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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梦自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弘书无辜道:“五哥怎么能这样说,明明是你说要给的。”


    弘昼气道:“我说的是给你发给那些奴才的工钱,不是内务府造这些东西用的银子。”


    “我给工匠师傅发工钱就是发了一千五百两啊。”弘书道。


    弘昼根本不信:“你少哄我,就内务府那些奴才,月俸能有多少,一千五百两?你拿你五哥当什么都不懂的冤大头呢?”


    弘历本不想跟弘书说话的,这时也忍不住道:“小六,我知道你喜欢赚钱,不想白送给你五哥,但你也没必要这样糊弄人。一千五百两,贝勒的年俸才两千五百两,咱们都还没有出宫开府,你哪儿来的这些钱?便是有皇额娘贴补,也禁不住你这样大手大脚的花吧?”


    弘书站起身,看向弘历道:“首先,我没有权利决定能不能给你和五哥免费换上玻璃窗棂,因为我已经把它献给皇阿玛,现在它是朝廷所有的东西,轮不到我来处置,说送谁就送谁;第二,我是喜欢赚钱,但我喜欢赚钱是想为皇阿玛分忧,国库不丰、西北动兵,前线耗费颇大,支撑的艰难,这次玻璃赚的钱都是要入国库的;第三,皇额娘有没有贴补我、以及我的钱怎么花都是我自己的事,大手大脚?我花的这些钱皇阿玛都是知道的,皇阿玛都没说我大手大脚,四哥你还是别急着给我扣帽子的好。”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弘历为什么后来都不愿意跟弘书说话了,就是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弘书都能扯到皇阿玛身上去,偏偏他还不能反驳,这种憋屈的感觉谁能懂?


    弘历憋着气道:“小六,皇阿玛每日日理万机,你不要什么事都拿去打扰皇阿玛,就花了多少钱这种事,有必要专门告诉皇阿玛一回?”皇阿玛,皇阿玛,你就只会说皇阿玛是吗?


    废话,当然有必要,不哭穷,怎么从阿玛那儿掏银子。


    弘书扯扯嘴角,假装苦恼道:“四哥说的有道理,可是皇阿玛喜欢我跟他说这些怎么办?皇阿玛还说,只要是于百姓有益的东西,想做就去做,没钱不用找皇额娘,他给我~”老子凡死你!


    弘历感觉有一口血涌上喉咙卡住,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如鲠在喉。


    弘昼听他们的长篇大论听烦了,不悦道:“小六你不愿意给就不愿意给,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知道你得皇阿玛的宠,行了吧。哼。”


    甩身就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两腿一伸,架在桌子上,往后一仰,活脱脱一个暴躁不好惹的纨绔皇子形象。


    弘昼走了,弘历也不愿意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站在这儿,转身回自己座位。


    弘书瞟了他们两个一眼,没再说什么,坐下思考,自己是不是凡尔赛的太过分了?弘昼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在他面前展示阿玛的偏心,对孩子幼小的心灵可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这要是打击过大发展成抑郁症什么的,自己岂不是罪过?


    ——弘历就算了,他承认自己先入为主、天然屁股歪,不想拿弘历当孩子对待。


    又想到历史上弘昼的样子,弘书苦恼的想,要不然以后还是稍微收敛一点吧,真把人逼成精神病对他也没好处。等他以后登基了,哪怕是做给别人看,也得关照关照威胁不大的兄弟,如果弘昼真变成精神病,那绝对会成为绑在他身上的责任。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在除了弘历之外的其他人跟前都收敛一些!


    造办处的人效率很高,不过五天时间,就将养心殿的主殿和配殿都换完了,胤禛从乾清宫西暖阁搬回来,最大的感觉就是敞亮。


    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公,似乎心情都能好些。


    巡视了一圈,胤禛开始批折子,这两天的折子大多都是关于西北战事和几天后的殿试的,偶尔中间穿插一些地方督抚的奏疏。


    在批完湖广总督杨宗仁关于盐价的折子后,胤禛打开下一份,瞄了一眼内容后眉心就不由自主皱起,脸上闪过薄怒之色。


    奏折是江西巡抚王企靖上的,内容呢,是替江西知府李英代奏,请胤禛允李英进京陛见,当面奏陈任职期间的为政措施。


    知府没有请求陛见的权利,江西巡抚明知道这一点却代奏,是明知故犯。


    李英,胤禛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把江西知府李英近两月有关的奏折存档找出来。”


    御前行走们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就将存档奉到胤禛面前,并不多,胤禛拿起最近的打开一看,就瞧见查弼纳给的评语:“人平常,不守分。”


    想起来了,是弘时才保举过的人。


    “啪!”


    胤禛将存档摔在地上,压抑着怒火道:“传隆科多。”


    隆科多匆匆进宫后不久就带着一道圣旨回到吏部。


    左侍郎迎上来:“大人,皇上有何吩咐?”


    隆科多道:“陛下有谕,知府微员并无陛见职分,江西巡抚王企靖代伊奏请殊属不合,命其即刻入京待查。另,命裴行度新任江西巡抚,即刻前往江西赴职,会同江西布政使严查李英。为官若可,准其革职留任。若不好,将其拿送来京严行治罪。”


    左侍郎暗暗咂舌,领命而去不提。


    胤禛动怒过后,命人去查弘时近段时间与何人有过来往,看到允祹和允禩的名字,心中火气又旺了些。


    不过他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先转移注意力去处理别的折子,在稍稍冷静下来之后,才借着副都统祁尔萨上的关于满人丧事靡费的折子,下明旨给各部大臣,将允禩指名道姓地骂了一通。


    “……昔年廉亲王允禩,借母妃之事……大设筵席……沽取孝名……诸臣当汲取教训,崇尚实行、鄙薄虚名……”


    这般几乎明示天下的唾骂,令允禩丢光脸面,偏他请辞去总理理藩院之职,胤禛还不许,令他每日都要正常点卯坐班。


    弘时此时还不知道允禩挨骂是因为他,但即便如此,他对胤禛也有了些许微词。在他看来,八叔一直兢兢业业的办差,没有出过丝毫差错,皇阿玛却借口旧事令八叔在百官面前丢脸,未免太过小心眼了些。


    等他知道胤禛因为王企靖代上了一道奏折就直接将王企靖罢职,更觉皇阿玛对于官员有些过于苛刻,李英请求陛见乃是想要为君效忠,王企靖代奏乃是爱惜人才,就算两人有些许越职之处,其本意都是好的,皇阿玛便是觉得他们用错了方法,斥责两句便是,怎么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将人罢职查办呢。


    但弘时不敢上折子对胤禛说些想法,他都藏在心里,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在这时候去和八叔接触,只是暗地里悄悄令人去廉亲王府上慰问了八叔几句。


    允禩在送走弘时的人后,叹了口气:“不如阿斗。”


    可惜,他在宫里的手都被砍得差不多了,否则也不会接触这一个,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十月末的万寿节跟往常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甚至当天因为要钦定殿试一二三甲,胤禛比平日还要更忙碌些,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


    十月默默过去,养心殿的窗棂换完后,造办处新赶出来的玻璃窗棂果然不出弘书所料,俱被赐予了十三叔。


    十三叔之后,才是皇后、贵妃、隆科多、年羹尧等人。


    弘书自己的毓庆宫都没轮上。


    “皇阿玛,总该轮到我了吧?”弘书很郁闷,自己搞出来的东西,自己竟然没得用。


    果然人不该太过凡尔赛,这不就反噬了。


    胤禛道:“先给上书房换,你白日还不是在上书房的时间多,等你回宫要不了多久天就黑了,要玻璃窗棂有什么用,还不是得点灯。”况且先给你装,不给弘历弘昼装,落在外头人眼里又是话柄。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好气啊。


    弘书也不说话,只是脸上摆满了不高兴。


    胤禛只当看不见:“再过几日便是你皇玛法的期年大祭,朕本欲亲自前往景陵祭祀,奈何朝臣们再三劝阻不得去,你便代朕去一趟吧。”等回来,也算立功,朕再赏你也就合适了。


    “我?合适吗?”不是弘书躲懒不想去,或者不懂这件事背后的政治意义,只是他已经恶补了宫廷的一些规矩,知道像这种大祭,一般都是要安排成年皇子去的,除非是皇帝没有成年皇子。


    这和皇帝看重谁无关,就算他是嫡出也是一样。像康熙时期,太子是嫡出又早早被立,在他年纪不够时,康熙派出去代祭的人照样是已经成年的允褆。


    胤禛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道:“朕明日便下旨,你回宫收拾收拾,准备去景陵静心斋戒几日。”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可能拒绝。弘书摇摇头,回宫略收拾了些行礼,便在第二日领旨之后直奔景陵,开始清心寡欲、每日焚香沐浴的斋戒日子。


    大祭当日,弘书身着礼服,在烟雾缭绕、梵经唱诵间庄重的行礼,祭祀众人都恍若见到了神仙童子,心中赞叹不已。


    弘书却感觉自己已经被檀香腌入味了。


    救命啊,真的不想再闻到这个味道了。


    他回宫觐见时,胤禛就发现他面无表情下隐藏的生无可恋,语气有些严肃:“你皇玛法的期年大祭是正事,不可不敬。”


    弘书没想到他隐藏那么深的情绪都被发现了,连忙敛眉肃容,拱手施礼:“儿臣不敢有丝毫不敬。”


    胤禛没有多说,只是警告的看他一眼,让他退下。


    弘书回宫昏沉睡了一天,第二日起来便见朱意远在床边守着,打呵欠道:“有张德佑呢,你守着做什么。”


    先帝期年大祭才过,朱意远不敢露出太多喜意,道:“是有两件好事想要第一时间告知主子。”


    “什么好事。”弘书趿拉着拖鞋下床,准备洗漱。


    朱意远跟着他:“一是昨日皇上下旨给造办处,言说主子您此次主持祭礼有功,该赏,令造办处给咱们毓庆宫换上玻璃窗棂。”


    嚯,原来还能这么整啊,还算阿玛有良心。弘书脚步顿了一下,继续走:“第二呢?”


    “二是太医院的吴谦太医来禀,关于酒精的重症对照试验已经完成,等您回来召见。”


    弘书停下脚步,转身道:“什么时候来的?”


    朱意远答道:“两日前。”


    总算做完了,弘书吐了口气,吩咐道:“让他们在我下去下学后过来。”


    “嗻。”


    久别重逢的上书房没有对弘书热烈欢迎,只有允禧一人关心他斋戒饭好不好吃。


    “……”弘书道,“就跟咱们现在吃的差不多。”都是吃素能有什么区别。


    允禧有些失望:“我还以为那些和尚道士做的斋饭有所不同。”


    “哦,那确实还是有些不同的。”弘书面无表情道,“咱们现在吃素好歹还放些素油调料,斋饭也就有点盐味。”


    佛家的五荤是什么?大蒜、小蒜、兴渠、慈葱、茖葱,基本把现在常用的调料一网打尽。


    允禧下巴后缩:“咦~”拍拍弘书的肩膀,刚准备说声辛苦,反应过来弘书去祭奠的是他爹……默默收回手。


    下学后,弘书回到毓庆宫,吴谦等人已经在等着,看到他神情都非常激动。


    “六阿哥,您看看,您看看,酒精真是了不得啊!”吴谦抖着实验记录给弘书。


    弘书拿过来逐页翻看,时不时就满意的点头,不是为酒精的效果,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而是为这些人写的试验报告,虽然才跟他学过一回,报告却也写的有模有样。


    “不错,你们做的很好,辛苦了。”弘书道,“有了这两组试验报告,想来酒精的推行会顺利不少。”


    吴谦等人击掌而庆,然后厚着脸皮道:“六阿哥,您上次给的酒精都用完了,不知道您这里还有没有,臣愿意出钱买。”


    弘书无语:“……我昨儿才回来,哪有时间做,之前的也不剩下多少,我的实验室还不够用呢。”


    吴谦等人很失望,他们还想着拿酒精回去自己做别的试验呢,这次试验因为是六阿哥召集的,所以大家同心协力。但大家即为同僚,谁又能没点小心思呢,酒精的功劳是六阿哥的不容置疑,他们买酒精,只是希望能研究出新的治病方子来,功劳不功劳的再说,他们就想在同僚里独占一回鳌头。


    “好了。”弘书看不过他们那渴望的表情,“等我上报给皇阿玛,开始大规模制备,你们想要多少有多少。”


    做实验嘛,能用多少呢。


    “那可说好了啊,六阿哥,到时候一定要卖给我。”


    “对对,您可不能反悔,到时候又说不够了不卖。”


    “六阿哥,您看咱们都这么熟了,到时候能不能给个内部价?”


    到时候到时候……弘书感觉自己被几千只鸭子围着,谁说男人话不多的?!


    历经千辛万苦将太医们‘请走’,弘书烦恼的揉揉额头,这还是酒精,能大规模制备,以后自己要是再搞出些以目前技术不能大规模制备的,会不会被这帮人烦死?


    脑补的弘书打了个冷颤,第一次感到害怕。


    养心殿,胤禛看到儿子有些无奈:“才回来,你就不能消停些?”


    他私库那点银子能保住多久?


    弘书道:“您确定要我消停?友情提示,儿臣手里这……”他晃了晃手中厚厚一叠资料,“……可是跟牛痘差不多的好东西。”


    儿子虽然顽皮了些,却从没说过大话,胤禛选择性遗忘【包您青史留名】,立刻严肃道:“呈上来。”


    苏培盛越发人精,这时候根本不上前讨嫌,任由六阿哥自己将东西呈上去,自己默默往远处挪了几步。


    “酒精?”胤禛看到这个名字就有些不好的预感,继续看下去,很好,证实了他的预感。


    将所有资料看完,胤禛叹道:“确实是好东西。”然后轻瞪弘书,“但你也是真会给朕出难题。”


    “你就不能做些不费钱粮的东西?”


    “不费钱粮就能做出的好东西?”弘书好生惊诧,“皇阿玛您怎么也发起白日梦来了?”


    胤禛面无表情地握住手中的一厚叠资料,“梆”地敲在弘书头上。


    弘书像偷偷冒头的地鼠被敲回去一样,抱着脑袋蹲下嗷嗷叫:“皇阿玛,下手没必要这么狠吧。”


    “哼,不狠你不长记性。”胤禛虎着脸道,“什么话都敢说。”


    弘书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撇撇嘴,然后放下手,就着蹲着的姿势抱住胤禛的腿:“那这不是只有咱们父子俩嘛,私下说说话都不行了。”


    胤禛用腿踢了踢他:“放开。”


    “不放。”弘书耍无赖,“您这腿我又不是没抱过,怎么以前能抱现在就不能了啊?”


    胤禛十分想再敲他一下:“几岁了,还耍无赖。”


    “四岁零四个月。”弘书恬不知耻地道。


    胤禛无语,你干的这哪一件事像是四岁能干的出来的?


    “起来,说说这个酒精。”胤禛只能拿出说正经事大法,“你这里说能用谷类、薯类、玉米、高粱和野生植物果实酿造。”


    “这个薯类有哪些?”


