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弘时是在第二天下午醒来的,醒来后的他虽然还不是很清醒,但配合太医的问话检查已经够了。
确定没有什么大的后遗症和损伤后,吴谦等人松了口气,回到宫中复命。
弘书听说后赶到养心殿。
胤禛瞧着他满脸困倦的样子,不由道:“昨晚做贼去了?”
弘书一张嘴就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连忙捂嘴认错:“儿臣失仪,请皇阿玛恕罪。”
听听,说的都是恕罪而不是降罪,这小子果然越来越放肆了吧。胤禛横了他一眼:“你过来干什么。”
弘书道:“是有事要向您禀报,昨儿个儿臣离了您这儿,去见了皇额娘,当时熹妃娘娘她们都在,儿臣便……”将自己编瞎话骗熹妃等人的事儿讲了一遍,“儿臣想着三哥这事,到底不好叫太多人知晓,就自作主张了,还请皇阿玛恕罪。”
“哼。”胤禛如何不知道宫里的消息,“你倒是想着他的名声,也不知人家领不领情。”
我要他领情做什么,只要您明白我为着您的心意就行。这话不好接,弘书便转向吴谦等人问道:“三哥情况怎么样?”
吴谦等人方才还在苦恼呢,三阿哥这事吧好说不好听,皇上也就算了,他们就怕别人来问,又不敢说实话又不敢编瞎话,到时候可怎么办哟。
没想到刚瞌睡就来了枕头,六阿哥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连瞎话都帮我们编好了。
感谢六阿哥!
“回六阿哥,三阿哥已无大碍,些许症状养上半月就能好全。”吴谦回道。
“那就好。”弘书一边说一边去偷看阿玛的表情,“既然如此,那咱们对外就一致说诱因是饮酒过量吧?”
现在高度酒已经很普遍了,饮酒过量致死的例子不少,弘时用这个理由并不会丢脸。
吴谦等人也想偷看皇上的表情,不敢。
胤禛没好气的道:“要商量滚出去商量,朕一大堆的奏折等着,没工夫管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就是默认了。
“好嘞,儿臣告退。”
“臣等告退。”
出了养心殿,吴谦忍不住把住弘书的手,感动道:“幸好有您啊,六阿哥。”
其他人也用同款感动眼神看着弘书。
就问你感动不感动。
咦,弘书被肉麻的起了鸡皮疙瘩,不敢动不敢动。
“应该的应该的。”弘书尬笑道,“那咱们的说辞就定好了,至于病情的其他细节,若有人问起必须要回答的情况下,你们就自己补充,我就不用知道了。”
“好好好,没问题。”编个把细节而已,难不倒他们这群圣手。
“就是……”吴谦为难的四周看了看,小声道,“就是三阿哥那边,会不会走漏消息?”
别他们在这里编瞎话编的兴起,当事人那边自己说出真实情况,那他们就很被动了。
“放心,我会使人去给三嫂传话的。”董鄂氏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脑子清醒的叮嘱下人对外要说是‘病危’,并且拦住了其他人的探望,可见是个拎得清的。有她管着,再加上弘时府上的下人已经饱受过几轮打击,现在还留着的都不是傻子,明白现在这种情况,什么样的舆论才是对他们好。
唯一可能需要担心一下的就是弘时,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脑抽,跑出去跟人说自己的‘丰功伟绩’呢。
希望他不要脑抽。
三阿哥府。
董鄂氏在接到弘书的传话后,沉默了片刻,才叫来管事吩咐,最后道:“你去和阿哥说一声。”
管事很为难:“福晋,爷他……奴才去说,怕是听不见。”爷自从醒来后就一副魂归天外的样儿,除了太医们问话时应两声,其他时候任谁跟他说话都没反应,问他要不要喝水都一副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
董鄂氏沉默,然后咳了两声,她的身体一直也不好。
“知道了,你先去嘱咐其他人吧。”
管事走后,董鄂氏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进入室内,来到弘时的床边。
夫妻两个就这么一趟一站,一个看着床帐,一个看着地面,许久也不曾有人说话。
许是站的累了,董鄂氏终于动了,她在这两日专属于她的位置上坐下,垂着眸,也不看弘时,只轻声道:“你若是不想活了,也等我死了再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泥塑一般僵硬不动的董鄂氏才等来弘时轻轻的一句:“知道了。”
董鄂氏眨了眨眼,从泥塑木胎的状态中活过来,起身,也没说什么话就离开了,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重复过起日复一日的养病生活。
弘时府上死气沉沉,冬月斋上下却是欢欣雀跃,账房噼里啪啦的打完算盘,兴奋地道:“今日的流水,比昨日翻了一倍有余!”
即使一整天都在店铺的陶益早已估算出大概的流水,此时听了确定的消息也忍不住激动:“好啊,好啊!这八百两没白花!少爷,咱们冬月斋,要起来了!”
郭源此时已经激动的手抖了,从他接手家业以来,从来听到的都是坏消息,什么客源被人抢了、货源被人截了、又有人上门闹事讹诈了,什么时候听到过像这样的好消息,忍不住落泪道:“爹,我终于不再辜负你的期望了。”
陶益欣慰的看着郭源,这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像看自己的晚辈一样。郭源这些日子的压力他都看在眼里,心疼是当然的,但他也没法子,感情归感情,身份是身份,这一切,终究只能由身为家主的郭源自己扛起来,他一个家仆只能帮着做些事罢了。
安慰了郭源几句,陶益便开始动员伙计们。
“都打起精神,今日才是第一天,明日人肯定会更多,咱们可千万不能掉链子,冬月斋能不能起来就看这一回了。东家方才说了,等这段时间忙完,给大家多发两个月的工钱!”
“好!”
“多谢东家!”
冬月斋上下踌躇满志的等待着明天,其他点心铺子也刚盘完一天的账。
“今天少了吗?”
“少了。”
“多吗?”
“不算多,主要是基础点心出的量少了,咱们的招牌并没有大波动,都在合理范围内。”
现在的点心铺子各自都有不少招牌,都是凭着独家招牌吸引客人,而大众的基础样式点心利润并不高,主要是作为搭头走货量。
“明天再看看。”
“是。”
各处的对话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冬月斋今日的盛况同行基本都注意到了,不过他们并没有着急,都打算再看两天,毕竟以往各家搞活动时,也会有这样短暂的盛况。
第二日,冬月斋流水翻了两倍。
同行们眉头微皱,但还是打算再观望观望。
第三日,冬月斋流水翻了三倍。
和冬月斋差不多规模的点心铺子有点着急了,禾黍香这样的大店和规模较小的点心铺子还稳稳坐着。
第四日、第五日……
当冬月斋翻了五倍的流水一直维持了好几天后,五梅记、禾黍香、金鼎斋这几个驰名老字号都坐不住了。
不止是点心铺子,其他的布庄、酒楼、胭脂铺等等都闻风而动。
“……若不是雍和宫是行宫,他们不敢靠近,我们这两日一点活都别想干。”允禧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却满是笑意,“钱阳他们现在都不敢回家了,一离开雍和宫就得被人堵上拉去吃酒,我让人将原来下人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他们当吏舍,让他们先住着,可以吧?”
“当然。”弘书笑道,“照你说的这么个盛况,看来我不用担心今年内不能扭亏为盈了?”他本来还以为像冬月斋这样的例子得多来几个,京城这些大商号才会有所反应呢,没想到冬月斋才发达几天,他们就坐不住了,看来无论什么时候,资本家们对于赚钱的嗅觉都是最灵敏的。
“年底之前肯定能扭亏为盈!”允禧意气风发的挥了挥手。
“行,我正愁钱不够用呢,报社能挣钱了刚好,也能填补些。”
“……”允禧觉得自己的心肝都颤了好几下,“不是说要一步步来吗?书局前期有那么花钱?加上皇上才给你的赏赐都不够?”
“不是书局。”弘书道,“就是皇阿玛新给我的那些皇庄和矿山,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允禧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脏:“皇庄和矿山不都是进项吗,怎么还要花钱?”小六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东西到他手里都得从亏钱开始呢。
“皇庄我打算用来培育粮种,人力物力不都得投入?”弘书漫不经心地道,“至于矿山,现在采矿冶炼的效率都太低了,我打算改进改进,先提高冶炼钢铁的效率,然后铸造新的采矿设备,以提高采矿效率,等全面提高各方效率,再来做生产线,生产刀兵农具什么的,刀兵配军,农具就用来赚钱。”
允禧听得直皱眉:“虽然我不懂提高冶炼效率这些,但只听听也能听出来,这不是你现在那点家底能弄出来的吧?你要是真有把握,还不如将计划禀报给皇上,由朝廷出钱出人来做。”
“我倒是想,可你看看现在的国库,有可能花钱来做这个吗?”弘书摇头道,“朝廷可不是皇阿玛的一言堂,那些大臣们肯定不会答应的。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好高骛远,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长线计划,不是打算一两年内就搞出来的。我现在就是打算先慢慢来,培养匠人,攻克技术,就像第一台印刷机一样,先做个样机出来,等以后有钱了,再大规模投入。”
“那就好。”允禧松了口气,一步步把报社办起来,眼看着报社即将越来越好,他现在是真的有感情了,就怕弘书步子太大扯着蛋,最后再把报社都赔进去。
“还是得多挣钱啊。”他忍不住叹道。
弘书也叹:“我这个身份也不全是好处,起码做生意就处处受限,要不是担心言官弹劾,我能搞出百八十个赚钱的点子。”
“你看着吧,广告费这事传出去,咱们又该被弹劾了。”
允禧和弘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气。
没法子,得了这个身份的好处,相应的坏处自然也该承担,若是一味只想要好处不想要坏处,世间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报社扭亏为盈,一切开始逐渐步入正轨,弘书如今除了审稿和查账,几乎不用再操心什么。
更多的精力就能放在书局这边。
“这是我暂定的几个铺面……这是计划印刷的书籍库存数量……这是几个掌柜的履历……”
弘暾一个个介绍过去,全部说完后长舒了一口气:“目前情况就是这样,你看看这几个铺子,要是没有问题,我就命人开始改建了。”
都是按照他要求找的铺子,弘书看完后点点头:“没有问题,改建需要多久?”
“这两个原本就是书铺,格局改动倒是不大,重装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就长了,最长的是这间,内里的隔断要全部拆了重修,估计要三个月。”
弘书道:“那就不着急,等铺子装完了一起开业,正好这段时间能将库存都印出来。”
“好。”
又说了下几个掌柜的事情,正事总算说完。
两人放松的坐着,弘书笑道:“说起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未来堂嫂就是这段时间出孝吧,堂哥你是不是快要准备大婚了?”
“是。”弘暾有些羞涩,“已经出孝了,大婚还得等明年。”今年只剩下四个月,够呛能走完六礼。
说来他也是倒霉,雍正三年选秀完,才刚给他和富察氏指了婚,转头富察氏的额娘就去世了,富察氏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孝,他就只能等着。明明年纪比允禧弘历他们都大,人家一个个都要当阿玛了,他还没娶上媳妇儿。
——弘书也不知道的事,虽然都是姓富察氏,但历史上弘暾的福晋是马齐的孙女,而现在,弘暾的福晋变成了富宁安的孙女。这两家一个镶蓝旗一个镶黄旗,八竿子都打不着。
当然,不知道并不影响弘书打趣弘暾:“这样可就好了,有了这么厉害的岳父,等之后你出京办事我就更放心了,亲王阿玛、一等侯岳父,我看谁还敢暗中给你使绊子。”
“不过除了使绊子,外头那些人最擅长的还是美人计,堂哥,你可千万得警惕这个,可不能在外金屋藏娇,不然我都没脸见堂嫂了。”
“算了,不然你以后出京的时候,还是带着堂嫂一起吧,不然要是耽误了我十三叔抱孙子,十三叔找皇阿玛哭诉怎么办。”
弘暾脸红的像猴屁股,羞恼道:“你才几岁,净说这些话,一定是看闲书了。你再这样,小心我去跟皇上告发你。”
弘书摇头晃脑道:“那你可就估错形势了,那些闲书啊,可是皇阿玛给我的。”
“……”阿玛跟阿玛也是不一样的吗,为什么他的阿玛曾经看到他看闲书就要生气训斥呢,弘暾心中流下羡慕的泪水。
时间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太医宣布弘时的身子已经彻底养好,完全没有问题了。
送走太医,弘时在下人的劝说下裹上一件大氅,在院中呆立。
这府中,真安静啊。
不知站了多久,弘时迈开有些发麻的腿,沿着游廊漫无目的地在府中游走,不知不觉间,来到董鄂氏的院外。
院门关着。
“爷,奴才去叫门?”贴身伺候的太监小心翼翼的问道,自从阿哥醒来,福晋就回了这院子,再没出来过。
弘时怔怔看了半响,才微微摇头,继续游走。
不知不觉走到后院的荒凉处,没路了,弘时本打算离开,却忽然在角落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惜容?”
背影一顿,手忙脚乱的收拾了几下后,肩膀忽然下榻,自暴自弃地转过身,低眉垂眼道:“爷。”
正是为弘时生下一子的钟氏。
钟氏此时形容并不好,曾经得到弘时喜爱的娇俏容颜犹如枯萎的花朵,干巴乏味,没有生气,身上的衣裳也很旧,弘时依惜记得,这好像是钟氏才生了永珅时他赏的布料。
“……你怎么在这里。”
钟氏沉默了片刻,才艰涩道:“今日重阳,我想给永珅送点菊花糕下去,他最爱这个。”
重阳节,是祭祖的日子,永珅作为夭折的幼儿,是不能享受祭祀的。但钟氏想儿子,就找了个角落给儿子供奉。
“今日……是重阳啊。”弘时叹息的声音很轻,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永珅,他不敢去想。
回到书房,弘时在书桌前枯坐许久,才拿起许久不曾握过的笔,一笔一划地写起奏折。
然后揣着奏折去西华门递牌子求见,但一直等到宫门落钥,也没能等来传召的消息。
章元化等人在外跑了半个多月,才堪堪将几个皇庄和矿山的情况摸清楚,匆匆回宫禀报。
在汇报完正事后,曹康犹豫了下,道:“主子,奴才入宫之时,听守门的侍卫说,三阿哥连着两日在宫门外递牌子求见了,每次都等到宫门落钥。”
弘书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知道了。”心里却在想,弘时他,这是想通了?
将章元化等人搜集到的罪证看完,弘书冷笑,果然不出他所料,从上到下没有几个干净的。
“行了,你们几个办的不错,去歇着吧。”
要动的人比较多,几乎是一网打尽,想了想,弘书还是决定现在就去找阿玛。
“来得正好,北边才来的消息,朱轼他们已经到北海了。”胤禛道。
“这么快?”弘书惊讶,京城虽然离贝加尔湖比离准噶尔近,但二十来天就赶到地方,这速度怕是也能跑死一匹马吧,“朱大人的身体没问题吧?”
他有些担忧,这可是主心骨,别给累倒了。
“朱轼农家出身,没那么弱不禁风。”胤禛倒是不担心,“奏折上说,鄂罗斯使团很急,一路跑的飞快,朱轼他们没办法,只能跟上。”
弘书忍不住笑了:“这是怕咱们的大军撵在他们前头?对了,皇阿玛,岳将军的大军出发了吗?这马上要入冬了,能赶上吗?”
胤禛道:“军令是八百里加急送过去的,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整军出发了。入冬也无妨,这次调的都是在西藏青海呆过好几年的老兵,已经习惯那边的气候了。”
弘书还是有些担心:“准噶尔那边冷的早,下雪也早,再是习惯也受不住这样冻。”
胤禛道:“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棉衣、煤炭、盔甲都已配足,实在不行,朕也给了岳钟琪临阵决断之权,介时就算不能对阵,也要屯兵在准噶尔附近给其压力,等来年一举拿下。”
弘书点点头,掏出自己的事:“皇阿玛,您给我的那几个皇庄和矿山,我都使人去查了,上上下下实在没几个干净的,我想把他们通通都办了,行吗?”
胤禛脸色黑下来,接过弘书递上的证据翻看,越看越怒:“来人,传来保!”
哦豁,又忘了和来保打声招呼,弘书心虚的眨眨眼,希望来保这次不要被他连累的太深,还能保住内务府总管的位置。
来保匆匆进来,迎接他的是兜头一叠纸张。
“朕把内务府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管的?!”
来保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就听皇上这话,必然是又抓住了内务府的什么错处,当机立断就跪下磕头:“奴才有罪,奴才御下不严,请皇上责罚。”
“皇阿玛,内务府上下三千多人,来保总管一人怎么管的过来。何况这些皇庄和矿山都远离京城,来保总管也不能日日去盯着他们。”弘书适时地帮来保说了句好话,以抵消自己的小小心虚。
好的,知道了,是皇庄和矿山的人出了问题,多谢六阿哥提醒,不枉他将周业提拔到造办处,果然还是有用的。
“奴才该死,奴才最近忙于武职铨选之事,忽略了别处,请皇上降罪。”来保也是个精明的,看似请罪实则为自己开脱。最近朝廷上下都在忙于对准噶尔用兵之事,内务府也逃不开,与武职铨选这样的大事相比,些许庄头总管欺压百姓、贪污受贿只能算是小事,他来保一时忽略也是情有可原。
“哼。”胤禛瞪了儿子一眼,告状的是他,转头当好人的还是他,这个臭小子,还敢让自己唱白脸。
“一处忙碌,另一处就顾不得,只能说明你能力不够。这次就先罚俸一年,你要是再没有长进,那就退位让贤,这个内务府总管让有能力的人来当。”胤禛冷声道,“拿着那些滚下去,听六阿哥吩咐。”
“是,谢皇上恕罪。”来保收拢起地上散落的罪证,弯着腰退下。
“还不走?”胤禛没好气的睨了弘书一眼。
弘书笑了笑,斟酌地道:“皇阿玛,儿臣听说,三哥这几日都在宫门处求见?”
