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峤南出门的时候，心脏还在不上不下地跃动。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还是会有所不安。
车载的蓝牙放着播客，主持人用低柔的嗓音念着加缪的作品：“我曾非常爱你，但如今我太累了……我离开你并不感到幸福，可是并非需要幸福才能重新开始。”
他和程意见面的地方，在一家温馨的老店。
岁月流逝后的墙纸微微泛着旧光，老式的壁画挂在上面，线条复古又柔和。
店里面放着音乐，是节奏舒缓的钢琴曲，会让人想起夏夜奔逃在漫长的海岸线上，而夜空挂着的绵延星河。
程意背对着他而坐，面前放了两个杯子，咖啡的醇厚香味混杂在空气里面，隐约透出点让人醒神的苦涩。
“你——”
程意回头看他，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
“这家店只有咖啡吗？”
叶峤南坐下，用小勺搅拌了一下，他尝了一口，“好苦。”
于是程意手忙脚乱地给他找糖包，拆包的时候还不小心撒了一点白糖在桌面上。
叶峤南安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就啪嗒往下掉。
阳光太刺眼了。
“回基地以后记得把夏天的凉被换掉，晚上空调不要开得太低，马上入秋了，出门记得戴好口罩，感冒了会很难受的。”
“生病了不要逞强，就算你是队长，也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训练赛成绩不好，不要闷在心里，哪里有问题，就去找人复盘，大家都是队友，都是为了冠军，谁不听你话就找教练训他们。”
叶峤南说到这里，轻轻扯了扯嘴角，他拉起自己的袖口草草擦了一下脸，努力眨眼睛想要压下眼泪。
却还是一片模糊，好像世界变成了颠倒的雨季。
“我不在你身边，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说。
“我们是不是没可能复合了？”
程意红着眼睛问他。
多年以来的默契，让他从叶峤南进门以后的第一次对视，就读懂了对方的情绪。
“你以前是不是很累？是不是埋怨我不懂你？”
程意咬着唇瓣，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
“要是我早点明白就好了，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失望了？”
早些从他的庇佑下成长起来，分担指挥和凝聚队伍的重任，是不是叶峤南就不用那么累了？
他看着叶峤南，仿佛看见了过去那个明明年纪不大，还是努力支撑着队伍前行的少年。
如今眉眼依旧，眼神比往日的青涩多了一份坚定，还有......
令人难以忍受的心碎。
“埋怨过，也失望过，但我们相互依偎的时光，我也忘不掉。”
叶峤南很坦然地承认了，他用手擦眼泪，却越掉越多。
“别哭了，眼睛会肿的。”
程意笨拙地拿起纸巾，越过桌子想要给他擦眼泪。
湿润的睫毛刷过他的指尖，细细软软的。
而眼泪很涩，像雨季的水痕划过玻璃，斑驳了时间的轮廓。
“上次进前任小屋的时候，我没想到能听见你和我说那些话。”
叶峤南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慢慢拉过来。
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他眼泪汪汪地看着程意，吸了一下鼻子，继续往下说。
“那是我期盼了很久的内容，一直很想听你亲口说。”
叶峤南手上用了点力，把程意的袖口拉开，垂着眼睛看他黑色的纹身。
眼泪又砸在了细密的线条上。
很薄的皮肤下是青色的血管，程意向来能忍痛，纹身的时候大概也会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
但是叶峤南只要想到对方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受了痛，就止不住酸涩的心绪。
“我们闹了太多的别扭了，以至于错过了很多本该好好相处的时间。”
他抬起手来，给程意擦了擦眼泪。
看着对方无措的眼睛，叶峤南轻声说：“分开吧，长痛不如短痛。”
关系已经卡顿在了这里，被生活堆叠了很多无力的重任。
愁肠百结，但又很难去抓住流失走的岁月和时光。
无序的未来最难以把握。
如果有序，还能知道到底失去了什么。
而现在他们都知道有些事情回不去了，幸福差点离开了他们，无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再回来了。
“好。”
程意说。
“不要趁我不在偷偷哭。”
叶峤南从兜里取出一条手链，系在了程意的纹身上。
“嗯。”
程意的声音在颤抖。
叶峤南顿了一下，看着对方偏过的头，手掌悬浮在他的头顶，迟迟没有落下。
“希望你......心想事成。”
他克制地收回了手，起身往外面走去，到门口的时候，他没忍住回了一下头。
明亮的阳光穿过他黑亮的发丝，让轮廓隐没在光里。
唯有那个模糊的侧脸，像程意第一次站在赛场上紧张到发抖时，叶峤南对他回头一笑。
“别紧张，这是你的开始。”
也是他们的结束。
分开并不能感到幸福。
而是通过重新开始，来寻找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