗户跳出去,只要你跑得够快,你就可以离开这家精神病院。”


    方清昼拧动门锁。


    走廊的光线照进堆满杂物的房间,里面的灰尘汹涌地扑了出来。


    她掀开眼皮,注视着对面那扇长方形的玻璃窗。


    ——“外面的世界没有栏杆。”


    ——“沈知阳,希望你下次醒来的时候,可以走出那扇门。”


    横亘在中间的桌子上,刻意地放着两百块钱现金,以及一双鞋子。


    方清昼眼眶无端湿热,带着她尚无法接受的、某种沸腾的情绪。


    她放弃思考,清空大脑,抓起桌上的现金,穿上鞋子,从窗台跳了出去,落地踩着一片柔软的草坪。


    夏末夜晚的风,潮湿而喧嚣,皮肤上残留的凉意顷刻被热浪驱散,如同周身被一团无形的水环抱。


    方清昼拔腿朝着远处的大门狂奔。


    门卫坐在保安亭里,懒懒地趴在桌上,目送她离开。


    方清昼气息紊乱,沿着树影憧憧的长街毫无目的地行走。


    一辆出租车亮着灯从后方驶了过来,发现路边的人影,朝她闪了闪。


    方清昼伸手拦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调整了下后视镜,与她隔空相望,询问:“小姑娘?去哪里?”


    方清昼捏着两张纸币,千头万绪如同层层厚重的锈斑,堵住了她理智的所有孔缝,让她的大脑无法运转,只是呆呆地坐着。


    司机未作催促,缓缓起步,沿着马路朝前开去,同时热情解释道:“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我先这么开着啊。”


    方清昼眨了下眼睛,决定回到记忆最开始的地方,沙哑着开口:“花园酒店。”


    “好嘞。”中年男人爽快应声,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车辆穿过荒僻的郊区,窗外逐渐出现成片连绵的灯火。


    高楼各处璀璨的光点,如同高空洒落的明珠,照出了这座城市的繁华。


    在无数相叠流转的影子中,方清昼再次站在酒店的门口。


    她举目四望,毫无方向。在艰难地思索后,决定先找台电脑。


    她打算找个路人借手机导航,可是深夜的行人不多,目光搜寻间,不期然看到街对面亮着一盏蓝色的灯光牌,上面就写着硕大的“网咖”。


    她失魂落魄地走进网咖大门,迎上网管的眼神,才“啊”了一声,说:“没带身份证。”


    网管说:“没关系,刷我的吧。机号3区18。”


    方清昼把司机找零的钱全都给了他,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她找到对应的机位,开机后,在搜索栏中输入【异常测定】。


    绝大多数的内容都被屏蔽删除,首页仅剩下少量的不完整的快照记录。


    方清昼点击退回,转而查找与孙青青相关的信息。


    这次跳出来满屏的新闻报道跟案件讨论。


    作为曾掀起过全城轰动的恶劣刑事事件,时至今日仍会有人做完整的案件分享。


    各篇长文中的关键信息与季和所说的大同小异,只是关于孙青青后续的情况,网友猜测得五花八门。


    目前能追溯到的最近期的线索,是六年前孙青青母亲做过的一场直播。


    直播当时的场面可以说是天崩地裂,还登上了当时的热搜。之后孙青青再没了消息。


    有人猜测她被关进了精神病院,有人认为是孙青青的父母再一次让她“走失”,更多人认为她已经遇难,毕竟照顾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人,太容易出现各种意外。


    孙青青的父母多次反驳,发觉澄清无效后不再出声。


    方清昼找到了直播的截图,感觉里面的人都有些眼熟。


    A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或许在不知名的地方见过。


    她又搜索了自己的名字,跳出来许多获奖的报道。中间夹杂着一篇采访记录。


    记者问方清昼,是不是工作太劳心费力,所以才那么瘦。周随容在旁边插话,用束手无策的语气说她太挑食,什么都不吃,擅长挨饿。


    方清昼笑了笑,返回页面,把自己这两天听到过的名字逐一检索了遍,没能填补胸口那种巨大的空洞。


    机械式地做完这段无意义的行为后,她关掉网页,走向前台。


    年轻的网管在她走近前就在盯着她,眼睛微微睁大,那明显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而是在表达迟疑跟惊讶。


    方清昼蓦地灵光一闪,收回原本要说的话,一手搭着柜台,装作熟稔地跟他点头:“你好。”


    网管呼出口气,弯腰点动鼠标,说:“酸辣粉微辣不加麻多加香菜是吧?”


