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季”这名字是苏玹编的。
萧是他母族姓氏,季则暗指他在皇室兄弟中行三的身份。
名字是假的,那套行商破产、被仇家追杀的托辞,自然也是假的。
上月,大理寺接到安插在幽州的暗桩密报,广阳郡郡守疑与北境后燕暗通款曲。
而他的长兄——大皇子苏宸被封燕王,封地便是广阳郡一代,极可能牵涉其中。
或者可以更大胆地猜测,广阳郡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是燕王府在其后操纵。
此案兹事体大,涉及皇嗣通敌谋逆,动摇国本。
如今他兼任大理寺少卿一职,权衡再三,为确保机密,决定亲自秘密潜入幽州暗查。
然而,广阳郡府终究还是嗅到了风声。
昨夜他与手下副官潜入郡府接触关键密信时,遭遇了精心布置的截杀,他受伤滚落山崖,听这姐弟二人的说辞,似是被他们所救。
此刻,苏玹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不过十七八岁,身穿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她一双眸子清亮,此刻正毫无避忌地直视着他,里面满是不加掩饰的警惕。
在上京,哪家闺秀敢这般与男子对视?这女人竟还敢堂而皇之地命令他宽衣!
苏玹心底掠过一丝荒谬与不悦。
到底是粗俗无理的村姑,有伤风化!
“衣裳脱了。”云凝话音方落,手已径直探向苏玹腰间染血的衣带。
苏玹身子本能地绷紧,刚要出手阻挡,却在电光火石间捕捉到云凝指尖细微的探寻之意。
不是羞涩或者其他,她是在搜寻什么。
苏玹心念一转,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卸了力道,任由那双带着薄茧的纤纤小手扯开他血迹斑驳的衣襟。
男人的腰腹至胸膛,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外翻,伤口边缘处还凝着黑紫色的血痂。
饶是随着母亲打小习医的云凝,此刻看到这样的伤口指尖也忍不住发凉。
这男人真是命大,这些可怖的伤无一没有险险避开脏腑要害,否则,他绝无可能撑到被她发现。
云凝目光逡巡,男人身上,除却这几道新伤,肌理间还交错着不少早已愈合、颜色浅淡的疤痕。
云凝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她蘸着碗中的草药,抚上男人的伤口,看似在清理伤口边缘的血污,实则不动声色地拂过他肩胛、手臂内侧,乃至颈后。
这些皆是本朝律法规定,用以黥面刺字惩戒重犯的常见位置。
但是没有!
触手所及,除了新伤旧疤带来的起伏,男人身上皮肤光滑,并无任何烙印的凸起或异样。
不应该,难倒此人真的只是个被追杀的商人?
云凝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已沿着男人腰腹的轮廓,无意识地滑向了他裤腰的系带边缘。
“咳。”男人一声低沉而刻意的轻咳,打破满室的寂静。
云凝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此时在做什么,指尖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烫了一下,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她飞快地缩回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进掌心。
“我只是想看一下伤口伤的有多深!”她忙解释,语速不自觉地都快了几分,手下擦药的动作更甚,三两下,便将方才涂抹了半天的伤口都包扎了起来。
云凝仔细替“萧季”包扎完最后一处伤口,目光不经意扫过他那件破损的墨色外袍。
只见外袍腰带上缀着一颗两枚铜钱大小的玉扣,玉扣样式平平无奇,但色泽通体莹润如凝脂,一看便知不是个廉价的玩意儿,若拿到镇上当铺去卖,兴许能卖个好价钱!
念头一起,她伸手便将那枚玉扣攥入掌心。
“做什么!”苏玹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怒意。
他原本半阖的眼眸倏然睁开,锐利如鹰隼般死死锁住她握着玉扣的手。
云凝被他陡然提高的声音吓得心尖一颤,面上却强自镇定,扬了扬手中的玉扣,理直气壮道:“你在我家白吃白喝,还用了这许多药,总得付点药钱吧?如今这世道活着都不容易,哪有你跑别人家吃白饭的道理。”
云凝说的不假,这几年广阳郡赋税愈发严苛,每年交完秋税,剩下的粮还得靠大姐补贴才能养的活她与今宵姐弟二人。
如今这“萧季”重伤,一时半会儿痊愈不了,还不得留在这儿吃她的喝她的?
“药钱可以,”苏玹的视线几乎要将云凝握着玉扣的手洞穿,他开口,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但这个,不行。”
这玉扣是大理寺所制,其中放着他昨夜里拿到的线索,断然不能交到这村妇手中。
他强压下翻腾的杀意,起身扯过堆叠在一旁的外袍。
昨夜潜入郡府,为混淆视线,他与副官袭桓互换了行头,这一身原是袭桓的衣裳。
窸窸窣窣将衣裳里外翻了个遍,苏玹也没能从中翻出半个值钱的物件来。
“……”苏玹额上青筋突突跳了两下,他是没料到,袭桓果真就这般两袖清风,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难倒真是大理寺这些年发的银钱太少了?
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划过眼底。
苏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刻意放缓,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姑娘有所不知……此玉乃萧家家传之物,世代相传,若在我手中典卖,实为不孝,九泉之下,萧季亦无颜面对先祖。”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暗光,只余下几分恰到好处的恳切与为难。
但云凝才不管他这些,于她听来,这都是想占她便宜的说辞,她又不是将将及笄的无知少女。
掂了掂手中温润微凉的玉扣,云凝道:“行啊,既是传家宝,小女子也不好强人所难。”
她指尖一收,将玉扣紧紧握住,“那这扣子,我暂且替你保管。等你伤好了,赚足了食宿药钱,再来赎它回去便是。”
她特意加重了“保管”二字,说话时眼神清亮,带着几分狐狸般的狡黠。
苏玹唇齿微动,还想再说什么,话未出口却被院中传来的一道温婉女声截断。
“阿凝!今宵?可在家不?”