    说起正事,弘书就不好再耍无赖了,站起身道:“马铃薯、白薯、红薯、芋头及山药等根茎类作物都能称为薯类。”


    胤禛点点头,皱眉道:“朕没记错的话,你说的这个马铃薯、红薯和玉米都是番外传进来的吧?如今国内种植面积好像并不多。”


    “是。”弘书是有查过这一时期的资料的,因为这些从国外才传进来不久的作物不能作为税收上缴,且亩产量也没有后世那么惊人,所以大清官方对这些外来作物并没有强行推广,种植面积也没有进行统计,“这几样如今在南方种植的较多,北方也有百姓种,但比较少。”


    毕竟没有官方的推广,只靠民间交流。


    胤禛点点头:“若是能用这些番物来做酒精当然最好,朕只怕,这酒精面世以后,番物价涨,百姓纷纷去种番物,不种谷麦了。”


    “这几年连年天灾,前线又颇多耗费,朝廷收上来的税粮本就捉襟见肘,若百姓再弃谷麦不种,天下恐要动荡。”


    弘书道:“皇阿玛有没有想过,适当推广这些番物,也将其作为税粮的一种征收呢?儿臣翻阅典籍,发现这些番物在海外的产量颇高,许多国家都是靠着它们养育小民。虽然传进咱们这里之后,亩产表现不太亮眼,但那应该是因为还不适应,等种过几代之后,它们适应了咱们的土地,相信产量还会更高。况且它们现在的产量其实也并不算低,最起码是高于谷麦类的。”


    “你说的这些朕也有了解过。”胤禛并不是空谈国事的人,“你既然知道它们在海外的情况,就应该知道一它们不能代替谷麦作为主食,二它们病害太多,很容易绝收,可以在灾年应急让小民吃一时,却不能让小民吃一世。”


    “小民是愚昧的,他们不会懂什么是为他们好,若将这些番物添做税粮,他们只会看见这些作物的高产量,蜂拥而上,弃谷麦择番物,介时只需一场病害,天下完矣。”


    弘书知道阿玛说的是对的,这不是瞎担心,而是确实发生过的。后世的爱尔兰就是,全民种土豆,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晚疫病’中绝收,当时饿死人数高达一百多万人。


    “儿臣明白您所担心的。”弘书道,“但我们也不必完全一刀切将其革除在外,可以想法子来遏制这种情况的发生,譬如可以规定小民所交税粮只能有两成用番物,其余八成还是上缴谷麦。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召集天下善种地的老农,对这些番物进行选育改良,令它们更加适应咱们的土地,病害更少、产量更高。”


    “我们不能看见困难就只想着放弃,事在人为。”


    第42章


    “事在人为……”胤禛喃喃念道,看了一眼实岁四岁半却长得像六岁孩童的儿子,忽然陷沉默,眉头微蹙好像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


    弘书憋了许久也不见他有反应,忍不住道:“皇阿玛……”


    胤禛回过神来,看向他。


    弘书被他看的很不自在:“皇阿玛,你想什么呢。”


    胤禛沉吟片刻,冲苏培盛挥挥手,苏培盛便带着屋内侍从离开。胤禛微微俯身,两手伸进弘书的腋下,将他举起来放在腿上。


    自从入宫后就没被这么抱过的弘书有些不适应,在胤禛腿上扭了扭:“皇阿玛?”


    胤禛拍拍他的背,感叹道:“重了许多,朕都快抱不动了。”


    弘书立刻进入角色:“那是因为您太缺少锻炼了,这一年多,您天天黏在椅子上,不动、不吃饭、不睡觉的,身体能好的了吗?人这样是不行的,您首先得……”


    嘴巴被捂住。


    胤禛面无表情道:“别说话。”当他不想睡觉吗?要不是内忧外患,他难道不想当一个高枕无忧的皇帝。


    弘书抿紧嘴巴,老实坐在腿上。


    胤禛抚着他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你今年六岁……”


    “四岁半。”弘书插嘴。


    胤禛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插话。


    弘书乖巧地给自己嘴巴拉上拉链。


    可惜气氛已经被破坏,有些感慨的话胤禛已经说不出来,看着明明年纪不大却鬼灵精的儿子,胤禛有些恍惚的道:“朕有时在想,你真的是朕的儿子吗?”


    上天未免太过厚待他,在他不惑之年,不仅让他得偿所愿,甚至好像还知道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隐忧,给他送来这么一个几乎处处不差的继承人。


    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太子二废,他的野心在一夜之间疯涨到自己几乎都控制不住的地步,从此忙碌于台前幕后,等回过神有空看看家里的时候,胤禛才发现,当时已是自己实际上长子的弘时被教歪了。


    ——这并不怪福晋,实乃怪他,是他给弘时择的启蒙师傅有大问题。何清,这个时至今日他还没来得及料理、仍在某个不知名小县做县令的人,是一个只知攀结狐假虎威的势利小人,虽然他在发现后很快便将何清赶走,但其对弘时的影响已经不可挽回。


    在确定长子某些性情已经定型后,胤禛将目光转移向了自己的两个幼子身上,弘历和弘昼。彼时他们年岁都不大,正是该启蒙的时候,虽然一个天性自傲,一个有些暴戾,但这些只要好好教导都能改善,胤禛决定这次要好好给两个幼子择师傅,但皇阿玛突如其来的重提立储打乱了他的计划。


    等他再次缓下脚步并决定后退稳一稳的时候,弘书出生了。


    当然,嫡子的出生固然让他欢喜,却不会让他就此忽略另外两个孩子,他还是费心费力的给弘历弘昼两人挑了一个不错的启蒙师傅。


    虽然福敏不是没有缺点,譬如他有些天真、某些事上有些糊涂,但他的优势足以掩盖,胤禛最看重的就是他性刚正、廓然无城府,否则不会进士出身,在翰林院六年,最后却被以“满汉文俱不精通”的理由革退。


    ——何清的存在,让胤禛对于人品这一点犹为看重。


    弘历弘昼刚刚入学,他还报以期待的时候,出生不久的嫡子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从此他一步步深陷进去,将大半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如今还不满五岁的孩子身上。


    思绪闪电般回溯着种种过往,表现在外,便是胤禛的眼神有些缥缈、有些虚无。


    弘书被他这个样子看的很是心虚,咽了咽口水,干笑道:“我不您的儿子还能是谁。”


    不怕不怕,你是正经投胎的,不过忘了喝孟婆汤而已,哪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不能说你是孤魂野鬼夺舍。


    弘书一边给自己吃定心丸,一边撅起嘴巴,做不满状:“还是皇阿玛您不想要我这个儿子了,哼,我就知道,当了皇帝的人就是爱喜新厌旧。”


    想,怎么会不想,这样的继承人是他求之不得的。胤禛失笑:“又看了什么野史闲书,怎么做了皇帝的人就都爱喜新厌旧了。”


    弘书撇嘴:“才不是闲书,我可是从史书里看到的,汉武帝不就是吗,没登基时说要对陈阿娇“金屋藏娇”,一登基就把人弃之如履。”


    “还说没看闲书,哪本正史记载过‘金屋藏娇’?”胤禛道,“况且汉武帝弃陈阿娇,是因为她与她母亲骄纵跋扈不知收敛,可不是什么喜新厌旧。”


    “弘书,你要记住,做皇帝的人,不能只因自己一己之喜好就做出决定。”


    阿玛你说这个话就很没有说服力唉,你可是有名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弘书默默吐槽:“儿臣记得了。”


    对了,我们不是应该讨论酒精的事吗,怎么话题跑偏到这儿来了?弘书精神一震、恢复清明,差点被阿玛一句话吓到:“皇阿玛,酒精……”


    胤禛打断道:“先不说这个。”


    不说这个说什么,弘时不情愿地闭嘴。


    “先说说你的课业。”胤禛道。


    我的课业又怎么了?我不一直是上书房头把交椅的拥有者吗,这表现还不够神童?


    “听上书房的师傅说,你不爱制艺?”


    制艺就是八股文,不但格式固定、内容也固定,甚至连字数、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的高低等都有明确规定,不允许自由发挥,就这种东西,比后世的公文都要规肃刻板,哪个正常人喜欢写这种玩意儿啊。


    听到这个名词,弘书泄气:“那我又不用考科举,没必要把这玩意儿写的多好吧。”


    胤禛严肃道:“你是不用考科举,但你以后要用通过科举考出来的人,你不自己做好制艺,怎么知道如何从一篇制艺里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真才实学?”


    弘书反驳道:“只凭一篇制艺怎么可能判断出这个人有没有真才实学,当然是要通过实地考察、多方面判断了。”


    “你知道天下有多少官吗?”胤禛问道。


    “啊?”话题有些跳跃,弘书愣了一下,才道,“嗯,一两万?”


    “差不多。”胤禛道,“朕登基以来,吏部还未曾大考过,先帝时最后一次吏部考功,文武官员人数为两万两千四百三十一人,这么多人,难道你皇玛法是一个一个实地考察过的吗?”


    弘书道:“皇玛法不能,朝廷能啊,吏部考功,十三道御史,这些不都是为了考察官员。”


    胤禛点头:“对,吏部和御史确实可以考察官员是否实心任事,那你觉得他们的考察结果就是绝对正确的吗。”


    那当然不可能,就是后世通讯那般发达,有全民监督,贪污腐败、尸位素餐的无能官员不还是层出不穷。


    弘书摇摇头。


    胤禛摸摸他的头,道:“所以,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如何分辨臣子的能力、心性就尤为重要,制艺只不过是其中微小又基础的一项,但你如果连这个小处都不认真对待,其他的让朕如何相信你?”


    不是,阿玛,你不觉得你现在说的话有点危险吗?这是皇帝该掌握的技能,你却要求我,这几乎是明示了吧?


    弘书鼓鼓脸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能闷闷道:“儿臣知道了。”


    胤禛欣慰的颔首,他最满意的还不是儿子的聪慧,而是他聪明却不自傲、能够听取他人意见、并善于改正自己,善于纳谏可是明君的标配。


    既然要改,那就一起改了。胤禛道:“你有没有发现,自朕登基以来,你有些过于急躁了。”


    怎么,这是要变成他的批判大会了?弘书眨巴眼:“没有吧。”


    “蜂窝煤、火器弹丸、玻璃,现在又是酒精,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折腾出这么多从未出现过的事物,并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胤禛道,“你或许聪慧,但若不是费心使力去钻研,能在短时间内弄出这么多东西?这其中的哪一样,让旁人来做,不得花上几年时间?”


    被胤禛这么一点,弘书才恍然惊觉,这些东西出现的时间确实太快了,自己表现的太过瞩目、太过突出了,甚至算得上妖孽。


    自己确实急躁了,弘书反省,因为知道阿玛会在雍正元年八月立下遗诏,他就总想着能在遗诏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所以迫不及待地展现自己的聪慧、早熟,以期能早些在阿玛心中扎下根,让阿玛没有时间将目光看向弘历。


    但其实不必要的,就算现在遗诏上写的是别人的名字,也不意味着他就成为失败者了,遗诏并不是不能改。前世弘历登基时,拿出来的遗诏上面就写着传位给宝亲王的字眼,弘历是雍正十一年才封的亲王,这就证明,阿玛在雍正十一年之后还修改过遗诏。


    “我……”弘书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我是想你在遗诏上写我才会这么着急。


    胤禛却将儿子的吞吞吐吐理解成害羞:“朕知道,你不同于别的孩子,从小对于他人情绪的感知就格外敏感。朕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卧枕难眠,情绪难免焦躁……”他顿了顿,才吐出那个不太愿意吐出的词,“……不安,你感知到朕的情绪,想为朕排忧解难,才这般努力做出许多事物。”


    胤禛方才回想时才发现,儿子突然研究出蜂窝煤,就是在他和皇额娘关系缓和之后——这一点还是因为儿子。


    从那以后,儿子就一发不可收拾,研究新东西的脚步越来越快。


    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呢?十四回京,老八党羽躁动,流言漫天,他一夜一夜的睡不好觉。


    “但,弘书,慧极必伤。”四下无人,胤禛终于在儿子面前完全袒露感性的一面,“正如你担忧朕一般,朕也忧心着你。朕好不容易得上天恩赐,有了你,并不想只拥有短短一段时日就将你还给上天。”


    当儿子拿来酒精时,胤禛心中莫名有一点恐慌升起。


    酒精是好东西吗?是。


    对他会有大好处吗?有,降低伤兵死亡率,不只是多少人活下来那么简单,它更能影响的是战场上士兵的势气和心态。对于这些士兵来说,无论谁做皇帝,他们都避免不了上战场的结果,那么自己这个能让更多人活下来的皇帝,势必会得到他们更多的忠心。


    ——十四毕竟在西北呆了近五年,即便他现在被圈在景陵不得动弹,西北诸军也被胤禛交给年羹尧掌控。但谁也不能保证,西北的这些兵就绝对安全了,毕竟老八还在,对于这个心眼比蜂窝多的弟弟,胤禛始终保持着最高的警惕。


    这种有大好处的东西,儿子却随随便便地、一个接一个地拿出来,就给胤禛一种感觉,儿子好像是被上天送下来帮他扫清阻碍、早日坐稳皇位的,等他大权在握之时,儿子完成差事,就会被上天收回。


    ……他不想儿子被收回。


    胤禛握着弘书胳膊的手骤然攥紧,神色特别郑重地说道:“朕无需你做这些,朕只需你万事无忧、健健康康的长大,长长久久地承欢于朕膝前。”


    弘书已经陷入呆滞状态。


    好家伙,好家伙,什么情况?阿玛他在说什么?他是不是脑补把自己攻略了?


    我拿的难道不是抢乾隆皇位的剧本,而是重生后雍正将皇位拱手奉上的剧本?


    呸呸呸,想什么美事呢,弘书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让自己不要太过自恋,变成又一个乾隆。


    不过,阿玛所说之事必须得考虑,或许,他应该缓一缓,不能再这么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了——不是怕慧极必伤,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慧’是怎么来的。


    而是年龄,阿玛有亲爹眼再加上脑补,或许不认为他拿出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对。而戴梓、太医和造办处的匠人,他们大多都是醉心于技术的研究人才,并且身份地位相比他低了太多,面对他的天才表现只会觉得欣喜、想从他这里掏出更多东西,也不会考虑的太多。


    但其他人就不同了,面对他的种种表现,不是没有人说过闲话的。有的认为他喜欢研究奇技淫巧这些小道,固然聪慧,却不会有大发展,也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否则对于国家来说,可能会是朱由校、宋徽宗式的灾难;还有的人是不相信这些东西是他做出来的,认为这是阿玛拿别人的成果安在他头上,用来塑造声望的一种手段——有一个聪慧的神童儿子,后继有人,会让朝臣对他的信心更足、更加忠心。


    至于为什么塑造的人选是他,而不是年纪更大的弘历弘昼乃至弘时,提出这种观点的人就不负责解释了。


    那么,就缓一缓脚步吧,大清也不是拿出几件发明就能拯救的。先长大一些再说,近两年,就先将精力放在学业和身体上,健健康康的长大,让阿玛对他更放心、信心更足。


    不过,将他还给上天、长长久久什么的,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吉利呢?阿玛这是脑补了什么东西?


    弘书双手一伸,搂住胤禛的腰,脸往他胸前一埋,再蹭一蹭:“阿玛~”“您不用担心我,我可健康呢,从来没有生过病,肯定能长长久久的孝顺您。”


    说起这个胤禛更担心了,哪个正常孩子会不生病呢?即便他没有亲手照顾过孩子,却也知道哪怕出生时再健康的婴儿,出生后也会小毛病不断,最起码,咳嗽两声总该有的。


    可弘书就没有,唯一一次生病还是得天花,症状却轻得很,最后甚至带来了牛痘这个好物,就好像他的生病只是上天安排的一次差事,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大清发现牛痘。


    胤禛将儿子的脸从怀里扒拉出来,板着脸道:“虽然你从来没生过病,但也不能懈怠,以后每五日让太医请一次平安脉。”


    倒也不用这么小心,弘书觉得阿玛有些小题大做,但看他是真的担心,只好答应:“好,您放心,现在太医院的太医常常去我宫里借显微镜呢,别说每五日一次平安脉,每日一次都行。”


    儿子听话,胤禛略感满意,又道:“国库虽然艰难,但也不需要你一个小孩子操心,这次玻璃和酒精之后,你别再在这些东西上过于耗费心力,平时多关注学业,疲乏时做些游戏也无妨。”


    好家伙,这肯定是脑补了了不得的东西,竟然都主动让他玩了。弘书不得不提醒道:“阿玛,咱们还在守孝中呢。”


    “又不是让你饮宴玩乐,风筝、陀螺、竹马这些又无妨。”胤禛不说还没发现,这些时下孩子喜欢玩的东西他儿子是一个没玩过,“等开春,朕带你放风筝去。”


    介时就说是放晦气祈福,巧立名目这事胤禛也熟。


    放风筝可以,虽然年纪一大把,但,咳咳,这不就是给大人玩的嘛。


    弘书依偎在他怀里,甜甜的答应:“好~”在这次谈话过后,弘书便老老实实地回归上书房,不再整天琢磨着搞些什么新鲜玩意儿,其他事情都完全交给胤禛去善后。


    对于戴梓,弘书与他商量,给他找了几个有天分的学徒,让他多教些徒弟出来。


    造办处的匠人和太医院的太医都有自己的正经工作,不需要弘书来安排,不过这些人偶尔有什么新想法还是会来找弘书,请他看看或出出主意。


    脚步放慢以后,弘书才发现以前的自己到底有多着急,错过了多少东西与风景,不过现在也不迟,慢悠悠的走、慢悠悠的吃。


    然后快快的长大。


    时光荏苒,三年时间弹指而过。


    这三年里发生了不少大事,前朝有不少名字耳熟的新人上位,也有不少人消失。


    胤禛于雍正二年七月御制《朋党论》,拉开了对允禩几人的清缴序幕。最终允俄被削爵圈禁,允禩、允禟分别于雍正四年八月、九月去世。


    在对老八等人进行论罪的过程中,年羹尧被发现在西北的时候,不仅与当时还是大将军王的十四相处甚欢,就是胤禛登基后被发配到西北的允禟,年羹尧也颇多关照、两人关系也甚为不错。


    胤禛大概是感觉被背叛了,他就是一个喜欢你好时觉得你什么都好的人,会忽略你的一些错处;但他当他不喜欢你时,你的错处便会在他眼中显眼起来,如鲠在喉。


    何况年羹尧也不是一个从不犯错的人,从雍正三年二月开始他就因为各种错处被一削再削,直到雍正三年十一月年贵妃去世后,在十二月被赐死。


    年贵妃的去世倒是没什么,她就是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病病歪歪的躺了两年,终究还是没支撑住,走了。至于说胤禛因为年羹尧之事冷淡她什么的,那是不存在的,年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年羹尧,胤禛虽然收拾了年羹尧,但年遐龄和年希尧还活得好好的呢,官也做的很稳。


    废太子于雍正二月十二月在咸福宫去世,被追封为理亲王。


    至于弘时,那个被认为是行骗的太监郑进忠被押回京城审问,但一查,他居然还真是宫内的太监,至于是不是齐妃李氏派出的?没人知道,因为胤禛直接下旨说这个郑进忠是一个屡次逃走的惯犯,令直接判罚,不必再审。


    除此之外,弘时也是脑筋不清醒,和允祹来往密切就算了,和允禩等人也不少往来,甚至在胤禛将允禩允禟拘禁之后,还给两人求情,说两人毕竟是圣祖之子,宗籍除名、拘禁宗人府未免太过严苛了些。


    亲儿子的倒戈让胤禛怒不可遏,差点就把弘时送去给允禩做儿子。


    这些事弘书都只是默默看着,没有掺和,也不曾试图去拯救谁。历史有它的轨迹,人有自己的命运,他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每一个具体的人,他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希望在未来能让这个国家变得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


    “六哥,等等我!”


