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白姨说下午的画布晾干了,已经把画收起来,帮南知放进画室了。
南知向白姨道了谢。
孟献喝了口水,插话问道:“你今天下午画了什么?”
南知头也没抬:“没画什么。”
“……”
还真是一句话就能把人噎死。
孟献放下筷子,轻啧一声,在她淡漠的脸上逡巡一圈,玩味道:“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越来越……”
越来越……
后面的形容词他没有说出来,但配合着他挑起的眉,目光里噙着的异样笑意,不难猜测那些形容词是什么。
冷漠、孤僻、自闭、自我、尖锐……
白姨朝孟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打住。
“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要专心。”
但孟献既然开了口,就没有让这个话题停下来的道理。
就像是一出舞台剧刚报完序幕,重头戏还没上演,故事就不能在这里戛然而止。
孟献屈指敲了敲桌面,仰靠在椅背上,姿态散漫,但目光里的那点笑意带上了点认真。
他说:“我们聊聊吧。”
南知分给他一个短暂的眼神:“聊什么。”
既然要聊,那么孟献就不打算跟她兜圈子,单刀直入,切入正题。
“你是打算永远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言辞犀利,很不客气。
南知放下汤匙,拿过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抬眼看他:“这样不好吗?”
白姨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劝道:“你们两个不要这么严肃,吃完饭再说其他的事。”
“吃完了。”
“吃饱了。”
两人异口同声。
“……”
白姨看了他们一眼,知道管不了,索性任由他们去。
孟献叹了口气,似实似虚,语重心长道:“当然不好。”
他比南知大一岁,但大抵从小习惯照顾南知,因此虽然大多数时候在南知面前呈现出混不吝的样子,可偶尔也会有成熟稳重的一面。
这个时候,孟献想,他真像是南知的哥哥。
“你封闭在自己的世界多贫瘠,出来看看,外面远比你想象的精彩。多交几个朋友,跟其他人也多交流交流……”
小时候,孟献担心南知长大后会是个哑巴,等到长大,发现她能说会道,半句话能噎死一堆人,才算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彻底松懈,他又发现南知比成为哑巴更严重的问题。
她家境优渥,富有、娇贵、是由万千宠爱养出来的珍宝。
可是,她也孤僻冷漠,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会向外面多看一眼。
孟献有时候分不清楚她是不屑,还是不想。
虽然初露苗头,但不难想象,随着她成年,这份孤僻与冷漠会愈演愈烈。
孟献有段时间看了部电影,讲述一个艺术家从小展露出顶尖才华,成年后面对这个世界却越来越孤独,最后只能自我毁灭。
孟献看完那部电影,就想到了南知。
即使南知被很多人关心,爱护,可孟献还是会有这样的隐忧,不知从何而来。
南知打断他的谆谆教诲:“你看起来很关心我。”
“我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孟献脱口而出,没有察觉出南知这句话隐含的其他意思。
她是他的责任,已经肩负了超过十年的责任。
关心照顾,满足她的一切需求,让她开心快乐,早已成为刻在他骨子里的先天指令。
南知唇角翘起,无声轻笑了下,定定地看着他,淡声吐出两个字,“原来是这样。”
孟献:“……”
油盐不进,莫测不定。
说的再多,她也只给你回复一个冠冕堂皇,毫无意义的开放性答案。
你也不知道她是在敷衍你,还是在敷衍你。
孟献突然没有说下去的欲望了,放在桌上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忽然很想要来根烟。
他哼笑了声,意识到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和他好好聊聊的意思。
白姨的手机响了,打断他们已经暂停下来的聊天。
“小知,是太太打来的电话。”
视频电话接通,南知的母亲令商笑着朝他们打招呼,“小知、阿献,晚上好啊!”
令商那边的时间还是白天,屏幕里光线灿烂,她的脸庞却不比这光线逊色多少,温柔美丽。
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印记,很难看出她是一个高中生的妈妈。
南知对着手机喊了声妈妈。
孟献也对着视频打了声招呼,“商姨。”
令商慰问过他们两个近期情况之后,切入正题:“放假一周了,在家里无聊吗?要不要我给你们订机票,来夏威夷的海滩玩。你们可以打沙滩排球、划船、潜水。小知,这边还可以扮演美人鱼哦!”