    方清昼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应该不吃辣,更不吃香菜。


    她点点头,说:“原来今天是你值班啊。”


    “对啊。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网管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边有个酒窝,担心地问,“脸色那么差,你没事吧?”


    “我没事。”方清昼从口袋里摸出剩余的纸钞,状似不经意地问,“我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


    网管低头给她找零,说:“也就几天前吧。对了,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他把零钱还回去的时候,顺便推过来一个信封:“这个先还给你。”


    方清昼只拿了信封,手指捏了捏,判断里面是钥匙,还有一张卡,心神不定地道:“钱都给你了。”


    网管懵道:“啊?”


    方清昼问:“我为什么把它放在你这里?”


    “你那时候说得很奇怪。说自己最近总是丢三落四,想把钥匙寄存在我这里,等你处理完手头的事再回来拿。如果超过一星期没来,让我一定要打电话提醒你一下。”网管打趣道,“你不会真忘了吧?这才多久啊?推荐你喝点安神补脑液。”


    方清昼说了声“谢谢”,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她在门口拆开信封,倒出两把钥匙,一张门禁卡,以及一张写着地址的纸。


    方清昼抬起头,朝前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一个高高杵立着、写着相同名字的小区指示牌。


    方清昼怔然,意识到这是自己认知尚未彻底混乱时,给自己留下的信号。心脏抑制不住地开始狂跳,产生了一种退缩的念头。


    她的身影在路灯下凝滞良久,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方清昼游魂似地找到对应楼栋,刷卡、开门、上电梯。


    拧开最后的门锁时,她内心的惊惶到达了顶峰,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顶住她的喉咙口,让她无法呼吸。


    “嘎吱”一声响动。


    门开了。


    方清昼推下手边的一道开关,客厅白色的灯光随之照亮了房间的布局。


    整洁明亮,沙发等大型家具上铺着层塑料布,看起来已多年无人居住,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


    她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落在厨房那个冰箱上。眼珠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无法动弹地注视着下方的冰柜,犹如里面藏着时间最悚怖的真相。


    她拖拽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在即将打开冰箱门的前一刻,又缩回了手。一步步后退,退到了客厅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方清昼睫毛颤动着,屈服于来自本能的强烈恐惧,两腿根生在原地,怀疑自己要融化在这瘆人的死寂里。


    直到未阖紧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一个戴着黑色机车头盔的女人走了进来。


    方清昼陡然回神,惊骇中朝着台面的刀架扑去,抄起一把菜刀,转过身来。


    对方坚硬的鞋底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踩踏声,身形削瘦而挺拔,侧身绕过餐桌时,灯光在她的肩背打出流畅又漂亮的线条,带着可以让方清昼呼之欲出的熟悉感。


    是医院里的那个医生。


    她顺手将钥匙扔在了桌上,踱步到冰箱旁,单手拉开一条冰柜门的缝隙,朝里看了一眼,身形定住两秒,再镇定地合上。


    从方清昼的角度,没能看见冰箱里的东西,视线中晃动着的全是对方优雅细长到如同艺术品的手。


    连同修剪得干净平整的指甲、弯曲的指节、冷白的皮肤、青色的静脉。


    正是这双手,在多年前的春末,像是迎接着她,朝跳下窗台的她伸了出来。


    等她交握上去的一刻,它的主人对她说:


    ——“欢迎来到,人类的社会。”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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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在她咫尺之距的眼前,女人慢动作似地转向她,摘掉了遮挡的头盔,露出一张素净的、端秀的脸。


    ——属于方清昼的脸。


    “嗬……”


    “方清昼”瞳孔的焦距散开,双手无力地垂落。刀尖“哐当”一声砸到了地板上,迸裂开一小片锋利的刀片。


    她瘫软地坐到地上,背靠着厨台,偏过头,从一旁消毒柜金属外壳的反光上,看到了自己朦胧的五官。


    偏圆润的眼型,弯曲的眉毛。


    她是沈知阳啊,她根本不是方清昼。


    酒店被她打碎的镜子。


    攻击和反抗的本能。


    饮食习惯的矛盾。


    立场的偏移。


    季和对她杀人动机的漠视。


    记忆的不协调……


    以及各种、各式……


    所有混沌的思绪全部得到了印证,刺激得她头疼欲裂,同时又止不住地恶心作呕。


    她弯下腰吐得昏天暗地,直要将胆汁都翻涌出来。双手在空中无助挥舞,试图攀住什么能让她在这动荡不安的悲剧中依靠的浮木。


    在感受到对面的人在朝她走近,沈知阳一把抓住了这个让她下意识信赖依靠的人,大张着嘴,如同濒死的鱼在急切地挣扎、奋力地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有新的记忆从窒息的痛楚中钻出来。