    弘书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正在向他跑来的福慧——雍正四年十一月,弘晟为年皇贵妃守了一年孝后(父在母孝一年),被胤禛改名为福慧。


    弘书猜测,大概因为同样叫弘晟的诚亲王世子品行不端被削世子之位,阿玛觉得这个名字意象不太好吧。而在给改名的福慧上玉牒时,年氏那个出生既亡的孩子也被胤禛取名福沛列入宗牒。


    “跑什么,慢点走。”弘书斥道。


    年氏去后,福慧因为已经快四岁,便住进了阿哥所。雍正三年的年宴上,弘书看他一个小娃娃可怜兮兮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将人叫到身边同坐照顾。


    这一照顾就甩不开手了。


    今年是雍正五年,福慧六岁,过年后正式入驻上书房,每日都要黏着他一同上课下课。


    福慧稍微放慢脚步,用看似走实则竞走的姿势快速来到他身边,把住他的胳膊:“六哥,你怎么没等我。”


    “几岁了,还要我等你。”弘书抖抖胳膊,“手露在外面不冷啊,松开。”


    三年过去,弘书实岁八岁,虚岁十岁,但他看着可一点不像八九岁的孩子,身高超过一米五的他,看上去更像是已经十三四岁了。


    “不冷,嘿嘿。”福慧扒拉着他的胳膊不放,他这两年身体好了许多,要搁前几年,这个天气他不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是不敢出门的。


    “不冷也把暖手宝戴上。”弘书道,“等生了冻疮你就知道后悔了。”昨日才飘了小雪,虽然地上只有薄薄一层,但化冻的时候也很冻人。


    他下最后通牒,福慧撅着嘴不情愿的放开手,接过贴身太监递过来的暖手宝戴上。两只手拢在身前,他就没办法挎着六哥了。


    走进上书房,福慧瞬间正经,跟着弘书一个个招呼过去:“二十三叔、二十四叔,四哥,五哥……”


    这里少了两个人,允禧和允祜。


    他俩在雍正三年出了康熙孝期之后,因为年满十五,出宫开府,自然也就不在上书房读书了。


    其实弘历和弘昼和他俩同年,按说也该一起出宫开府的,不过对于胤禛来说,弟弟和儿子,区别当然还是很大的,所以一直将儿子留在宫中。


    不过弘书觉得,这俩应该也留不了几月,因为在出孝后的第一次选秀中,这俩便被各自指了福晋,听说开年后钦天监已经算好了几个吉日呈到御前,今年内,他俩应该就要大婚了。


    如果阿玛属意的继承人是他的话,就不会继续留这两个兄长住在宫内,趁着大婚可以顺理成章的放出宫去。


    第43章


    福慧坐了胤禧的位置,正正在弘书后面,此时正在精神十足、抑扬顿挫地朗读《三字经》。


    弘书微微摇头,翻开《昭明文选》接着昨日的地方开始看。这三年他已学完四书五经,制艺也越来越上道,总算让某阿玛满意,不过这阿玛越来越不知满足,竟开始拿他与二甲进士相比了。


    也不想想,人家能考中进士,少说也是学了十几年,他要是能随随便便比过,那真不是聪慧,而是妖孽了。


    ——他不想当妖孽,妖孽的人设他撑不起来。


    今岁又值春闱之年,阿玛肯定不会放过他,还是早做准备吧,唉。


    下学后,弘书带着福慧回毓庆宫小憩——下午还有骑射课,他那里近。


    午睡时,福慧非要跟他一张床。


    被迫带孩子的弘书很无奈:“我从小就独自睡,你怎么六岁还要人陪。”


    福慧挤进被窝里:“我不是要人陪,我就是想跟六哥你睡。”


    弘书给两人掖好被角:“要睡就好好睡,可不许乱踢腾。”


    “嗯。”福慧乖乖答应。


    弘书闭目养神、酝酿睡意,在他朦朦胧胧有些睡意的时候,福慧忽然小声叫道:“六哥?”


    弘书无奈睁开眼:“怎么了,要更衣还是要喝水。”


    “不是。”福慧往他身上蹭了蹭,说话有些吞吐,“六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弘书言简意赅。


    福慧又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就是、就是我、我额娘的二兄……”福慧都不知道该怎么叫,按规矩来说,他只能叫皇后的弟弟舅舅。


    年羹尧?他不是早在雍正三年年底被阿玛赐死了吗,福慧怎么会提起他,是有人在福慧耳边说什么了?


    弘书严肃起来:“你二舅怎么了?”弘书就没有什么避忌,这样称呼也好理清关系。


    福慧弱弱道:“皇阿玛前两天不是下旨,将我、我二舅所出的几个堂哥赦免回京吗,六哥你说,我、我是不是应该派人去关照一二……”


    胤禛处置年羹尧的时候,除了年富被一起赐死,年羹尧的其余儿子俱被发往边省充军,如今过了一年,大概是考虑到年希尧在任上表现的不错,年遐龄又病了,所以下旨赦免了几人,令其回京交由年遐龄管辖。


    “你想关照他们吗?”弘书问道。


    福慧有些茫然:“我、我不知道。”他年纪小,年氏和年羹尧去的时候不过三四岁,便是年氏同他念叨过娘家的好,他恐怕也没记住多少。而他又一直生活在深宫里,没见过年家人,感情自然也就谈不上。


    他忽然提起这个,恐怕也不是自己想的,而是有人在他耳边念叨了什么。


    虽然猜到这一层,弘书却无意去管福慧的身边事:“你想做便做,不想做就不做,没什么好为难的,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阿玛固然处置了年羹尧,但只看年遐龄和年希尧活得好好地,甚至年希尧还升官了,就知道阿玛对年家没什么忌讳,福慧作为除自己外最得阿玛喜欢的孩子,即便关照了年羹尧的几个孩子,阿玛也只会认为他是有人情味。


    ——阿玛喜欢一个人时,只会觉得他做什么都好。


    “噢。”福慧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道了。”


    “睡吧。”


    一个舒服的午觉,让弘书差点不想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不过有福慧在,他不好意思赖床。


    来到校场,专门教弘书一人的四个谙达围上来:“六阿哥安。”


    “诸位谙达安。”弘书道,“今日马匹可能动用?”


    弘书有自己的马,不过那匹母马怀孕了,弘书便给它放了产假,临时在上驷院征用别的马匹做练习。


    虽然与新马配合不太默契,不过能拉来给皇子们用的马大多脾气温顺,倒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不过这两日因为落雪,常年养在宫廷内的马到底娇气了些,有些不舒服。


    “可以,已养好了。”


    弘书先跟着谙达练了练拳脚,活动开身体,然后在谙达的护持下上马跑圈,跑完后骑在马背上搭弓射箭练习移动靶,练完箭再练鸟铳——专为他们这些皇子做的特供版(威力小)。


    虽然他这个鸟铳威力不太行,但弘书还是玩的很快乐,再古早的枪也是枪啊,哪个男孩子不喜欢呢。


    这几年也不是白过的,胤禛在玻璃和蜂窝煤上赚了不少钱,拨款给火器营将弘书改进的弹丸试验了出来,如今军队已经普遍配备,现下服役的鸟铳威力较三年前大有提升。


    至于酒精,现在还是秘密管制品,只制备了少量,每季往边省军中送大半,其余供宫廷用——其中有一部分在弘书的申请下交给了太医院研究,总算没有让那些人天天来烦他。


    骑射课只有一个半时辰,到点了大家就收拾东西,各回各宫。


    福慧还跟着他不放。


    弘书停下,虎着脸道:“别想在我那儿留宿。”


    “啊~”福慧满脸失望,黏上来撒娇,“不要嘛,六哥,我想跟你睡嘛。”


    “不行。”弘书冷酷无情。


    “呜~”福慧瘪着嘴就要假哭。


    弘书转身就走:“哭也不行。”


    福慧连忙跟上:“为什么啊六哥,你为什么不让我留宿了啊,我早就不尿床了。”


    说起尿床弘书脸就黑了,他穿越以来,除了几个月大的时候身体还没发育好,实在控制不住,已经多年没有体会尿床是什么感觉了。结果跟这小子一起睡的头一回,就被尿了一身,关键是他还没说什么呢,这小子就哇哇大哭,他跟谁说理去?


    弘书道:“我不喜欢与人同睡。”


    “啊?”福慧信了,开始担心,“那六哥你以后娶福晋怎么办啊?宋成说男子长大以后都要娶福晋和福晋睡的,说等六哥你娶福晋了以后我就不能跟你一起睡了,我才想着现在多和六哥你一起睡睡,那六哥你不喜欢和人一起睡,以后是不是不娶福晋了啊?”


    弘书脚下一拐,差点把自己绊倒,恼怒道:“你哪儿来那么多问题!”


    “六哥,那你到底娶不娶福晋嘛……”


    小孩子就是爱逮着一个问题追根究底,弘书好容易将他哄走,才松了口气,朱意远就一脸要禀报大事的样子。


    弘书捏捏眉心:“去书房说。”


    进了书房,其他人留在外间,朱意远才小声道:“听说皇上今日又因三阿哥发了火。”


    弘时在雍正三年间就因事被革了贝勒爵位,去岁还差点因为允禩和允禟的事被过继给允禩,是弘书去找胤禛给劝回来了。


    他这么做倒不是对弘时有多同情,或者烂好心,纯粹只是不想阿玛一路走下去变成历史上的样子,最后背上一个杀子的名声。再说把弘时过继给允禩又不是什么好主意,阿玛也是气头上才会下这种命令,要是没人劝住,恐怕余生想起来一次就要呕一次。


    “又为了什么?”弘书头疼道,这个便宜三哥真的,怎么就一点不长记性呢?现在允禩和允禟都死了,他怎么还能整出幺蛾子。


    朱意远回道:“三阿哥和恒亲王世子偷卖旗下佐领的兵备,这次兵部清查仓库时被查了出来。”


    “……”


    弘书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了。”


    一个皇子一个亲王世子,偷卖自家东西,就离谱,希望阿玛不要气的太狠吧,也不要在气头上做出什么离谱的决定。


    “上元节要用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朱意远道:“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如今和声署的人正在练习呢。”


    和声署专门管理朝会时的音乐歌舞事项,它的前身是教坊司,弘书不喜欢教坊司,从元后期起就有别称说是官方的妓.院什么的,很令人不适,专门和阿玛说了这事,阿玛便废除了教坊司,另立和声署。【注1】


    在这件事弘书对阿玛还是满意的,他虽然也有妃子,但于女色上是真的自持,登基以来召幸妃嫔的次数少的可怜,有时间都拿来工作了,后宫人数和康熙乾隆相比更不是一个量级。当然,弘书也不是就觉得阿玛这样就如何如何好了,和只有皇后一个女人的明孝宗朱祐比起来,其他所有的皇帝在女色之事上都是渣渣,甚至古代绝大多数男人和朱祐比起来也是渣渣。


    不过弘书还是有理智的,知道不能拿现代的三观去要求古人,所以对允禧允祜弘历弘昼他们这个年纪就有侍妾的事并没有大放厥词发表什么看法。


    ——何况这些侍妾还是阿玛额娘开口指下去的。


    说回上元节,弘书也没打算做什么,就是将幻灯机改进了一些,打算给大家放个‘动画片’看看,和声署的人就是配音的。


    若是能通过动画片让一些人产生兴趣,进而主动去研究幻灯机,做出改进,甚至发明出照相机、放映机之类的,那就太好不过了。


    当然这只是弘书的一点妄想,当下的主要目的还是想给阿玛额娘等人搞一点新鲜的乐子。


    处理完一些琐事,弘书照例钻进实验室,开始做各种实验。


    这三年他虽然没有往外掏任何东西,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按着元素周期表,他一个个实验做过去,寻找这些元素,不过碍于条件限制,并不是每个都能找到,到如今,他也不过才找到十来个而已。


    至于人工合成纯碱这个,他在毓庆宫的下人中找了两个还算有点天分的小太监,将步骤教给他们,现在每年卖给那些商人的都是这俩人做的。


    受限于纯碱产量,现在大块平板玻璃仍然是专供于有钱人家的奢侈品,弘书不是没想过扩大生产,不过阿玛只几句话就打消了他这个想法。


    “玻璃并不是必需品,况且它再便宜能降到和蜂窝煤一个价吗?如果不能那对小民就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如今能维持温饱就不错了,若有余钱不如供子弟读书,买什么玻璃。”


    说的就很对,弘书觉得自己有时候想的还是太漂在空中了,现在的平民和后世的平民可不是一个概念,想要改变他们的生活,还是得从最基础的农业方面来。


    优质粮种、更多耕牛、化肥、高效农具。


    粮种一直在进行选育杂交,不过目前的成果并不大,弘书也不着急,这并不是一个能速成的事情,袁爷爷研究杂交水稻用了15年呢,那还是在各种科学技术已经成熟的现代。他现在虽然知道成功的路线,却没科学成熟的技术手段,而且具体落实的人也只是一群古代的农民,对他们要求太高不现实,慢慢来吧,就当培养人才了。


    化肥,他现在倒是能在实验室搞出来,但这东西,不能大规模生产就没有意义,而想要大规模生产,化学和工业必须得有一定发展才成。


    耕牛,这个就更没有办法速成了,只能是慢慢投钱、鼓励,扩大民间畜牧养殖业,毕竟牛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它像猪一样一胎生十好几个啊。


    高效农具,这个弘书能出的力倒是大些,他也已经搞出了不少图纸,像什么联排犁、脱粒机、自走式插秧机等等,就等合适的时机拿出来。不过目前看来,距离能拿出来普及的时间还比较远,就现在的矿产量,全国人民人手一把锄头都有点难,何况他这些用铁量更大的东西了。


    顺着这个再想下去就发现,还是先考虑怎么提升铁矿产量吧。


    所以说,有些事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这中间一环扣一环,少了哪个都不行。


    就说提升矿产量,胤禛这几年也不是没督促各地督抚大力开矿,现在又不是以后,还是有不少露天矿和浅层矿的,即便没有高效的采矿工具,开采出来的矿量也不该只有现在这些。但结果呢,各地督抚没少上折子说开矿困难,一会儿是矿徒聚合成匪啦,一会儿逆苗、匪徒、蛮人袭击矿场抢劫啦,反正就是各种状况,导致最后能交上来的产量只有一半,甚至有的一半都没有。


    胤禛能不懂吗,就算他们说的这些事是真的,追根究底的查下去,最后绝对会发现起因都是这些官员搞出来的。


    还是吏治不够清明,必须整顿!不把官场肃清了,你就别想干成什么事儿,好事儿都能给你办成坏事儿。


    弘书这三年就看着他阿玛收拾官场,发现他阿玛圣旨上出现最多的四个字就是:从重治罪!


