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孟献朝里看去。
偌大的病房,入目之处,一片洁白。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诊疗仪器,洁白的床单,洁白的被子,以及被被子包裹住的小女孩。
南知是在半个月前发烧的。
因为傍晚吹了冷风,晚上又多吃了一口冰淇淋,然后半夜就发起了烧。
南知浑身滚烫,脸色却很苍白,毫无生气,昏迷着被送进医院。
到今天,已经是第十六天了。
她仍旧没有恢复健康,不能出院回家,更不能正常上学。
老白自动取消了每日接送南知上下学的任务,连带着孟献也失去了做顺风车的福利。
他这几天都是跑着上学,走路回家。
南家所有人的心都被医院里的南知牵扯着,没人注意到他的现状。
即使注意到,可能也不怎么在乎。
今天下午,学校组织了一场参观科技展馆的活动。
科技展馆在郊区,学校租了几辆大巴车,由各自班主任带队,带着学生去参加活动。
班上的同学都很兴奋,叽叽喳喳讨论了一路。
孟献被车上的气氛感染,也跟着参与进去,暂时将南家这段时间的低气压抛在脑后。
终于到了科技展馆,大巴车停下,孟献跟在其他人身后下车。
炽热的太阳还没有变成温柔的晚霞,悬挂在天空依然刺目。
孟献条件反射般眯起眼,然后就看到了科技展馆旁边的医院—知安医院。
医院的名字太熟悉,叫他一下子想起,南知就住在这里。
这段时间,不论是早上还是夜晚,家里的佣人都会提起这个医院。
老白和白姨更是整天从早到晚守在这。
孟献不由皱了皱眉。
班主任在队伍最前方再一次叮嘱道:“排好队,遵守秩序,进去后保持安静,不要嬉笑打闹,做一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初中生……”
孟献站在原地,看着医院最上方的金字招牌,心中莫名空茫。
身后的班长催促道:“阿献,往前走啊。”
孟献回过神,说了声“好”,往前一步跨过去,瞬间弥补了与前方同学的大段距离。
队伍慢悠悠地有序前行,班长向班主任提议道:“张老师,待会参观完,咱们班一起拍个合照吧,就在科技馆门口。”她指向前方一片空白地。
张老师说:“行啊,但我没带相机,一会只能用手机拍了。”
班长颠了下书包,俏皮道:“张老师,我带了,是最新款的相机,清晰度很厉害哦!”
张老师莞尔道:“原来你早就提前准备好了。”
张老师说完,又提高了声音,对其他人说:“待会参观完,大家先别急着走,咱们在科技馆门口拍张合影。”
其他人都连声答应,孟献却忽然说道:“人不齐,南知没来,怎么拍合影。”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瞬间安静下来,众人兴奋喜悦的表情有些短暂凝固。
“她没来就没来呗,我巴不得她不在。”
“她又不喜欢这种集体活动,来了说不定也不愿意拍照……”
“对啊对啊,上次我过生日邀请她,她还不是没来。”
“还有之前班长从国外给大家带了礼物,也送给了她一份,可她不要,当面还给班长了,真的很不识趣耶!你说是不是,班长?”
被点名的班长笑道:“也没有了,可能南知不喜欢那份礼物。”
“什么啊,班长,你别为她说好话了,她就是孤僻讨人厌!”
“她干脆改名吧,叫什么南知,叫难搞算了!”
“哈哈哈,你也太有才了!”
“……”
孟献听着周围人的声音,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这些事情也都真实发生过,他们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随意捏造。
甚至于,作为和南知同进同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孟献对南知的怪脾气十足赞同。
倘若让他一一说出来,更是十天十夜也说不完。
然而,孟献还是有些心烦。
张老师比了个手势,制止了同学们的窃窃私语,面有难色道:“孟献,这个也没办法,南知请假了。等下次有机会,咱们全员到齐,再拍一张合影。”
班长也跟着附和道:“阿献,以后还有机会呀!还有两年才毕业呢,等南知回来,我们再重拍一张。”
于是,孟献也不再说什么了。
前面几个班的学生都进馆了,很快就轮到他们班了。
即将走进科技馆大门的时候,班长忽然凑上来,小声问道:“阿献,南知为什么请假了?”