胤禛脸色一下冷了下来:“怎么,你要给他求情?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想拉拢他。”
这话就不好听了,可见阿玛这次真的是气大了,他稍微问一句都被迁怒。
弘书叹气:“皇阿玛,儿臣只是不想您有遗憾。”
第62章
弘时站在西华门外,这个时辰进出宫门的官员并不多,是以他格外显眼。
今日轮值的守门侍卫第五次来请他:“三阿哥,太阳过了,您大病初愈,受不得凉,请去值房坐一坐吧。”
弘时垂着的眼睑微微颤了颤,然后抬起,轻声道:“无妨,我穿的厚。”重阳才过,天气还不算很冷,他裹着大氅,反而还有些虚热。
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由……侍卫无可奈何的离去,回到值房,与同僚小声倒苦水:“你说要是晕了可怎么办,才病危过,这般折腾再有个万一,咱们不是天降横祸吗。”
“有什么法子。”同僚也很无奈,“再怎么样人家也是主子,想站着咱们也不敢把人家按坐下啊。”
两人对视一眼,同病相怜的叹了口气。
忽然在外面站岗的另一个同僚轻轻敲了敲门,探头进来小声道:“有人过来了,我远远瞧着像六阿哥,看不太清,你们谁出去看看。”
屋内两个立刻争相要出去,不过顾虑到弘时还在不远处站着,最终没去请弘时进来坐的那个拿到了机会,假装从容的出了值房,一个拐弯,往武英殿方向看去。
真是六阿哥!虽然六阿哥惯常走东华门、不怎么走西华门,但他们轮值也是几个门都守过的,当然能认出来。确定来人是弘书后,轮值侍卫迫不及待地往前迎了一段距离,直到他们轮值的活动范围边缘才停下。
“见过六阿哥。”轮值侍卫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有点激动。
弘书早注意到他,有些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来迎自己?
“没、没有。”轮值侍卫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对六阿哥来说是反常的,顿时有点尴尬,“奴才、就是、就是您不常走这边,怕您有什么急事,想着过来听吩咐…”
这理由有点逻辑不通,弘书看他尴尬的神色,有些懂了,问道:“三哥可在这里?”
轮值侍卫猛地松了口气:“在、在,奴才带您过去。”殷勤的引路。
弘时看到弘书,眼神一瞬间亮了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皇阿玛要见他的话,来的应该是传旨太监,而不是小六。
皇阿玛还是不想见他。
“三哥。”弘书行礼。
弘时回礼:“六弟。”
“三哥,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弘书道。
果然,弘时也没多失望,对于这种结果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也没必要拒绝小六死拧站着,今日早回就早回吧,明日再来便是了。
两人一同上了弘时来时的马车,车轮轱辘辘转起来,是回家的方向。
目送马车离开,西华门今日轮值的侍卫齐齐松了一口气,有明日还要轮值于此的侍卫悄悄嘀咕:“希望六阿哥能把三阿哥劝住,明日可别再来了。”
马车里,弘书没有一上来就说正事,而是寒暄道:“三哥身体最近如何,可有不适?”
反倒是弘时忍不住,他先是回答弘书的问题:“都好。”然后顿了顿,声音有些紧绷的问道,“可是皇阿玛叫你来见我的?”
弘书无奈:“是,也不是。”
弘时皱眉,抿了抿唇,双手微微握紧,道:“小六,我如今样子……对你并没有威胁,你无需拿捏言辞。我现在的心情,不足以让我有耐心去揣摩你话语中未尽的意思。”
“三哥误会了。”弘书叹气,“我说是也不是,并非玩弄口舌。”他顿了顿道,“是的意思,是说我来见你之事皇阿玛是知道的。不是的意思,是说来见你并不是皇阿玛的吩咐,乃是我自己的主张。”
心结终究不是那么好解的,弘书虽然有心为弘时和阿玛搭个沟通的桥,但阿玛明显气狠了,并不肯接茬。但不管又不行,任由弘时一日日在西华门外求见不得,让人看天家父子不和的笑话,阿玛的心结只会越来越深。
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阿玛说不通,只能先从弘时下手了,不过他可不搞什么默默为你做一切那一套,想干什么都先说给阿玛听,免得之后产生什么误会。
弘时紧握的手松了些,这个答案比他想的那些都好多了。
他还想再问,却被弘书抬手阻止:“等到三哥府上,再详说。”
弘时只得强忍着询问的欲望,及到他府上,才进书房的门,就急不可耐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来见我?”
弘时是真的不解,他和小六年龄差距颇大,见面的次数都不多,更不用说情谊了。但小六不止曾经劝阻皇阿玛不要将他出继给八叔,如今竟还为他在皇阿玛面前说好话,以往的他认为这是小六心机深沉,只是踩着他塑造友爱兄弟的好名声罢了。但差点死过一次后,他浑浑噩噩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许多,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想法多么可笑,小六便是要邀名,利用弘历弘昼他们不比他好得多?何必要冒着沾染上八叔他们、被皇阿玛厌弃的风险来为自己说话。
弘书沉默了片刻,自顾自在书房中找到椅子坐下,才道:“我是为了皇阿玛。”
“皇阿玛?”弘时更不解了,皇阿玛有多厌恶他弘时是知道的,若是为了皇阿玛,难道不该是唾骂他吗?
“三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在我心里,即使遍数历史,皇阿玛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皇帝。”弘书悠然长叹道,“皇阿玛是少有的真正将百姓放在心里的皇帝,摊丁入亩、废除贱籍、火耗归公、养廉银、官绅一体纳粮、改土归流,为了百姓能够少受些盘剥,皇阿玛可谓是殚精竭虑。这些无论是哪一条,放在别的皇帝身上都是能让其被称为明君的政绩。”
“但皇阿玛却被造谣抹黑,说他刻薄寡恩、冷酷无情,为何?皇阿玛明明做的都是对的,却为何会被予以这样的评说?我日夜苦思冥想,终于明白,这是因为皇阿玛保护了小民,就是动了那些以百姓为食的官绅、士人阶级的利益,他们为了能继续趴在国家和百姓身上吸血,就对皇阿玛这样的好皇帝予以诋毁,试图用他们手上的笔杆子,让皇阿玛动摇、自我怀疑、乃至改变。”
“但他们打错了算盘,皇阿玛心智之坚定万年难寻。我近日翻看旧日卷宗,皇阿玛登基之初,国库存银只有八百万两、各省地方亏空两千万两,而吏治败坏、买官卖官蔚然成风,当时每岁民间正项钱粮一两,有派至三两、四两、五六两以至十两……而于朝廷正供之外,辄加至三倍、四倍、五六倍以至十倍不止。而同时,八叔九叔他们暗造谣言,导致人心惶惶,当时但凡换任何一个人,我猜他恐怕都会选择广施恩泽、安抚朝堂,但皇阿玛却不屑一顾,不对任何人妥协,吏治败坏就整顿吏治,八叔九叔他们不安分就让他们安分,这才有了今日之朝廷,有了你我兄弟安稳的生活。”
“三哥,他们说皇阿玛刻薄寡恩、冷酷无情,我却觉得,皇阿玛或许刻薄,却绝不寡恩,或许冷酷,却非无情。皇阿玛的刻薄和寡恩从来只针对那些犯了错的人,针对那些败坏朝纲、盘剥百姓的人,对于这些蠹虫,我甚至认为皇阿玛刻薄的好、无情的对,就该狠狠地收拾他们,才能震慑后来者,让他们即使有心也无胆。”
小六这话说的……很难不让他对号入座啊,弘时脸上精彩纷呈,如同开了染坊。
弘书还在继续:“当然,无可否认的是,虽然我觉得皇阿玛做得对、做得好,但这样的手段始终会让那些沽名钓誉之辈胆寒,而这样的人又是层出不穷的,他们或许会一个个接力,始终不放弃用手中笔墨污化皇阿玛。”
“虽然皇阿玛曾经说过:至于众口之褒贬,后世之是非,朕不问也。但我作为儿子,却不想皇阿玛遭此污名。在我心里,皇阿玛外冷内热、恩怨分明、勤俭朴素、勤于政事,他的好该被世人知晓,该为后人知晓,该得到历史公正的评价。”
一口气说完,弘书吐了口气,静静看着弘时。
弘时心中波澜起伏,只觉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他张了张口,结结巴巴地道:“你说的、说的对……但这、这又与你来见我,有什么关系?”
他问的是为什么要来见他啊,为什么你要说这么一大堆……夸耀皇阿玛的话。
“三哥,你还是不明白。”弘书微微摇头,有些失望的样子。
弘时却是真的不明白,他头痛的皱起眉:“小六,我方才说了,我现在的样子理解不了你的未尽之语。”
“那好,三哥,我问你。”弘书严肃表情,“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万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弘时苦涩地道:“虽然丢人,但我确实不曾想过寻死。”
弘书点点头,继续发问:“那三哥你知道你这次要是真的死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后果……”弘时有些茫然地道,“大概、大概是孤坟一座吧。”
“是,你会被葬入皇子陵,也算是孤坟一座。”弘书毫不客气地道,“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你的死会给皇阿玛带来什么影响。”
“那些人说皇阿玛刻薄寡恩是用什么作为佐证的?是用八叔九叔他们的死来作为佐证的!但其实成王败寇,历史上有同样作为最后却被称颂为明君圣君的皇帝并不少,这样的结果并不能叫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满足,而你的死,会给他们提供新的思路。”
“杀子!”弘书吐出的这两个字,犹如毒液兜头喷洒在弘时脸上,让他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他们会将这个罪名扣在皇阿玛头上,来证明皇阿玛是恶毒的、是心狠手辣的。即使正史、玉牒都记载了你的死因,但就像现在的有些人喜欢野史一样,有些后来人也势必会认为正史是粉饰太平,野史才是真的。”
弘书嘴上说着猜测,心里却知道,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雍正不止被造谣杀子,甚至还有说他弑父弑母的,而这些,一直都不乏有人相信。
“我不想让皇阿玛背上这样的谣言,所以我来见你,来看看你经历过一次死劫有没有长进些,来看看能不能让你和皇阿玛的关系缓和些,来看看能不能让皇阿玛在劳心国事之余、无须再为咱们兄弟耗费心力。”
“我…我…”弘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覆面,似是无颜见人。
“三哥,你或许在心中埋怨过,皇阿玛对你过于心狠。”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弘书就打算把一切都摊开,“但在我看来,皇阿玛对你已经够留情了,不说你与八叔他们的来往,是不是对皇阿玛的背叛。就说你做下的那些事儿,但凡你不是皇阿玛亲子,而是朝堂上的官员,早被皇阿玛下大狱抄家流放了。”
“也是因为你是皇阿玛亲子,我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否则以我的性子,只会觉得你这样的人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弘书说的冷酷,他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两辈子,他最恨的就是那些尸位素餐、贪污受贿的官员。
“就是现在,我虽然想让你和皇阿玛缓和关系,但你也要保证,用余生为你先前犯下的错误赎罪,否则……”他没说否则会如何,想看看弘时有没有那个灵性。
被说了这样的狠话,弘时反倒好像放下了什么。
放下双手,露出脸,弘时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那张稚嫩与威严并存的脸,自嘲的一笑:“我这样的废物,能做什么去赎罪呢?”
行,看来脑子真是清醒了不少,也算没枉费他这一番口舌。弘书往椅背上一靠:“事情千千万,只要你想做,总能找到能做的。”
“如果你实在不知道做什么的话,我有一条路可以让你选择。”
一条路?选择?弘时知趣的问道:“什么?”
“去教孩子。”
“教孩子?”
胤禛疑惑地自语一句,翻页,然后发现,没了?
“后面呢?”胤禛瞥了一眼下首之人。
回事之人被这一眼看的直冒寒气,喏喏道:“回皇上,后面六阿哥说天晚了,要回宫,具体事宜改天再说。”
“……”胤禛摆摆手,“退下吧。”
屋内只剩他自己,胤禛翻到前面,看着那句‘遍数历史难得一见的好皇帝’,不由轻按胸口,那里正有一颗心在砰砰跳动,酸酸的、胀胀的,是他很少能体验到的感觉。
“这个臭小子……”
无人听见的轻骂声在屋内消散,带着点笑意。
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弘书睡了个好觉,第二日面对来保时完全丢掉了那一点点坑人的心虚,理直气壮道:“来保大人啊,虽然武职铨选是大事,但其他事也不能耽搁嘛,你知道的,在皇阿玛眼里,整顿吏治可是头等大事。”
“是是是,还要多谢六阿哥帮奴才查缺补漏。”来保已经了解清楚,这次出事的就是皇上才赏给六阿哥的几个皇庄和矿山,虽然有些埋怨弘书查出问题来没有给他先打声招呼,但比起这个他更恨的是下面那些人。明明已经提前派人打过招呼,说过六阿哥和皇上一样,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让这些人收敛着些,没想到这些人完全没将他的话放在眼里,轻轻松松地就被人抓住罪证,既然如此,也就别怪他下狠手了。
“六阿哥您说,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我说?”弘书抬了抬眼皮子,似笑非笑,“来保大人,你这种思想可要不得,大清律放在那儿难道是摆设吗?”他冷下脸,“就按着大清律来,该抄家抄家,该杀就杀。”
“除了这些人,其他的就要你自己去查了,这样才能显出你在忠君之事,而不是皇阿玛戳一下才动弹一下,对不对,来保大人?”
“对,对。”品着这话里的血腥气,来保心肝有些颤,这一位,真是把皇上像了个十足啊。
未来要是这一位……来保感觉未来几十年的官场生涯没有什么盼头了,他想致仕。
致仕之事还早得很,来保不得不先回去撸起袖子加油干。
一时间,内务府上下人头滚滚。
弘书再去造办处时,明显感觉到本来已经和他相处的比较随意的匠人们拘谨了许多,和他说话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惹他不开心一样。
“怎么回事?”弘书叫来周业,皱眉问道,“是不是有人打着我的名义为难葛荣他们了?说实话。”
周业苦着脸:“没人为难葛师傅他们,就是…就是…”
弘书不耐烦了:“就是什么!”
周业吓了一跳,扑通一下跪下,闭着眼睛快速道:“主子恕罪!就是内务府上下最近有个流言,说您是内务府的煞星,每次您一不高兴,内务府就要血流成河。”
“大家就、大家就…不敢惹您不高兴…”声音越来越弱。
弘书:“……”
就是一个大写的无语!
“这种屁话你们也信?”弘书忍不住爆粗口,“我统共就收拾了内务府两次,一次造办处总管窃取机密,剩下就是这次,那次不是事出有因?”
周业偷偷看了他一眼,弱弱道:“还有、还有雍正元年那次……”
雍正元年?弘书皱眉,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对内务府动手过。
周业轻声提醒:“李延禧……”
李延禧?弘书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阿玛登基后的第一人内务府总管,就是因为他被搞下去了,来保才能上位。
“……”弘书翻了个白眼,“那也是他自己犯事被皇阿玛抓住,关我屁事。”
“是。”周业低眉顺眼,一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被人欺压的小媳妇儿,“奴才回头就将那些传流言的人送去慎刑司。”
弘书没好气的道:“算了,说就说吧,就当是给他们脑袋上多悬根线,让他们把皮绷的紧点儿,不该伸的手别伸。”
“是。”
“行了,去把葛师傅叫来吧。”弘书过来造办处是有正事的,这不马上就要万寿节了嘛,他得提前给阿玛准备生辰礼,还得是十分用心的,否则那小心眼的阿玛能记一年,时不时就拿话点你。
和葛荣说清自己想要的东西,弘书才离开造办处,出宫去见弘时。
弘时在雍和宫等他。
允禧和弘暾到底是历练出来了,面对弘时的突然造访只初时流露出一些讶异,后面就完全是好叔叔好堂弟的样子,让弘时的精神放松了不少。
“小六,你终于来了。”允禧夸张的捂着肚子,“你再不来我都快饿死了!”
弘书让人提前打过招呼,今天要和他们一起用膳联络感情,至于事情,在饭桌上边吃边说。
弘暾笑着起身:“六弟既然到了,那我就去让人传膳吧。”
弘暾以前一直称呼弘书为六阿哥,这个称呼虽然没问题,但也显得关系没那么亲近,这阵子因为书局之事两人频繁单独接触,时间长了,弘书就让他改口叫六弟,弘暾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因为提前说过时间,所以厨房掐着点准备,饭菜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
真有点饿了,几人便先将肚子填个半饱,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夹着菜说话。
允禧道:“小六,听弘时说,你想让他教孩子?你这是又有什么新计划吗?我可先说好,报社这阵子虽然进项不少,但这几个月投入的本钱都还没赚回来呢,你可别打报社的主意。”
弘书看他一副防贼的样子,没好气地道:“禧叔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有守财奴的潜质了,银子只有花出去才有价值,放在那里就是一堆没用的疙瘩,明白吗?”