她尽可能将这些游玩项目说得极具诱惑力,但南知还是没有考虑就拒绝道:“不去。”
“……”
孟献抿了抿唇角,却无法克制地勾起一抹浅淡弧度。
虽然这样不好,但看着南知冷淡地说出“不去”,他的心情曲线忽然就从谷底上涨。
连令商都在她这讨不到好,他又何必为她的态度感到介怀。
也对,这就是南知。
倘若她有一天变得活泼开朗,那就该轮到孟献开始怀疑自我了。
气氛寂静,令商沉默了三秒钟,说道:“……你先别拒绝,也问问阿献。”
令商的语气比刚才低沉了八度,但南知浑然未觉,把手机递给孟献。
“我妈妈问你,去不去夏威夷。”
孟献接过手机,笑着说道:“商姨,我也不去了吧,在家吹空调挺好的。”
令商也对他微笑,只是这笑容要多勉强有多勉强。
“你们两个是准备暑假就在家里一直蹲蘑菇吗?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就强制让你们上飞机了。”
这是被逼的没办法,只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
孟献的视线越过手机屏幕,看向对面的人。
南知看着他,面容平静,但眼神里写着满满的抗拒。
她想让孟献拒绝,但却不明着说出来。
孟献垂眼,重新看向手机,问道:“商姨,你和叔叔还要多久才能回国?”
令商:“大概还要半个月,这里的事情才能处理完。不过你们要是过来的话,我们就把回国时间延期,带你们在这里好好玩玩。”
孟献想了一下,眉眼间有几分犹豫,问道:“那我们现在过去的话,会不会打扰你和叔叔工作啊?”
他这是想要去了?
南知皱眉。
令商说:“当然不会了,等你和小知过来,我带你们去玩,让你南叔叔去工作。”
她把一切都安排地明明白白,“来夏威夷吧,这里的天气很好,有海有风,你们学习太辛苦了,趁这个暑假好好放松下。高三可是很辛苦的,等到开学就没有时间出来玩了,要努力拼搏一年哦!”
孟献挑眉,明显心动的表情:“听起来很好玩。”
令商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现在就让人给你们买机票。”
孟献笑了下,开口:“那我—”
刚说了两个字,放在桌上的左手就被抓住。
力道很轻,只是皮肤相触,但却成功阻止了孟献的话音。
孟献抬头,南知淡淡地看着他。
孟献扫了眼被搭住的手心,朝她挑下了眉,无声问道,“干什么?”
南知吸了口气,在他的手心点了点,每点一次的间隔频率不一。
短、停顿、长、长、长。
摩斯密码里的拒绝信号。
孟献偏了偏头,“看不懂。”
“你说什么?”令商看不到两人在桌上的动作,“我看了下,最近的一班飞机是明天下午三点,阿献,你觉得这个时间可以吗?”
孟献笑道:“可以啊。”
南知抿了抿嘴,知道他是故意的。
莫斯密码是他教给她的,他不可能看不懂。
令商的声音还在继续,“那我就叫人给你们订机票了,阿献,麻烦你在飞机上照顾小知了。”
俨然是已经将这趟行程确定下来。
孟献动了动左手,连带着覆盖其上的纤细五指也跟着颤动。
孟献薄唇微动,正要出声,南知已经先他一步开口。
“我不去。”压着嗓子说出的三个字,声音细弱,眉眼间流露出难掩的郁色。
南知收回搭在他手心的五指,起身,离开。
她的脚步无声,令商在手机那端什么都没有发现。
孟献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纤细背影离开了视野尽头。
令商在手机里叮嘱道:“阿献,行李什么就不用带了,不要大包小包增添负担,这边什么都有。”
孟献收回视线,笑着说:“商姨……”
——
等书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
一碗绿豆汤被放到桌上,“白姨让我给你端上来的,天气太热,喝点绿豆汤降热消暑。”
南知头也不抬,冷声道:“出去。”
孟献:“出去收拾行李吗?不用了吧,商姨说我们不用带行李,那边什么都有。”
南知:“我不会去的。”
孟献:“为什么不去,假期有两个月,你真要在家里蹲蘑菇。”
南知:“跟你没关系。”
孟献:“怎么没关系?我发现你有点健忘,这么快就忘记我们是什么关系了。”
南知抬眼,一双眼睛澄澈透亮,“什么关系?”