    完成既定的试验计划,弘书也就过完了平常的一天,睡觉,然后迎接新的一天。


    上元节,上完骑射课后,弘书带着福慧来到永寿宫,给额娘请安。


    见完礼后,乌拉那拉氏招手:“福慧过来,让皇额娘看看,去上书房这几日怎么样?习惯不习惯?”


    福慧依偎过去,笑道:“习惯呢,我坐在六哥后面,一抬头就能看见六哥,可安心了。”


    弘书如今个子都快赶上额娘了,再做小儿情态不合适,因此稳重的在另一边坐下,道:“他倒是安心了,儿子的耳朵快被折磨死了,天天晨读跟要把房顶喊飞一般。”


    这当然是打趣了。


    福慧委屈道:“哪有,六哥胡说,我才没有那么大声。”


    乌拉那拉氏道:“声音大才好呢,说明你中气足、身体好,最近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年氏去后,乌拉那拉氏作为嫡母,对于福慧这个年幼的庶子当然要多加照料,他生病时没少操心。


    “没有,皇额娘,我好着呢。”福慧道。


    母子三个说了一会儿闲话,后宫妃子和弘历弘昼一起过来请安,然后大家再一起去养心殿。


    今日只是家宴,所以在养心殿,若有朝宴,便会去乾清宫了,当然,介时也会男女分席。


    直到所有人落座,弘书都没有看到弘时一家的身影,便知道,阿玛这次恐怕是气大了。


    齐妃笑的有些勉强,她这几年不好过,倒不是说谁苛待她怎么样,别的不说,阿玛的后宫安稳是真安稳,根本没有宫斗争宠那些事儿。


    ——因为根本没人得宠,谁也比不过工作在胤禛心里的地位。


    乌拉那拉氏也不会苛待这些妃子,她了解胤禛,只要她做到公事公办,就是对儿子最大的帮助。


    主要是弘时除了在前朝惹胤禛生气,他的内宅也不让齐妃省心。不是妻妾争斗,而是子嗣问题,永珅在雍正二年正月夭折了,如今,弘时膝下一个子女也无,甚至几个妻妾没有一个开怀的。


    齐妃是真的担心,这个唯一养住的孩子最后连个能承继香火的后代都没有。


    但她也不敢再给儿子添女人,本来弘时就在财方面让皇上厌恶,若再加一个色,她怕皇上真将儿子过继出去,去年的过继事件让她至今还提心吊胆。


    吃吃喝喝看表演。


    弘历站起来敬酒:“皇阿玛,儿臣祝您威重令行悬日圣,万岁千秋奉寿康。”


    “嗯。”胤禛举杯轻抿,“少喝些。”


    弘历有些失望的坐下,这两句诗是他想了好几日的,皇阿玛的反应未免太过平淡了些。


    弘昼起身:“祝皇阿玛万寿无疆。”一饮而尽。


    够简洁。


    胤禛照旧轻抿:“好。”


    唉,弘书无奈的端着白水站起来:“皇阿玛,儿臣不喝酒行不行。”他实在不喜欢喝酒,但年宴时王公大臣都在,他不好搞特殊,又被允禧带人灌酒,最后头痛了好几天。


    胤禛轻笑,也想起儿子被灌醉后的糗样:“不喝酒是好事。”


    “心意都在水里了,您懂得。”弘书豪迈的将白水一饮而尽,然后叮嘱道,“您也少喝些,不喝都行。”


    “臭小子,还管起朕来了。”胤禛笑骂,将杯中剩下的酒喝了大半,留最后一口给福慧。


    “皇阿玛,儿臣也喝水。”福慧这个年纪,当然更不可能让他喝酒了,“酒是福,酒是寿,喝了健康又长寿,敬您一杯福寿酒,祝您再活九十九。”【注2】


    “噗。”席上不少人都没忍住,笑喷了。


    弘书啼笑皆非:“你从哪儿学来的。”


    福慧挠挠头道:“宋成说的,他们那儿常说这句祝寿,我觉得挺好的呀。”


    “确实挺好的。”就是和这场合还有阿玛不太搭。


    胤禛倒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这样还显得儿子更真心:“好,朕就再活九十九。”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完。


    他们敬完,乌拉那拉氏单独敬了一杯,剩下妃嫔合起来敬了一杯。


    等一个节目表演完,弘书站起来道:“皇阿玛,儿臣也准备了一个节目,是用儿臣改良后的幻灯机放映的,想给您看看。”


    胤禛压根没问是什么,就道:“好。”


    弘书指挥着宫人将幻灯机拿进来摆放好,让和声署的人站在角落里,再灭掉靠近幕墙的灯火。


    “开始。”


    光源打出,一幅水墨画出现在幕墙上。


    和声署的人随之开口。


    “暖和的春天来了……”


    ……


    “额娘,额娘。”


    “您是我们的额娘吗?”


    ……


    “我们捉害虫,我们保庄稼。”


    随着声音结束,幕布上的画面也停在一只只小青蛙身上。


    《小蝌蚪找妈妈》之清朝特供版《小蝌蚪找额娘》。


    这是弘书考虑许久,决定给大清播放的第一步‘动画片’——实际上这都算不上动画片,不过是由一幅幅画组合起来的连环画罢了,顶多是用幻灯机将它们连贯的放出来,又给配了个音。


    选择《小蝌蚪找妈妈》不仅是因为它是上辈子一代人的回忆,也是因为它的科普性和教育性很浓,不仅讲了蝌蚪是怎么变成青蛙的,还介绍了许多水中生物,最后还点了青蛙对于庄稼的保护作用。


    可谓是寓教于乐的典范了。


    动画片已经放完,殿内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陷入呆愣中。


    第一次看动画片的他们,显然还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倒不单单是因为形式震撼,幻灯片放映固然新奇,但类似的光影技术还没超出她们的理解,毕竟他们都看过皮影戏,走马灯的原理也与这个差不多。


    最让他们震动的是内容,对于从小生活在深宫内宅的他们来说,里面的每一个画面都是如此新奇有趣,原来故事还可以这样讲?原来青蛙生出来居然是卵?原来蝌蚪竟然是这样长成青蛙的?原来……有太多东西是她们不知道的。


    画面很写实的还原了一个个生物本身的样子,透过明灭的光和影,她们仿佛短暂的进入了一个新奇的空间,看到了从来不曾了解过的世界。


    当然,震撼到失语的人里并不包括胤禛,不过他也没有说话,而是看完后就若有所思的在想些什么。


    弘书突然听到了抽泣声。


    是福慧。


    弘书不解的走过去,摸头问道:“哭什么?”


    “呜呜,六哥,呜……”福慧小声抽泣道,“……我想额娘了。”


    但他如今也懂事了,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他在大庭广众下哭是不好的,因此不等弘书安慰他,就自己将眼泪抹掉,强笑道:“没事六哥,我不哭了。”


    然后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六哥,这个是什么啊,可真好看,能再看一遍吗?”


    他的声音惊醒了其他人,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看着弘书,她们也想再看一遍。


    弘书看向还在沉思的胤禛:“皇阿玛。”


    胤禛回过神来,还以为是问他的看法,道:“不错,寓教于乐,很有想法,很有意义。”


    “谢皇阿玛夸奖。”弘书道,“小七想再看一遍,可以吗?”


    “可以。”


    等动画片再一次开始播放,胤禛将弘书叫到暖阁。


    “你改进过后的幻灯机难做吗?”


    弘书道:“不难,寻常工匠都能学会。”


    胤禛点点头,问道:“朕想用它来宣传朝廷的政策,你觉得可行?”封建朝廷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上层和下层离得太远,平头百姓对朝廷发布的政策都没兴趣、不关心,即便朝廷派了官员去给百姓宣讲,他们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胤禛看完动画片后,就意识到这个可以用来宣讲政策,百姓对新奇的东西就爱凑热闹,他们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哪怕他们只顾着看画儿呢,多看几遍多少也能记住一些。


    弘书微微皱眉,沉吟了片刻才道:“儿臣觉得不太可行,动画片——哦,这是儿子自己取得名字,动起来的画片。动画片吸引人不单单是因为幻灯机放映这个形式,幻灯机只是让它的演绎变得生动起来,最重要的还是画面和故事,刚刚那一小会儿播放的画,就有八十多张,皇阿玛您应该了解的,画这些画需要的时间可不短。”这还是他精简过的。


    “而故事,《小蝌蚪找额娘》这个故事通篇用的是大白话,内容也简单通俗,福慧都能轻易看懂。朝廷的政策却不可能用大白话写,也不可能用讲故事的手法讲出来。至于配音就更不用说了,皇阿玛您别看他们说的好像很简单,但也是有技巧、专门练过的,民间上哪里找这么些人呢。若是随便找个人来念,那跟以前那些下乡宣讲的官员有何区别?”


    胤禛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儿子说的是对的,他刚才想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些,不过还是抱了些希望,所以才将儿子叫出来问。


    “其实,皇阿玛。”弘书道,“我觉得朝廷政策不好宣传的最大原因还是内容写的太过晦涩艰深,百姓们连字都不认识,让他们理解那些骈文写成的政策实在太难了些。就是那些能到一线去宣讲的官员,他们去宣讲时恐怕也不会说大白话,甚至可能都不会说当地的方言,而是说官方雅言,这让那些百姓怎么听懂呢。”


    胤禛点头,儿子说的这些是很实在的问题,他也知道,但,就是没办法。官员异地做官是常例,不会讲当地方言很正常,能亲自去给百姓讲解朝廷政策的已经是难得的好官了,难道还要用不会说方言的理由罚人家吗?


    至于不自己去交给当地的手下,呵呵,你对这时候的底层小吏有什么误解?就不说会不会实心任事了,他们之中,其实认字的也不多,就是上官给他们讲解了一遍政策,等他们到地头的时候,恐怕也忘得差不多了。


    “想让百姓主动了解政策,要么是这政策和他们切身利益相关,要么就是内容形式能吸引他们主动来了解。”


    你像摊丁入亩这种政策,百姓都是会主动去了解的,也没见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像移风易俗啊、不要乱砍伐山林啊、不要偷截河水至河流枯竭啊这些,谁愿意听呢,听见了也只当没听到。


    “就和成语一样,将朝廷政策编在一个个故事里,通过话本、戏曲、说书等形式传播,不会比幻灯机的效果差什么。”


    胤禛叹气:“你说的对,但现在就是没人能做这些。”


    朝廷的官员自持身份不愿意做这些,而且现在的大风向就是愚民,官员们不想百姓对朝廷政策太了解,毕竟百姓了解了,他们还怎么欺上瞒下、从中获利?对于朝廷来说也是,愚民更好统治管理。


    民间的呢,又怕他们乱来。毕竟这些人一散出去,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外会把故事里的政策改成什么样子?


    这个口子不敢放,必须要牢牢握在朝廷的手里才行。


    弘书知道阿玛的顾虑,这种顾虑也是对的,宣传口必须掌握在国家手里。


    他想了想,道:“皇阿玛,您觉得,办一个面向百姓的邸报怎么样?”


    “面向百姓的邸报?”


    “对。”弘书道,“只用大白话写,除了写朝廷关于民生的政策,还可以写最近的粮价波动,可以写哪个地方出了什么新奇东西,甚至可以写一写东家长西家短,这些都是百姓爱听的东西,他们即便不认字,也会主动去找认字的人给他们念。”


    “等时间长了,说不定他们还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学会一些简单的字呢。”


    这不就是民间的小报?胤禛对民间小报有过了解,这些小报囿于成本和距离,大都只在很小的范围传播,而且内容大多都……额,带点颜色,一般只要不发布什么反动言论,朝廷都不会管。


    其实邸报严格来说也不是官办的,因为它是由是朝廷官员自发印刷经营的,不过因为朝廷对内容的严格把控,也算是半官方性质。


    倒不是不行,胤禛觉得儿子说的还是有可操作性的,他道:“那你怎么解决成本和距离问题,邸报可不便宜,百姓买得起?”


    弘书立刻拍拍胸脯:“您忘了您儿子了?我马上回去研究,将印刷的机器改良,降低印刷成本,还有纸张,不用太好的纸,用竹纸、麻纸,只要字能看清就成。至于距离,虽然可以走驿站,但成本也不能忽视,不过咱们不用指着卖报纸的那点铜板将成本赚回来。”


    胤禛挑眉:“那你打算靠什么赚?”


    “广告!就是广而告之的宣传。”弘书斩钉截铁道,“商户可以在咱们报纸上付费打广告,比如蜂窝煤,内务府给我付五百两银子,我就在报纸上面刊登‘京城内务府出品蜂窝煤,便宜又好用,一文钱三个’这样的广告语。”


    “……”胤禛无语,“合着是又惦记上朕的私库了?”


    还内务府给,内务府的银子不就是他的?况且蜂窝煤还用你这个报纸宣传,经过这几年的推广,全国大一点的州府基本都有了这个东西的身影。


    农村就不用考虑,他们有出门就能捡到的柴薪,弘书叫屈:“皇阿玛您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什么时候惦记过您的私库了,我就是举个例子!”


    又小声嘟囔:“况且现在您私库的那些银子,不少都是靠我给的东西赚的,本来就是我的。”


    “你说什么?”胤禛轻眯双眼,总觉得这小子没嘟囔什么好话。


    “没什么,儿臣是说,皇阿玛您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行不行,行的话儿臣就甩开膀子干了。”弘书嘿嘿笑道。


    “哼。”胤禛横了他一眼,想了想道,“你要办也不是不行,不过要注意把握好度,别给人留下话柄。”


    政敌被清除干净,朝堂也基本理顺,大权在握的胤禛看着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儿子,已经没有那么担心会一不留神失去他,所以对弘书想要搞出新东西也没有那么抵触了。


    弘书点头答应:“皇阿玛放心,我有数。”他想了想道,“不过,皇阿玛,我觉得朝廷可以成立一个专门管这一块的衙门,我这个报纸办起来后,肯定有不少效仿的。该有个衙门来审核这些想办报的人,给他们发办报许可证,只有有这个证的人才能办报,没有证的人办报就是犯法。”


    “嗯,还得有专门管这方面的律例,依法办事嘛。”


    弘书思维发散开,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以后这个部门还可以拓展,比如文人出书,不能自己找人印刷就出了,必须得申请书号,书的内容都得审核过才行。”


    “详细说说。”胤禛精神一振,问题一大堆,“书号是什么,怎么申请,由谁来申请……怎么保证印刷出来的内容是审核过的内容?”


    “啊这——”弘书被问到呆滞,苦笑道,“所以儿臣才说以后慢慢拓展嘛,您说的这些问题现在大多都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就现在这交通、通讯状态,还有皇权不下县的现状,就不可能把这一块儿抓起来。一个人给自己出了本书,只要不是大范围传播,或者有人告发,朝廷能知道?


    最重要的观念。


    “现在大家都习惯了找个书局就能自己出书,即便朝廷下了硬性规定,也没什么人会遵守。”民间就不说了,官员可能都不会遵守,甚至官场可能会形成一个潜规则,官员自己私底下偷偷出书,即便是他的政敌,只要不是生死相争的地步,也不会拿这事儿来攻讦他。


    “朝廷要想把这块儿纳入管理,还得从民间慢慢来,最好培养几个大的带头人,比如有几个足够厉害的书局,文人对它们趋之若鹜的那种;再比如在读书人中间有名声、有影响力的文人,由他们联合起来承诺遵守朝廷制度,这样才能形成正的风向。到时候有人偷偷出书,民间也会有人站出来检举。”


    就现在这种封建社会,官府想要管理出版这个行业,只靠那几个官员是不可能的,必须得官民合作才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还得让这事儿有利可图。如今出书的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写话本子的那些,就为挣个润笔费,剩下的就是求名,想要流芳百世。”


    “求钱的不必多说,他们也没什么话语权。有话语权的是求名的这帮人,朝廷可以搞几个官方推荐,比如‘童生必读十本书’、‘儒家入门读物’、‘《论语》注解十佳’什么的。或者搞几个奖项,什么‘孔子奖’、‘百家奖’、‘朱子奖’……”


    “不对,朱子就算了。”弘书说嗨了,才反应过来。


    前面说的还算有点道理,后头就开始胡扯了,什么官方推荐,听听那些名字正经吗?胤禛的脸本来都黑了,突然听他否定朱子选项,不由好奇:“怎么,你认为朱子不够格?”