允禧摇头:“不想明白,我就想守着我的银子。”
“好了,不说废话了。”弘书道,看向弘时,“三哥,你知道报社的那些报童吗?”
弘时迟疑的点点头:“有听说。”他过去这段日子真的是过的醉生梦死,就连这段时间京城最受欢迎的新事物——报纸,他也是那日被弘书说过之后才去了解的。
“他们都是京城各个育婴堂里的孩子,年纪差不多都有十来岁,再过两年,他们便到了离开育婴堂的年纪,大多都会被送到各个皇庄或者矿山去做活。”虽然做的都是最低等最轻贱最累的活计,但对这些孤儿来说,已经是不错的活路了,要是没有育婴堂的安排,他们大多都会变成乞丐,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然后在某个冬天,冻死在街头。
“我想把他们要过来,把他们培养成会排版、能操作印刷机的工人,或者未来能去书局里打下手的伙计。而这些工作,都要求他们会简单的识字和算数。”
“我想办一个小学堂,请三哥你来教他们。”
第63章
说是小学堂,但其实一点也不小,毕竟在报社当报童的孤儿有200多个。这么些人要让弘时一个人来教,他还真教不过来。
弘书也没想可着他一个人压榨:“禧叔,你问问钱阳他们,有没有品性比较好的好友,可以推荐到学堂来,给三哥打下手。才华、功名这些都不要求,只要识字、能教三百千、会些基础算数和打算盘就行,最重要的是性格要好,能正常对待这些育婴堂的孩子,不要那些眼睛长在天上、会无缘无故打骂孩子的。”
钱阳他们这批编辑和记者,其实也都是读书人,只不过大多都考科举不过,连个秀才也难得,时日久了碍于生计压力,只能放弃科举,做些营生赚家用。因为只有个童生的功名,在京城这地界,想找个蒙师的工作都难,好些的便去写话本子、或者在街上卖字卖画;写不出话本子、字画又都不好看的,要么代人写信赚个糊口钱,要么去书局接活,在雕刻版上写字,一块雕版也就赚几十文;连这些都做不了的,就只能回家种田了。
像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并不在少数,因为被致力于科举功名的主流读书人们看不起,早已被开除出读书人的行列。就算他们现在在报社供职写文章,也依然如此,因为他们写的都是大白话,传统读书人们或许会看个热闹,但心里还是瞧不起的。
弘书可不在乎这些,什么功名不功名的,他只知道,在这时候,能识字、能写大白话文章,就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的人。再说,他也没打算将这群孩子培养成能出口成章的程度,只是简单的识字和算数,这样的老师足够了。
“好。”允禧答应的很爽快,“其实钱阳他们还问过我,咱们报社还要不要人,他们身边的友人都想来。我想着咱们现在做的是周报,这些人完全足够了,就说等以后要改版了再说。”
虽然主流读书人看不上报社编辑这种工作,但对钱阳他们身边的友人来说,那真是羡慕爆了,月俸高待遇好有名声,背后靠山还是皇子皇孙,这样的好工作谁不想要呢。
说到这一点,就不得不说一个事,虽然表面上主流读书人都对此不屑一顾,但其实私下里,有不少秀才举人什么的都来跟允禧自荐过,打的主意就是想攀上弘书,以谋求仕途。可惜允禧被弘书明确嘱咐过,但凡流露过这种意思的,一概不用。
“其实也不用非要等以后,他们要是真想做编辑记者,现在就可以先练手。就像出话本子一样,让他们自己先写好稿子投来报社,审核过了能登报就给他们润笔费,审核不过就退稿。等将来要扩充人手的时候,这些人拉来就能用,不必再磨合。”弘书道。
“对啊!”允禧握拳砸手,“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这个脑子,真是迟钝!”
弘暾调侃道:“我看禧叔你的脑子不是迟钝,是被这些日子挣来的银子晃得转不动了。”
允禧瞪他:“你别胡说啊,我这阵子根本没挣多少!”说完还偷看弘书。
弘暾忍不住笑:“禧叔啊禧叔,你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呢,难道六弟一会儿不看账本吗?”
允禧:“……”糟糕,忘了还有查账这一环。
弘书不怀好意地道:“要不现在就使人去把账本取来吧,刚好我看了算算,要从你这里提多少给三哥去办学堂。”
“!”允禧叫道,“你方才不是答应了不打报社的主意吗?!”
“谁答应了?”弘书斜睨他,“再说,这批孩子就是给报社和书局培养的,账不挂在你跟堂哥的账上,挂哪儿?现在书局还没进项,前期当然是你先出喽,等书局盈利了,你俩一人一半。”
“怎么就是给报社培养的了!”允禧不服,“排版的工人是印刷的,报社印的那点报纸跟书能比?还有伙计,那都是给书局备的,分明是书局占了大多数好处,凭什么让我出大头,他书局索性都是亏得,再亏这一点也不算什么。”
他激动,弘暾却一点不着急,老神在在的,随便怎么分,反正亏的都不是他的钱,他就是个领月俸的打工人。
“你说有道理。”弘书煞有介事的点头,“那不然这样吧,印刷机独立出来成立一个印刷厂,以后报社印报纸、书局印书都要付钱,正式走账,这样的话,这个学堂的学生就跟报社没有关系了,不用你出钱,怎么样?”
“至于印刷报纸的价格,嗯,在商言商,印刷厂没有别的盈利能力,也不能亏本,对吧?”
“……”允禧的肢体动作瞬间收敛许多,他假装想了一下,犹豫道,“嗯、其实,报社掏钱来建这个学堂也不是不行,倒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报社现在隔三差五被人说与民争利,掏钱来给孤儿办学堂,可以说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能堵那些人的嘴。”
给自己的紧急拐弯找了借口后,允禧看了看弘书和弘暾,觉得这俩人可能不会放过这个嘲笑他的机会,于是转头找弘时寻求认同:“弘时,你说对不对?”
“啊?啊。”弘时突然被点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游移不定地道,“我觉得,嗯,二十一叔你的想法,嗯,还是、还是可以的?”
“哈哈哈哈。”
弘书和弘暾早已忍不住笑开:“禧叔,你这脸皮,越发能与猪八戒比比了。”
还是没逃过被嘲笑的允禧:“哼,就说这钱你要不要吧。”
弘书笑了一场,看向弘时:“三哥,这钱你要不要啊?”
“啊?”怎么又问他,今日跟弘书允禧弘暾吃的这一顿饭,与他同别人的饮宴都不同,以往的经验用不上,让弘时有些手足无措,“问我吗?”
“对啊。”弘书将脸上残存的笑意收敛了些,认真道,“学堂是要交给你的,不止是教孩子们读书,从学堂初期的选址、建立、选择老师和其他属人,乃至以后的课程安排、孩子们的食宿、如何平衡卖报和学习的时间、怎么轮番去印刷厂和书局实习等等,这些每一样,都是要你来负责的,我会给出大框架和安排,但具体的事情都是要你来做的。”
弘时有些怔松,他没想到弘书会要他做这么多事,他以为他只用去学堂给孩子们上上课。
桌上三人都看着他,弘时却迟迟说不出一个‘要’字,只因为钱这个事情在他心里太敏感了。
他为什么会被皇阿玛厌弃至此?与八叔来往过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贪财做下种种错事。
小六,就不怕他再次贪掉学堂的钱吗?
弘时嘴唇蠕动,想问却又张不开口,老实说,他自己都会怀疑,以后接触钱财了,能忍住不贪吗?
弘时迟迟不说话,让桌上的氛围渐渐沉闷,其他三人大概都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但却无人开口给弘时递台阶。
允禧和弘暾自觉是外人,不敢轻易掀起这个话题。
弘书则是想看看,弘时这次改变的决心有多少。他也不怕弘时贪,不说他拨款查账从来都是环环相扣的,弘时想贪也贪不了多少,就说以两人现在的地位,弘时只要敢贪,下一秒他就能让阿玛暴怒,把弘时圈禁起来。
在气氛快要从沉闷变成窒息的时候,弘时终于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要。”
“好。”弘书语调轻快的应道,仿佛方才那么长时间的沉默根本不存在,“禧叔,既然银子是你掏,那学堂的名字就给你冠名好了。”
允禧和弘暾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冠名?什么意思?”
“算是一种特殊的广告形式,简单来说,就是你花钱买断了学堂的名字,你想让学堂叫什么就叫什么,别人一听到这个学堂的名字,就知道是你花钱的。”弘书笑意吟吟地解释道。
“……”允禧忍不住道,“小六,你这个脑瓜到底是怎么长得,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多坑钱的主意呢?你要不是生在皇家,肯定是个奸商!”
“嗤。”弘书对他的评价不屑一顾,生在皇家怎么啦?等着吧,当了皇帝他照样可以做奸商!
虽然觉得弘书就是在想法子坑钱,但钱既然是注定要掏的,命名的权利允禧就不打算放过,他苦思冥想半天后:“云溪学堂,云朵的云,溪流的溪,寓意这些育婴堂的孩子以后能像云一样高洁、像溪流一样淡泊,如何?”
弘书:“……我觉得这个解释很牵强。”
弘暾没忍住吐槽:“禧叔,你这跟直接用你的名字有什么区别?”
允禧撇嘴:“那不是小六说冠名就是要人知道是谁花的钱吗。”
弘暾一针见血道:“可是花的也不是你的钱啊,是报社的钱,严格说起来,是六弟的钱。”
允禧:“……”
“那也是我辛苦挣来的!”他绝不妥协,不过这个名字好像确实有点牵强哈,“我重想一个。”
弘书摇摇头,任他慢慢想,转头与弘时说起学堂的筹划安排。首先是选址,200多个人,这就不能放在雍和宫了,再怎么说都还是行宫,报社人少,安排在这里还能说是为了维护,200个孩子就不好圆了,到时候又该被言官弹劾。
弘书想的是放到皇庄去:“有一个庄子就在南郊,屋子比较多,不用改建太多,能最快时间将学堂办起来。”
经过方才几人的一番插科打诨,弘时勉强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强迫自己转动脑子跟上弘书的思路:“会不会太远了?他们要卖报、要学习操作印刷机,报社和印刷机都在雍和宫,这一天浪费在路上的时间都不少了。”
看他能认真思考,弘书满意的点点头:“从永定门出去不算很远,不过你说的这确实也是个问题,我的想法是,将印刷机也搬到庄子上去,报社派人去那边轮值,以后他们就可以直接从庄子拿了报纸去城中叫卖……”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将学堂的前期工作商量的差不多。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宫了。”弘书瞥到朱意远的脸色,就知道时辰不早了,“要说的刚才都说的差不多了,最近这段时间我应该不会出宫,学堂还没办起来前,三哥你就来雍和宫和禧叔他们一起办公吧,刚好招老师的事禧叔也能给你搭把手。”
“唉唉,等等。”允禧急道,“学堂的名字还没定呢!”
弘书无语的摇摇头:“那你快说,又想到了什么好名字。”
允禧本来想了好几个,但临出口这一刻,他突然又觉得那些名字都很牵强,有些说不出口。
但弘书又在催促,他着急之下忽然灵机一动:“京周学堂,怎么样,京城周报办的学堂。”
“……”弘书勉为其难道,“行吧,就这个了。”
“走了走了。”
送走弘书,弘时在雍和宫里转了一圈,看着熟悉的建筑,他不由苦笑,这里,他是几兄弟中住的时间最长的人,如今再回来,却变成客人了。
罢、罢、罢,能再次踏进这里,已经算是苍天之幸了。
……
“看清楚了?”弘历表情不太好。
“回主子,看清楚了,确实是三阿哥,奴才令人算着,从进去到离开,一共呆了快两个时辰。”下人回道,“六阿哥比三阿哥晚来早走。”
“果然。”弘历轻笑摇头,“爷这个六弟啊,惯喜欢拉拢人,可惜,这次选错了对象,居然去拉拢老三,爷真怕他被连累啊。”
沈归摆手叫下人下去,道:“贝勒说的是,六阿哥到底年岁小,书虽读得多,人情世故却还是生疏。”先附和了弘历,他才将话悄悄拐了个弯,“草民以为,您倒是不必在六阿哥身上多花心思,凭皇上对三阿哥的态度,六阿哥早晚会将皇上的宠爱消磨殆尽。您现在要做的,是先筹谋一件好差事,漂漂亮亮的办了,然后凭此进入朝堂,站稳脚跟。”
弘历点点头,有些苦恼地道:“爷也想办差,可是上书的几道折子都被皇阿玛驳回了。”
沈归心中微微摇头,这位爷有能力也有野心,但有时候就是太过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了些,比如讨差事这事,他就没跟任何人商量。自己不过是外出几日去联络浙江籍的官员,这位就一口气上了好几道折子,讨要的全是调拨粮草、制钱、武举这样至关紧要的差事,也不想想,他从来没办过差事,皇上怎么可能让他一上来就负责如此紧要之事。
不过这样的性子有不好也有好,对他们这些手下来说弘历这样的主子就很不错,办事你只要办的面上光鲜,让这位爷有面子了,内里如何他其实并不在意,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
不像皇上,不管面子,就死盯着内里和细节,有一点不对都要从严处置,在这样的皇帝手下当差就很累。听说,皇后嫡出的那位六阿哥,和皇上的性子就像了个十成十。
沈归将弘历的性子已经摸得差不多了,知道这时候该怎么说话才能叫他顺着自己的思路来:“草民以为,您的第一件差事不能以事为要,而该以人为要。”
弘历来了精神:“怎么说?”
沈归也不卖关子:“八旗,这才是咱们大清的根本,若能得到八旗支持,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爷也知道。”弘历有些意兴阑珊,“可要得到八旗支持,哪有那么容易,不说上三旗,便是下五旗,每一旗都有好几个旗主,他们大多彼此不和,怎么可能共同支持一人。便是阿其那当年那般长袖善舞,也没做到此事。”
“草民明白您的顾虑,不过眼前,却是有一个天赐良机。”沈归道,“还不曾向您禀报,草民今日见过福晋娘家的人,得知圣祖实录已成,如今正在收尾。而皇上召见马齐大人,有意令马齐大人主持修撰一部《八旗志书》。”
“《八旗志书》?”弘历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像是州府县志那样的?”
沈归点点头:“然也。八旗自立国以来,体统尊卑相承、形势如臂指使,规模之宏远、条理之精密,远超前朝,若无志书记载其盛,岂不可惜。而此事一旦启动,八旗各主必会闻风而动,毕竟其祖辈间出类拔萃、建功立业者不少,又有忠臣孝子、义夫节妇,都堪为人伦表率,若不能列于志书之上,岂不是他们这些子孙不孝?”
弘历露出笑意:“该列谁于志书之上,当然要看总裁之考量。”
“然也。”
两人对视一眼,就此达成一致。
……
“你们这群小子,真是好命啊。”袁管事看着眼前这群孩子,忍不住羡慕的叹气。
不过五个月的时间,这群原来瘦骨嶙峋的弃儿们便如同换了一群人,他们穿着整齐的报社长衫,个个挺胸抬头,不复原来畏畏缩缩不敢抬头看人的样子。在报社每日两顿饭的喂养下,个头身量也长了不少,如今不说白白嫩嫩如富家少爷,却也和不缺衣少食的农家少年差不多了。
谁能想到这是一群被父母丢弃的孤儿呢?若不是袁管事是亲眼看着他们一点点长成如今这个样子,恐怕也不敢认这是他当初带去雍和宫的那群孩子。
站在第一排的赵十九好奇问道:“袁管事,您叫我们出来做什么啊?难道是报社那里新出了报纸,要我们去卖吗?”
他旁边的周六不这样认为:“今日才第二日,报社一向都是第四日才出新报纸的,肯定不是。”他的第二日、第四日却是算的不用卖报的日子,报社如今的发行量和读者差不多都稳定下来,每次新一期的量都只需四天便能卖完,报童们便卖四天、歇三天,周而复始。
果然胆子也大了,以前他不问话,这些孩子哪敢出声,如今却都敢在他面前争辩了。袁管事摇摇头,若是以前,他肯定就出声呵斥了,但今日消息送来,这些孩子眼瞧着就要被皇子收做家奴,要飞黄腾达了,他提前打好关系还来不及,脑子有问题才摆谱呵斥。
唉,明明他跑前跑后的时间也不少,怎么雍和宫里的那些大人就没人瞧上他呢,虽然他年纪大了些,但精力还是健旺的,能办的事不少,收他不亏的。
为自己哀叹一声,袁管事整整表情,露出和蔼可亲的笑脸:“都安静,听我说,今日叫你们来,不是因为报社,而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们。”
赵十九等人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若是去报社以前,这育婴堂的管事跟他们说有好事,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因为这好事大多数时候都是指有人要来育婴堂领养孩子,而这样的人基本都会选择还不记事的幼儿,而不是他们这些已经半大的孩子。
“六阿哥你们都知道吧?”袁管事问道。
所有孩子齐齐点头,怎么能不知道呢,给他们发工钱、发衣裳、发挎包、给他们饭吃的报社,背后的主子就是六阿哥。报社的人还告诉他们,雇佣他们来当报童也是六阿哥的主意,若不是六阿哥,他们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
袁管事满意的点点头:“皇上啊,新赐了六阿哥几个皇庄,皇庄原来的人都不好,被六阿哥撵走了,如今皇庄缺人做活,六阿哥便向上面点名要了你们去。”
“所以,你们马上要入六阿哥的门下,成为六阿哥的奴才了!”
