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总兵府上出来,顾明姝并没有着急回王府,打转回了济世堂。
她推开自己那间专属诊室的门,对门外的知夏和狸君吩咐,
“我进去待会儿,谁来都别叫门。”
这间诊室是她特意隔出来的,摆着张紫檀木书桌和几个塞满医书的书架,墙角还堆着些从各地搜罗来的孤本手稿。
她反锁上门,将药箱往桌上一放,随手抽出几本关于瘟疫的医书翻起来。
泛黄的纸页上记着些零碎的方子,看得她眉头越皱越紧。
上辈子那场瘟疫来得猝不及防,从入秋开始零星出现,到冬至时已经席卷了半个幽州,死的人能从城门口排到护城河。
她那时候被困在陆家,只能眼睁睁看着下人一个个倒下,陆铮却只忙着克扣药材讨好上司。
越想越烦躁像个无头苍蝇,忽然她想起师父的回信。
只是老头子在信里絮絮叨叨说他新收的药童笨手笨脚,说后山的野参涨了价,末了才提了句你师弟过不久就会下山寻你。
她对着信纸叹气,师父向来是这副德性,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偏要等你急得跳脚才慢悠悠交底。
可这次不一样,离入冬只剩月余,真等小师弟来了,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顾明姝的思绪莫名被勾回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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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铮从军营回来时,脸黑得像锅底。
他一脚踹开正厅的门,盔甲上的铜扣撞在门框上,吓得丫鬟们全跪了。
顾明昕正描着眉,见他回来忙起身迎上去,手里还捏着块刚剥好的橘子:
“夫君回来了?今日怎的这般早——”
“滚!”
陆铮一把挥开她的手,橘子滚在地上,溅了她一裙摆的汁水。
他扯下头盔往桌上一砸,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
好啊,他在军营被上司指着鼻子骂,顾明昕倒在这儿悠哉游哉,她有什么脸?
凭什么他在外累死累活的,顾明昕却能心安理得的在家躺平?
陆铮心中生起一股怨毒。
顾明昕愣在原地,精心描画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夫君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她想凑过去给他顺顺气,却被陆铮嫌恶地躲开。
“还能有谁?”陆铮扯松领口,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整个军营都在传我娶了个妒妇,连内宅都管不好!姬妾们天天哭哭啼啼,老娘三天两头来骂我,你倒是说说,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
顾明昕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我怎么没管好?那些狐狸精自己争风吃醋,关我什么事?还有你娘,天天撺掇你纳新人,我看她就是见不得我好过!”
“你还敢顶嘴?”
陆铮气得发抖,指着她的鼻子骂,“顾老夫人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忤逆长辈?苛待姬妾?”
“我忤逆长辈?明明是你母亲颠倒黑白,我苛待你的那帮姬妾?她们就差没蹲我头上拉屎了!”顾明昕被骂得眼圈发红,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谁能信前两个月还在床上对她甜言蜜语的男人,如此竟换了一副面孔。
仿佛,她才是那个恶人。
果然男人的话要是可信,母猪都会上树了。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一个小丫鬟突然跌跌撞撞跑进来,头发散得像鸡窝:
“将、将军!不好了!十三姨娘她、她在房里自缢了!”
顾明昕心中窃喜,只是这丫鬟报喜不是时候,怎么偏挑陆铮在的时候说。
但她脸上却强装镇定:“慌什么?赶紧去请大夫啊。”
“请大夫,请最好的大夫来!”陆铮却冷笑一声,他死死盯着顾明昕,有些话分明没说,可是眼神却交代了一切。
“这好端端,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从今日起,你给我待在自己院里反省,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陆铮没理会她的茶言茶语,怒火冲天的他现在只想逃离顾明昕。
顾明昕彻底慌了,扑上去想拽他的袖子,却被陆铮嫌恶地甩开。
“陆铮!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
陆铮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走,听着身后顾明昕尖厉的哭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一脚踹开书房门,摔进太师椅里,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忽然想起初见顾明姝时的情景,那个总穿着素色衣裙的庶女,安安静静地站在海棠树下翻医书,指尖沾着墨渍却眼神清亮。
那时候他并不觉得顾明姝有什么特别之处,后来不知道怎么着,莫名其妙地就发现顾明昕躺在自己身边。
当时他只是觉得娶谁都是娶,嫡女庶女,只要能搭上顾府就行,她们家有钱财,他只是需要钱财。
谁知道娶了顾明昕这么个会惹事的主。
完全来他家里当大佛的。
样样都处理不好,他不由得想起了,名声大噪的顾明姝。
像是想起什么,他好像觉得他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子的,隐隐约约间,他好像觉得自己离什么东西越来越远了。
陆铮抓着头发低吼一声,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汲汲营营追求的,到底是不是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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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姝猛地合上医书,胸口还在发闷。
上辈子的事像场噩梦,哪怕重来一次,想起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都觉得窒息。
她走到窗边推开条缝,晚风吹进来带着点凉意,天色已晚。
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