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娘紧紧攥着孟书渺的手似是陷入了某种极度不安的情绪中,用一种晦涩难辨的目光深深地盯着孟书渺的五官一寸一寸地细看,像是要透过她的皮肉看清她的骨血。
这本能地令孟书渺后背浮起一阵骇然的麻意,手被死死抓握住,她吃痛忍着轻声问:“姑姑……”
巽娘忽地探身过来,两只手一起一把紧紧握住孟书渺那只手,呼吸逐渐急促:“岁安你且逃出去可好?逃出去,永远都不要再回京。”
还未等孟书渺开口,巽娘又忽然猛地松开手,匆匆下榻,像是在自言自语:“走!你今晚就走!我这便去收拾准备……不可等,万不可等,今夜务必逃出去!”
孟书渺愕然看着已经开始翻箱倒柜的巽娘忙也下了榻跟过去:“今晚就走?怎么逃出去?姑姑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她这些年来一只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没错,也在为此悄悄努力着,但宫墙森森,又岂是说走就能走的,她穿越到这里十年,迄今为止都还没有能成功逃离的契机和成算,别的先不提,光是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全天候不间断巡逻的内廷卫就能让她们喝一壶大的。
巽娘将积攒的所有银钱铜板全都哗啦啦翻来出来归拢在一处,各种衣裳物什被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
“姑姑……”孟书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一种焦躁癫狂状态的巽娘,心中的不安愈来愈浓,姑姑的一样似乎春山从珍禽司回来开始的。
春山方才说起了新买的粮……而后又说了北鞑提出嫡公主和亲的事……
公主和亲。
一个念头霎时化成了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炸得她粉身碎骨。
孟书渺哆嗦着手去扯巽娘的衣角,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姑、姑姑……是以为他们会叫我去替嫁和亲?”
巽娘闭了闭眼,没有回答,但意思很明显。
本就尚在病中,孟书渺只觉得此刻自己脑海中嗡鸣不止,气血逆行上头,眼前都开始一阵阵发黑,她强自镇定,试图用理智去分析:“不……或许未必……对,未必!北鞑特要皇后所出嫡公主和亲,意在羞辱卫朝,我这般失了生母无宠切孤身无依的公主在这宫中连那体面些的宫人都不如,我替嫁北鞑必不答应,可能还会因此生事再引纷争,而卫朝北疆如今已无力战事……北鞑不会同意,卫朝想必也不会同意……对不对?姑姑你说对不对?”
孟书渺说完紧紧拽住巽娘的衣袖满脸希冀等待对方点头赞同她的说法。
巽娘双眸浸满了悲凉,轻声说道:“会同意的。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公主或是宗室女,我尚不敢断定,但若是你,他们会同意的。”
这话让孟书渺骤然失了力气,其实她心中也已明了,在榻边跌坐下来。
一直困在西巷她倒也能勉强苟下去,但要是被送去北鞑和亲,那么等待她将是生不如死之后再真的去死。
如果把北鞑放在现代世界,就是内蒙以北、蒙古草原及更深入亚欧大陆内陆地带,它和西南夜郎之间的距离比卫京和夜郎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遥远到在这个时代她可能毕生都无法抵达。
想想满是风沙的草原上她除了用死亡做冒险试验外真的不知道又该怎么寻找回家的时空。
不!绝对不行!就算是死,她也不想在这个世界做一只不知来处不晓归路的孤魂野鬼!
她有家的。
她明明是有家的。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逃,在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暂时还没想到她身上来的时候赶紧逃出去不被找到。
她豁然起身,向被倒在桌上的那堆碎银走去,可走了几步她停下来脚步,茫然又无助的站在那里。
凭她们几个人的力量怎么逃得出去?
“岁宁……”
孟书渺的脸被一双冰凉的手捧住,激得她神志清明,抬眼对上了巽娘闪着泪光的眸子。
巽娘眼神如潭,平静之下是触不到底的幽深,她的声音很轻:“岁宁不怕,我是决计要送你出去的,不怕!一定会出去的!”