“以后,前途无量,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话下!”
孩子们互相看看,也不知道谁先出声,喊了一句:“太好了!以后都能吃饱饭了!”
顿时,这一群孩子都欢呼雀跃起来:“好耶,我们以后是六阿哥的奴才了!”
“再也不是没人要了!”
“六阿哥还会给咱们发身上这样的衣服!”
“还有骨头汤喝!”
“太好了太好了!”
“我要给六阿哥卖一辈子报纸!”
“干一辈子活!”
第64章
学堂的开办可比书局简单多了,何况在皇庄里,还有张德佑带着一众人帮忙,不过二十来日,就将一切准备妥当。
赵七与一众小伙伴一起,被袁管事亲送至南郊皇庄外,交给前来接人的小太监。
袁管事分辨出小太监的身份,当即虎躯一震,太监可不是随处能见的,只有皇室和宗室有爵位的人才能用太监,这位小公公应该是六阿哥身边伺候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袁思孝这辈子还能有机会见到这等大人物!
袁思孝的腰立刻弯下去好几度,殷勤讨好地道:“这位小公公,怎么还劳您亲自来接呢。”又给赵七他们打眼色,“还不快给公公磕头。”这说不定以后就是管赵七他们的管事,现在表现好点,以后分活也能分些轻松的活计。
赵七他们并没有见过太监,但袁管事能叫他们磕头,肯定就是大人物,立刻就扑通跪下。
“唉唉,别别。”小太监名叫伍安,是皇庄原先的人,因为年纪小没背景还老实,一直被排挤欺负,倒是没机会参与那些贪污受贿、盘剥百姓之事。弘书一朝清算,排挤欺负他的那些人全部玩完,张德佑总管接手皇庄后,人手不太够,见他品性还算不错,才把他提拔起来,令他专管京周学堂的吏舍之事。
伍安飞快躲开,站的远远的:“你们快起来,我可不敢受你们的大礼。”
他怒瞪了袁管事一眼,怀疑这人是不是想害他,这些孩子来这里可是要上学堂的,而学堂的师长是三阿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孩子都能算是三阿哥的学生了。三阿哥的学生给他磕头?这不是纯纯要他命吗!他才过上几天好日子,也没得罪过谁啊,为什么要这样害他!
袁思孝被瞪得一愣,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自己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做错了事,连忙将孩子们都叫起来,又上前想跟伍安解释自己只是好心办错了事。
伍安却不想再跟他接触,不高兴道:“人送到了你就快走吧,以后这些孩子跟你们育婴堂就没关系了。”
任凭袁思孝如何后悔不迭,伍安只管领着孩子们进入皇庄:“都排好队跟着我,别落下走错了,皇庄地方大,迷路了一时半会儿可找不着,再冲撞了贵人,我可救不得你们。”
赵七他们自然是紧紧跟着,不敢落后一步。
京周学堂未来的教室里,弘书和弘时、以及新招的几个老师都在这里。
弘时摸着钉在墙上的黑色板子:“小六,这就是你要给我们看的东西?”
“对。”弘书上前介绍道,“这个叫黑板,用这个,粉笔,就能在上面写字。”他敲敲讲台上的桌子,“你们下去坐着,我给你们演示一下。”
弘时几人在前排坐好,其他人还好,弘时坐惯了太师椅,如今坐这种弘书让人新做出来的长条凳子,颇有些不习惯,总感觉半拉屁股悬在空处。
弘书站在讲桌前,看着这个完全按他意思布置出来的教室,熟悉的感觉令他不由感慨万千,感慨完后就是万丈豪情升起,总有一天,他要让这样的教室布满大清。
“来,上课了。”弘书捻起一根粉笔,敲了敲黑板,提醒下面的‘学生’注意集中精神,“今天是第一课,我们先来学你们的姓氏。”
“来,这位同学,你姓什么?”
“我?”弘时诧异的指了指自己,六弟这问的是什么话,难道两人不是一个姓?
“对,就是你。”弘书老神在在地道,开始摆谱,“给同学们讲一下哈,以后老师提问,要站起来回答问题,就是不会也要站起来说‘不会’。”
“来,这位同学,先站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弘时对弘书也有了长足的了解,他这个六弟,大多数时候沉熟稳重的不像是十岁的孩子,但偶尔也会有孩子的顽皮,此时就是开启了‘调皮捣蛋’的模式。
怎么办呢,只能配合啊,谁叫他是当哥的呢。
弘时颇有些无语的站起身,因为身前有桌子、又不习惯长条凳子,站起来的同时差点把凳子带倒。
手忙脚乱的把凳子放好,弘时就听弘书又问了一遍:“来,这位同学,告诉老师你姓什么。”
弘时:“……爱新觉罗。”
“好。”弘书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爱新觉罗’四个大字。
弘时瞬间屏住呼吸,他总觉得,这四个字在这一瞬间不止代表了皇家的姓氏,还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有一种什么诞生了或者什么改变了的重大感。
是什么呢?弘时脑子转的飞快,却抓不住头绪。
弘书还在玩他的‘过家家’游戏,兴致勃勃地道:“来,同学们,跟着老师念,爱。”
弘时还在走神,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开口。他们念书的时候,本朝讳字都是要专门学的,姓氏虽然没有皇帝的名字要求那么严格,但也不是他们这小民能随意叫的。
“啧。”弘书也反应过来,是他疏忽了,光顾着玩了,忘了还有避讳这事,他倒是无妨,这些老师哪敢啊。
将粉笔往讲桌上一扔,弘书拿起抹布将黑板上的四个大字擦掉,不打算玩了。
“大概就是这样,以后你们讲课的时候,边讲边用粉笔在黑板上这样书写,学生们学起来会更快更好,学会的准确率更高。”
“好了,你们自己上来试试,在开始上课前最好练练,粉笔的用力方式和毛笔还不同。”
几位新老师早就兴趣满满,这会儿得了准许立刻上去,一人拿了一根粉笔、占据一小块黑板开始小心翼翼的书写。
弘书走下讲台,叫还在走神的弘时:“三哥,三哥?”见弘时回过神,“想什么呢?”
弘时微微皱眉:“想黑板和粉笔,小六,这两样东西,我总觉得它们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但是哪里不简单,他又说不上来。
哟嚯,没想到,这个脑子不太清醒的三哥还有这种敏锐度?弘书稀奇的看了一眼弘时,果然,在古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就算脑子不清醒,也不会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不过弘书并不打算告诉弘时这两样东西对教育的意义,有些事情,还是让他自己去想吧。
“是吗?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我做这两样东西出来,单纯是觉得这样上课更清晰明了。”弘书抱怨道,“三哥你没在上书房上过课,你不知道,讲课的夫子们哪儿的人都有,不是个个都把官话说的很好的,许多人都带着口音,尤其是广东福建两省的侍读,他们说话那叫一个难懂,要不是因为这个,也不会现在还没转成侍讲。”
弘时对这一点深有同感,他原来跟不少官员有过接触的:“确实,广东福建的人说话是很难听懂。”
粉笔虽然发力不同,但对这些用惯了毛笔的人来说并不算难事,很快,他们就写的像模像样了。
弘书看了看,微微皱眉道:“那个,你以后上课不要写草书行书什么的,要写楷书,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这些孩子都不识字,你一上来就写这样他们怎么学。”
被点名批评的老师局促道:“是,六阿哥,小民就是一时手痒,上课时保证不这么写字。”
弘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到这里,为这次学堂准备的新东西就介绍完了,其实他本来还想把铅笔搞出来的,结果却发现,这个看着很简单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做出来。
铅笔这个名词,在这个时候已经出现了,不过主要还是在国外,而这个时候生产的铅笔其实相当于后世的铅笔芯,脏手还易断,中国有毛笔,自然看不上这种东西。
弘书一开始还想,铅笔芯都出来了,给外面套个木外壳这事很难想到吗?等他找来人准备实际操作的时候,才发现,套木外壳这个事不难想,却很难做到,造办处的匠人已经是全国顶尖的一批,但叫他们手工将两半木条掏出能刚好容纳铅笔芯的凹槽,成品率也没那么高,还费事费力,做出来一算,这成本比做毛笔的成本都不差了。
毛笔是经过千年的时间才在民间普及了成熟的工艺,铅笔倒是也能像毛笔一样推广出去,但那得何年何月,弘书想做它就是图一个便宜快捷量大,这样反而本末倒置。
所以,在没有搞出可以批量切割木条、挖凹槽的机器前,还是别想铅笔普及的事。
“好了,那些孩子们应该都到了。走吧,山长,去见见你未来的学生?”弘书看向弘时,调侃道。
山什么长,他们这就一个连蒙学都算不上的学堂,三百千、四书五经一个不教,只教常用字,弘时哪敢自诩是山长。
不过弟弟爱用这个称呼打趣他,他也没办法,只当听不到:“走吧。”
见赵七他们的场面没什么好说的,弘书本来想的是一个开学仪式,结果最后弄成了磕头认主大会,好没意思,他匆匆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弘时。
回到宫里,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养心殿就来人叫他。
胤禛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今儿又没上课?”
弘书老实道:“去皇庄了,今儿学堂开课,儿臣去看看情况。”
听到学堂,胤禛沉默了下,没有像以前一样问些什么,而是示意两道专门放出来的折子:“北海那边送回来的。”
弘书也知趣的没有非要说点学堂的什么,上前拿起折子,当场翻看。
两道折子一道是朱轼写的,一道是拉锡写的。
朱轼的折子主要说了鄂罗斯使团的情况,这群人一到了贝加尔湖,就迅速回归自家一方,与大清这边的交流也只是派个使臣隔三差五的交流一回,到现在,两边都还没有定下新的谈判地点,更别说重启谈判了。大清这边试探过两回,鄂罗斯一方明显是抱着拖延时间的想法。
徐本等人猜测,鄂罗斯使团应该是递了消息回国,拖延时间一是想看看大清对准噶尔的用兵结果;二也是想等鄂罗斯朝廷那边的指示,毕竟换了个新皇帝,掌握权柄的派系也变了,对于两国的谈判,说不定会有新想法。
朱轼在折子上说,他们也不好过多催促,毕竟大清这边先前流露出的意思也是拖延,突然改变态度只会暴露心思、在谈判中占居下风。他们可能会在北海一直呆到准噶尔结果出来才能重启谈判,请皇上明察,非他们故意拖延、不肯用心做事,实乃六阿哥定下之谈判策略。
弘书看完这段暗笑,瞧瞧他阿玛把这群大臣都调教成什么样了,但凡差事一段时间没有进展、耽搁的时间长了,都要赶紧上道折子解释清楚,生怕阿玛认为他们偷奸耍滑、不实心任事,这朱轼甚至还把他拉出来溜了溜。
不过,人家老爷子临危受命、一大把年纪还长途奔波,也能理解。
弘书看完后道:“鄂罗斯使团的想法很正常,朱大人他们的猜测也不无道理。不过儿臣以为,应该无须等到准噶尔用兵结束后才能重启谈判。鄂罗斯朝廷现在混乱的情况,不会维持太久,鄂罗斯新帝年幼,又从小流落在外,没受过什么皇室教育,他在这场争斗中占据不了主导地位,不过最终保守派和激进派谁能占据上风还是要看他们谁能笼络住新帝的心,这个时间想来不会太长。”
弘书不能说的是,其实现在这个时间,两派的斗争结果已经出来了,鄂罗斯激进派的代表缅希科夫现在估计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了,只是消息还没有传到东边来而已。
算算距离和时间,鄂罗斯代表团收到这个消息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还是得让朱大人他们多注意鄂罗斯方面的消息,这么好的优势可别错过了。”弘书很有把握的笑道。
胤禛点点头,对他的分析还算满意。
弘书又打开拉锡的折子,里面只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件事,就是喀尔喀车臣汗衮臣想要遣使来京进贡,贺皇上五十万寿。
这都十月了,离万寿节没二十天,才想着遣使来贺?弘书微微皱眉,觉得这折子不太对。
他抬眼看向阿玛,斟酌道:“这个衮臣?”
“是乌默客的长子,车臣汗部是圣祖于康熙三十年诏立的,乌默客曾经从圣祖征讨过噶尔丹,立下功劳。”胤禛表情淡淡的,“乌默客四十八年去世,上位的便是衮臣,早年还曾来京觐见过,后来以与鄂罗斯冲突日盛为由,再不曾进过京。”
懂了,这个衮臣应该是心里有点小想法,但因为车臣汗部只是喀尔喀蒙古三部之一,还是最晚成型的,势力不够大,再加上北面又有个鄂罗斯一直进犯,所以那点小心思也只能憋在心里,闹点听调不听宣的做派,不敢像准噶尔一样直接明目张胆的搞事。
毕竟京城离他们可比准噶尔近多了。
这次恐怕是见朝廷突然就对准噶尔用兵,又打探到代表团忽悠鄂罗斯的态度,真以为朝廷打完准噶尔就要北上,担心顺手收拾了他吧?毕竟阿玛登基,这衮臣只是遣使送了贺礼,而没有进京来觐见,他自己心里估计也虚。
“那?”弘书扬扬折子,不太明白阿玛想要他做什么。
“朕已经同意衮臣遣使来京,到时候你出面去见。”胤禛道,“这次来的应该就是车臣下一个汗王了。”
好吧,上个谈判的差事还没了结,新差事就来了。果然,阿玛使唤起人来是真不让人喘气啊。
弘书带着自己的新差事离开,他还要回去给朱轼他们写信呢。
胤禛拿出弘历请去修《八旗志书》的折子,微微皱了皱眉,虽说这事他没有令人保密,知道的人也不算少,但弘历能如此快的得到消息,只能是从马齐那儿了。
当初给弘历指婚富察氏的时候,他倒是没想太多,纯粹是因为李荣保曾经做过他的伴读,而且已经去世,所以才给的一份荣宠而已。
他当时并没有考虑马齐的因素,虽然他才登基时给了马齐不少荣宠,但那不过是立起来给康熙朝臣子们看的,作用就像封允禩做廉亲王一样。后来君臣相处间,他觉得马齐太过油滑、不实心办事,就把他打发去修《圣祖实录》,没给什么实权。
不过现在看来,马齐油滑归油滑,心里也不是没想法的。
哼,朕倒要看看,你这次打算如何明哲保身。胤禛拿起朱批,在弘历的折子上写下一个准字,又想了想,另写了一张条陈:令皇五子弘昼参与《八旗志书》修撰。
弘历的折子被直接送还,条陈却是先送到内阁写成谕旨,再由人前往宣旨。
这就导致,弘历得了批准还没高兴多久,转脸就听到弘昼也要来分一杯羹。怎么回事,弘昼什么时候上的折子,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难道在自己府上安探子了?
好你个弘昼,还真当你没心思呢,原来藏得最深的就是你!弘历怒不可遏,当即把四贝勒府上下翻了一遍,誓要找出被安插的探子。
此时一头雾水的弘昼正独自坐在书房挠头,什么情况,皇阿玛为什么突然给他分派差事了,还是去修书?明明知道他不爱读书的!
能不能不去啊,他就想安安稳稳的混吃等死,不想跳出去给自己找麻烦啊。弘昼生无可恋的摊在椅子上,想找个人商量都找不到,他根本没有谋士什么的。
不提弘历和弘昼在修书处见面时的火花,弘书这边在准备接见车臣汗部的使臣,为首的人果然不出胤禛所料,就是衮臣的长子车布登班珠尔。
车布登班珠尔马上四十,是个块头很大的蒙古汉子,弘书和他站在一起,真就像他儿子一样。
“见过六皇子殿下。”车布登班珠尔行的是蒙古礼。
弘书恶补过蒙古礼仪,知道他做的礼数没错,只是车布登班珠尔的态度,总让他感觉有些轻佻。
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弘书端起礼貌的微笑:“请起。”
车布登班珠尔直起身子,干脆利索地道:“不知我等何时可以面见皇帝陛下?”
“皇阿玛近日国事繁忙,诸位恐怕要多等一些时候。”弘书保持笑容。
车布登班珠尔皱了皱眉,不是很客气的问道:“不知皇帝陛下忙于何等大事?或许我们车臣汗部能为陛下效力。”
弘书的微笑变成似笑非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线传来消息,岳钟琪将军所率大军已经正式与准噶尔接战,如今朝廷上下正忙着保证后勤,力求在新年来临之前结束这场战事,能叫士兵们回家过年。”
“我能理解贵部想要为国效力的心思,不过北海离准噶尔部不近,等贵部率兵赶过去,这场战事怕是都结束了,没有必要白跑一趟,是不是?”
车布登班珠尔神色一凛,终于正视眼前这个还没有他肩高的小娃娃,深深看了弘书一眼,颇有深意地道:“六皇子说的是。”
弘书笑了笑,道:“诸位也不用在会同馆里干等,无事的话可以在京城转转,这里同草原风光大有不同。”
车布登班珠尔悄悄撇了撇嘴,一路进城,看见的除了房子就是房子,没什么意思,便道:“我等习惯了草原上的生活,出门从来都是纵马疾驰,倒是少有走路,还是罢了。敢问六皇子,京城可有大一些的围猎场所?在面见皇帝陛下前,我等也不想荒废了马上功夫。”
“围场倒是有,不过在郊外,离得远,一日之间不能来回。尔等作为使臣,怕是不好过去。”弘书道,然后话音一转,“不过只是不想荒废了功夫的话,也不必非要去围场,八旗的校场地方不小,可以供你们活动。”
车布登班珠尔闻言精神一震,哈哈大笑道:“也好,早听闻满洲巴图鲁的名声,正好趁这次切磋切磋,看看我车臣汗部的□□还差了多少。”
说的是自家差,但那语气分明是想要给朝廷亮亮他们的肌肉。
想展示勇武吗?