    “我哪有资格认为朱子不够格啊。”弘书道,“就是……”他小心觑了胤禛一眼,“皇阿玛,我说了你不准生气嗷,也不准罚我。”


    清承明制,如今官方还是推崇朱子学说,以朱子的那一套仁孝治理天下。


    胤禛睨了他一眼,知道这小子估计不准备放什么好话,不过还是有些好奇:“说。”


    “朱子本身还行,但他的一些理念被人拿出来曲解的太厉害了,比如‘存天理、灭人欲’、裹小脚这些,我不喜欢这些曲解后的理念,但现在已经形成风潮,大多数人不会去专门了解朱子本来的意思是什么,他们只相信那些拿朱子做武器的那些人所宣扬的。想要纠正那群宣扬的人不现实,他们就是靠这个立身的,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先别宣传朱子了,先宣传宣传别的比较正常的理念,把这些人压下去,等将大多数人的观念掰过来了,有了正确的认知,再让他们自己去了解朱子。”


    第44章


    关于朱子的事不了了之,胤禛没有对弘书的想法说什么,无论他心里怎么想、现实怎么做,事实就是他登基以来一直自谓是康熙的承继者、做出的一切决定和政策都自诩是康熙的遗志,而康熙是最推崇程朱理学的,大清现在也需要程朱理学来维护统治。


    父子两个回到宴席上,众人已经看过好几遍动画片了。


    “皇上,六阿哥真是聪明伶俐,竟能想出这等从没人想出过的新鲜有趣的玩物。”熹妃笑道,“臣妾以为,您该好好赏一赏六阿哥。”


    乌拉那拉氏看了她一眼,道:“熹妃这可说错了,这东西洋人早就做出来了,几十年前就进献给了圣祖皇帝,咱们觉得新鲜,不过是见识少罢了。况且对咱们来说,这可能只是个新鲜有趣的玩物,但对福慧他们这些初初启蒙的幼童来说,这可是寓教于乐的好物。”


    胤禛点点头,道:“皇后说的对,此物乃西洋人最早制成,弘书不过是做了些改进,当不得赏。”


    熹妃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了些:“原来如此,是臣妾见识少了。”


    熹妃夸人受挫,其他本想要跟着夸夸的人都不由收回心思,默默做自己的背景板。


    弘历心中有些阴郁,额娘是夸弘书又不是骂他,皇额娘和皇阿玛怎么如此较真,皇额娘还暗指额娘没有见识,从前的皇额娘不是这样的,那么大气和蔼处事公允的皇额娘这是怎么了?果然像他们说的一样,皇额娘已经将额娘和自己当做敌人了吗?


    弘历缓缓环视一圈殿中,发现大家都在吃吃喝喝好像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就连被额娘养大的弘昼,也只顾着自斟自饮,仿佛不觉得额娘方才被皇后下了脸面。


    他默默垂眼,看着眼前的素底连纹青花小碗,只觉一阵烦躁,明明孝期都已经过了,宫里的一切都还是素淡的、寡味的,压抑、苍白、没有一点鲜活气。


    这偌大的皇宫,本该是金碧辉煌、灿烂繁华的。


    如今这样,住着当真是没有什么意思。


    不如,还是出宫开府吧,弘历心里渐渐开始松动。他本是不想出宫的,本来皇阿玛眼里就只看得见小六,他再一出宫开府,见到皇阿玛的次数变少,皇阿玛更想不起来他了。所以他是打算最近给皇阿玛上折请求,请求大婚后留在宫内居住,就以觉得自己学业仍不精深、想要继续在上书房进学的理由。


    弘历相信,皇阿玛听见这个理由,会同意的,他知道皇阿玛对他们教育的看重。


    但现在,弘历突然觉得,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固然比在宫外见到皇阿玛的机会多一些,但只要有老六在,他就得不到更多的重视。不如出宫,出宫开府后不但行动比在宫内更自由些,他也能找更多机会、更多办法来让皇阿玛重视他。


    比如已经下定的未来福晋富察氏,她的叔父是马齐,马齐一直是得皇阿玛重用的重臣,自己或许可以去寻求他的建议……


    弘历想了许多出宫以后该怎么做,余光忽然瞥见弘昼,对了,还有老五,得让他一起出宫开府,否则留在宫里,恐怕会被老六笼络去,这事还得让额娘同裕额娘说说……老六最会笼络人的那一套了,内务府、太医院、上书房、齐妃娘娘,还有老七,都被他笼络的服服帖帖。


    他才十岁而已,就这么会笼络人,以后还能得了?弘历有时候都有些怀疑,自己这个嫡出弟弟是不是妖怪变的,专门来针对自己,否则为什么不论做什么都刚刚好压他一线。


    无人知道弘历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如今坐在养心殿内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她们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今天吃什么、玩什么。


    ——皇上的后宫实在太安逸了。


    筵席散后,后妃们三三两两地回自己宫殿。因为承乾宫就在景仁宫后头,所以裕妃是跟熹妃一道走的,随行的还有去年选秀才分进她们宫里的两个小秀女。


    熹妃今晚自觉失了脸面,此时就不太想说话。


    分进承乾宫的郭常在年纪不大,是个疏朗活泼的性子,与裕妃很是相投,进宫不过大半年,两人关系已经处的极亲近。她没察觉到熹妃的情绪,只跟裕妃亲热的说道:“娘娘,今儿看的那个动画片可真有趣啊,您说咱们能不能跟皇后娘娘说说,问六阿哥借借那东西,以后每月给咱们放一次啊。”


    裕妃看郭常在跟看女儿差不多,笑道:“本宫方才就知道你一准要惦记,果然吧。”


    郭常在撒娇道:“可是真的很有趣嘛,咱们每日在宫里也无事可做,叶子牌都打腻了,难道娘娘不想换点新鲜的花样?”


    “你啊。”裕妃乐呵呵地道,“成日就想着玩,果然是在家里被你额娘惯坏了。不过你这性子也好,心里想得开,走到哪儿都能活得很好。”


    郭常在突然被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娘突然说这个做什么。”她性格确实不太上进,但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想得开的,在她才知道要入宫时也是战战兢兢、胡思乱想的睡不着觉,生怕入宫后不知不觉得罪了哪位娘娘被收拾,结果入宫以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她想多了,皇上的后宫比她爹的后院还清净,要是后半辈子都能这样过下去,她乐意的很。


    唯一一点遗憾的就是,宫里的娘娘年纪都比较大,热闹不起来。而跟她一起入宫的几个小秀女,都散在各个宫里,平日见面也不太容易——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她一样遇到这么和气的主位娘娘的,其他娘娘固然不会乱罚人,但也各有性格、规矩。


    比如此时同路的海常在,自己能同她常见还是因为熹妃娘娘喜欢邀请裕妃娘娘去景仁宫玩,但裕妃娘娘不想动的时候,熹妃娘娘却不会带着人去承乾宫,也不让宫里的其他人出去。


    还有咸福宫的懋妃娘娘,就整日礼佛、不喜出门,分到咸福宫的小秀女跟着做,如今瞧着都快‘不食人间烟火’了。


    “我是想着小五快要大婚了。”裕妃叹道,“选秀时匆匆见了两面也没有太了解,希望我那未来儿媳妇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我还想着早日抱孙子呢。”可千万别像弘时福晋似的,气性大,成婚六七年了,一直郁郁寡欢的,没有开怀过一次。


    这个郭常在就不好说什么了,她的年纪和五阿哥差的并不多,平时也是要注意避嫌的:“娘娘放心,您一定很快就能抱上大胖孙子。”


    裕妃又叹:“也不知道皇上这次会不会让小五出宫开府,我倒是希望他能留在宫里,他那个脾气,我真怕他出宫后没了皇上的管束,会惹出祸事来。”


    郭常在不懂这个,正要顺着裕妃的心意安慰两句,就听见一直没说话的熹妃娘娘开口道:“裕妃妹妹这却是想岔了,弘昼如今都快十八的人了,一直住在宫里像什么样子,何况他留在宫里除了念书还能干什么?本宫以为,还是出宫开府的好,出宫以后,封个爵位,皇上再给几个差事锻炼锻炼,他的脾气自然能磨过来。”


    裕妃不让人察觉的皱了皱眉,发生什么事?熹妃怎么忽然变心思了,今日去皇后娘娘宫中前她明明还想着让弘历留在宫里的,还专门把她找过去,带着弘历弘昼一起商量着怎么跟皇上说。


    裕妃摸不准熹妃在想什么,只能模棱两可的道:“姐姐说的也有道理,唉,本宫就是个妇道人家,想事恐不周全,还是听皇上的吧,皇上英明神武,做的决定准没错。”


    熹妃抿了抿唇,对裕妃回避不谈的反应有些不满:“皇上英明神武不错,但也不能什么都指望陛下,弘昼如今都是大人了,该有自己的主见,不能什么都等皇上安排,自己只做一个只会听阿玛额娘话的‘乖孩子’。妹妹啊,不是姐姐说你,你就是对孩子太不上心了些,有些事弘昼年纪小不懂,你难道也不懂吗?作为额娘,在他要大婚的这个当口,正该多教教他自立自强。”


    “唉,本宫有时候看的都着急,有心想多多教教弘昼,又怕妹妹你多心。”


    裕妃用多年养成的、没被察觉过的假笑道:“姐姐说的哪里的话,弘昼从小就是被你养大的,你说他是该当该份的,这有什么好多心的。就像我说弘历几句,难道姐姐你还会多心不成?”


    一开始只落后裕妃半步、紧紧黏着裕妃的郭常在此时已经默默地后退到跟海常在一条线,即便她性子再疏阔,这半多会儿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虽然两位娘娘脸上都是和蔼可亲的表情,但她却没由来地感觉到那表情上挂着寒气。


    郭常在偷偷看了眼海常在,心中不由佩服,这位只比她大两个月的姐姐,此时竟然还能保持一脸微笑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也不知这临危不乱的心性是天生的还是后天锻炼出来的。


    保持微笑、临危不乱的海常在:……(啊,刚才就不该觉得那奶茶好喝多喝了几口,怎么还没到啊,娘娘怎么走的这么慢,怎么办,要忍不住了……)


    努力让自己跟海常在学习的郭常在一边竖起耳朵听两位娘娘的交锋,一边在心里嘀咕,她刚才想得还是太简单了,皇上的后宫是清净,但也不是就完全岁月静好、没有一点争端了,自己一定要谨记,万不可搅到这些娘娘的争锋里去,缩着头,乖乖做自己的没心没肺小常在就好。


    也别惦记六阿哥的动画片了!以后碰见跟这些阿哥有关的事儿,有多远躲多远!


    裕妃的反问让熹妃顿了一下,才道:“本宫当然不会多心,弘历从小被妹妹养大,本宫知道,妹妹对他的心不比本宫少半分。同样,本宫对弘昼的心,也不会比妹妹少半分,刚才本宫也是担心弘昼,说话有些急了,妹妹你别介意。”


    “我当然不会介意。”裕妃笑了笑,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个鹌鹑似的常在,不经意的问道,“我只是有些奇怪,姐姐你先前还不想弘历弘昼出宫的,怎么突然变了想法?”


    熹妃像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本宫也是刚刚被皇后娘娘指点的那几句点醒了,咱们这些妇道人家,一直在深宫内苑,见识少些也没什么。但弘历弘昼他们作为皇子,以后是要给皇上分担解忧的,怎么能一直养在深宫里短了见识,还是出宫开府的好,能增长更多见识,更能为皇上分忧。”


    裕妃眨了眨双眼,觉得这理由很不能令人信服,她与钮祜禄氏相处十几年,很了解她是什么性子。她就是一个时刻想要表现自己很平易近人、实际上骨子里却很自矜自傲的人,皇后娘娘方才的那几句话,她只会觉得丢脸、不忿,至于反省、领悟?抱歉,裕妃从来不觉得这两个词能和钮祜禄氏扯上关系。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熹妃忽然改变了主意,不仅想让弘历出宫建府,还非要带上弘昼。


    裕妃如此判断,随后叹息,即便知道熹妃想要的是什么,她也无可奈何,做不到改变甚至影响最后的结果。她虽为妃位,却什么都没有,论起家世,这宫里哪一个不必她好?懋妃的爹好歹还是个主事呢,她爹就只是一个平郡王府的管领。


    说的好听叫管领,不好听些就是个管事,而且平郡王纳尔苏在去年因为犯错被皇上削爵,自家爹因为没有劝谏也被皇上申饬,虽未革职,但在如今的平郡王府也跟赋闲差不多。


    皇上登基之初,她也是很高兴的,毕竟自己儿子从此就是皇子,以后至少也有个贝子爵位世世代代的传下去。是的,她对弘昼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有个可以传家的爵位,从没想过弘昼能更进一步登上那个位置。她对自己和儿子有清晰的认知,知道这不可能,除非皇上的其他儿子都死光了,否则不可能轮到她的儿子。


    三阿哥,在没被皇上厌弃前,他可是长子,这个身份和年龄就比弘昼有优势;弘历,她亲自养过的,知道这孩子比弘昼有天分的多;更别说嫡出的、聪慧又机灵的六阿哥了。


    她的儿子哪一个都比不过,而她,也比不过以上任何一个的额娘,娘家同样。


    所以她从不妄想,也没觉得夺嫡这事儿跟自己母子俩有什么关系,只想着开开心心的活着,如果能活得足够长,说不定会有跟儿子出宫住的那一天呢。当然,这个想法太过大逆不道了些,裕妃并不敢表露丝毫。


    但这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察觉到熹妃的心思之后,她就清醒了过来。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低估了权势对人的诱惑,即使有个聪明的嫡子在那儿立着又怎么样呢,该动心思的人照样动心思。


    若没有六阿哥,对于熹妃的笼络裕妃从了也就从了,毕竟三阿哥已废,福慧固然得皇上喜欢,能力资质方面却也没有太亮眼的表现,何况年纪也小,弘历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但现在就是有个六阿哥!还处处比弘历强。


    裕妃就不想跟熹妃搅和在一起,拉着儿子去为别人的名利权势冲锋陷阵。但,让人无奈的是,她跟熹妃母子牵扯的太早、太深,已经很难撕扒开了。


    就像现在,皇上要是答应弘历让他出宫建府了,难道还会把弘昼留在宫内?不会的,要么一起留下,要么一起出去,单留一个在宫内让人怎么想?皇上是不是看重留下的这个当继承人啊?


    所以,出吧,出宫去吧,出去也好,出去了儿子就可以放开了,外面那么多花花事物,能吸引儿子的不要太多,从此耽溺于享乐与弘历渐行渐远不是很正常?


    至于儿子会不会惹出三阿哥那样的祸事?裕妃对自己儿子还是了解的,知道他虽然脾气急躁,心里却有分寸,知道怎样能让自己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想明白一切的裕妃笑容真切了些:“姐姐说的对,是我方才想短了,我倒是不指望弘昼出宫后能立刻懂事给皇上分忧,只要他能多长长见识,知道天高地厚,别惹出大祸来就成。等出宫以后,还得弘历多看着他,别让他胡来。”


    见她松口,熹妃满意的点头:“妹妹明白了就好,放心,弘历和弘昼从小一起长大,定会看着不叫他犯下大错。那,妹妹,你觉得让弘历弘昼何时出宫好?本宫以为还是在大婚前就出去的好,大婚就在宫外的府邸办,若在西二所办,那小小的院子,恐怕连新娘子的嫁妆都铺排不开,介时还要再从宫里搬到府邸,没得麻烦。”


    “姐姐说的是,我也觉得这样甚好。”


    “既然你也这样想,那咱们改日就去找皇后娘娘,请娘娘问问皇上。”


    “好。”


    随着两位娘娘讨论的越发细节,郭常在缩着的脖子渐渐伸展,呼,那股子寒气总算没了。


    然后偷偷看向海常在,咦,海姐姐怎么反而皱眉了呢?难道是有我没察觉的寒流?