孟书渺眼睛睁得大大的,心脏重跳一拍,一把握住巽娘的手,“姑姑你……你要做甚?不可胡来做傻事!”
此时室内静得可怕,杏芽和春山两个小的已经吓得在一旁不敢动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响动,打破了西巷常年来的孤寂。
就听得门房蔡老太监那总像是喉咙里含了口老痰的嗓子,倒是头一回听他说话如此响亮有力,语气里带着谄媚逢迎:“……今儿一早小的打眼瞧着这大冷天怎的就有喜鹊儿在那枝儿叽喳叫,原竟盼得来了万公公,不知公公亲自前来是为何……这边您请,她们住在那处,小的这就给您带路,公公您这边请,哎呦喂公公可仔细脚下了……”
声音越来越近,屋里的几人当即有了反应,巽娘忙不迭把摊在桌上的银钱拢到一处又捧回了匣中,孟书渺和杏芽、春山也赶紧把扔了一地的衣物以及床榻桌案上的画稿都一股脑塞进了榻上的被褥底下。
刚做完这些门帘就被人粗暴地一把扯开了,涌进来五六个人,为首者身着暗赭色总管服制圆领袍,白面,无须,略肥。
这人甫一进屋,就像有脏东西入了眼,神情无比嫌弃,视线先在屋内上下左右逡巡一圈最后在孟书渺身上落定,抬手随意一挥,“皇后娘娘传召,烦请五公主随奴婢去凤仪宫走一遭。”
这白面太监孟书渺以前远远见过,是凤仪宫的掌事大太监。
他话落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高壮内监出列上前,强硬地将孟书渺与巽娘她们三人隔开来。
孟书渺僵硬地站在那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太快了,来的太快了。
“五公主快些请罢,若误了娘娘的大事,可是担待不起!”
这大太监的嗓音高亢又尖利,刺得孟书渺耳膜生疼,站在她身后那两个高壮的内监立时就粗鲁地退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朝前差点摔倒,被迫往屋外走去。
根本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巽娘和杏芽、春山下意识想跟上前来,却被那万总管带来的人粗暴阻拦推回去,孟书渺被推搡着往外,仓皇间她只来得及回了个头,被推出门前最后一眼便是巽娘苍白无血色的脸。
***
凤仪宫。
紫檀架上那栖鎏金凤凰宫灯,凤羽顶烛鸟喙嵌珠,烛火加上夜明珠温润的光泽,映照得偌大殿室暖黄明亮。殿里应是烧着了地龙火道,暖意如春,又有金狻猊兽香炉顶香雾丝缕,静谧之间沉香暗浮。
一道楠木金丝雕花的朱漆殿门仿佛将屋外那朔风凛凛的腊月寒冬仿佛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孟书渺垂首跪在厚重的绒地衣上,边上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正虎视眈眈。
四下一片静然。
她垂头视线随地毯一路延伸出去,满地都是缂丝盘金捻线织就的缠枝牡丹。再往前,轻盈透光的浮花暗纹绛纱帐用金帐钩撩开,往里就是凤仪宫寝殿的内配殿了。
内配殿被一扇象牙白玉雕山水画屏风遮挡,屏风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端庄谨肃像假人的女使,而屏风后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孟书渺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在这里跪了多久了,说是皇后娘娘尚在小憩中,要她在此静候。
她借着袖子遮掩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膝盖,即便地毯厚重,膝盖以下已经没有知觉了,她竭力控制着想要摇晃的身体。
屋子里不光烧了地龙,还摆了好几只炭盆,银丝炭烧红在静谧的殿中发出哔剥的声响,偌大的空间这般热意也委实过了,即便来时只一身单薄袄子,这会儿孟书渺还是赶紧后背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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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热汗。
孟书渺看地毯上那一朵朵大牡丹重影越来越多了,耳中嗡鸣一阵盖过一阵。
干闷的燥热之火从四肢百骸汇聚在胸口处,不停地向上游蹿蔓延上她的大脑。
踏马的,踏马的,踏马的,踏马的!