弘书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刚好,我也有东西想给你展示展示。
第65章
镶黄旗校场,已经是副都统的拜山块头好像更大了些,仅仅只是走过来,就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六阿哥。”拜山行礼都显得气势汹汹的,“您怎么来了。”
弘书道:“车臣世子想要看看校场,顺便跟咱们的兵士切磋切磋,我便带他们来了。可有耽误你们训练?”
拜山摇摇头道:“今日的训练已结束。”
“那便好。”弘书点点头,给两方介绍,“这位便是车臣世子,这位是拜山副都统,原来是我皇阿玛潜邸的侍卫长。”
拜山上下打量了车布登班珠尔一下,他品级低,主动见礼道:“见过车臣世子。”
车布登班珠尔眉头微皱,不太满意他的打量,只因拜山比他稍高一些,那打量的视线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但他好歹也是车臣未来的继承人,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发作,当即哈哈一笑:“拜山兄弟不必多礼,我们草原上的汉子不讲这一套,咱们直来直往,随意些。”接着仿佛只是单纯好奇地问道,“你们今日的训练就结束了?我还想着观摩观摩咱们八旗的训练法子,学习学习好回去操练家里那帮儿郎呢,真是可惜。不知我能问问是怎么训练的吗,效果竟如此之好,居然这么早就结束了。”
拜山与弘书对视一眼,眼中都蕴着浅浅的笑意,弘书微微颔首,拜山便道:“没什么特殊的训练法子,就是寻常的操练罢了,结束的早只是因为每日的训练量有规定,练完便完了。”
接着也不等车布登班珠尔再问,就转移话题道:“世子想看校场?我给您介绍介绍。”
车布登班珠尔只得咽下满肚子的好奇,装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逛了一圈校场。逛完后,还不等他想出理由继续刚才的疑问,拜山又道:“不知世子想切磋些什么,如何切磋?”
他这般明显不想提及的态度,让车布登班珠尔皱了皱眉,更加好奇清军到底在训练什么,这么讳莫如深,不行,得想法子探问出来。
心思在这上面,对于切磋之事就有敷衍:“都可,客随主便,便按照你们这边的规矩来。”
拜山点点头:“那就比摔跤和骑射吧,最是考验基本功,也简单不费事。”
“好。”车布登班珠尔爽快答应。
双方很快点兵点将,一样样比过去,不得不说,车臣汗部的士兵们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尤其骑射移动靶一项,那行云流水的马上动作简直像和马融为一体了似的,高速移动的准头也准的不像话。
当然,八旗这边也不差,最后两方斗了个旗鼓相当,几个项目各有输赢。
车布登班珠尔心情很不错,虽然没有碾压八旗一方,但也充分展示了自家的肌肉,尤其是骑兵一项远远超过,而在草原上,骑兵就是最所向披靡的。希望清廷能明白,若要同北边的鄂罗斯交战,他车臣汗部是不可或缺的。
“哈哈哈,好,不愧是满洲巴图鲁,竟能开十八个力的弓,世所难见!神射手也不过如此了。”车布登班珠尔挑了八旗表现最突出的一个射手夸奖,夸了两句忽然眼珠子一转,想出一个主意,“最厉害的勇士就该配最好的神兵,恰好我这里有一张新得的宝弓,原还遗憾部落里无人能开满弓,如今看来,它不就是为你准备的!来人,将宝弓赠予这位勇士!”
射手看了拜山一眼,得到示意才出列接过宝弓:“多谢世子赏赐!”
人家赏了你的人,你不能没有表示吧。
弘书心中一动,苦笑着站起身:“世子你可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这手头一下也找不出可比宝弓的好物赏赐给贵部的勇士。”
要的就是你没有,车布登班珠尔哈哈笑道:“无妨,本就是我心血来潮,六皇子无须在意。”
“不行,不行。”弘书直摇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大清的礼节可从没有只收不送一说。让我想想,我有什么可赠予车臣勇士的。拜山大人,你这里可有合适的宝物,先借我一用。”使眼色。
拜山配合的摇摇头:“世子的宝弓确实称得上神兵,这样的兵器实难一见,臣并没有可以相匹配的宝物。”
“这可怎么办呢。”弘书直叹气,“难道今日竟真要失礼不成。”
差不多了,车布登班珠尔道:“六皇子无需如此,您这般倒是显得我一番作为唐突了。不如这样吧,我替我这手下决定了,不要什么宝物,就让他观摩一番八旗今早的训练法子好了,学会了回去以后多练练,日后上战场也能多些活命机会。”
拜山闻言,微微皱眉,看了车布登班珠尔一眼。
车布登班珠尔注意到他的表情,假装疑惑道:“拜山副都统如何这幅表情,六皇子,可是我说的话有什么唐突之处?”
弘书有些犹豫地道:“倒不是有什么唐突,就是……”
车布登班珠尔暗暗挑眉,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恍然道:“可是这训练法子是机密?这可真是!还请六皇子原谅,我并无意窥探机密,只是想着多学一点,将我车臣汗部的汉子们操练的皮实些,日后才能更好地为皇帝陛下征战沙场。”
他又失意的摇摇头:“唉,终究是我们这些后人不争气,这些年只能窝在北海南边与鄂罗斯人争闲气。想当年,祖父在圣祖皇帝麾下从征噶尔丹,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却是连战场都上不了。”
这是在打情怀牌啊,可惜,我和你口中的圣祖陛下并不熟。不过虽然不熟,但我还是能满足你的愿望的,弘书暗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也罢,拜山大人,麻烦你安排一下,给世子他们观摩观摩吧。”
拜山不赞同地想要说什么:“六阿哥……。”
“无妨。”弘书抬手止住,“最终都是要用在战场上的,世子他们是自己人,提前了解了解也好,免得等……时因为不了解误伤自己人。”
等什么时?车布登班珠尔暗想,战场,应该不是准噶尔,这都开打了,难道是鄂罗斯?是了,只能是北边了。不行,他一定得好好看看,清廷到底准备了什么秘密武器。
“是。”拜山不太情愿地前去整队准备。
车布登班珠尔假装感动道:“六皇子,真的没关系吗?我等不观摩也没什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别叫您为难。”
还演?你这演技可不咋地,以后别演了。弘书笑道:“不算为难,其实也没什么,不是你想的什么新训练法子,只是些新研制出来的武器,使用法子和刀枪弓箭不同,需要多练练才能不误伤自己人,这次出征准噶尔其实也带了些,不过量比较少罢了。可能等过段时间,准噶尔那边的兵事差不多了,你们北海那边也能听说。”
“那就好那就好。”车布登班珠尔应和着,心中不由皱眉,只是武器?武器有什么好神秘的,再好的武器一次也只能杀一个人,这还得看士兵素质如何,士兵若不行,便是神兵利器也不过破铜烂铁。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拜山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先是一队手持改良燧发枪的士兵出列。
鸟铳?这就是新研制的武器?车布登班珠尔心中升起不以为然,这六皇子该不会以为他没见过鸟铳吧?抱歉,他不仅见过,还有一支,这玩意儿不仅射速慢,还容易哑火,准头也不行,远远比不上弓箭,他用过几次就挂在帐篷里做装饰品了。
清廷人就拿这玩意儿当秘密武器?果然,阿布说的没错,这些清廷人就是自以为是、鼻孔朝天,自以为天朝上国,实际顽固迂腐,总是瞧不起清廷之外的所有国家和部落,也不看看自家是个什么样子,总有一天要自取灭亡!
车布登班珠尔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想,一会儿等这些鸟铳射击完,他该怎么表现才能显得自己被震住了呢?
发呆,张大嘴?不行,太傻了。鼓掌,大声叫好?也不行,太常见了。唉,真难办,要不拔刀砍几下表示激动吧?
“砰!”“轰!”
“砰!”“轰!”
“砰!”“轰!”
“砰!”“轰!”
等等,这个声音,这个速度?正在冥思苦想的车布登班珠尔忽然察觉到耳朵听到的声音和间隔都不太对,连忙收敛心神向场上仔细看去,却见正在放枪的士兵们错位站成三排,第一排放完蹲下,装填子弹,然后第二排放,放完像第一排一样操作,第三排同样,等第三排放完,第一排的子弹刚好装填好,完美衔接上,然后周而复始。
不对,不对,即便是轮换射击,这个速度也有些太快了。车布登班珠尔使用过鸟铳,所以他很清楚这玩意的火药装填有多难,六弹指的时间能放两三枪就算不错,可他粗粗一数,这些八旗士兵没人每六弹指至少了放了十枪。
而且,他们一次哑火也没有!
车布登班珠尔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表情呆滞地看着那些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靶子的枪靶,稀烂,真是稀烂!可刚才两方士兵比试用的也是这个靶子,最厉害的射手箭头也不过钻进去两寸而已!如今却被鸟统打的坑坑洼洼、木屑乱飞,有两个甚至都被打透了,他甚至能透过孔洞看见后面距离很远的树叶。
这是什么威力?怎么会有这样的威力?为什么他的鸟铳没有这样的威力?这真的是鸟铳吗?
车布登班珠尔都如此,他的手下比他好不到哪儿去,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盯着枪靶,甚至有人悄悄捂住自己的肚子,不由自主地想,他的肚子要是被打中,会被打穿吗?
弹药有限,拜山只给每人配了30发,因此很快打完。
士兵们按照训练准则收起鸟铳,有序退回原位。
弘书瞧着一脸傻样的车布登班珠尔,微微勾了勾嘴角,这就傻了?才开始呢:“世子,世子?”
车布登班珠尔猛然回过神,激动道:“六皇子,刚才那是、是不是鸟铳?”
“是鸟铳。”弘书点点头,含笑问道,“世子,感觉如何?”
车布登班珠尔猛点头:“好,很好,比我那支鸟铳强多了!六皇子,这鸟铳,能不能送我一支。”
还有心思要东西?弘书挑眉,看来震撼还不够啊:“当然可以,等一会儿演示完了,世子可以去自挑一支。”也不用怕送给他被学了去,就蒙古部落里那稀烂的铁匠手艺,能搓出一根合格的枪管都够呛。
“现在,咱们还是继续看吧,还有其他的呢。”
其他的?车布登班珠尔不是很关心,他的心却已经全挂在了鸟铳上,在他想来,第一个亮相的应该就是最好的了,毕竟清廷人就爱一上来就给人下马威么。再说,他也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武器能比这个鸟铳更好了,子母炮?这个威力倒是大,可惜只能安装在城墙上,是个固定靶子,哪有鸟铳方便适合草原。
一会儿可得好好挑挑,还得想想法子,说服清廷把这个卖给他们车臣,到时候部落的儿郎骑着马拿着鸟铳,以他们的准头,绝对能将鄂罗斯人打的哭爹喊娘,将北边的草场都抢回来。到时候部落实力大增,清廷也得更重视他们。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上一轮被打的稀烂的靶子全部撤下,叫蒙古人奇怪的是,没有新的靶子被立起,而是一个个颇为沉重的袋子被摞起来,围成一个坑状,然后又在里面放了一些木板和铁板。
这是要干什么?如此奇特的行为吸引了车布登班珠尔的注意,总算将心神从鸟铳上分了些出来。
正当所有蒙古人不明所以的时候,一队新的士兵出列,只见他们每人手上都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个东西,有的是长圆柱体样子,有的却是椭圆形状。
第一个士兵站在指定位置,用力将圆柱体手柄后的拉环扯掉,然后精准地扔向沙袋围成的坑里。
车布登班珠尔的视线随着那个东西移动,疑惑,为什么要扔出去?这也没变化啊?
下一秒,圆柱体落入坑中,然后轰!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声,被围堵起来的坑里尘土飞扬,更有破碎的木板飞出。
这!这!车布登班珠尔的眼睛瞬间瞪得像牛一样大,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是什么?!
“这是手榴弹。”弘书和蔼的声音响起。
车布登班珠尔愣愣地转头看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话。
弘书疑惑:“不是世子你问这是什么吗?”
他竟然问出声了吗?车布登班珠尔依旧木愣愣的,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刚才有发出声音。
“轰!”
比刚才更大的声音。
弘书体贴地介绍道:“这个是手.雷,和手.榴.弹不太一样,它的威力更大些,不过投掷性没有手.榴.弹那么稳定。”
车布登班珠尔不知道什么投掷性不投掷性,他只知道,这是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武器,他不禁想,要是自家骑兵和清兵对上,清兵迎面扔来这个东西,他们该怎么躲、怎么防备,人能躲掉,马能躲掉吗?
——其实这倒是车布登班珠尔见识少了,手.榴.弹这东西的雏形出现的很早,最早能追溯到宋朝,那时候主要是以纸、布等裱糊为外壳,后来又慢慢发展成生铁外壳,叫做掏火炮或者震天雷,算是世界上最早的铁壳手抛弹药,与现代的手.榴.弹已经颇为相似。现在,这种铁壳手抛弹药在西方用的也不少,还是经过改良的。
在蒙古人呆愣的注视下,不多的几枚手.雷和手.榴.弹被扔完。
弘书微笑邀请道:“世子,一起过去看看?”
看什么?车布登班珠尔机械的随着弘书前进,来到一直被炸的坑旁边,定睛一看,就发现放进去的木板都已碎裂,稍微大些的块状上还插着不少铁片。
这些铁片又是哪来的?车布登班珠尔还没得及想清这个问题,就又看到旁边的铁板,铁板倒是好些,大都保持着完整,但上面坑坑洼洼的痕迹显示,它们显然也不那么好过,而且即使是它们,身上也插着不少铁片。至于周围做围挡的沙袋就更不用说了,早已破破烂烂,沙子正像流水一样流到地上。
弘书满意的点点头,其实手.榴.弹杀伤力最大的还不是这些破片,而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不过那玩意儿太意识流,现在的人难以理解,还是这样直观的展示比较有效果。
“世子,觉得这个如何?”弘书微笑问道。
车布登班珠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嘴巴蠕动半响只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挺好。”
弘书笑了笑:“那我们继续看下一个?”
“还、还有?”车布登班珠尔惊愕。
弘书点点头,笑道:“世子可是饿了?别急,不多了,也就两样,不会花太长时间的,一会儿就能去用膳。”
也就?两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车布登班珠尔从心底涌上一股无力。
然后这股无力在看完地.雷和燃.烧.瓶的演示后布满全身,让他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第66章
车布登班珠尔用了好几天时间才从那场演示的震撼中走出来,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找上弘书:“六皇子殿下,我车臣汗部想买那日演示的新式武器!”
我也想卖啊,可惜没得卖。弘书遗憾道:“这恐怕没法子,世子那日应该也该看出来了,这些新武器威力虽大,制作却难,目前的产量仅够供应前线的,就连火器营的日常训练,也都卡着量,不敢消耗太多。”
这还是弘书往多了吹,实际上除了改良燧发枪的产量比较高,这些年累积下来能给几个重要部队配备以外,像其他的手榴弹、地雷什么的,由于火药配比还在持续优化,都还只能算是实验室产物,燃.烧.瓶更是他知道要接见车布登班珠尔之后紧急搞出来的。
至于说供应岳钟琪所率领的前线部队,弘书压根没送成品过去,因为现在的运输稳定性还比较难保证,有可能还没等上前线就先在路上给自己人炸了。所以他干脆送了几个熟练的工匠过去,带着原材料,现场搓、现场用,想得也不是造成多大杀伤力,那点产量能起个威吓作用都算不错了,主要还是想试验一下在战场上的普适性。
其实这几样的技术含量都不算高,甚至都不需要专业的兵工车床,只要能有几条最简单的流水线都能大量生产,但奈何现在的工业水平更低,基本靠工匠手搓,产量能上去才有鬼了。
说到这里弘书就不得不再次叹气一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足够的钱啊!
有人为钱不够叹气,车布登班珠尔却为钱花不出去遗憾:“那我能多买几条鸟铳吗?”
想吊人就不能总拒绝,弘书点点头道:“这倒是没问题,不过我先跟世子说在前头,鸟铳可以卖世子一些,弹药的数量却不会太多,没了弹药鸟铳就是根铁棍子,世子可要考虑清楚。”
“多谢六皇子提醒,我已经考虑清楚了。”车布登班珠尔拍着胸脯道。
将与车布登班珠尔谈鸟铳交易之事交给拜山,弘书前去找戴梓:“戴先生。”
戴梓已经放弃他那毫无改进头绪的连珠铳,如今在弘书的引导下,积极研究起弹药的各种配比和定装技术,手榴弹这些就有他的功劳。
“六阿哥,您来的正好!我又研究出一种新的子母炮炮弹配比,预估威力能提升两成,可交给火器营那边去试验,他们却说没钱了,试验不了。您听听,这像话吗,偌大一个火器营难道连做炮弹的钱都没有?”戴梓嚷嚷的样子可真不像一个马上八十的老头。
弘书不由反思,究竟是什么让那个初见时悲苦凄切的老头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肯定不是因为他!