    郭常在的脖子唰的一下又缩了回去。


    养心殿,乌拉那拉氏没走,她今晚会留在体顺堂安歇。


    “皇上,弘历和弘昼的大婚日子您可圈定了?内务府那边许多事都等着确定呢。”


    胤禛道:“还没,朕还在考虑。”


    乌拉那拉氏有些无奈:“那您别忘了,想好了告知妾身一声,有些东西提前准备不了,您别弄得太仓促。”


    胤禛点点头表示知道。


    一夜无梦。


    弘书伸着懒腰起床,终于又能搞事了,冲!


    上完一天的课,弘书直奔造办处,福慧在后面追他:“六哥,你去哪儿啊,等等我。”


    “我有正事,你回自己院子读书去,别跟着。”弘书道。


    福慧不听,倒腾着小短腿一路跟到造办处。


    造办处的管事已经换了人,面对弘书却还是如出一辙的谄媚态度:“奴才参见六阿哥,您好久没来了,奴才可是日日盼着呐,终于将您盼来了!”他的前任就是托六阿哥的福才升了官,他接任之前,也想着能借借六阿哥的光,一路高升呢,谁知道他接任没多久,六阿哥就再也没找过造办处做新东西,弄得他一直卡在这里不上不下。


    “哎哟,七阿哥也来了,奴才给您请安。”


    福慧摆摆手,根本没搭理他,直接黏住他六哥不放:“六哥,你要办什么正事啊?是不是要多做几个幻灯机?那能不能分我一个呀,我想自己弄个动画片……”


    福慧叽叽喳喳不停,说的弘书头疼:“好了好了,一会儿就让匠人给你做一个,你别说了。”


    福慧见好就收。


    造办处总管听完福慧的话激动不已,终于,六阿哥终于要做新东西了吗,这次又会是什么呢?想到那些每次带着礼物上门找他打探宫里又出了什么新鲜事物的商人,他就笑的合不拢嘴,这次必须得定个门槛了,可不能随便拿点什么东西都能进他的门。等这一波过去,他也能给自家换上玻璃窗棂了。


    说来也真是,明明是他们造办处做出来的东西,他却捞不到手,还要去找那些商人买。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这样的好生意就该交给内务府来做,如今把方子卖给那帮商人,哪有内务府来卖挣得多。


    “六阿哥,您要做什么,您说,奴才保证给您办妥咯!”


    早就说过,弘书不喜欢这些内务府的管事,但为什么他没有把葛荣提拔起来呢?因为葛荣不是旗人,不在旗,他最多也就能当个匠人的小头头,像内务府管事这些有正式品级的职位,只能由八旗旗人担当。


    “葛荣呢?”弘书直接问道。


    造办处总管笑容一滞,有些不自然的道:“葛荣啊,好像今日轮休了,不过其他人都在,你尽管吩咐,奴才保证能找到人把您要的东西做出来!”


    弘书双眼微眯,直觉不对:“那戴先生呢。”


    造办处总管顿了顿,道:“戴先生这个时间应该在匠房教学徒,奴才这就去给您叫。”说着转身就要亲自去。


    “不用。”弘书道,“我自己去匠房找。”抬脚就走,福慧自然紧跟不放。


    造办处总管伸手阻拦:“哎哟,六阿哥,匠房那地方又脏又乱,怎么能叫您贵脚踏贱地。不必您动身,您在这边坐一坐,奴才找个脚程快的,保证能以最快速度将戴先生带过来。”


    弘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福慧眉毛都立起来了,气势汹汹道:“你这狗奴才,还敢拦六哥的路,谁给你的胆子!这宫里六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不让开!”


    “不是,不是,奴才怎么敢拦六阿哥的路,七阿哥您误会了。”造办处总管讪笑道,“奴才只是怕那贱地脏了您的眼。”


    弘书一手捻着腰间的坠珠,一手背在身后,面色沉沉,冷冷地看了一眼造办处总管,低沉着声音道:“让开。”


    造办处总管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发寒,但他还是没有让开,继续赔笑道:“六阿哥唉,那地方您真不能去,万一您要是出个好歹,奴才怎么交代哟,这颗项上人头都不够赔的,求您体谅体谅奴才。您就在这等等,奴才保证马上就把戴先生给您送过来。”说完就冲旁边的手下使眼色。


    弘书越发觉得不对,他不过是想去见一见戴梓而已,这人怎么好像那匠房有什么天大秘密般,死活不让他去?


    不让他去他还非去不可了!


    “滚开。”弘书压着眉,见造办处总管没有要动的意思,利落地一脚踹过去。


    造办处主官冷不丁被踹到在地,唉唉痛叫:“哎呦,六阿哥,六阿哥,奴才做错了何事,您要踹奴才。”


    弘书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直奔匠房而去——这地方他来过,知道位置。


    福慧落后一步,盯着顾不得做戏,忙忙要爬起来的造办处总管,冷哼道:“好狗不挡道。”


    说完也不理他,径直朝他六哥追去。


    匠房并没有造办处总管口中说的那般脏乱,只是各种器械、材料不少,但看着也没什么问题,怎么就让那个狗东西死命拦着自己?


    弘书很快找到正用木头打造的鸟铳零件教学徒的戴梓。


    三年过去,经过太医的调养,戴梓的精气神好了不少,不再是才回京时那副风吹便倒的样子,瞧着精神矍铄、还能再活不少年。


    “戴先生。”


    “六阿哥,您怎么来了?”戴梓惊讶的迎上来。


    弘书道:“有点事,想做个东西。”


    戴梓惊喜:“是鸟枪吗?您又有新改进了?”这三年弘书没拿出新东西,戴梓也不觉得奇怪,他自己就是研究这个的,很明白如今的燧发枪已经到了瓶颈期,小修可以,但想通过零部件改进增大威力很难。即便六阿哥是个天才,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跨越这个鸿沟更进一步。


    “不是,我要做的另有他物。”弘书顿了顿道,“我本来是想找葛荣的,听说葛荣不在,才来找您。”


    他瞥一眼正赶过来的造办处总管,直接问道:“那个狗奴才死活拦着不让我过来找您,可是这里有什么问题?您知道吗?”


    刚刚赶来的造办处总管听见这话连忙叫屈:“六阿哥冤枉啊,奴才只是不想这贱地污了您的眼,不是这里有问题才不让您过来啊,您瞧瞧,您瞧瞧,这满地的木料,能有什么不对呢。”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戴梓,想使使眼色却又不敢在六阿哥眼皮子底下如此明目张胆。


    戴梓被问的有些迷糊:“啊?老夫没注意,这里有什么不对吗?”他四下望了望,困惑道,“没什么不对啊,一直是这个样子。李平、罗阳,你们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造办处总管没想到这位管不了的戴先生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乍然有些惊喜,然后死死叮嘱李平罗阳两个,试图用眼神警告他们别乱说话。


    李平罗阳两个对视了一眼,又偷偷看了看师傅、弘书和造办处总管,李平嗫嚅道:“回师傅,我、我也不知道。”


    可这态度明明就是知道什么。


    戴梓也是被陷害过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沉着脸道:“知道什么就说,六阿哥在这里,还怕有人能把你们怎么样不成。”


    弘书也皱眉看着这两个他给戴梓找的学徒,道:“尽管说,谁要是敢找你们麻烦,就让他来找我。”说完这话目光落在造办处总管身上。


    造办处总管手垂在身侧,狠狠地搓了搓衣袍,干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平有些犹豫,罗阳狠了狠心站出来:“六阿哥,奴才两人不知道这匠房有什么问题,但知道一点葛匠人的事,听说这段时间造办处内部有矛盾,葛匠人好像得罪了谁,家中接二连三的出事,他已经休假好几日了。”


    戴梓闻言皱眉道:“葛匠人家中出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他平日里沉迷研究,跟葛荣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多亲近,但大家同为六阿哥的人,若是有事肯定会搭把手互相关照的。


    李平道:“我、我们也是听说,并不确定。”


    况且师傅在造办处一直是一副超然物外的态度,平常也从不关心造办处内部发生的事情,他们以为,师傅并不想掺和进造办处内部的矛盾。


    造办处总管本来以为他们真知道些什么有些心慌,但听罗阳说完后反倒镇定下来,不等弘书开口就道:“六阿哥容禀,罗阳说的这事奴才知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葛荣和另外一个老匠人因为一点子小事吵起来,然后以他们为首的两拨人互相对立,在宫中时还好,但等休沐时,出了宫他们甚至对骂斗殴,奴才因为这事训斥过他们,也调解过,奈何葛荣是个犟脾气,就是不愿意和解。奴才也没办法,听说他家中有人因为斗殴出事,便给放了长假让他回家中照顾。”


    弘书冷笑:“方才我问你,你为何不说?”


    “这——”造办处总管讪笑,“这不是葛荣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嘛,奴才想着,他这事办的不好,给您丢了脸,想着私下告诉您的,谁知……”


    他看向弘书,那表情分明在说:谁知您这般着急,连个私下禀报的机会都不给。


    福慧忍不住站出来:“你这狗奴才少糊弄人,你方才分明就没打算跟六哥说!六哥,这狗奴才敢糊弄咱们,分明是没将咱们放在眼里,我看他说的八成是假的,还是把这个狗奴才送到慎刑司去,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


    福慧冲动了,造办处总管可不是能随便喊打喊杀的宫女太监,他是旗人,否则也不能做到总管这个位置上。


    果然,造办处总管脸色变了:“七阿哥,您这可就太冤枉奴才了,奴才哪里敢糊弄两位阿哥,哪里敢不将您两位放在眼里,您不能随意给奴才安罪名啊。况且,慎刑司那是惩治宫女太监的地方,别说奴才没犯错,便是犯了错,奴才好歹也是在旗的旗人,七阿哥要把奴才送到那儿去,未免太侮辱人了些。”


    他倒是一副遭受侮辱的样子。


    福慧被他这一番作态气的胸膛不住起伏,正要再说什么,被弘书拦住。


    “侮辱人?”弘书嘴角噙着冷笑,“看来四年过去,内务府的人都忘了慎刑司的地上还留着上一任内务府总管的血。”


    “叫什么来着,噢,好像叫李延禧。”弘书哂笑道,“爷这记性还怪好的,四年了还能记住名字。”


    “不过你,爷怕是就记不住了。”


    弘书微笑着说完这句话,脸色一变,喝道:“来人!将他拿入慎刑司,再去将咱们的来保大人叫来,爷倒要问问他,究竟是如何管这个内务府的。”


    一直默默跟在弘书身后的章元化、张德佑等人立刻上前,将造办处总管双臂拿住。


    造办处总管脸色剧变:“六阿哥,奴才没有做错任何事,葛荣之事也不是奴才的错,您凭什么将奴才押入慎刑司?您这是动用私刑,奴才不服!”


    “没有做错任何事?”弘书嗤笑,想要罪名还不简单,“收受贿赂、贪墨腐败、任内亏空,纵容手下为恶,凭裙带关系进阶,于任内之事、漫不经心,诸事怠忽、轻视法度。这些罪名,你想要哪一个?”


    其他的就不说了,只说收受贿赂,但凡是能在内务府有一点权利的,以这个罪名杀十个能有一个冤枉的都不错了,冤枉的那个也绝不会是眼前的造办处总管。


    “您没有证据。”造办处总管强撑道。


    “证据?”弘书冷笑,“想要证据还不简单,来人,去将这位‘总管’的官房好好搜一搜。”


    造办处总管脸色大变:“六阿哥,奴才虽然是内务府之人,却也是朝廷的官,您如今无职位在身,没有权利搜查奴才的官房,禁锢奴才。”


    “职位?你在说什么笑话。”福慧嗤道,“我六哥一个皇子,在自己家里处置一个奴才,还需要那东西?”


    这话实在,虽然弘书不喜欢封建社会的身份论调,但那要看是在什么时候,现在,他就不介意用身份压压人。


    造办处总管也知道自己那借口有多蹩脚,“六阿哥,您……”


    弘书不耐烦的皱眉:“把他嘴堵上,走。”


    他倒要亲自去看看,这造办处总管在瞒些什么东西。


    结果出乎预料,除了能证明这个总管自身罪名的一些证据外,并没有搜出来别的什么不对的记录或者资料。


    这不对,弘书皱眉,如果只是这点东西的话,这个总管没必要那么拦着自己,便是一开始就告诉自己葛荣的事或者让自己去找戴梓又怎么样呢,又什么事都没有。


    除非,有什么事是他以为戴梓师徒几个知道,或者至少有所察觉,所以才不想让自己直接去见戴梓,阻拦自己是想要警告一下戴梓师徒或者争取时间销毁一些什么。


    但还是不对,戴梓有自己撑腰,会怕他的警告吗?


    弘书皱着眉头,有些想不通。


    戴梓上前问道:“六阿哥,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弘书看了一眼似乎平静不少的造办处总管,“才是问题。”


    戴梓皱眉道:“老臣平日只顾着研究图纸了,没有关注这造办处的事,这两个徒儿,也被老臣拘在身边,少与造办处的人接触。要不,将造办处的那些匠人叫来问问?”


    弘书点点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头绝对有事儿,看这个造办处总管的样子,恐怕还不小,说不定还能牵连到现在的内务府总管来保身上呢。


    造办处的匠人很快过来,去叫人的罗阳还算聪明,叫的都是与葛荣关系亲近的人。


    “你们谁说说,葛荣家中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一直休沐,而这造办处,又有没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几个匠人突然被叫来还有些莫名,此时听到弘书提问,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站出来道:“回六阿哥的话,葛头家中这段时间总有家人受伤,葛头不得已,才请了长假回家。”


    “至于造办处……”这人小心道,“奴才等人倒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弘书皱眉:“我听说,葛荣是跟造办处的另一位老匠人发生口角,进而冲突,你们还跟着他还在宫外斗殴?他的家人也是因为这事受伤?”


    几个匠人听闻这话,连忙吓得跪下:“六阿哥明鉴,葛头是跟梁匠人有过口角,但绝没有斗殴之事,咱们也从没参与过。至于葛头的家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时间总有地痞流氓去他家的小铺子骚扰,葛头的家人气不过,才和他们打起来的。”


    第45章


    匠人们说不出来造办处有什么不对,葛荣之事与造办处总管说的虽有出入却也不是天差地别,顶多是这人添油加醋罢了。


    这样一看,好像是弘书冤枉造办处总管了一样。


    造办处总管的表情已经变成气定神闲,虽然在官房里也搜到了一些他贪污受贿的罪证,但这种罪名顶多叫他丢个官,他回去呆两年等风头过了再找人请托一番,照样能再出来做官。


    弘书看到他那个表现,更加确定,绝对是有什么事情,不是贪污受贿、任内亏空这种司空见惯的事儿,而是想要从宫里打探什么、得到什么的。他现在什么都没查到,要么是已经得到了送出宫、各种痕迹都被销毁,要么就是正在做但还没得到。


    弘书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他不该想着去查什么证据,他该先去抓问题的核心:这造办处、或者这宫里有什么是值得惦记的?


    转动大脑。


    打探阿玛的行踪消息?不,应该不是,阿玛那帮兄弟都让收拾完了,朝臣打听这干什么,他们天天见到阿玛的时间比这些宫里的宫人多多了。


    那还有什么呢……


    弘书一边想一边环视所有人,看到戴梓,嗯,他怎么忘了!鸟枪和弹丸的改进图纸!


    有人想从戴梓这边下手,得到鸟枪和弹丸的改进图纸。


    是谁!


    弘书腾的站起身,两步走到造办处总管跟前,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将他踹的跪倒在地,微微俯身道:“想从戴先生这儿偷图纸?”


    造办处总管瞳孔放大的那一瞬间,弘书知道,他猜对了。


    戴梓还有些懵:“偷图纸?老臣没感觉到被人窥伺,而且老臣这儿也没什么图纸值得偷啊?”他这里有的只是他自己研究改进连珠火统的图纸,但连珠火统这玩意,洋人也有,从他们那儿甚至能买的到,有必要在他这儿偷?他又没改进成功。


    至于其他的像弹丸之类的图纸,都在毓庆宫呢。


    戴梓看向两个徒弟:“你们有察觉到被人窥伺吗?”


    李平和罗阳也很惊讶,他俩对视一眼,罗阳站出来道:“师傅,您这么一问,徒儿倒是想起来有些不对的地方,有几回我和师弟给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装着您暂时不用的图纸的箱子似乎被动过,我和师弟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或者是您又打开找什么了,就没问您。”


    “我是有动过两回……”戴梓和两个徒弟还在那儿对时间。


    几个匠人中有聪明的也开始顺着这个思路想,不太确定的说道:“说起来,葛头和梁匠人发生口角,似乎就是因为梁匠人擅自动了葛头私下给戴先生做的零件?”


