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安静如鸡,哦不对,有只鸡一直在咯咯哒、咯咯哒。
顾明姝掀开一角车帘,晚风卷着空气都甜香扑了进来,恰好撞见一幕。
穿蓝布围裙的妇人正麻利地收着粗瓷碗,铁锅里的水还冒着白气,氤氲了她鬓边的碎发。
梳双丫髻的小女孩踮着脚帮她摞竹筐,奶声奶气地晃悠着羊角辫,
“娘亲,等会回家给我买一块蜜饯馅的月饼好不好?”
妇人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掌心沾着的面粉蹭在女孩鼻尖。
“小馋猫,收完摊就去。
不过得先给你爹留半块,他今天在码头扛了一天货。”
“知道啦!”
女孩响亮地应着,扑上去抱住妇人的腰,脸颊在粗布围裙上蹭来蹭去,像只撒娇的小猫。
顾明姝望着那团身影,鼻头忽然一酸,悄无声息地放下了车帘。
而这一切都被容烬尽收眼底。
他慢悠悠地开口,“想吃馄饨?”
顾明姝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摆。
“不是。”
……
回到芙蕖苑,就见杏儿正踮着脚数箱子,见她进来,忍不住高兴。
“王妃!您可算回来了!”
顾明姝走近一看,顿时愣住了。
大大小小的红木箱子堆满了她的房间。
最上面那只箱子是敞开着,里面躺着对翡翠玉如意,绿得像要滴出水来,如意头雕刻的蝙蝠栩栩如生,正是顾老夫人天天摆在佛龛前、说要带进棺材的宝贝。
那老人家对这玉如意有多稀罕,她是知道的。
“这是……”
“都是王爷赢来的!”
杏儿捡起账册,指着上面的清单念,“翡翠如意一对、赤金嵌宝镯一副、南海珍珠十二颗……还有顾大少爷的玉腰带和银锁!”
知夏端着参茶进来,刚好听见这话,忍不住插了嘴:
“小姐您是没瞧见!
下午咱们走后,府里都炸开锅了!
大少爷输了斗鸡,把自己的东西都输给了王爷,最后把自己屋里的宝贝全掏出来还不够,竟偷偷撬开老夫人的库房……”
她越说越起劲,兴奋的比划着了顾兴鸿被管家抓包时的狼狈样。
“听说老夫人醒来看见佛龛空了,一口气没上来又晕过去,徐氏抱着顾兴鸿哭,顾老爷拿藤条追得他满院子跑。”
顾明姝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帕子差点攥破。
她忽然想起今天出发去顾府的时候,容烬没有和她同坐马车前去。
感情是去买鸡了。
而她和父亲在说话时,容烬又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顾兴鸿喜欢斗鸡斗鸟?
难不成这男人和她一同回门之前还特意做了一番背调不成?
顾明姝想到那人做的幼稚事情,忍不住轻笑了。
晚膳时
八仙桌上摆满了菜肴,红烧肘子油光锃亮,松鼠鳜鱼浇着琥珀色的糖醋汁,甚至还有道水晶虾饺,是她上次随口提过喜欢的点心。
然而顾明姝的目光却落在正中央的白切鸡上,那鸡油光锃亮,摆盘成展翅的模样,看着就鲜嫩入味。
她忍不住看向容烬,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容烬这是卸磨杀驴了?
容烬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夹了块鸡腿放在她碗里,然后自顾自的解释。
“这是厨房新买的三黄鸡,那只芦花鸡……”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但是他想解释。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抹笑意,“那是下一代鸡王。”
顾明姝被逗得差点喷饭。
“鸡王?”
“嗯,”
容烬一本正经地点头,“下次再去顾府,带它去给顾兴鸿的咯咯哒做师父。”
这话戳中了顾明姝的笑点,她捂着嘴笑了半天,眼泪都快出来了。
“对了王爷是如何赢了顾兴鸿的?”
“他那鸡不行。(正经鸡)
那乌鸡瞧着是威风,羽毛油亮,爪子磨得尖利,一出场就梗着脖子啄地,倒像要把场子都掀了似的。
本王那只鸡,虽是只毫不起眼的芦花鸡,远不如他那只扎眼。
顾兴鸿见了,笑得更欢,说本王拿草鸡凑数。
可这斗鸡的输赢,从来不在样子。
本王早瞧过他那只乌鸡,性子烈是烈,却躁得很,见了对手就猛冲猛撞,耗力极快。
偏生顾兴鸿还总逗它,上场前用细竹条抽它翅膀,逼它更凶些,殊不知早把它的力气泄了大半。
轮到芦花鸡上场,乌鸡果然如疯了般扑过来,翅膀扇得呼呼响,爪子直往对方身上挠。
顾兴鸿在旁拍手喊“啄它!啄它!”,脸都涨红了。
我那芦花鸡也不慌,见乌鸡冲过来,便往旁边一躲,专捡乌鸡的翅膀根啄。
那处羽毛薄,最是疼痒。
乌鸡扑了三回,都扑了空,反被啄得急躁,咯咯叫着乱蹦,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喘气也粗了。
到第四回,乌鸡再冲,芦花鸡忽然矮身,往它肚子底下一钻,狠狠啄了口它的嗉囊。
那乌鸡疼得直蹦,再也立不住,扑腾两下就瘫在地上,只顾着张嘴喘气。
你那弟弟便气急般盯着本王说本王耍赖。
斗鸡斗的是性子,不是嗓门。
把它逼得太急,它自己先乱了阵脚,如何不输?”
说到底,这真斗鸡跟他平日争强好胜一个理——光凭着一股子横劲往前冲,不知缓,不懂避,输了也怪不得旁人。
容烬思考了一会,回答道。
似乎没想到容烬会如此认真的回答,顾明姝都听愣了。
餐桌旁的烛火跳跃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白刃拿了两块王妃给的月饼到一处隐蔽的屋顶上,同一个黑衣人见面。
“给你的。”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接过。
白刃似乎已经习惯了,自顾自的说着。
“自从咱们的王妃来了这王府后,咱们王爷和王府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说咱们王爷会不会喜欢上王妃了?
估计一定是喜欢上了,你都不知道王爷今天有多颠。
他让我去街市里买鸡……”
白刃一边吧唧吧唧的吃着月饼,一边吧啦吧啦的讲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黑煞没有说话,只给他递了个葫芦,似是怕他噎到。
芙蕖苑格外安静,月光洒在院子里,把每一处都照到了。
顾明姝搬了把藤椅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那月亮圆得没有一丝缺口,像面被擦亮的银盘。
她想起小时候,娘亲也是这样抱着她坐在院子里,指着月亮念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那时她不懂什么叫悲欢离合,只觉得娘亲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温柔,拂过脸颊时暖暖的。
后来娘亲走了,再也没人给她念诗了。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顾明姝轻声念着,不觉之间留下了滚烫的泪水。
“娘亲,我好想你。”
不知过了多久,顾明姝在藤椅上睡着了。
恍惚间她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娘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