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烬将最后一本账册推到桌角时,窗外下了一天的雪已经停了。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刚要叫陈伯进来收拾,就见白刃掀帘而入,脖颈间围着条灰兔毛围巾,毛茸茸的边子蹭着下巴,衬得那张冷脸都柔和了三分。
“王爷,账本都核对完了。”
白刃将册子放在桌上,说话时哈出的白气都带着暖意。
容烬的目光在他围巾上顿了顿。
这小子向来嫌这些毛绒玩意儿累赘,怎么今儿转了性?
他刚要开口,就见陈伯端着热茶进来,脑袋上扣着顶浅绿色的毛绒帽子,绒毛支棱着像只炸毛的绿鹦鹉。
“王爷,暖暖身子。”
陈伯把茶盏放在他手边,帽檐上的绒毛蹭到鼻尖,痒得他直缩脖子。
容烬盯着那顶绿帽子,又瞥了眼白刃的围巾,眉头拧起。
这两天府里十分不对劲,下人们走路都哼着小调,连扫雪的婆子都多了两分红光。
他方才从回廊过,看见萧阳东穿着件水獭皮小袄,萧宝的棉鞋绣着只胖兔子,两个小萝卜头追着狸君跑,新衣服上的金线在雪地里闪得晃眼。
“府里这是怎么了?”
容烬端起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
陈伯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这不快过年了嘛,王妃娘娘说要添点新气象,给府里每个人都置了些御寒的物件。”
他拍了拍头上的帽子,得意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您瞧这帽子,绿得多么有精神!”
容烬的视线扫过自己身上的墨色锦袍,又看了看白刃。
那围巾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精心做的。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些:
“你这个,上哪买的?”
白刃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围巾:
“这是王妃娘娘送的,说是雪天巡逻冻脖子。”
容烬哦了一声,目光转向还在摆弄帽子的陈伯:
“你那顶绿帽子呢?”
陈伯立刻挺了挺腰板,嗓门拔高了八度:
“也是王妃娘娘送的!说老奴年纪大了,脑袋怕冻着!”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王妃还说,这绿色招财!”
容烬没再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满府上下都有份,那他的呢?
他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梅枝,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切,他才不稀罕这些小玩意儿,只是觉得顾明姝办事太不周到。
傍晚时分,容烬坐着轮椅往芙蕖苑去。
刚到芙蕖苑就被眼前的景象晃了眼。
廊下挂满了红灯笼,烛火透过纱罩映出暖黄的光,把积雪都染成了橘红色。
假山旁堆着个雪人,脑袋上扣着顶旧官帽,嘴角塞着根胡萝卜,乍一看和他倒是有几分相似。
“哈哈哈!鼻子歪了!”
萧宝的笑声从院里飘出来像串银铃。
容烬的脸沉了沉。
他刚要出声,就见顾明姝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条红绸带,往雪人脖子上一系,笑着说:
“这样就像了,威风凛凛的!”
院内的笑声更响了。
容烬停在廊下,看着顾明姝踮脚给雪人调整官帽,发间的珠花随着动作晃悠,雪光落在她脸上,白里透红像个苹果。
他忽然觉得,那雪人好像也没那么碍眼了。
“小姐,王爷来了。”
知夏瞧见他,连忙屈膝行礼。
顾明姝回过头,脸上的笑还没褪去,便也马上跟着行礼:“参见王爷。”
萧阳东和萧宝也跟着行礼,小脑袋埋得低低的,肩膀却在偷偷发抖。
容烬滑着轮椅进了屋,暖炉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扫了眼桌上的画纸,萧宝的涂鸦歪歪扭扭,四个火柴人旁边画着个戴官帽的大胖子,旁边写着王爷叔叔。
“这画的是什么?”
容烬的声音冷得像屋外的雪。
萧宝吓得往顾明姝身后缩了缩,小声说:
“是、是哥哥,姐姐,还有王爷叔叔……”
顾明姝赶紧打圆场:“小孩子瞎画的,别往心里去。”
她对着知夏使了个眼色,“狸君姐姐说给你们做了糖人,快去看看吧。”
狸君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一手一个拎起两个小萝卜头,像拎着两只小鸡。
萧阳东还在挣扎:“我还没画完王爷叔叔的胡子!”
房门关上的瞬间,屋内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容烬盯着顾明姝,她正假装整理画纸,耳朵染上的绯色却暴露了一切。
“你是怎么知道那东西的?”
容烬开门见山,目光落在墙角的炭盆上,里面埋着几个番薯,香气顺着缝隙往外钻。
顾明姝心里咯噔一下,从炭盆里扒出个烤得焦黑的番薯,用竹签串着递过去:
“王爷是说这个?哦,纯属意外。”
她笑得有些心虚,“听着苏以生见过,觉得好奇,就让他寻了,没想到还真的有。”
“意外?”
容烬挑眉。
他容烬的字典里就没有意外这两个字。
这女人肯定有事瞒着他。
他的眼神越来越沉,像深不见底的沉潭。
探究的眼神把顾明姝看得浑身发毛。
就在她快要扛不住的时候,容烬话题一转:
“听说你给府里每个人都做了东西?”
“啊?”
顾明姝一下子懵了。
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强忍着笑从柜子里拿出个锦盒,
“本来想等除夕再给你的。”
锦盒里躺着条月白色的腰带,上面用银线绣着暗纹,边缘滚着圈兔毛,摸起来软乎乎的。顾明姝把腰带递给他:
“看你总系着那条旧腰带,想着做条新的暖和些。”
还以为容烬要指责她其他的事情,没想到,容烬居然是在吃醋。
容烬的目光落在腰带上,银线在烛火下闪着微光,兔毛软得像团云。
他捏着腰带的指尖微微发烫,方才那些疑虑和不悦,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还行。”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冷淡。
顾明姝看着他那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王爷要是不喜欢,那我只好……”
“谁说不喜欢?”
容烬立刻打断她,把腰带往怀里一揣,动作快得像怕被抢似的,
“既然是王妃亲手为本王做的,那也就本王勉为其难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