孟献长腿一迈,整个人在书桌上调转了方向,坐在她身旁,笑着说:“当然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
书房的透明玻璃窗倒映出并排坐在一起的身影,天花板上的帽形吊灯悬在这对身影上空,像是夜色中的月亮拓印其上。
玻璃窗上的女孩转过头,月光在她的周身勾勒出一圈浅浅的白边,她脸色平淡。仿若将平日的凌厉洗涤干净,换上了旧时光的温柔气息。
这一刻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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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和母亲令商有着相似的地方。
南知说:“我可以。”没有什么谁离不开谁,她可以接受他离开。
孟献看得有些晃神,而后笑了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但最终没有伸手。
“不管可不可以,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孟献受雇于令商夫妻二人,南知没有做主的权利。
南知不说话了。
孟献看向摆在桌上的试卷,目光落在最近一道题目上。
铅笔写过又擦拭的痕迹,那一块地方已经变得皱皱巴巴。
“公式都代错了,不知道你在算什么。”
南知合上试卷,神情平淡,再次赶人,“跟你没关系,你出去,明天你自己坐飞机去夏威夷。”
孟献把合上的试卷打开,“怎么没关系,我看不惯这么伟大的物理题,在你手上被处理得这么面目全非。”
南知扯过试卷,但孟献快她一步按住,试卷再不能挪动一分。
南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抬眼冷冷看着他,“出去。”
孟献:“我有说要去夏威夷了吗?”
南知眨了眨眼。
孟献将桌上的钢笔拿起来,看着试卷,边写边讲:“这道题就是课本上换了个形式的例题,有点迷惑性,但你把这里拆解一下,就跟例题一模一样。”
孟献的字没有刻意练过,但落在纸面透着七分迅疾凌厉,三分潇洒恣意。
呆板的物理公式也跟着变得富有美感。
他将数字带进公式,心算得出结果。
和标准答案一模一样,和南知解出来的答案背道而驰。
孟献放下笔,说道:“挺厉害了,还能想到这么难的公式带进去,下次遇到难题你肯定能做出来。”
这夸赞太牵强。
南知心底实在生不起任何被夸奖的喜悦。
也不觉得被他这样夸,就应该高兴。
“还有什么题不会。”孟献将那张试卷翻了翻。翻了半天,没找到几个做对的题目,干脆从第一题开始给她讲。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南知打断他。
孟献:“什么什么意思。”
南知说:“你说‘我有说要去夏威夷了吗?’”
孟献嗯了声。
南知皱眉,“嗯是什么意思。”
孟献:“就是你以为的意思。”
什么叫做她以为的意思。
南知无法对这个不确定性的回答满意,“孟献,你真的很讨厌。”
孟献坦然承认:“嗯,我很讨厌。”
他拿过一张空白草稿纸,“来,看第一题。”
南知:“你很讨厌。”
孟献:“……”
南知:“你很讨厌。”
孟献:“……”
她化身复读机,孟献只能给出确切答案,割断她的复读信号。
“逗你的,我跟商姨说了不去夏威夷。”
南知看他。
孟献眨了眨眼,嗓音含笑:“不是说了,我们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
“你不在我身边,我去又有什么意思。”
“……”
他说的话应该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可南知还是毫无防备地怔了下。
南知自然地移开视线,略过这个话题,将试卷拿过来,“我自己会做。”
孟献说:“嗯,那就辛苦你配合一下,满足我好为人师的劣根性。”
南知:“我可以上网听老师讲解。”
孟献不再废话,也不允许她转移话题:“第一题你的思路是对的,但计算错误了。”
南知任由他夺过试卷,将那份卷子平铺在两人中间,钢笔划过的地方,皆有低沉的磁性嗓音散落。
孟献从小在缺乏基础教育的环境下长大,在被接到南家以前,他连一本正经的绘本都没翻过。
唯一能称得上启蒙资料的,就是楼下捡垃圾的老头放在一边等待整理的旧报纸。
那些报纸资料陈旧又破损不堪,被垫在桌椅下,又糊在窗框上,最后来到了捡垃圾的老头家。
孟献不跟人抢地盘打架的时候,就会从老头那里偷一份报纸来看。
上面的字他很多都不认识,但仍忍不住用眼睛一一扫过去,虽然什么信息都没看出来。
看了大半个月,也还是跟文盲没有区别。
然而这样的孟献,却在来到南家后,念了半个学期书,在没什么基础的情况下,就考了年级第三。
那是孟献第一次展露出超越同龄人的智商,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学校里的每次考试成绩都一骑绝尘,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令商时常感叹将孟献接回南家是一件极其正确的事。
不止是因为南知能够得到保护,也因为在南家的帮助下,孟献的天赋不会因在逃脱贫困的蝇营狗苟而就此埋没。
这个事实,身为当事人的孟献再清楚不过。
也因此,不论南家将他找来的本意为何,他都会因为拥有这一切而心怀感激。
可也是这一点,让他在摆脱南知这个负担上心生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