云凝闻声利落地将玉扣塞入怀中,朝院外大声应了句“在的”,随后去一旁柜子里扯出一件半旧的靛蓝粗布男衫劈头丢向苏玹,便再不管他,快步出了房门。
小院天光下,祝祈愿挎着竹篮立在枣树下,篮里堆着油纸包裹的猪腿肉和满满一兜鸡蛋。
见云凝出来,她急急上前拉住云凝的手,道:“阿凝,姐今早才听说今宵叫人打了!伤得重不?骨头可有事?”
“姐姐别慌,”云凝反手轻拍她手背,“今宵结实着呢,没伤着筋骨,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都好的差不许多了。”
瞥见竹篮里的东西,云凝蹙眉,嗔怪道:“倒是你,回趟娘家还捎这么些金贵的……”
“说什么胡话!”祝祈愿轻戳她的额头道,“这世上姐就剩你们两个亲姐弟,不紧着你们紧谁?”
她说着,将竹篮往云凝怀里一塞,眼角漾开暖意,“你姐夫前些日子去矿场时也嘱咐了我,要多照顾照顾你们两个弟弟妹妹。”
云凝心头微暖。
姐夫许一横是个不善言辞,但吃苦耐劳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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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人,前年他去了广阳郡铁矿厂做工,这般辛苦的活计,他生生坚持了下来,大姐跟了他,这几年眼见着脸上笑意更多了。
云凝掀开油纸嗅了嗅肉香,笑着问道:“姐夫近来可好?”
“他呀,”祝祈愿轻笑,只是笑意里混着心疼,“上月升了矿场把头,月钱添了三成,可人也忙得脚不沾地,都旬日没归家了。”
同祝祈愿唠了一会儿,最后话头又落到了云凝身上。
祝祈愿还是将盘旋在心底的话道了出来:“阿凝……东村有个张木匠,是个鳏夫,姐见过他,这人虽说年岁长些,但决计是个厚道人,也有些才学在身上,你要不要考虑……”
话音未落,灶房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
祝今宵端着滚烫的药碗冲出来,碗底重重磕在石桌上,褐色的药汁溅出几滴:“大姐!那鳏夫胡子都白透了,当他孙女都嫌老!二姐怎能嫁他?”
少年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得通红,“若因当年那老道的胡言乱语,非要二姐嫁给这种人,我倒不如,我倒不如……”
他左右顾盼,最后指着身前的石桌道:“我一头撞死,也不叫二姐受这委屈!”
云凝垂着头,指尖掐着掌心。
当年那算命老道一语成谶,言她命硬克亲,且若她十八不嫁,将血亲尽殁。
云凝看着祝今宵怒意勃发的侧脸,喉头如同堵了团浸水的棉絮。
祝今宵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骨血至亲,她不敢再去赌。可这十里八乡的男人,远远瞧见她便绕道走,仿佛沾了她的衣角都会暴毙而亡,更别提有适龄的男子向她提亲了。
屋内忽然传来窸窣声,还伴着几声男人的闷咳,祝祈愿闻声朝房间看去:“咦,什么声?家里还有客人?”
云凝这才想起西厢今宵屋里还躺着个烫手山芋。
她接过祝今宵手里的药碗,挽着祝祈愿进了屋。
房间中,“萧季”正倚在土炕角落,不知方才又做了什么动作,致使肩上草草包扎的布条洇着暗红。
云凝瞧见他的伤口,蹙了一蹙眉头,但懒得多管他。
将方才祝今宵煎好的药放置在床边小几上后,云凝对祝祈愿道:“这人是昨夜山脚下捡的。”
把男人那套“家破人亡”的说辞囫囵转述后,她又解释道:“娘从前总说,医者仁心,我看他伤得重,不好见死不救。”
“原是这样……”祝祈愿好似还有些不放心,她犹豫地打量着“萧季”,却在目光触及男人的面容时,猛的顿住。
紧接着,她一把攥紧云凝的手腕,将人扯到院里,压低嗓音道:“昨夜里衙里跑了重犯,官兵正四处搜寻,你可知晓?你恰巧昨夜救下他,哪有这般赶巧的事?”
“姐姐放心,我查过他身上并无恶徒的刺字。”云凝挣开手。
“你这般信他?”祝祈愿看着云凝躲闪的眼睛,她们姐妹一起生活十余年,云凝的性子,祝祈愿再了解不过,她无奈叹息,缓声道:“阿凝,你老实同姐说,你救他,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像阿景。”
太像了,只要是见过两人的,打眼一看便觉二人至少有六七分相像。
外间的风突然停了。
聒噪的蝉鸣、扑棱的鸡鸭,甚至沙沙的树叶,所有声音在这刻沉寂下去。
云凝沉默不语,祝祈愿望着她低垂微颤的眼睫也再未说话。
“……”
祝祈愿最后轻声安慰嘱咐了云凝两句后便离开了。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云凝才缓缓抬头,她的目光透过西厢窗纸,落在了那道修长的剪影上。
心底的那个念头在这一刻如野草般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