孟献愣了下,回过头,说:“我怎么知道。”
班长眨了眨眼,脸上起了丝红晕,用手捂住嘴,悄声说:“我有次看见你们一起回家,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孟献没有说话。
初一一年,他和南知在班里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
在班上,孟献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南知不会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班长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道:“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你知道南知请假的原因。”
孟献不带感情地说:“我不知道。”
他什么也不知道,没人跟他说过南知在医院的情况,生了什么病,是死还是活。
走进科技展馆,极强的冷气吹来,孟献感觉体表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可心里的烦躁却越来越盛。
参观过一个莫比乌斯环的装置后,他们继续去往下一个展厅。
孟献看着前方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往前走了几步后,脚下一扭,忽然脱离了队伍,逆行离开。
班长眼尖,叫住他,“阿献,你去哪?”
她压着嗓子,下意识不让班主任发现孟献的行动。
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献听到了身后询问的声音,但没有回头。
他离开了莫比乌斯环所在的展厅,离开了科技展馆,走进了展馆旁边的医院。
一直走到南知所在的病房。
孟献透过玻璃窗看见里面那张小小的脸。
她闭眼昏睡着。
那张脸苍白,和身上的被子,身下的床单,旁边的枕头是一个颜色。
半个月前的晚上,他们在书房写作业。
孟献忽然想起下午买来的冰淇淋还放在冰箱里,于是下楼取了来。
不能多吃冰淇淋,白姨在每个夏天都这样叮嘱南知。
孟献在旁边听了很多遍。
所以在南知看向他手上的冰淇淋时,孟献故意在她面前晃了下,逗她:“叫声哥哥,我就给你吃一口。”
孟献知道她不会叫,他开这样的玩笑,并不期待玩笑成真。
然而,他没想到,南知顶着张面无表情的脸,喊他,“哥哥。”
冰淇淋险些甩脱了手,孟献以为自己听错,“你喊我什么?”
南知盯着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我叫了,冰淇淋给我。”
怪只能怪他没及时答应,孟献表情悔恨,但记得约定内容,不让她糊弄过去。
用勺子舀了冰淇淋递到她嘴边,“我只给你吃一口。”
南知冷冷瞟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一声“哥哥”只换一口冰淇淋实在太亏。
但看着勺子盛装的冰淇淋有隐约融化的迹象,还是吃了。
草莓味的,南知不太喜欢,但有总比没有好。
吃完这口冰淇淋,两人再次投身于作业中,但孟献却有些坐不住了。
冰淇淋的小勺子拿不稳,眼前的作业也看不清。
他脑袋里时不时会冒出南知刚才喊的那声“哥哥”,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像是识字之初的幼童,认准了这两个字,就照本宣科地读一遍。
可就是这样单调的声线,始终徘徊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冰淇淋快要化了。”脑海里单调的声线再次响起。
孟献回神,脱口而出,“你再喊一声。”
南知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孟献看着她,在她清澄透明的目光下,双脸莫名发热。
他清了清嗓,故意用不正经的语气说:“还想吃冰淇淋吗?再喊一声哥哥,我就给你吃一口。”
说着,把剩下的半碗冰淇淋又用力晃了下。
“……”
南知沉默,直勾勾盯着他。
孟献被她看得紧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那笑容不受控制似的,像是要掩盖什么。
“真的不想吃吗?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过了今晚,想吃也没有了……”
“五口。”南知打断他的话,张开手,比了个五。
孟献有些懵:“嗯?”
南知:“喊一声,换五口冰淇淋。”
孟献脸色迟疑,白姨不让她多吃冰淇淋,两口已经是极限,五口会不会太多了。
他正犹豫着,南知又说:“不愿意就算了。”
南知语气果断,神情冷静,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答应这个条件。
短短几分钟,他们的位置就颠倒。
南知又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上风。
可孟献却没察觉,或许他察觉到了,可为这此刻的小小私心,也不得不答应。
孟献点了头,说:“那你喊吧,一声‘哥哥’,换五口冰淇淋。”
说完,他就做好了准备。
脸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眼神已经分明认真起来。
南知:“哥哥。”
清脆的一声,还没等他体会这两个相同字音的玄妙,一切就戛然而止。
见他没有动作,南知将他手上的冰淇淋拿了过来,粉色的草莓冰淇淋部分固体变为了液体。
南知有些嫌弃,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吃了起来。
吃到第五口的时候,她抬眼,孟献没有看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继续吃了起来。
等孟献终于回过神,抬眼看过来时,冰淇淋早就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只空盒子。
以免他发难,南知抢先道:“作业写完了,我回房睡觉了。”
她观察着孟献的脸色,奇异地,他并没有对她偷吃冰淇淋的行为多说什么,只点头,“好,晚安。”
南知起身离开,回房睡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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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半夜发烧,昏迷不醒。
看了不知道多久,有护士走了过来。
护士看了眼门口的孟献,奇怪问道:“怎么不进去?”