“您看看,我这试验花费根本不多,火器营却推三阻四的,我觉得您该查查,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了!”戴梓气哼哼地点自己列出来的预计花费。
弘书一看,不由牙疼,这还不叫多那什么叫多?头痛的揉揉额角:“戴先生,您这个试验要不先放放?火器营倒不是推卸,应该是真没钱了,近日我命他们紧急赶制了许多手榴弹和地雷那些,消耗不小。”
戴梓闻言,顿了下,换成语重心长的样子,道:“六阿哥,我觉得与其做那些手榴弹,不如多做些子母炮,一炮下去能顶多少手榴弹啊,两个的威力根本不能同日而语,手榴弹太小家子气了些。”
“……”果然,研究武器的人都有火力不足恐惧症,恨不能把那炮弹做的越大越好,最好一炮下去能直接灭掉一国。
弘书道:“戴先生,这个问题咱们早就讨论过,它们各有各的用处,子母炮是好,但难以用在草原上,火器最终还是要为战场服务。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来找您,是有别的事。燃.烧.瓶经过这段时间的试验,效果还不错,不过目前的样子还是太简单了,容错率小,我想请您接下来在这上面花些心思,考虑一下怎么将燃.烧.瓶改成和手榴弹差不多的燃.烧.弹样子……”
和戴梓探讨完燃.烧.弹的设计思路,弘书总算结束忙碌的一天,以为可以回宫喘口气了。
结果刚进门就看见福慧。
“这都什么时辰,你怎么还在这?”弘书问道。
福慧黏上来:“我等你呢,六哥,你忙什么呢,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等我做什么。”弘书实在累了,想早些歇息,带着福慧这个小尾巴进入卧室,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更衣,一边脱一边道,“我当然是在忙皇阿玛交代的差事,今日太累了,你有事就直接说,我想早些歇息。”
福慧见他是真的疲累,连忙说正事:“六哥,你这次给皇阿玛准备的贺寿礼是什么啊?我跟你说,我今儿去祭拜外祖,大舅舅使人偷偷跟我说,四哥这回下了大本钱,专门派人去景德镇那边找匠人烧制了两樽景泰蓝掐丝珐琅双鹤香炉!”
年遐龄从年中就报病危,结果愣是一直拖到前几天才去世,年希尧上书报丧,胤禛照例给了赏赐,想了想,还是让福慧出宫去祭拜了一回。而年希尧在丁忧前,身上有个景德镇御窑监督的兼职,能得到这个消息倒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会专门告诉福慧。
弘书皱了皱眉头,年家想干什么?他瞥了眼巴巴看着他的福慧一眼,那张脸明晃晃写着‘六哥你的生辰礼要是比不过四哥的就赶紧换一换’,简单易懂的很。
算了,管他年家想做什么,反正福慧身边的人皇阿玛已经处理过了,以后十年福慧都会一直住在宫里,年家根本接触不到他,等福慧出宫开府时,自己恐怕都已经登基了。
至于弘历下大本钱搞寿礼这事,一听那香炉名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用钱堆起来的好意头呗,或许华美精致,放到后世会是传世的艺术品。但在现在,在务实的阿玛眼里,它只会是一件华而不实的奢侈品。
“书才读了多少,就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给了福慧脑袋一下,弘书道,“少听别人胡说八道的一些话,也别管其他事,你只要读你的书就好,这些都与你不相干。”
福慧捂着脑袋,瘪嘴,有些委屈:“我就是想给六哥你帮忙嘛。”
弘书想说我不需要你帮忙,又一想这样未免有些打击这孩子的积极性,就道:“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自然会找你的,没找你的时候你就好好读书学习,读的书越多能给我帮的忙才越多,明白吗?”
读书、读书、读书,六哥每次与他说话,三句不离读书,福慧撅着嘴,闷闷道:“知道了。”
瞅他一副委屈的样子,弘书无奈的摇摇头:“行了,去洗漱吧,今儿就留在这儿睡。”
“!”意外之喜顿时叫福慧高兴的蹦起来,“好耶,朱公公,快快快,给我打水来。”
生怕慢一点弘书反悔叫他走。
没两日,便是万寿节,本来按照胤禛登基以来的习惯,是要停止朝贺筵席的,但今年恰逢西北兵事情况大好,与鄂罗斯的谈判也占据优势,喀尔喀蒙古的三个部落使臣齐聚京城贺寿,车布登班珠尔还是车臣汗的下一任汗王。
如此情况下,便是胤禛也得先放下自己节俭朴素,大办一场寿宴庆贺,以此对外展示大清的强大与富足。
朝宴。
举办地点:乾清宫。
参与人员:宗室、王公大臣、各藩国使臣等。
弘时时隔许久再次被准许入宫,担心胤禛见到他会是什么态度,紧张的坐立不安、忍不住抖腿,双手使劲按住才让抖动的幅度不那么大,被人发现。
但坐在他下首的弘历却是瞒不过去的,弘历勾了勾嘴角,暗想果然是废物一个,要不是今日有许多藩国使臣在列,岂能居于他之前。这样的废物,他连话都懒得说。
弘历从弘时身上转开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首看去,先是看见弘昼,不由皱眉,这阵子他和弘昼的关系可没原来那么好,虽然已经查清楚弘昼会去修书处是皇阿玛指派的,但弘历对弘昼的印象已经回不去了,他始终觉得弘昼是在扮猪吃老虎,这些日子没少试探。
越过弘昼,便看见弘书,还有和与他挤在一桌的福慧。
弘历眸色变深,作为受宠的皇贵妃之子,老七本该是对老六最有威胁的人,却三言两语就被哄了去,甘愿用自己的身份给老六当踏板,真是个傻子!
傻子福慧悄咪咪地道:“六哥,四哥正在看咱们,咦,这眼神瞧着怎么那么不像好人呢。”
弘书拍了他一下:“少关注别人,回你自己座位上坐着去,皇阿玛快来了。”
这孩子还是得掰掰,小小年纪懂太多弯弯绕可不是好事,福慧因为母亲的缘故,身子本就弱,虽然这些年一直在精心调养,但胎里带来的弱症不是那么好调理的。弘书怕他心思过多,再因为慧极必伤让身体更差。
历史上的福慧可是夭折了的,虽然不记得具体时间,但应该是没长过十岁。相处这几年时间,弘书早已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想到这个黏着他叫六哥的小鬼可能会小小年纪去世,弘书就接受不能。
福慧听话的回到座位后不久,胤禛便来了,然后所有人就在礼仪官的指挥下完成了朝贺的仪式。
等这些都结束,才是祝寿的环节。
因为是朝宴,自然是客人优先,便见一个个藩国使臣出列,献上自家国君早就准备好的贺礼。
藩国过后,还有宗室的长辈,弘书几兄弟是排在怡亲王他们这些叔伯之后的。
弘时极力压制着紧张的心情,还算顺利地完成了祝寿任务,献上了自己的贺礼,即便胤禛只回了一个淡淡的‘嗯’字,弘时也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弘时退下,弘历自信的站起身,先是情感饱满地诵读了自己写的一首祝寿诗,然后命人抬上下了大本钱的贺礼,道:“皇阿玛容禀,这两对仙鹤乃是父子,大仙鹤口中的寿桃是小仙鹤送给父亲的寿礼,小仙鹤依偎在大仙鹤身边,日日不离,儿臣亦如这小仙鹤一般,只望能时时承欢您膝下。”
不得不说,弘历这钱真没白花,这双鹤香炉做的确实巧夺天工,弘书甚至能从小仙鹤身上看出对大仙鹤的孺慕之情。这要不是多了个自己,只凭这个贺礼,弘历就能吊打弘时弘昼他们。
这香炉是符合胤禛的审美的,他轻轻点点头,道:“不错,技艺臻至化境。”
得了夸奖的弘历高兴退下,回身之时挑衅地看了一眼弘书,爷倒要看看,你那些奇技淫巧能不能得个臻至化境的评价。
弘书不在意的一笑,等弘昼贺完寿,上前言简意赅地道:“儿臣祝皇阿玛从今把定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
敷衍,这小子自从被他批过一回诗词没灵气之后,就再也没给他写过祝寿诗了,每次都拿前人之作凑数。
胤禛心里哼了一声,问道:“贺礼呢?”
哪有皇帝开口要礼物的,弘书笑嘻嘻地道:“儿臣的贺礼比较大,这乾清宫摆弄不开,还是等大家都贺完寿,您移驾殿外看吧。”
又打算搞幺蛾子了,胤禛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臭小子但凡露出这种表情,就是没憋好主意。
胤禛没好气地道:“那朕就等着,看看你的贺礼有多大,连乾清宫都摆弄不开。”
又准备哗众取宠!弘历坐在下面,眼神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这个老六,每次都只会搞这一套!
殿内众人却很好奇,除了少数对弘书不太了解的藩国使臣,其他人对这位六阿哥可谓是如雷贯耳,这位阿哥惯爱弄些奇技淫巧,偏偏每一样都能风靡京城。
这次又是什么呢?
在所有人的期待下,后面的祝寿简直像是在走过场,祝寿的人碍于身份倒还能兢兢业业,寿星本人就有点敷衍了事的意思了。
终于,祝寿环节结束,胤禛迫不及待地起身,用淡然的表情道:“走吧,去看看六阿哥送给朕的贺礼究竟是何物。”
众人簇拥着胤禛来到乾清宫门外,发现外面的广场靠近太和殿的方向搭起了高高的架子,架子上的人正拉着一块偌大的布。
也不对,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这怎么瞧着又像布又不像布的。
“这就是你给朕准备的寿礼?”胤禛斜睨站在身边的儿子,语气很明显地表达出了‘就这’的意思。
弘书道:“您别急嘛,等等,这只是初始状态,一会儿就能进化成完全体了。”
也没叫众人等很长时间。
很快,所有人便看到,那块偌大的布一点点鼓了起来,最终膨胀成了一个硕大的球体。
然后,它开始慢慢往上飘。
原来是个大号的孔明灯,弘书松了口气,不屑的撇嘴,还以为是什么呢,看来老六也是黔驴技穷了,竟然就弄这么个东西来糊弄皇阿玛。
“长生天啊!快看,它下面吊的篮子上有人!”这声惊呼来自车布登班珠尔。
人群顿时嘈杂起来,大清一方的人还能忍着点,藩国使臣们却都开始大呼小叫了。
“真的有人!”
“天呐,这不会掉下来吗?”
胤禛看着那个没用任何外力就自己飘起来的球体,挑眉问道:“孔明灯?”
“是借鉴了孔明灯的思路。”弘书道,“我叫它热气球。”
胤禛若有所思:“这是准备用在战场上侦察敌情?”
“……”果然,就不能指望工作狂阿玛有什么浪漫的细胞,弘书点点头,“可以用来侦查敌情,不过想上战场还得再等等,目前这个还是初版,要改进的地方还很多。”
“等等,你们看,这个孔明灯是不是朝着咱们来了?”
“真的!”
“真的过来了!”
因为要在皇宫里演示,考虑到一些因素,弘书就没有让热气球飘的很高,而这个高度要是冲过来,吊篮底下挂的那些重物就会打到众人。
这下大清的官员们站不住了,拜山一个疾冲赶到胤禛身前,喝道:“护驾!皇上您快走!”
弘历也冲上前来,一面挡着胤禛,一面冲弘书怒吼:“老六,看看你弄得什么鬼东西!还不让它停下!”
弘书:“……”
无语的揉揉太阳穴,站出来大声道:“没事!别慌!这是提前安排好的!主要是演示热气球上的人能控制方向!”
果然,他话音还没落下,速度并不快的热气球就已经停下,然后开始往左飘。
“……”
场面就很尴尬。
第67章
“咳。”“咳。”
现场响起为数不少的清嗓子声,一些方才反应有些大的人一边偷偷整理仪容、一边观察有没有人发现。索性在场的大家都是混官场的,很懂得人情世故,在这样的场面下并不去和别人对视,只盯着前方皇上的背影。
弘历也有些尴尬,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不知道老六的准备,行为并不能算错,甚至来讲,他以身相挡难道不是救驾之功吗?于是有些羞赧地躬身道:“儿臣忧心皇阿玛安全,御前失仪,请皇阿玛恕罪。”
他说完后,拜山却是直接跪倒在地:“臣轻信他言、误判形式、闹出笑话,请皇上降罪。”
弘历羞赧的表情就是一顿,心下暗脑,这个拜山,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轻信他言、闹出笑话,他这话一出,让别人怎么收场?
胤禛从始至终都很镇定,相信儿子不会在这种场合掉链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经历的多了,他瞟了弘历一眼,然后对拜山道:“你一心为朕,朕岂是薄情寡义之人。不过如今既已为副都统,万不可再这般鲁莽轻率,叫朕失望。”
“好了,都退下吧。”
拜山羞愧的磕头退下,弘历也只得憋屈退下,皇阿玛那番话虽是对着拜山说的,但又何尝不是点他呢。
鲁莽轻率,这可不是什么好评价。
看他们处理完,弘书才向热气球的方向打了个手势,这次他学聪明了,配上了解说:“热气球上的人各有分工,有掌控方向的,也有观察哨,观察哨配有望远镜,只要提前约定好手势信号,我在这里就能给他们下指令,现在要演示的是旗语。”
众所周知,古代大部队指挥调度都是通过令旗旗语来的,所以作战时,都会先修建高台,令旗兵便站在高台上挥舞旗帜打出旗语。
其实用热气球来代替高台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它的限制太大了,弘书把热气球弄出来也没有想着它能在战场上发挥多大作用,不过可以给大家画大饼么,也能堵住一些说他玩物丧志的嘴。
吊篮上令旗兵演示完一套旗语,胤禛还算满意的点点头:“不错,还有吗?”
“没了。”弘书干脆道,“这东西儿臣也才研究出来,等以后慢慢改吧。”然后又打了个手势,“不过还有一个礼物送给皇阿玛。”
胤禛有些期待的看过去,然后就见两条又长又大的对联从吊篮上滚落开来。
“大德仁翁多福多寿,南山松柏愈老愈坚。”
大红的底,泛着金光的字,那个字体、那个色块、那个排版,差点闪花了胤禛的眼睛。
胤禛:“……”不是很想要这个礼物。
儿子的审美怎么了?一直以来不是都和自己挺像的,谁给他带偏了?
不行,眼睛疼。胤禛闭了闭眼,转身道:“都看过了,回殿吧。”
群臣分列两边,等他通过,才跟在后面进入乾清宫。
福慧终于找到机会蹭到弘书身边,小声道:“六哥,你是不是被人坑了呀,最后那个对联怎么做的那么……俗?”他更想说丑。
“……”弘书道,“没有,做好之后我确认过的。”当他不想做的更高雅些吗,但那玩意儿要做大,让他们在几十米外用肉眼就能看清,可不容易,光接那十几米的布都够费钱了,再找粉刷匠将大字刷上去,能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没想到竟是六哥确认过的,福慧咧了咧嘴,悄声提醒道:“我看皇阿玛最后,好似不太喜欢?”
“无妨。”弘书并不在意,顶多就是审美辣了下阿玛的眼睛呗,也没什么,心意最重要,审美他随时都能拉回来。
载歌载舞的万寿节终于结束,藩国使臣也陆陆续续离开,车布登班珠尔走前来问他:“六皇子殿下,我想问问,这个冬天会对鄂罗斯动手吗?”
弘书没有打太极,直截了当地道:“不会,北边冬天太冷了,我们有了更好的武器,即便等一等也没什么,不会拿士兵的命去填。”
“那开春呢?”车布登班珠尔追问。
弘书没给准话,只意味深长地道:“那就要看这次谈判的结果了。”
车布登班珠尔若有所思,在快马加鞭回到部落后,与衮臣详谈了大清之行,最后父子俩达成一致,最好还是不要叫大清发兵北海,固然大清能把鄂罗斯人打跑也不错,对整个喀尔喀蒙古都可以算是好事,但对他们部落来说,好处就没有那么大了,甚至可能坏处大于好处。
于是车布登班珠尔便带着部落里最勇武的汉子,不顾天气严寒,每天都跑去寻当地鄂罗斯人的晦气。
因为有新买的鸟枪,虽然训练不够远距离准头不行,但鄂罗斯人习惯了和他们骑马对冲,打近战,于是车布登班珠尔等人就等鄂罗斯人跑近了再抽冷子放枪,一打一个准,将鄂罗斯人坑的满头包。
车布登班珠尔打赢了后,还要耀武扬威地对逃跑的鄂罗斯人大喊:“等着吧,罗叉鬼,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要滚出这片草原了,哈哈哈哈!”
“滚出去!”“再不滚你们就别想走了!”“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跟着他的儿郎也大声呼喝——打了快一个世纪,他们自然也是会对方的语言的。
在他们的努力下,很快,北海这一片的鄂罗斯人之间就都传遍了,蒙古人因为清廷发兵贝加尔湖,变得特别张狂,并且他们手中还有从清廷新得来的鸟铳,比咱们这边的鸟铳厉害的多。
底下传遍了,鄂罗斯谈判使团的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萨瓦大人,现在我们怎么办?”使团开会,有成员无措地问道。
萨瓦还没说话,费耀多尔就站出来道:“不可能,我们去过京城,都知道清朝的天气比这边暖和的多,他们的士兵肯定适应不了这里的温度,清朝的皇帝但凡有些脑子,都不会在这个时间发兵,肯定是那些蒙古人在耍花腔!”