    弘书已经不想去查证据了,他皱眉道:“将他押下去,严加审问。还有那个梁匠人,也着人去拿住。”


    “戴先生,这造办处你先看着,我先走了。”


    他现在要去确定另一件事。


    养心殿。


    胤禛道:“出什么事了。”


    弘书上前道:“儿臣方才去造办处……”言简意赅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胤禛表情严肃起来:“确定没有被偷走什么?”


    弘书道:“目前看来应该是没有,戴先生那里只有一些还在研究的东西,其他的都在儿臣宫里,他们还摸不进去。”


    胤禛点点头,脑子飞快运转,思考这事儿可能是谁干的。


    老十?十四?弘皙?……


    他一边想一边问:“你觉得这事儿是谁干的?”


    弘书犹豫了一下,道:“儿臣觉得,可能是洋人干的。”


    “嗯?”这是胤禛未曾想过的答案,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鸟枪虽然差不多,但儿子改良过的弹丸确实比洋人的好用多了,“不过他们是从哪里知道弹丸改进有戴梓参与?”


    目前国内的洋人大多是从欧洲来的传教士,而在雍正元年末的时候,浙闽督抚上报,西洋传教士在境内盖天主教堂颇多,煽动人心,不让信教的大清百姓祭祀孔子,胤禛便下令将国内所有的天主教堂封禁,改为公所,又将分布在各省的西洋人集中道京城和澳门两地管控着。


    胤禛眉头紧皱,弹丸改进是在火器营里完成的,火器营在山里,一切都是在保密中进行的,之后配备也都只配给北边的边省军队,按说,这些西洋人甚至都不应该知道弹丸改进过才对。


    “皇阿玛忘了,鄂罗斯也是洋人。”弘书道,“圈在京城的洋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们从北边一路过来怎么可能不知道,咱们的人跟他们在黑龙江边境也不是没有过冲突。”


    虽然黑龙江那一段的边境早在康熙时两国就签署合约划定了分界线,但这几年边军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冲突,只是规模都比较小,大家损失都不大,两边官方就默认当不知道。


    胤禛还真把鄂罗斯人忘了,现在说起洋人大家默认的就是西洋人,至于北边的鄂罗斯人,嗯,他们还是习惯称呼为罗刹。


    “鄂罗斯使团是一个半月前到达京城的。”弘书道,“这个时间也够他们在京城打听消息、找门路了。”


    他一直有关注鄂罗斯使团的事。


    鄂罗斯这次派人来主要是为了和大清划分两国中段也就是外蒙古这一段的边界线的,也就是历史上于今年七月签订《布连斯奇条约》的那一次,在没有弘书的那个世界,大清因为一直没能彻底收拾掉准噶尔,担心鄂罗斯会在背后给予准噶尔支援,所以想要快些与鄂罗斯会谈出结果,两边立定盟约,在谈判中表现的就有些着急,而鄂罗斯一边找到马齐得到了大清这边的商谈策略和底线,最终在谈判中占据优势。


    胤禛沉着脸,一瞬间想了很多:“他们用谈判拖时间,实际想整备军队开战?”然后过来后发现大清的武备火力不对,所以想要偷到图纸送回国,研究对策。


    弘书摇摇头:“开战应该不会,但刺探机密偷图纸拿回去研究的想法肯定是有的。”


    《布连斯奇条约》因为不是在战败情况下签订的,所以在教科书上的定论是平等条约。


    但在网上却一直有其是不平等条约的言论,弘书为此专门了解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可以说,现在这个世界没人比他更了解如今以及未来几年鄂罗斯皇室的情况。


    现在以及未来几年,鄂罗斯对外发动战争的几率很小。


    如今在位是叶卡捷琳娜一世,她是第一个登上鄂罗斯帝国皇位的女性,改变了鄂罗斯帝国的继承人法律,为后世层出不穷的女帝们开启了继承皇位的合法路径,后世众所周知的叶卡捷琳娜大帝就是她的孙媳妇。


    而此时此刻的叶卡捷琳达一世应该正重病在床,再过四个月,也就是雍正五年五月的时候,叶卡捷琳娜一世就会去世,而鄂罗斯权臣缅希科夫将会矫诏,将年仅12岁的彼得二世推上皇位。但他也不会得意太久,彼得二世登基后不过四个月就联合鄂罗斯的保守派大臣将他流放。


    而彼得二世是个短命皇帝,流放缅希科夫后也没能大权在握,政权还是被保守派把持,然后在十五岁时去世,因为他没有生育,罗曼诺夫家族男性谱系至此绝嗣,鄂罗斯的皇位在经过一番争斗后落到了彼得一世的侄女安娜一世头上。


    所以说,起码在安娜一世坐稳皇位之前,鄂罗斯是没有心力对大清发起战争的。


    弘书了解这一段历史的时候还唏嘘过,大清在这次谈判中吃亏还是因为情报不足,如果雍正能知道鄂罗斯现在的情况,他肯定不会因为急着收拾准噶尔而草草与鄂罗斯定下盟约,说不定贝加尔湖就是中国的自古以来了。


    不过,现在这个如果发生了!


    弘书踌躇满志,鸟枪升级,准噶尔虽然还没有完全收入囊中,但这两年也被打得很惨,所以这一次阿玛不会急着和鄂罗斯签订盟约。


    而他,会想办法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包装一下告知阿玛,都不用后面彼得二世的那一部分,只要说叶卡捷琳娜一世现在病重,而鄂罗斯内部保守派和激进派斗的不可开交这两条消息,相信以在九子夺嫡中脱颖而出的阿玛的政治敏感度,会抓住这个机会,好好从鄂罗斯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贝加尔湖,传说中李白大大的故乡,我来了!


    虽然弘书确定鄂罗斯没有现在开战的想法,但胤禛不知道啊,他还是保留对这一部分的怀疑和警惕,道:“慎刑司不行,朕会让人将他们带去别的地方审讯。”


    弘书很想问一句,别的地方是指传说中的粘杆处吗?


    不过他还有些理智,没有问出来,只道:“皇阿玛,儿臣想找机会去接触一下那些鄂罗斯使臣,可以吗?”


    只有他亲身去接触了,才能找机会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包装成从鄂罗斯人那里打探到的。


    “你接触他们干什么?”胤禛皱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然他们在京城害人的可能很小,但万一呢,你出事怎么办。”


    “我就是想找他们练练鄂罗斯语。”弘书嘿嘿笑道,“我又不傻,不会用六皇子的身份去和他们接触的,我就说自己是徐以烜的堂弟,制造一个偶遇,认识之后就可以找他们练鄂罗斯语了。他们能打听到戴先生,说不定也知道我,徐以烜是我的伴读,能认识徐以烜的表弟,他们只会想着从我身上想办法接触徐以烜,害我有什么用。”


    虽然他的计划听着可行性很高,但理由太扯,胤禛不同意:“练鄂罗斯语找谁不行,咸安宫那些学子不够你用的?”


    废太子去后,在弘书的建议下,胤禛将在咸安宫开了个官学,专招八旗子弟进去学习各国外语,培养翻译人才,甚至开了翻译科的乡试和会试,虽然没有殿试,但考过会试的贡生也可以在吏部留名铨选补缺。


    “他们学的还没我好呢。”弘书道,“再说,学的再好能有人家从小说的好?况且他们肯定也有不同的口音、用词、语法习惯,这些死学是学不到的。”


    说的有道理,但胤禛依旧觉得他在找借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正的目的怎么能说,弘书道:“好吧,我就是听说鄂罗斯的皇帝是个女子,很好奇,想去亲口问问他们国家的男人都是怎么看这事的。”


    胤禛皱眉,对于女子为帝这事,虽然中国也有武则天,但他依旧接受无能,心里也认为这些能让女子做皇帝的国家都是蛮夷之邦,上不得台面。


    弘书四下瞄了瞄,嗯,没有生面孔,好,走到胤禛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胤禛的袖子,扭捏道:“嗯~阿玛,你就答应我吧,我就想见见鄂罗斯人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胤禛的脸瞬间黑成锅底,儿子还小时这样撒娇他倒是能享受,但现在顶着四尺半的身高搁这撒娇?


    “放开,几岁了,有没有点样子了还。”胤禛斥道。


    弘书放开,往下一蹲,仰着脸道:“您不答应,我就抱着您的腿不起来了。”说完作势要伸手。


    要不是亲儿子,胤禛就一脚踹出去了,他看了眼殿内明显在憋笑的苏培盛等人,无奈的捏捏眉心:“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耍无赖?”


    弘书不要脸的道:“只要皇阿玛您在一天,儿子就会耍无赖。”


    胤禛噎住,这小子果然是想气死他吧。


    “皇阿玛,我要抱了啊。”弘书手一寸寸往前伸。


    “滚滚滚。”胤禛到底没忍住,一脚踹了出去,将弘书踹了个屁股蹲。


    弘书下一秒就爬起来,笑嘻嘻的拍拍屁股和身上的脚印:“那我就当您答应了啊,儿臣告退!”说完麻溜的就跑了,不给胤禛说不的机会。


    “臭小子。”胤禛笑骂了一句后,立即沉下脸,“来人。”


    弘书第二天下学后和上书房的师傅请了几天假,然后告诉几个伴读这几天不用来了。


    第三日,他一早就出了宫,然后派人将徐以烜叫来。


    徐以烜看到他很惊讶:“六阿哥,您怎么出宫了?”不是说皇上给了任务,时间很紧,连上书房的课都上不了吗?


    “还穿成这样?”倒不是弘书穿的多简陋,他穿的其实就是正常中低层官家子弟常有的打扮,不过和他皇子的用度一比,差距当然就显得很大了。


    弘书叫他坐下:“从现在起,别叫我六阿哥,我现在是你表弟,叫洪柳。”


    徐以烜无语,洪柳,弘六,您是觉得我听不出来吗?哪怕是个临时用的名字,您就不能稍微用心点?


    弘书对此不以为然,用心和不用心有什么区别,那些鄂罗斯人难道能听得懂?


    “您想做什么?”徐以烜谨慎的问道,要是六阿哥要干什么危险的事,他今天拼死都要把人送回宫里去,阿玛这两年已经升职为翰林院侍讲,还被点为会试副考官,他家里好不容易看到更多希望,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放轻松,别用敬语,叫我表弟啊,或者叫小柳也行。”弘书拍拍徐以烜的肩膀,“我没想干啥,就是想去找鄂罗斯使团的人练练鄂罗斯语。”


    您看我是傻子吗?徐以烜脸上就两个字,无语:“您要找鄂罗斯人练鄂罗斯语还不简单,宣他们入宫觐见就是了。”


    这人咋这么较真呢,就不能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吗?你这样可不是一个合格小弟该有的样子啊。


    “哎呀,你别管了,反正你记得我的身份就行,今儿陪我去会同馆那边逛逛。”弘书道,“来,现在先练练,态度随意点,你怎么对家中弟弟的就怎么对我。”


    徐以烜很无奈,却不得不听话,废了老半天功夫才算让弘书满意。


    “行了,走吧,大佬出街。”弘书中二的挥手,要不是现在是大冬天,他势必要甩个扇子装一波。


    徐以烜想笑,六阿哥大多数时候都沉稳的不像个孩子,但偶尔也会有像现在这种跳脱的时候,就很好玩。


    如今还是正月,这时候的年味可比后世浓多了,虽然已经过了上元节,但街上仍旧张灯结彩的,就是如今天色还有些早,街上的人没有晚上多。


    弘书走着走着就被路边的摊点吸引了目光。


    “糍糕,又香又糯的糍糕,刚出炉的糍糕~”“混沌,荠菜馄饨,新鲜的荠菜馄饨!”


    “板栗,热腾腾的板栗~”可恶,一大早卖板栗未免有点过分了吧!弘书咽口水,感觉那板栗在曲手指勾引他,不行,忍住,你已经吃过了,没肚子了。


    以莫大毅力离开,还没走两步碰上更过分的。


    “挂炉鸽——”小贩一句话还没喊完,就有人上前:“来一个。”


    靠,忍不住了。


    弘书迅速走过去,高声喊道:“我也来一个!”还不忘徐以烜,“表哥,你要不要?”


    徐以烜还是不习惯被喊表哥,僵着脸道:“我不要。”


    弘书还是买了两个,递过去:“这个不大,你刚才吃的又不多。”


    徐以烜很无奈:“我娘不让我在外面吃这些,六……表弟,你也别吃了吧。”要是吃出点问题可怎么办。


    弘书才不听:“这有什么不能吃的,那么多人吃都没事,要有事那也是我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徐以烜:“……”很好,最起码六阿哥不是那种什么事都怪别人的人。


    鸽子并不大,弘书没两口就吃完了,看徐以烜还没动:“你吃啊。”


    徐以烜有些为难:“我拿回家吃吧,大街上进食……”到底不雅。


    弘书无语:“等你回去都凉了,这玩意儿再热一道可不好吃。”不过他也不想强迫别人改变自己的习惯,“那算了,你不吃给我吃吧。”


    拿过来几口吃完。


    等弘书吃完再抬头,已经到了会同馆所在的街道,这里比方才那条街还热闹些,因为知道里面住的有鄂罗斯使臣,许多摊贩都汇集在这里,想要挣一挣洋人的‘大钱’。


    弘书看着街上琳琅满目的早点,有些后悔:“该过来吃的。”可惜他现在肚子已经填饱了。


    “……”徐以烜问道,“表弟,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做什么?”弘书眨眨眼,“逛街啊。”


    徐以烜生无可恋的陪他从街头逛到街尾:“……然后呢?”


    弘书捏捏下巴:“走累了,找个茶馆坐一坐吧。”


    两人找了一个离会同馆不远的茶馆坐下,茶馆里有说书人正在讲三国演义,弘书听的眉飞色舞。


    徐以烜没心思听这个,就盯着茶馆外面靠近会同馆的那一面看,他心里其实有猜测,六阿哥肯定不是想找鄂罗斯人练鄂罗斯语那么简单,但他想接触鄂罗斯人是毋庸置疑的,或许,皇上交给六阿哥的任务就和鄂罗斯使团有关?一想到自己或许能在这个任务中帮忙出力、在皇上面前露脸,他就有些兴奋。


    盯了许久,徐以烜突然激动地道:“六……表弟,快看,那是不是鄂罗斯使团的人?”


    弘书看过去:“还真是。”


    “那我们现在就出去?”徐以烜跃跃欲试的想要起身。


    “出去干什么。”弘书道,“再看看,这人瞅着不像是当官的样子,咱们要吊就吊个大鱼。”


    果然有任务!徐以烜很振奋,若只是练鄂罗斯语,何必非要找个当官的呢。


    弘书叫来茶馆的小二问道:“那边那种洋鬼子来你们这喝过茶吗,喝的惯吗?”


    小二应该被不少客人问过这种问题,笑道:“来过,喝不惯,喝了一口就直皱眉,嫌咱们这太苦了,他们喜欢喝甜的。”


    “咦~”弘书咧着嘴,“甜的茶能喝?”


    “谁说不是呢。”小二惯常和人聊这些,“那些洋鬼子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弘书又好奇:“那你知道他们吃什么吗?该不会菜也要甜的吧?”


    小二道:“小的还真知道,那边的翠波楼您知道吧,那帮洋鬼子最常去那家,小的听他们家的小二说,那帮洋鬼子就喜欢吃肉,还是特别大块的那种,第一次点他们家的宫保鸡丁,嫌鸡丁太小了,还觉得翠波楼骗人呢。”


    “噗。”弘书忍不住笑喷,又跟这小二聊了两句,才把人打发走。


    又坐了一会儿,弘书起身道:“走吧”“啊?”徐以烜有些莫名,“不等了吗?”


    “一直在这儿太刻意了,偶遇偶遇,最重要的是偶知道吗?”弘书道,“先去别的地方待待,一会儿来这边吃午膳。”


    和徐以烜在别处商量了一下待会儿的行动纲领,两人再次来到会同所在的街道,弘书直接往翠波楼里走,边走边嚷嚷:“表哥,你等着,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宰你一顿!”


    小二满脸堆笑地欢迎:“二位小爷里面请,要包厢吗?”