刚才不是很着急地询问病房在哪里。
孟献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护士见他不说话,径直推开病房,往里走了两步,回过头,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便耸耸肩,开始自己的工作。
孟献站在门口,看着护士将床上的人轻声叫醒。
南知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人,坐起身后,习以为常的将一条胳膊递给对方。
护士将她的袖口挽起,摸了摸血管确定位置后,接着拔开针头,刺了进去。
细微的刺痛,南知早就习惯,可这次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抬眼,看过去,病房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高痩的少年。
他已经长得很高了。
南知却像是暂停了发育。
这一年,他比她高了将近二十公分。
孟献没有看她,他的视线定在南知的胳膊上。
那条胳膊白皙,细瘦,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此刻,顺着针头,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胳膊里流出来,流到透明管子里。
孟献从没有晕血的毛病,他小时候见的血比现在多多了。
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然而现在看到南知的血流出来,他开始眩晕,心悸。
心跳的节奏越来越乱,心脏有种要冲破胸膛的冲动。
孟献语气失控,冲护士喊道:“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抽她的血?!”
护士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下动作险些不稳,但多年职业经验让她很快恢复镇定。
抽血完成,护士迅速收拾好针管,给南知压上棉签。
随后嗔怪道:“大惊小怪,例行抽血检查而已。”
孟献却无法接受这样的解释。
护士好心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给你也做个检查?”
脸色看起来比病人还难看。
孟献没有理她。
护士离开前,对南知说:“你朋友很关心你啊,着急忙慌地跑进医院,又在病房门外看了你好久。”
南知没有说话,神色孱弱又平静。
护士觉得这两个人真奇怪,耸了耸肩,离开了。
两人看着对方,不约而同保持沉默。
南知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南知觉得有些困,于是再次躺下了。
躺下没多久,孟献走近病床。
挽起的袖子还没放下来,棉签滚落,孟献看着南知胳膊上的血色针孔,问道:“你怕吗?”
南知睁开眼,偏头看他,莫名道:“怕什么?”
孟献指着她的胳膊,“刚才抽血,你的血都没了……”
南知奇怪道:“不抽血怎么检查?而且只是一点点血。”
她比了个手势,“只有十毫升。”
说完,她又问:“你害怕?”
孟献看着她,没有说话。
于是,南知又问了一遍,“你害怕血?”
孟献还是没有说话。
可南知像是知道了答案,她毫无血色的唇咧了下,“真奇怪,你竟然害怕血。”
孟献捡起床上的棉签,将她胳膊上那点凝固的血迹擦去,然后帮她把袖子放下来,盖住那些针孔。
带血的棉签被他扔进了垃圾桶。
孟献说:“我不害怕血。”
南知看着他的动作,却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了。
孟献:“你还有多久能出院?”
南知:“不知道。”
孟献:“哦。”
南知闭上了眼,“我没跟他们说,是你给我吃了冰淇淋。”
孟献抬眉,纠正道:“是你非要吃的。”
“……”
南知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她假装睡觉,却真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手心一重。她强撑着睁眼,就看到孟献席地而坐,一只手放在她手心,将她的手指轻握住。
一觉醒来,南知忽然感觉身下一凉。
她往床底下摸去,再拿出来,看到指尖有几丝暗红。
南知瞬间弹跳坐起身来,孟献被她的动静吵醒,嗓音沙哑,人还未完全清醒。
“你干嘛,起这么早?”
南知懒得跟他解释,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就往洗手间跑,跑走的同时,不忘丢下一句,“回你房间去。”
孟献因她的语气有些愣住,但很快恍然。
昨晚已经过去,白天的南知早已恢复一贯冷然模样。
孟献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从地板上爬起来,将凌乱的被褥随便卷了卷,抱在怀里离开时,目光却顿住。
素色的床单上有一滩暗红血迹。
孟献身形僵硬,明明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可他却平白无故地觉得尴尬。
他别开脸去,想起昨晚上夏思琳骗他说南知需要卫生巾,他没有犹豫就相信。
是因为他记得南知的生理期就在这几天。
孟献看向洗手间,莫名其妙的,他觉得身体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