她不想跪了,她真的不想再跪了!!
孟书渺呼吸急促,抬眼紧盯内殿的那扇屏风,咬牙想用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撑着站起来,她不管了,她要过去一脚踹翻那扇屏风!
吱昂——
沉重的殿门从外被推开,凛冽却清爽的寒意立时形成气流贯入,激得孟书渺即将被燥意吞没的理智再度清晰起来,她微微晃了晃脑袋。
“公主万安。”
有宫人问安的声音,很快殿门被合上,寒气再度被隔绝在外,紧接着是外氅脱去时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然后便是一阵馥郁香气萦绕上来,孟书渺皱皱鼻子,一袭累珠叠纱金丝绣花边茜裙裙摆便映入了她低垂的眼帘,垂在身旁的手里还攥了一卷书册,孟书渺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见,觉得莫名眼熟,偷偷斜一眼细看。
哦,那是她的《喜羊羊与灰太狼拍案惊奇》嘛!
华丽翩跹的裙摆围着孟书渺绕了一个圈,一只鞋头缀着珍珠的云锦缎绣履从裙摆底下伸出来,十分随意地在孟书渺的腰侧踢了踢,头顶也被卷成筒的书册敲了几下。
孟书渺闭了闭眼,指甲掐着掌心,继续跪着不动。
头顶少女一声轻慢的笑,声音娇如莺啼,自上而下像垃圾一样稀里哗啦倒入孟书渺耳中:“呵,往日倒不曾注意过,你这病痨鬼打眼细瞧着倒也颇有两分清秀姿色,病得久了,扭捏着惺惺作态去做那矫揉造作楚楚可怜之姿,亦能勾得人。”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北鞑那些个蛮子野蛮如未开化的牲兽,你这般弱柳扶风的,定是稀罕,想必是极欢喜的。”
“北鞑”二字勾动了孟书渺的神经,倏地抬头看向六公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六公主被这样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盯着,没由来有种要被吸魂摄魄的荒诞心滞感,反应过来顿时恼怒呵斥:“你这罪妇生的肮脏东西,谁允许你这般看本公主的?”
说着抬高了腿便要朝孟书渺胸口的位置狠狠踹来。
孟书渺听着那“北鞑”二字,那种被逼上绝路的恨让她破罐子破摔直接抬手反抗了,但因跪得浑身僵硬,反应到底还是慢了些,伸手一挥正好抓住了六公主踹过来的脚,却让这一脚就踹在了她胳膊上,于是她干脆顺势就朝后仰倒躺了下来。
而六公主没想到面前的人会有反抗,见人抓住自己的脚要往后倒去,她急忙使力把脚拔回来,却没站稳,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再定睛一看,鞋尖上那颗硕大的闪亮的珍珠已经不见了。
孟书渺手里攥着那颗被她薅下来的珠子,躺在地上浑身都放松下来,身下的地毯又厚又软,只感觉自己从痛苦中被释放陷入了云朵里,然后松了手,将珠子随手往边上一丢。
“啊!你这贱东西岂敢!”六公主大概是从没碰到过敢和她这么干的,气坏了,那悦耳的娇莺声变得尖锐。
她被旁边的嬷嬷从地上搀扶起来,指着孟书渺气急道:“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腌臜玩意儿,凤仪宫岂容你这般放肆,你们俩个,给我打!今日就替母后好好教教她规矩!”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朝内殿屏风的方向看了看,犹豫一瞬后低头应了声是,便朝孟书渺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个威仪的女声,“好了宝安,都住手吧。”
孟书渺躺在那里,还不忘把跪折着的两条腿也伸直了,呈一个大字形。
心想,啊,挺好的,屏风后面的死人终于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