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捏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手帕被攥得变了形。
前儿个还跟女儿说定了,要去挑几匹苏绣料子,给明昕做两件过冬的袄子,怎么转脸就传出染了病的话来?
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张保养得宜的脸,只是眼角的细纹藏不住焦虑。
旁边伺候的丫鬟正给她梳着头发,见她脸色不对,小声劝道:
“夫人别太忧心,许是真受了风寒呢?陆将军府里药材齐全,定能好好调理的。”
“风寒?”徐氏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你当我是傻子?后宅里的病,十有八九是心病。”
她活了四十多年,从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爬到如今的主母位置,什么龌龊没见过?
女儿明昕性子随她,看着温顺懂事,实则眼高于顶,在陆铮那后院里,怕是没少跟那些姬妾起冲突。
陆家那群莺莺燕燕,个个都跟带刺的玫瑰似的,明昕又是个不肯服软的,落到被禁足养病的地步,指不定受了多大委屈。
“去,”徐氏突然起身,珠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把我那对赤金镶珠的镯子包起来,再取五十两银子,你亲自去趟陆府,给明昕身边的陪房婆子送过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丫鬟吓了一跳:“夫人,这……不太合规矩吧?”
“规矩能当饭吃?”徐氏瞪了她一眼,“我女儿要是在那边受了磋磨,我这个当娘的还守着规矩给谁看?快去!”
翠儿不敢再劝,连忙应声去了。
徐氏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正房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案上的珐琅瓶,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她想起明昕出嫁那天,红盖头下的女儿偷偷拽着她的手,小声说:“娘,我一定给您争口气,在陆家站稳脚跟。”
那时候她还笑着骂女儿傻,说夫妻和睦最重要。
可如今看来,后宅里哪有什么和睦,不过是你死我活的争斗罢了。
直到傍晚,丫鬟才匆匆回来,脸上带着惊慌:“夫人,打听清楚了……”
徐氏猛地站起来:“快说!”
“陆将军……陆将军把二小姐禁足在偏院了,说是……说是二小姐苛待姬妾,还顶撞老夫人,气得陆将军摔了茶盏,说没他的命令,不许二小姐踏出院门半步。”
丫鬟喘着气,声音发颤,“那陪房婆子说,二小姐院里的丫鬟都被撤了大半……”
“这个混小子!”徐氏气得浑身发抖,帕子扔在地上,“我女儿嫁过去是当主母的,管几个姬妾怎么了?轮得到他陆铮这么作践!”
她在屋里踱来踱去,心里火烧火燎的。
“不行,我得去找老爷!”徐氏猛地停下脚步,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他是明昕的爹,不能不管!”
顾远扬正在书房看账,听到徐氏来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什么事?”他头也没抬,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老爷,明昕在陆家被禁足了!”徐氏冲进去,声音带着哭腔,“您快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女儿的名声就全毁了!”
顾远扬把账本一摔,脸色沉得像锅底:“又是这个孽障!上个月刚跟陆家的三姨娘打了架,这个月又顶撞老夫人,她是嫌给我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可她是您的女儿啊!”
徐氏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您不帮她,谁还能帮她?”
“帮?怎么帮?”
顾远扬冷笑一声,“派人去陆家大闹一场?让全幽州城的人都知道我顾远扬教女无方?徐氏,你能不能懂点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自己惹出来的祸,让她自己解决!别再来烦我!”
说罢,他拂袖而去。
徐氏僵在原地,眼泪糊了满脸。
她看着顾远扬决绝的背影,心里像被冰锥刺穿,凉得发疼。
又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她想起跟着顾远扬那年,撞见顾远扬对那个女人动心,到动手。
顾明姝的生母待他那么好,不惜与家中断亲也要跟着他。
后来呢?
还不是落得那样的下场,独留那个扫把星顾明姝一人苟活于世。
后来那女人死在院里,顾远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死的只是只无关紧要的猫。
那时候她还暗自庆幸,觉得自己永远都是特殊的,总能得他半分怜惜。
可如今才明白,在这个男人心里,从来就没有怜惜二字。
她和明昕,还有兴鸿,不过是他用来巩固地位、延续香火的工具罢了。
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会像那个女人一样,被弃如敝履。
“不……”
徐氏喃喃自语,猛地摇头,“我不能让明昕走那个女人的老路!”
女儿是她的命根子,她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护着明昕!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书房,寒风灌进领口,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脑子却突然清醒过来。
顾远扬不行……但兴鸿可以!
顾兴鸿是顾家唯一的男丁,是顾远扬的心头肉,从小宠得无法无天。
只要兴鸿开口,顾远扬就算再生气,也总会给几分面子。
对!
就找兴鸿!
徐氏擦干眼泪,眼里重新燃起希望。
她快步往兴鸿的院子走去,脚步急促却坚定。
兴鸿正在屋里跟小厮玩投壶,见母亲进来,头也没抬:
“娘,您怎么来了?”
“兴鸿,”
徐氏走过去,强压下心里的慌乱,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柔,“跟娘说会儿话好不好?”
兴鸿撇撇嘴,但还是让小厮退下了:“什么事啊?是不是又要让我背书?”
“不是不是,”
徐氏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暖暖的,像个小暖炉,“娘是想跟你说,你姐姐……明昕姐姐在陆家受委屈了。”
“姐姐怎么了?”
兴鸿皱起小眉头,他虽然调皮,却很护着这个姐姐。
徐氏叹了口气,把明昕被禁足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明昕苛待姬妾的部分,只说是被人陷害了。
“……你姐姐现在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徐氏抹着眼泪,“你姐姐从小最疼你,有好吃的都先给你留着,现在她有难了,你这个做弟弟的,能眼睁睁看着吗?”
兴鸿听得眼睛都红了,猛地站起来:“他们敢欺负我姐姐?我去找他们算账!”
“傻孩子,”徐氏拉住他,“你去了也没用啊。你爹又不肯管,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故意说得可怜兮兮,眼角却偷偷观察着儿子的反应。
兴鸿急得团团转,忽然一拍桌子:“我去找爹!爹最疼我了,我让他去救姐姐!”
徐氏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顺着他说:
“那……那你可得好好跟你爹说,别惹他生气。你就说,你想姐姐了,想让她回家住几天,好不好?”
“我知道!”兴鸿拍着胸脯保证,“娘你放心,我一定能让爹答应!”
看着儿子风风火火地往书房跑,徐氏长长地松了口气,靠在门框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她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成,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为了女儿,她就算耍些手段,也在所不惜。
徐氏望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心里默默祈祷着。
书房里,顾远扬正被儿子缠得头疼。
兴鸿抱着他的胳膊,又是撒娇又是耍赖,非要他去陆家把姐姐接回来。
“爹,你就去嘛!姐姐肯定是被冤枉的,你去跟陆将军说说,让他放了姐姐好不好?”
“爹,我好久没见姐姐了,我想她了……”
“爹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吃饭了!”
顾远扬被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看着儿子红扑扑的脸蛋,想起这是顾家唯一的根苗,终究是软了心肠。
“行了行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知道了!我明天派人去陆家问问情况,行了吧?”
兴鸿立刻笑了起来,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爹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