虽然两人立场不同、性格不合,但这话萨瓦也是同意的:“发兵这事不用担心,就算清朝真要发动战争,也会等到开春以后。不过,我们也不能再这样干等了,现在这样一点清朝的消息都打听不到。明天,就派人去和清朝人谈,先定下新的谈判地点,然后重启谈判,一边拖延时间等陛下的旨意,一边探听清朝那边对准噶尔的战争结果。”
“是。”
徐本他们在这边都快冻成冰棍了,总算等来谈判重启。
“不容易啊。”徐本叹气道,“再不开始,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撑不下去了。”他这话幸好没叫朱轼听到,否则一个不到四十的年轻人说自己老骨头,六十多的朱大人肯定要跳起来打人的。
杭世骏也叹气:“我从来不知道,世间居然还有这般冷的地方,这回算是开了眼了。”
他是杭州人,那里即使最冷的时候也才零下几度而已,而贝加尔湖,冬天的平均气温都是零下三十多度。对杭世骏来说,这样的温度是难以想象的,才来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觉得自己可能会在睡梦中被冻死。
明安图笑道:“回去后得给皇上上个折子,等新的贸易城定下,派来的官员可不能选南方人,到时候被冻得下不了床,可怎么办公。”
“哈哈哈。”众人都听出来他是在打趣杭世骏和徐本,这两人才来的几天真的是全靠床救命,甚至为了少下床更衣几次,吃喝都不敢太多。
都是同僚,徐本也没办法,只能哼哼道:“那我头一个推举明大人您,您自小生活在草原上,比咱们强得多,肯定能将新的贸易城打理好。”
明安图哈哈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徐大人了,从六品钦天监五官正一跃成为从四品知府,徐大人的恩德我这辈子没齿难忘啊!”
谈判代表团的人都知道,在六阿哥的规划中,这座还未建成的贸易新城未来会是府一级的行政级别,而这份规划,已经在皇上那儿通过了。
“说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朱轼和拉锡姗姗来迟,和蔼问道。
“见过两位大人。”
徐本回道:“在说要推举明大人来主持贸易新城的建设呢。”
“哟,都开始筹划这事了?看来大家信心很足嘛!”朱轼乐呵呵地道,“也好,那冲锋陷阵的事儿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我们两个老骨头就在后面压阵,希望咱们还能回京城过年。”
徐本等人自是答应不提。
谈判虽然重启了,进度却并没有多快,两方都有意拖延,一边等着自己家的好消息,一边期待对方的变数。
最终这一轮还是徐本他们胜了。
“朱大人,新消息!”徐本激动地跑来找朱轼,两颊被冻出来的红晕从浅红晕成深红。
“看来是好消息。”朱轼笑道,“可是准噶尔那边大捷了?”
“不是。”徐本摇头,“是鄂罗斯,最新消息,推鄂罗斯幼帝上位的权臣缅希科夫倒台了,如今鄂罗斯朝廷是保守派掌权,他们接到鄂罗斯使团送回去的消息,不想跟咱们开战,敦促使团尽快完成谈判,与我朝划定疆界线。”
朱轼不由站起身:“能确定消息的真实性吗?”
“能。”徐本点头道,“鄂罗斯使团那边已经乱了,他们那个副使叫什么费耀的被拿下,这消息还是鄂罗斯人卖给咱们的。”
“好!”朱轼来回转了两圈,平复下心情,道,“将所有人叫来,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咱们争取,在六阿哥定的底线上多啃下几块肉来。”
被对手掌握了己方的底线,再加上来自新帝和保守派首领的命令与催促,萨瓦在谈判中只能节节败退,等到清廷一方在准噶尔大胜的消息传来后,鄂罗斯使团的人更是不想在挣扎,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谈判,回国享受属于保守派的胜利。唯恐再拖下去,惹得清朝宣布对鄂罗斯开战,到时候他们就只能跟缅希科夫一样被流放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方的谈判进度一日千里,朱轼等人不但按计划拿下了北海东岸一线,还在西岸掐住了安加拉河的源头。
至于新的贸易城,自然是定在了安加拉河的上游处。
交换完签字盖章后的条约,两方代表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作为大获全胜的一方,朱轼当然要表现出大国风度,和蔼可亲地对萨瓦道:“萨瓦使臣,很高兴你我两国能达成一致,以后比邻而居,希望我们能友好相处。”
“希望如此。”萨瓦笑的就有些勉强,他此次谋求这个正使位置,本来是打算立下功劳后回国更进一步的,最后却是不尽如人意。好在,目前国内掌权的是自己人,新帝又年幼,等回国后,顶多是不叙功,不至于被问责。
朱轼热情地道:“如今天寒地冻的,你们也不好上路,马上就是我们大清的春节了,京城会十分热闹,不如诸位随我南下,等天气暖和了再回。”
萨瓦嘴角不由抽了抽:“不了不了,我等想要早些回去为女皇陛下送行,不能再耽搁了。”
实际是想早点回国享受生活,这该死的西伯利亚,只有一群部落野人,要什么没什么,他们才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受苦,哪怕河流封冻,走陆路也要回去。
谈判大获全胜,高兴的不止马上要回京的朱轼他们,还有车布登班珠尔。
清廷不会发兵了!还把鄂罗斯人抢去的草场抢回来了,甚至比原来被抢前更多!
真好,真好。
高兴的车布登班珠尔准备了一大堆皮毛宝石,请朱轼他们带给弘书。
归心如箭,即使天气寒冷,朱轼他们也只用了不到二十天就赶回京城。
“终于赶在年前回来了。”何国宗看着一大早就人满为患的城门,不由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全是他想念的烟火气息。
徐本等人也全都从马上车上下来,没有使用特权,而是等着慢慢排队进入京城。
“你敢相信,我现在甚至觉得有点热。”杭世骏道,“往年这时候,我不穿好几层都不敢出门的,看来去这一趟北海也不是没有好处。”
徐本赞同的点点头:“我也是,脸和手都发烫,看来今年冬天能少穿一些。”
明安图忍不住笑出声:“你们恐怕不是因为适应了,而是被冻得生了冻疮。”
“怎么会,我们在北边都没有生冻疮,回来怎么还会生?”
“因为……”
这边几人说冻疮,另几人却在讨论别的。
何国宗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入城的人有些太多了?往年可没有这么多。”
“你也这么觉得?”刘统勋道,“我还以为是我太久没有见到太多人,产生错觉了呢。”
“我叫人问问吧,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戴亨道,叫来一个侍卫吩咐两句。
侍卫很快回来:“回几位大人,今年入城的人确实较往年多些,京城周边的县镇几乎家家都有人来,甚至还有从直隶、天津等地跑来的,他们来京城都是为了买书。”
“买书?”
戴亨几人面面相觑,明安图他们也被吸引过来,徐本笑道:“可是哪家书局出了风靡的话本子,洛阳纸贵了?”
“不是。”侍卫摇头道。
“说是六阿哥新开的惠民书局,里面的书都十分便宜。”
第68章
徐府。
徐以烜与家人一起迎接满身风霜的徐本,感动道:“父亲,您辛苦了。”
徐本感觉手和脸开始发痒,想着一会儿还要入宫,他就没心情和家人互诉衷肠:“快,备水,我要沐浴准备进宫述职。还有,令人请大夫来,擅长冻疮方面的。”
徐家人四散忙碌,徐以烜亲自侍奉徐本沐浴:“父亲,可是生了冻疮?”
“现在还没有,不过快了。”徐本泡在热水里,感觉更痒了,他只能转移注意力,“这几个月,京城里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您不在的这几个月,朝廷发生的最大的事应该就是隆科多被抄家议罪……”徐以烜一边给徐本搓背,一边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按时间说了一遍,“……此外就是准噶尔大胜和您这边的谈判了。”
徐本对这段时间的事情有了大概印象后,开始追问一些细节:“准噶尔那边的战况具体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一下就摧拉枯朽般的胜了?”
他们当时得到的只是笼统的大捷消息,细节一概不知,所以都很好奇,因为在他们的预估中,原本前线不该胜的那么快才是。
徐以烜道:“主要是因为策妄阿拉布坦突然死了,他儿子策零没镇住,准噶尔的部队就乱了。再加上咱们的武器优势,许多准噶尔的小部落首领本就被打的抱头鼠窜,策妄阿拉布坦死后就直接投降了。”
“死了?”徐本有些惊愕,“怎么死的?”
徐以烜道:“说是突发疾病暴毙的,岳将军送来的奏报也没有详说,不过明岁岳将军会押策零入京献俘,届时应该会有明确说法吧。”
徐本点点头,本想再问几句,仆人却来报宫中传召,他连忙更衣,匆匆前往西华门与同僚们集合,然后在朱轼的带领下入宫觐见。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见过六阿哥。”
弘书笑道:“诸位不必多礼,此番远赴边疆、得胜归来,辛苦诸位了。”
“不敢言辛苦,乃臣等该做的。”朱轼等人连忙推辞。
这场面看着怎么那么像君臣奏对呢?
“咳。”胤禛清了清喉咙提醒众人,他这个正牌皇帝还在呢,“众卿家辛苦了,条约朕已看过,不错,尔等做得很好,当记一大功。”
“谢皇上夸奖,臣等愧不敢当。”
“朕说你们当得就当得,不必谦虚。此次岳钟琪安定准噶尔,尔等安定北海,皆乃国之栋梁,朕之肱骨,望尔等此后能再接再厉、再创功绩。”
“臣等必不负皇上所望!”
一番奏对夸奖之后,君臣才说起此次谈判的细节,弘书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车布登班珠尔的操作一笑置之,礼物则大方收下。
等朱轼他们告退之后,胤禛才对弘书道:“最近的两件差事都办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弘书诧异:“您不是都给我了么,那些皇庄和矿山。”
胤禛淡定道:“那是谈判之事的奖赏,现在是震慑车臣汗部。”
弘书都没把车臣汗部这事儿当个正经差事,毕竟太容易了,不过有好处不要白不要,他斩钉截铁地道:“钱!儿臣缺钱!”
“……”胤禛无语,“不是给了你皇庄和矿山,那些都不够你用?”
“不够。”弘书开始卖惨,“皇阿玛,你不知道钱有多不经花,儿臣不过让人弄了些国外的粮种和家畜,东西还没回来呢,钱就跟流水一样出去了。这还不算其他,报纸至今没回本,书局的亏损只能算才开始,三哥负责的学堂根本没有收益……”
“行了。”胤禛抬手让他闭嘴,忍耐的捏捏眉心,“现银没有,说别的。”
弘书撇嘴道:“现银没有,那您就允儿臣自己做些赚钱的营生。”他忍不住抱怨道,“我就不明白了,我想赚钱就又不是为了奢侈享受,都是用来做于国有益的正事的,朝堂上那些言官弹劾就算了,怎么您也老是反对。”
我还不是怕你变成跟老九一样,钻到钱眼里去。
胤禛道:“朕还不是为了你好。”不过儿子这几年表现不错,这次就姑且信他一回,“既然如此,那就将山东的几个盐场给你经营。”
弘书惊讶,没想到老父亲突然一下这么大方,要知道,虽然他这几年提了一些意见,改进了盐引的一些弊端,晒盐的效率也有所提升,但盐政积弊已久、积重难返,不是一点点修补就能改变的,时至今日,盐商仍旧是大清最有钱的群体之一。
而且,食盐官营,盐税可是国库的一大收入之一,在这种情况下,将盐场赏赐给个人就相当于把国库的一部分收入分出去,怎么能不叫人惊讶。目前来说,大清上下只有怡亲王被他的亲亲四哥赏赐过盐场。
不过……弘书哀叹:“盐是很赚钱,但您又不是不了解儿臣,这种涉及民生、百姓的钱儿臣怎么可能赚的下去,这盐场真到儿臣手里,儿臣只会琢磨着怎么把盐价降下来,到时候就不止是亏钱了,这盐价一动,得罪的利益团体可不少,到时候您这儿收到弹劾儿臣的折子恐怕能堆成山。”
胤禛发现,这个臭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什么叫你赚不下去,这是点谁呢?合着朕没将盐价打下去就是不顾民生、盘剥百姓是吧?你十三叔接了朕赏的盐场就是心黑手辣是吧?还有利益团体,是不是在指桑骂槐,说朕革除不了盐政的弊端?
——他还真革除不了,盐政弊端的顽固程度就像贪腐一样,无论你出台什么政策,都只能管一时作用,时间一久,底下人就会想出各种法子钻空子。他登基至今,砍了多少盐商和官员了,每次都是刚砍完盐价会低一些,过不了多久就又涨起来了。
注意到他的黑脸,弘书脑子转了两圈才联通上他的脑回路,不由苦笑:“……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儿臣知道,以目前的情况盐政的弊端是根除不掉的,想要将全国的盐价长久的降下来,除了更加强大的产能外,还得有完善便捷的运输体系,以及拥有随时能排除掉盐商这一中间环节的直售能力,这些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
胤禛的脸色好了些,哼道:“知道就好。”他没好气地道,“不想要盐场,那你想要什么。”
弘书其实早就想好了:“儿臣想要出海贸易之权,还有北海贸易新城的交易权,除了只能两国官方交易的项目外,儿臣还想与鄂罗斯做些其他私人生意。不在国内挣钱,那些言官总不能再弹劾儿臣与民争利了吧。”
大清的全面海禁政策是在顺治朝,当时主要是是为了防备台湾的郑成功,康熙亲政后逐渐放开,直到五十六年时再次禁赴南洋贸易。
胤禛登基后,由于国内一团糟,他殚精竭虑收拾家里还忙不过来,哪有精力关注海禁之事。此时弘书提起,他也想起,其实这几年一直有闽越地区的官员上书请求废除禁海令之事。
而他没有详细考虑此事,一是上面说的忙不过来;二则是上书官员不多、没有形成大的风向;三则是,他对开海禁之事也有忧虑。
“你皇玛法当年禁赴南洋贸易,有一部分海盗猖獗的因素,更多的却是因为当年出海贸易者大多留居南洋,回来者不过半数。两广闽粤一带小民流失,农田无人耕种、白白荒废,甚至有村镇整个消失。”胤禛沉吟着道,“此外,朕当年也着人调查过通商口岸之地,当地因为将大量货物卖于洋人,导致金银、铜觔、丝绸、茶叶等价格日昂,一度到了当地富户都用不起的地方。这还只是轻的,更大的问题是,当地的良田不再种粮,大量改种桑树、茶树等,致使米价腾贵,当地府衙收不上税粮,仓库空虚,一遇灾根本无粮可赈,只能等朝廷调粮。但调粮又不是不需要时间,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就不知道有多少小民饿死了。”
胤禛叹道:“朕也知道,沿海有不少小民靠出海贸易和捕鱼为生,但这些问题不解决,朕始终不敢轻易开海禁。”
弘书能理解阿玛的想法和逻辑,中国自古地大物博,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让帝王们不需要去想,如何从外部擢取资源养育百姓,只需要思考如何开发眼前这块土地就成。
而过去中国又一直处于世界顶端,世界也并没有如今这般联通,所以并不需要考虑什么世界形势和发展趋势。
但现在已经不同了,这个时候,正是世界性市场开始成形的时候,以大清现在仍旧居于世界前列的强大竞争力,只要参与进去,大力发展航海贸易,不但能主导南洋市场,甚至能在日趋活跃的国际关系上成为主要角色。
“您说的这些确实是值得重视的问题,但儿臣以为,在开海禁带来的好处对比下,这些问题就不值一提了。”弘书道,“百姓流失、土地荒废、物价腾贵,这些都是因为我们卖出去的东西数量还不够多、附加价值还不够高。实际上,只要数量够多、附加价值够高,仅仅是大量流入的黄金白银,就已经能够解决上述的那些问题。除此之外,这样做对我们最大的好处,还是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刺激民间的主动性,令他们主动改进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效率,进而提升咱们大清的整体生产力。”
“皇阿玛,现在和过去已经不同了。儿臣以为,咱们大清不应该再只盯着脚下这片土地,还需放眼看世界。”
“儿臣近日在读战国史,发现以现在的世界形势而言,咱们大清实际上已经处于新一轮的‘七国争雄’之中,是做秦始皇一统天下,还是成为被扫的六合,端看咱们的选择。”
第69章
开海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不是随口就能定下的,尽管在弘书的劝说下,胤禛已经意识到海外贸易的重要性和好处,却也表示,要与议政大臣们商讨过后再决定。
不过,“海外贸易之权和北海贸易新城之权都可以允你,但你行事要低调些,不要像报纸书局那样大张旗鼓。”胤禛还是不想让儿子给朝中大臣留下沉湎商贾之事的印象,本来这小子喜欢研究奇技淫巧就被一些人诟病,这一点好歹最后还能用心系百姓圆回来,但如果老是亲身上阵去做生意赚钱,即便你说你赚的钱都是用来做正事也不行,有些人他就将士农工商刻在骨子里,堂堂皇子去做商贾之事,就是自甘下贱。
胤禛沉吟了下:“你年岁也不算小了,这样,你回去自己在八旗里看一看,若有觉得不错的人才,朕将他们所属的佐领赐给你为属人,以后这些事,就让他们出面去做。”
“皇阿玛~”弘书好生感动,这阿玛真的,他哭死,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阿玛啊,竟然还能自己挑属人,“那要是儿臣看中的人是上三旗的呢?”