    她想起母亲站在病房的门口,对着她掩面痛哭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没有一个正常孩子会像你这样的。”


    想起她脱离了生活的禁锢,离开精神病院,开始崭新的生活后,却在A市见到了吕坚承。


    对方在她的喊叫中回头,透明镜片反射着白色的冷光,遮挡住后方的眼神。可他语气中的阴冷跟憎恶,还是将他的态度展露无余。


    他没有丝毫的悔意,反而对着她讽刺道:“没想到你现在过得还不错,像个正常人。”


    想起自己在公园里的厕所边上狰狞地挥刀砍向了他,再把尸体塞进了一个冰箱。


    中间断断续续,节点处隐约还缺失了点什么。


    记忆碎片的边缘处,常来她咖啡店的一个男人,蹲在她面前对着她说:


    “等你见到方清昼,我希望你帮我给她带两句话。


    “你看,你赐予她安宁、平静,赐予她新生,可是你也解决不了她的痛苦。


    “方清昼,其实你跟我们没有哪里不一样,都是一副干枯的骨架,游荡着寻找新的血肉。可那些只是装饰,你的底色只有冷漠。”


    故事的结尾,经历残缺的、被跳过的段落之后,她被仓促地塞入了第二段虚构的人生。


    多种迥然不同的记忆在顷刻间互相冲击,真与假崩坏又重构,沈知阳痛哭流涕,她紧紧抱住方清昼伸来的手,将额头抵着她的掌心,抽泣着倾诉道:


    “我看见他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


    “他出狱后结婚了,跟以前认识的一个女人。对方明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给他生了一个小孩。他们去了一个新的城市,我听见那个女人说他是个好爸爸,我觉得很不公平……”


    “对不起……”


    ·


    居民楼前的路灯下。


    季和拿着个空易拉罐当烟灰缸,坐在花坛边上沉闷地抽着烟。


    青年看了眼时间,在楼房门口打着圈地走动,耐心告罄后,小步挪动着地坐到季和身边,压着嗓子问:“这都快半小时了,师父,我们不上去吗?”


    季和的脸黑得能散出寒气来,斜眼睨去,不耐道:“让你等,你就等着。已经陪她们玩了那么长的角色扮演,现在还急什么?沈知阳要是这会儿真崩溃自杀了,责任是你背还是我背?”


    高大青年原地化身鹌鹑,乖巧地“哦”了一声。


    季和咬着烟头磨牙,腮帮子轻微鼓动,阴恻恻地笑了出来:“还是第一次有人那么强硬地跟我命令,‘你必须得听我的。’。呵呵。”


    青年瑟瑟发抖。抖得漫天蚊虫都无从落脚。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边上的中年同事弯腰靠了过来,在他耳边和善说道:“赵戎,如果你记不住的话,我不介意把‘沉默是金’几个字,刻在你的背上。”


    赵戎:“……”


    季和瞥一眼他的怂样,怒火又飙升两个点,嘴里不由“啧”了一声。


    赵戎很有眼力见地站起来,主动提议道:“师父,要不我给您的眼睛腾个地方?我去门后面等着吧。”


    季和臭着脸说:“说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师父。”


    “为什么啊?”赵戎难受道,“我们不是一伙儿的吗?你不会真想找机会把我踢出刑警队吧?”


    季和摁灭烟头,说:“我怕外人误以为是我带的你。”


    赵戎:“……?”


    难道不是吗?他可是季和的亲徒弟啊!


    边上同事用带着烟味的大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往不碍眼的地方拖了拖,救下他的小命。


    马上就要到办案阶段的文书工作了,这位愣头青的性命是金贵的。


    季和摸出手机,查看了一下聊天记录,确认没有新信息,又对着已经调到最大的音量连着按了几次“+”,才放回到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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