胤禛磨了磨后槽牙:“别得寸进尺。”这个臭小子,真是给他点颜色就能开染坊,这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惦记上三旗了,这跟惦记皇位有什么区别。
弘书偷笑,面上还装,试图挑战他阿玛的底线:“啊~皇阿玛好小气哦~”胤禛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忍无可忍,怒道:“给朕好好说话,再敢这样就出去站在门口用这语气给朕大声说一天。”
这封口令天下无敌,弘书立刻闭嘴,比划着给自己嘴巴贴上一道封条。
胤禛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道:“滚下去吧,尽快把这次谈判的叙功写好呈上来,朕好论功行赏。记得公平公正,若有错漏携私,朕可不会轻轻放过。”
虽然语气不好,但实际说的内容却无疑是又给了弘书一大好处。叙功就是给这次参与谈判的诸人定下功劳,谁多谁少,全由他定,胤禛根据他的叙功奏折来论功行赏。可以说,这一项算是把住了徐本他们的命脉,也将徐本这些人打上了六阿哥的烙印,以后无论徐本他们走到哪一步,都要记得弘书的提携之恩。
——虽然功劳是他们自己实打实立的,但只有上司认可你的功劳、愿意替你表功,功劳才有意义,否则怎么会有知遇之恩一词呢。
“是,儿臣告退。”
弘书心满意足地离开。
胤禛叹了口气,继续处理奏折,年底了,马上要封印,各部送上来的基本都是年终总结类的东西,而外任臣子的奏折基本都是恭祝圣上新春喜乐。
胤禛每一本都会详细看过,然后批阅,从他写下的内容就可以看出他对这个臣子的态度。
譬如鄂容安他爹鄂尔泰的折子:“卿能知朕心,朕心甚慰。花苗生苗等归附之事,卿做的甚好,再等一二年,云贵两地安定,朕便调你回京,经年不见,甚是想念。不必挂心家里,汝子鄂容安甚佳,与朕之六阿哥相处亦好……”
再譬如湖广总督迈柱的折子:“一切吏治,湖广不及他省,自然是,迈柱不及他人也!”
就在这种一会儿深情款款一会儿冷嘲热讽的批阅下,一沓奏折很快见底,胤禛翻开最后一份,没看多久眉头就皱了起来,看到最后勃然大怒。
“来人!传怡亲王!”
弘书很快便被告知,他离开后不久,阿玛不知为何大发脾气,紧急传召了十三叔。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快来给他通消息呢?因为有人谣传,胤禛是因为他生气的,召见怡亲王是要处置他。
那向着弘书的人得到这个消息后自然要赶快来传给他,好让他早做准备、早点自救。
弘书:……就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这种谣言还是经久不衰,更离谱的是他手下居然还有人信?
“意远啊。”弘书语重心长地叫朱意远,那语气仿佛要教育自己不成器的孙子,“这样不行啊,底下这些人能第一时间发现流言就上报,这很好,但他们怎能轻信呢?今日能轻易听信别人随口编造的谣言,明日就能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你啊,作为毓庆宫的首领太监,还是要对手下人多上点心,不能撒出去就不管了。多教教,要给他们学习成长的路子,咱们的人不仅要数量、更要质量。”
朱意远羞愧又有些慌张地跪下:“是奴才办事不力,还要让主子操心,奴才该死。”虽然他是后来才调到六阿哥身边的,但因为是皇上指派,他又有资历有能力,所以他在六阿哥身边首席太监的地位还是很牢固的,即便是章元化、曹康四个从小陪伴六阿哥的老人也尊他敬他。
可随着时间流逝,章元化、曹康他们渐渐历练出来,能独挡一面不说,如今甚至已经出宫开始为六阿哥奔走办差。若是别的主子,朱意远还不会在意,因为他们太监的生存法则,最重要的就是要简在主心,只有时时刻刻跟在主子身边,将主子伺候好了,才能不让主子忘了自己,不被后来居上挤下去。
但偏偏他的主子是六阿哥,这一位很多时候都不像皇家之人,在六阿哥心里,身边人最重要的是有能力、能办好差事,否则即使日日在六阿哥眼前晃,也比不过能在外办好差事的。
他身为毓庆宫总管太监,基本不可能有出宫办差的机会,如果连宫里这一摊子都管不好,那他在六阿哥这里失宠简直是肉眼可见的事。
“好了,起来吧,我也不是怪你,就是提醒一下,别动不动就该死该死的,不至于。”弘书道,“现在先去问问吧,皇阿玛究竟是为何事生气。”
“嗻。”朱意远抱着戴罪立功的心思,不仅去打听了皇上因何生气,还深入挖掘了一下事情的内幕,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回主子,皇上此番动气,乃是因为,有人告发江宁织造曹頫秘密转移家产,寄存在亲戚家以及京城老宅。皇上召见怡亲王,是令怡亲王总揽曹頫抄家之事,京城老宅如今已经被查抄,金陵方面由江南总督范时绎和新任江宁织造隋赫德负责。”
弘书微微皱眉,他还是这月月初才知道曹頫这个人,起因是山东巡抚上折弹劾此人勒索驿站,阿玛下令将其革职彻查。他当时听到这个姓就想到了曹雪芹,起了兴趣让人去查,一查果然是他知道的那个曹家,只不过曹家常年居于金陵,并不能打听到其族中有没有一个叫曹雪芹的小辈。
事情到这里也就算了,弘书并没有关注事件后续,本来嘛,每年像这种贪官阿玛处置的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京城内务府都滚了多少人头了,不差一个下属机构的曹頫。
至于曹雪芹,他固然才华横溢,但曹家贪污腐败却也是事实,抄家的下场并不算冤枉他们,弘书可不会因为他有才华就忽略他们家的犯法事实。
只是没想到,他不关注还能听到后续,而且这个后续听起来既视感怎么这么强呢?这不就是《红楼梦》里甄家的操作嘛,果然,甄家才是‘真’。
而阿玛会如此生气,甚至令十三叔负责一个小小官员的抄家也不奇怪,盖因前几月处置隆科多时,隆科多便有各处转运埋藏金银财宝之事,令阿玛深痛恶觉,曹頫这纯属是撞到枪口上了。
“行了,既然事情调查清楚了,那就去忙吧。”弘书道,“好好给下面那些人说说,不要听风就是雨、一惊一乍的。”
“是。”朱意远先答应,然后犹豫道,“主子,奴才还打听到一事,不知是真是假。”
还跟他卖关子,弘书挑眉:“说罢。”
朱意远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奴才打听到,怡亲王从曹家在京城的老宅里查抄出来的东西与告发信上所说的数字对不上,听说有曹家下人交代,缺的那一部分是送到四阿哥府上去了。”
弘书微微睁大眼,弘历出宫开府还不足一年,这就跟一直南京任职的曹頫搭上线了?
……
弘历焦躁的在屋里来回转圈,忍不住随手拿起桌上的镇纸砸向屋内伺候的小太监,怒吼:“去看看,沈归怎么还没到!”
“奴才马上去、马上去。”小太监忍着疼,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没跑出多远就看到疾步而来的沈归,当即大松一口去,只觉得脑袋在脖子上长稳了些,“沈先生,沈先生,您快着些,主子催呢。”
沈归十分了解弘历的脾气,知道这是催命了,再顾不得文人风度,小跑起来,直到门外才停下略喘两口气,瞬间变成沉稳可靠有谋略的沈先生。
“草民见过贝勒爷。”
沈归优雅从容地行礼,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方砚台。
“说!谁指使你给爷推荐曹頫的!是不是老六!”
第70章
沈归如何狼狈,又如何用三寸不烂之舌挽回弘历的信任且不多说,只说胤禛看到供词时,自我怀疑倒比恼怒更多些。
“十三,你说,朕是不是这辈子都赶不上皇阿玛了?”胤禛有些低落地道,“皇阿玛幼年登基,不过亲政年纪就能运筹帷幄,斗鳌拜、平三藩、□□等都能举重若轻,朝堂之上也是信手拈来。朕年过四十登临大位,如今也有五年,尽管日日埋首案牍,却仍觉得心力交瘁,对朝堂诸公也不能如臂指使,反而时常有泥足深陷之感。朕比皇阿玛远远不如。”
“政事比不过皇阿玛半龄所为不说,如今就连子嗣也远远不如,你我兄弟二十多人,哪个不是出类拔萃、文武双全。可朕的这些皇子,能力不说有多少,竟个个贪财享受至此!”
胤禛感觉口中泛苦:“朕不管为君为父,都失败至此,也不知道皇阿玛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将皇位传给朕。”
“皇上万万不可如此自误!”允祥听着这话心都要跳出来了,若不是眼前人是他的亲亲四哥,但凡换成皇阿玛,他现在该想的就是余生会被圈禁在哪里,“在臣心里,您的文治武功或许现在还比不上皇阿玛,但那也是因为您登基时日尚短,平定青海、准噶尔叛乱,收复岭北行省全境,这些功绩与□□和平定三藩相比并不逊色多少,臣相信,总有一日,您会和皇阿玛比肩的。”
岭北行省,元朝十大实控行省之一,辖地包括今内蒙古、黑龙江部分以及蒙古国和西伯利亚南部,在元灭后,中国实际已经此地的主权,部分被鄂罗斯人占去,部分被少数民族部落占据独立。今次与鄂罗斯谈判后划定的边界线,实际比原岭北行省略有超出,不过面积不大,所以多被省略,大臣们上书歌功颂德之时也只是夸耀收复岭北全境之功。
“至于几位阿哥的问题,皇上,这并不是您的错,而是外间那些乱臣贼子在蛊惑人心。三阿哥四阿哥在潜邸、在皇宫之时,哪个不是学识出众、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他们会在出宫后被人引诱犯错,盖是因为年纪尚轻、还不能充分辨别人心,等年纪再大些、经验多了,自然就会懂得如何分辨人鬼。三阿哥不就是吗,臣听说,三阿哥如今日日赶赴郊外,为一群弃婴启蒙,皇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况且,您还有弘书,六阿哥之天资之禀赋,为臣平生所见之最,我们兄弟在这个年纪哪个能比得上,便是曾经的二哥,也比弘书少了一份灵心慧性。”允祥苦口婆心地道,“弘时、弘昼是您的孩子,弘书难道就不是了?您教出如此出色的皇子,皇阿玛若能泉下有知,只会觉得将皇位传给您是传对了。”
明明这些话并不新鲜,胤禛这段时间三五不时地就能在大臣们的奏折里看见一两句,但当这些话从他最信重的十三弟口中说出时,胤禛还是十分感动:“十三,你真的如此想吗?”
“当然。”允祥斩钉截铁地道,“弟弟何时对四哥您说过违心之语。”
这一句四哥险些将胤禛的眼泪叫出来:“好,好,十三,朕希望你能叫朕一辈子四哥。”
允祥当然不会让胤禛失望:“四哥。”
兄弟俩推襟送抱了一会儿,胤禛波动的心情才平静下来,自嘲的笑笑:“你说的对,朕其他儿子虽然不成气候,好在还有个小六能撑起大梁,甚至朕这个皇帝,有时候还是靠着小六。就你方才说的那些功绩,哪个没有小六的功劳?”
他不由得摇摇头道:“朕之前甚至苦恼,该赏他些什么才好。十三,你说,小六这次立下这般大的功劳,朕只赏他一些财物和属人是不是太轻了?会不会让人觉得朕不看重他?”胤禛难得地有些纠结,“可若给他封王朕又怕太早了,怕给人借口要他分府出宫,万一有人提议这个,那个臭小子一定会顺势答应的。朕若不准,他肯定会来找朕闹,这个臭小子就没有安分的时候,天天想着往宫外跑,上书房和上驷院的课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允祥耐心听着他四哥罗里吧嗦的抱怨儿子,完全没为他四哥这幅话痨的样子感到奇怪——作为最亲近的兄弟,他早就见识过了。
“……十三,你说,朕该不该给小六现在封王?”胤禛抱怨了一大堆,最后居然还能拐回到最初的问题,真是不忘初心。
允祥丝毫不敷衍,认真想了一会儿后,道:“臣觉得现在还是不宜封王,弘书的年纪太小了,即便他聪明灵慧,但终究人心叵测,只怕他阴沟里翻船。”
胤禛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朕再想想。”
处理完突如其来的自我怀疑情绪,他又想起弘历之事还没说法,恼怒情绪被一并平复掉的胤禛淡淡地道:“弘历之事,还是由十三你来负责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传唤、审问、指认,只要合法合规,就不用担心,朕希望此事能在封印之前有一个结果。”
“是,臣遵旨。”
已经背好沈归传授的说辞的弘历怎么也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御前奏对和皇阿玛的诘问,而是十三叔在刑部的传唤与审问。
“十三叔,侄儿是皇子、是贝勒,无论哪个身份,都不应该在刑部大堂受这种讯问吧?这是对皇家的羞辱!”弘历面色铁青,允祥派人来传唤他过刑部衙门时,他就不太想来,还是沈归劝说怡亲王乃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无论如何都该给一个面子,去见一面、态度好些,给怡亲王留个好印象,请怡亲王帮忙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比什么都强。
什么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他还是皇阿玛的亲儿子呢,允祥再是怡亲王,能比得过皇子的身份?居然还让自己低三下四地去请托!弘历对沈归将他放在允祥下位感到不满,但当时有允祥派来的人在不远处,他不好发火,沈归又再三劝说,他才不情愿的来了。
没想到来了之后,他预想的幽静雅间、两人独处、客气亲近一概没有,反而像是三堂会审一般的讯问。
这让弘历觉得十分恼火难堪,虽然他现在不小心犯了点小错误,但他还是堂堂的四阿哥、大清的皇子,是这天下除了皇阿玛之外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这群奴才,有什么资格审问他!
面对弘历的质问,允祥拿出最公事公办的态度:“四阿哥,传唤你来刑部大堂问话,乃是皇上面授给本王的口谕,四阿哥若不信,本王可先等你入宫询问。”
弘历十分想不信、想入宫去问,但他最后的理智告诉他,即便去问结果也不会如他的意。满朝都知道,皇阿玛有多宠信眼前这个十三叔,即便是允祥真的做错了事,皇阿玛也不曾说过一句重话,而是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去。
从来只见大臣给皇帝背黑锅的,何时见过皇帝给大臣背锅?
弘历虽然自傲自负、却也懂得审时度势,势在他人,他只能憋屈的接受‘侮辱’。
好在允祥问的问题大都在沈归提前准备的说辞范围内,即便偶有一两句超出,弘历又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傻子,自然能不漏破绽地回答。
弘历在被‘侮辱’完后离开,允祥则快马加鞭地根据他的‘口供’调查取证,然后入宫面圣。
胤禛翻看完弘历的笔录和允祥查到的佐证资料,表情平淡地道:“所以,弘历和曹頫并无私下往来?那笔银子也不是曹頫托他私藏的家产,而是用来购买他手中周臣画作的?”
周臣,明朝著名画家,后世大多数普通人或许没听说过他,不过一定听说过他的学生,没错,就是唐伯虎。
允祥道:“就目前查到的证据来看,是这样的,曹頫的说辞和四阿哥一样。而送银子过府的下人也说,这件事是早就定好的,曹頫突然出事,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擅专,就依原计划送去四贝勒府了。”
“哼。”胤禛脸色沉了些,“他倒是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了。”
允祥沉默不语,只凭弘历才出宫不到一年的底蕴,自然不可能办到如此迅捷无漏的地步,帮他收拾烂摊子的,定然另有他人。
虽然弘历的说辞几乎没什么漏洞,甚至证据都很齐全,但胤禛想要给他一个警告,甚至不需要理由。
写条陈:“皇四子贝勒弘历,行事不谨、性情放纵,着降为贝子,以示警醒。”
弘历跪着听完圣旨,只觉得天都暗了,为什么、为什么他都证明自己和曹頫没有关系,皇阿玛还要如此罚他?行事不谨、性情放纵?这可是曾经给弘时的评语,难道在皇阿玛心里,把自己同弘时一样看待了吗?不!不可能!皇阿玛不会如此的,他比弘时强百倍千倍,皇阿玛怎么如此说他,一定是写圣旨的人矫诏!
因降爵而险些发狂的弘历被手下千辛万苦的拦住,避免了因为强闯宫廷再次被降罪的下场。
弘书听到弘历被降爵的消息时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四哥真被降爵了?”主要是上辈子乾隆顺风顺水的印象太深刻了,从皇子到亲王到皇帝,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挫折。
“是的。”朱意远肯定地答道,“听说皇上本来还要革了四阿哥修书的差事,但修书副总裁梁德庸大人出面,说四阿哥负责的那部分正在关键期,换人影响会很大,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这才作罢。”
弘书挑眉,梁德庸?这个名字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朱意远像是知道他会疑惑这一点,凑近低声道:“奴才打听了,这位梁德庸大人,是马齐大人为主考官之时考中进士的。”
座师啊,在这个时候,也算是不下于同年之间的关系了。
弘书摇摇头,皇阿玛不会不知道这一点,马齐还是着急了,也不知道他这幅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的样子还能保持多久。
算了,为这些人操心作甚,他还是赶紧去给未来的自己人请功吧。
弘书拿着谈判之事的叙功折子往养心殿而去,美滋滋的想。
这次,大家都能升几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