    弘书回头看了眼徐以烜,假装为难了一会儿,才摆摆手道:“算了,还是在二楼吧。”


    小二心中就有数了,看来请客的小爷荷包里的银子也不多:“好嘞,二楼两位。”


    二楼已经有不少人,靠窗的好位置都被占了,弘书假装嫌弃的挑了一个过道边的桌子坐下:“下次我一定要选包厢宰你。”


    徐以烜配合着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行行行。”


    小二先送上免费的茶和花生米,然后请他们点单。


    弘书冲徐以烜道:“表哥你来点,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徐以烜就拿着菜牌假意为难。


    弘书一边催他一边喝茶一边用余光看着楼梯口。


    来了!


    只见几个戴着帽子,穿着18世纪贵族衣服,腰佩长剑的鄂罗斯人走上楼梯。


    弘书估算好时间距离,假装不耐烦的起身后退跨过凳子,要绕过去:“表哥你……”


    “啊!”


    与刚好走过来的鄂罗斯人相撞,弘书被撞得没站稳,手中的茶杯飞了出去,‘恰好’砸在一个鄂罗斯人身上。


    “谁啊,走路不长眼睛的!”


    第46章


    顺利与鄂罗斯使臣搭上线的弘书在晚膳前赶回宫,一回去就被叫到养心殿。


    胤禛上下打量了一回儿子,确定他没什么问题才道:“有人招了。”胤禛接手后当然不止审讯造办处总管和梁匠人两个人,还顺藤摸瓜抓了不少,所以才花费了两天时间。


    弘书凑上前:“怎么样,是谁?”虽然他觉得大概率就是鄂罗斯,但凡事还是要讲证据的,万一是他哪个还存世的便宜叔叔突然想不开呢。


    “是巴多明。”胤禛脸色不是很好看。


    巴多明,法国人,在康熙朝时比较得康熙的重用,经常担任大清与别国之间的翻译,也会在宫廷里教授拉丁文,培养外交人才。胤禛登基后,虽然没有康熙那样看重他,但也有给他安排差事,这次鄂罗斯使团的翻译就是由他来担任。


    现在既然交代出来的巴多明,那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鄂罗斯,但也不能排除其他西洋国家。


    胤禛很生气:“朕看这些西洋人,还是得都赶出去才行。”自己赏他们官做,他们却没有一点忠君之念,果然是没有丝毫礼义廉耻的蛮夷之人。


    胤禛其实更想将这些洋鬼子全部收拾了,不过那不现实,如今留在京城中的洋人各个国家的都有,虽然那些蛮邦小国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些在异国他邦做官的人,但要是己方没有理由就将人全都下狱或者杀了,那些蛮邦小国说不定会以此为借口联合起来与大清敌对,虽然大清不将这些蛮邦小国瞧在眼里,但他们联合起来,还是能给大清造成一些麻烦的。


    胤禛现在只想好好发展国内,不想和那些蛮邦小国纠缠不清。


    弘书知道阿玛正在气头上,劝道:“都赶出去也不现实,难道以后别国使臣来了也不接见不成,况且咱们的翻译人才还需要他们来培养。”他转移话题道,“您将巴多明拿下了吗?”


    胤禛点点头,那当时第一时间就拿下了。


    弘书追问道:“是背着人吗?没让人察觉吧?”自己的计划还没完成呢,要是现在让鄂罗斯使团的人知道巴多明被抓了,恐怕会打草惊蛇,他们会变得警惕,不轻易和人接触了。


    “朕还不需要你来操心。”胤禛睨他一眼,很不满儿子的怀疑。


    “那就好。”弘书松了口气,喃喃道,“那我也得快点了。”


    胤禛看着装都不好好装、纰漏百出的儿子,无语:“朕是不打算追究你要干什么,但你是不是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


    弘书嘿嘿笑道:“哎呀,我能干什么,我就是对外国人比较好奇。”他说着就扇扇鼻子,露出嫌弃的表情,“皇阿玛您不知道,那些外国人身上的味好大,难闻死了,他们还爱跟皇额娘她们一样扑香粉,混杂的味道别提有多怪了,我都感觉今天吃不下去饭了。您召见他们之前,一定要跟鸿胪寺的人说,让他们提醒那些鄂罗斯人好好洗洗。”


    胤禛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你自己要靠上去的,怪谁?朕就是召见他们,起码也得离十丈远。”


    弘书撇嘴:“我好心提醒您,您怎么还戳人肺管子呢。”


    胤禛道:“既然吃不下饭,那就滚吧,朕要用膳了。”


    有御膳可以蹭!弘书立刻狗腿:“感觉,只是感觉,我还是能吃得下的。”


    “哼。”


    在养心殿蹭完晚膳,弘书心满意足地回到毓庆宫。之后几天,他在尽量不让人觉得奇怪的情况下加快进度,与同样别有心思的鄂罗斯人保持住了良好关系,然后在对方主动教了他几回鄂罗斯语后,表示自己要离开京城了,离开前想要请客感谢他这几日的教导。


    请客当然要有陪客,弘书如鄂罗斯人所愿,请来了徐以烜。


    徐以烜今年已经十八,他的主要作用就是负责陪鄂罗斯人喝酒,把席上除了弘书以外的人都喝晕。


    包括他自己——这点徐以烜不知道。


    考虑到对方是拿酒当水喝的鄂罗斯人,弘书特意提前准备了高度白酒,又考虑到徐以烜的酒量,他搞了个小机关,给徐以烜倒的是低度酒。随着一杯杯酒下肚,桌上人脑子开始迷糊,言语间也没有那么谨慎了。


    弘书就笑看鄂罗斯人说汉语,徐以烜说鄂罗斯语,互相用他们认为严谨的、不动声色的,实际却错漏百出的话语试探对方,想要从对方嘴里探听出情报。


    鄂罗斯人想探听六皇子和皇宫的消息,徐以烜呢,则是惦记着六阿哥的任务,虽然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任务是什么,甚至都没确认过任务存不存在。


    终于,两人大着舌头说完估计他们自己都听不出来是啥的话后,一前一后趴在了桌子上。


    “表哥,表哥。”弘书推推徐以烜,再去推鄂罗斯人,“醒醒,醒醒?”


    很好,都晕了,这情况断片是肯定的,他们不会记得自己问过什么,说过什么了。


    弘书往自己身上洒了些酒,假装醉的迷糊,将守在外面的三人的随从叫了进来。


    先把鄂罗斯人送到会同馆,再和徐以烜分道扬镳,径直回宫。


    朱意远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吓了一跳:“主子您怎么喝这么多,奴才马上去叫太医。”前阵子弘书喝酒头痛好几天的事他还历历在目。


    弘书摆摆手道:“别去,没喝多少,备水,我要沐浴。”这一身酒味他自己闻着都难受。


    洗去一身酒气,又漱了口,弘书才觉得舒服些,他一直就不喜欢喝酒,也不明白这种难喝的玩意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


    收拾完自己,弘书便匆匆来到养心殿,一脸有大新闻的样子。


    胤禛于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他一眼,低下头道:“在外头喝酒了?”


    这你都知道了,您这眼线是不是太密了点。弘书道:“就喝了两口,其他全撒在衣服上了。”


    “浪费。”胤禛言简意赅。


    弘书道:“这可不算浪费,那件衣服拥有了超出它本身的价值。”


    “哼。”胤禛手下不停,对他的大言不惭不予置评。


    “真的。”弘书道,“皇阿玛,您那边儿审的怎么样了,巴多明交代没有。”


    胤禛一心两用,一边批折子,一边回道:“交代了,鄂罗斯人确实买通了他,不过他自己也有心思,想着图纸偷出来后自己临摹一份,送回教廷去。”


    可以,还是个忠诚的信徒,弘书暗想,就是不知道,死在大清的信徒,还能不能回归主的怀抱?


    “那皇阿玛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这群鄂罗斯人?”弘书好奇问道。


    胤禛手顿住,然后放下笔:“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弘书微微皱眉:“我倒是想把他们跟巴多明一样处置了,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巴多明跑到大清来传教、当官,是个人行为,大清怎么处置他都行,法国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小人物跑来说什么。


    现在这时候,大清在欧洲等国家眼里还是神秘的东方大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这群鄂罗斯人却不同,他们是官方正式派出来的外交使团,即便他们在大清犯了法,如果大清不想和鄂罗斯开战,就不能私自处置他们,必须得通报鄂罗斯,让他们来处置。


    可鄂罗斯使团干的这事吧,又不好明面通报的,就算通报了,鄂罗斯皇室表面先处置了,等他们回去后恐怕啥屁事都没有,毕竟人家是一心为‘国’么。


    胤禛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让人很不爽,明明有小偷想在自家偷东西,偏偏你还只能装不知道,不能打就算了,最好还别说出来。


    “再有两天,那群鄂罗斯人恐怕就会察觉到巴多明出事了,先看看他们会怎么做。”胤禛道,“若是再有小动作,就将他们遣返。”


    “他们恐怕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弘书道,“您猜猜,我今日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胤禛重新拿起笔:“爱说不说。”他不觉得儿子能打听到什么大消息。


    “啧,您怎么这样呢,配合问一句又不费什么力气。”弘书抱怨道。


    胤禛不理他,这臭小子就是越理他他越来劲。


    弘书无奈:“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今日问到了鄂罗斯皇室和朝廷的一些情况。”他将提前准备好的情报说了一遍,“皇阿玛,我认为,就鄂罗斯目前的内部情况,再加上他们这次落在咱们手上的把柄,或许这次谈判我们可以从他们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胤禛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打听到了一些实在东西,再次放下笔,道:“你想啃下哪块肉?”


    弘书斩钉截铁地说道:“土地!”


    胤禛微微皱眉:“北边的?那地方你没去过,可能不知道,那里天气极冷,一年的大半都在下雪,种不了地也放不了牧,并没有什么价值。况且,如今蒙古和西北的准噶尔等地且管不过来,便是把北边的地要过来了,也不过是交给蒙古各部罢了。”


    而这,可能会增强蒙古各部的实力和野心,到时候再起乱子,这几年西北的乱象已经够胤禛烦的了。虽然因为鸟枪的原因,清军实力大增,但只要打仗,最耗费的永远是钱粮,胤禛就感觉每次他刚攒起一点家底,想撸起袖子干点别的,西北那几个汗国就不消停,然后攒的家底全送到前线去了。


    弘书道:“我知道皇阿玛您担心什么,但有些东西,咱们即便拿来没用甚至有点小危害,也不能留给对方,因为那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儿子研究过万国舆图和咱们有的别国的地图,这几天和那些鄂罗斯人接触,想起了一些问题,皇阿玛,您让人将鄂罗斯的舆图拿来吧。”


    大清有的别国的地图并不多,毕竟那些国家离得实在是太远了,但相邻的鄂罗斯地图还是有的,靠近欧洲那边基本是空白,与黑龙江和外蒙接壤的那一片还是比较详细和准确的。在此时,那一片还不能说是归属于大清还是鄂罗斯,因为蒙古人和鄂罗斯人一直在这里相互厮杀、抢夺地盘。


    鄂罗斯这次来主要也是要商定这一块儿的归属权,划定两国分界线。


    胤禛点点头,吩咐苏培盛:“去将舆图拿来。”他倒要看看儿子今天能给他说出些什么害处来。


    苏培盛很快回来,将舆图在地上铺开。


    弘书一眼就看到重点,脱了鞋踩上去,走到贝加尔湖那一处:“这里,皇阿玛,这个湖就是重点。”


    “您看,鄂罗斯境内的几条主要大河,都与这个湖联通,如果让鄂罗斯完全将这一块据为己有,那么他们内部的水运将会全部连通,未来,但凡他们有点什么想法,都可以通过这几条大河快速将大量军队转运到咱们的边境。”


    胤禛神色严峻,也脱了鞋走上去,仔细看那几条标注的大河,发现果真如儿子所说。他以前没考虑过这些,一是没有将目光放在世界高度来看,也并不觉得这些蛮夷真敢大举攻过来;二是知道北边那里地广人稀,不会有大量军队的可能;三则是觉得,那地方还是蒙古人的地方,让他们跟鄂罗斯人拼杀也好,可以持久地消耗他们的力量,让他们更依赖大清,更乖顺。


    弘书还在继续:“我认为,鄂罗斯这次过来商谈国界,他们的重点就是这个地方。”他点了点脚下的那一片地方,“他们想要的,我们就不能给。最好是能将这一整个湖都拿过来,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鄂罗斯人一定不会同意,那最次,我们也要掌握一半的主动权。掌握了这里,不但能随时掌握鄂罗斯的动向,还能截断他们的东西联通。”


    “鄂罗斯的首都在西边,在欧罗巴洲,他们大部分的国民也在那里,实际上,他们目前对东边这一块的国土掌控力并不比咱们对西北的掌控力好,甚至他们离得更远、想要掌控更困难。咱们在截断他们的快速转运能力后,实际上也会变相截断他们对东边的统治,到时候,我们可以慢慢蚕食他们东边的这一块。”


    “这里或许不能种地、也不能放牧,但它也不是没有丝毫价值的,不说地下可能存在的各种矿脉,就说地面上那大片的森林,里面蕴藏的动物和药材,对咱们也不是没有用的。”


    “更何况,开疆拓土,才能配得上您的英明神武。”弘书以一个小小的马屁作为结尾。


    胤禛此时满心都是欣慰与自豪,这是他的儿子,才十岁,就已经将两国边境形势分析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这一刻,胤禛甚至觉得,鄂罗斯、边界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哪怕这次没拿下这块地,大清也收获颇丰。


    “好。”胤禛满意的拍拍弘书的肩,“这次的两国谈判就由你来负责。”


    “啊?”弘书傻眼,连忙道,“这可不行啊皇阿玛,您忘了,那些鄂罗斯人认识我的,我是以徐以烜表弟的身份和他们接触的。这要是他们看见我,肯定知道咱们有所准备了,谈判效果会差很多的。”


    “谁说要你出面了。”胤禛道,这些蛮夷之邦,还不配让他大清未来的继承人出面。


    “你在后面指挥,安排,谈判人选也由你来定。”


    “真的?”弘书立刻来劲了,他一直在考虑,怎么才能劝皇阿玛不要把马齐和隆科多安排进谈判队伍里呢,这不瞌睡就来了枕头。


    胤禛背着手道:“当然。朕会在会试之后接见他们,正式的谈判应该会安排在五月左右,这段时间,够你准备的了吧?”


    “够了够了。”弘书喜笑颜开,又确定道,“真的我想让谁去谈判就让谁去?”


    胤禛睨他:“朕一言既出,还能有假。”


    “太好了,谢谢皇阿玛!”弘书就差手舞足蹈了。


    胤禛轻笑道:“朕等着看你为朕‘开疆拓土’。”


    弘书被他一句调侃的有点脸红,他刚才就是想画个小饼、拍个小马屁增加说服成功率而已。


    开心了一下后,弘书想了想,还是道:“那皇阿玛,您能给我一个可以选择的大臣名单吗?毕竟我对朝堂上的大臣很多都不怎么了解。”


    即便是后世闻名的那些大臣,他了解的也比较浅薄,史书上寥寥几字的记录怎么可能概括完一个人真正的性情和完整的一生,何况那些词多半都有润笔美化过。


    胤禛再次欣慰的点头,没有被兴奋冲昏头脑,不盲目自大,追求实际,知道寻求专业意见的帮助,很好。


    “过两日给你。”他也得好好考虑考虑,除了领头的几个重臣,其他人得挑些有潜力的年轻人,若这次表现不错,可以当给儿子的未来班底培养。


    几日后,弘书便收到来自阿玛的长长的建议名单,六部尚书、八旗都统基本被一网打尽,除了这些位高权重的老头子之外,剩下的都是年轻人。


    “马齐、隆科多先排除。”弘书拿着笔开始划,“唉,好想选十三叔啊,不过他够忙了,还是别祸害了。嗯,张廷玉算一个,文官有了,再来个武将……”主事的人不需要太多,不然内部不和睦就不好了。


    弘书的笔在一个个名字上略过:“拉锡,蒙古人,满洲都统,可以,这身份叠加的好,就他了。”


    划定两个领头的,弘书就略过前面的老头子们,将目光放在年轻人身上。


    “徐本,嘿,徐以烜他爹今年多大了,哦,不到四十,行吧,也算‘年轻人’了。”自己人当然要关照,弘书在徐本的名字下画上一个圈,继续看,“顾综,顾八代的孙子,顾八代好像是阿玛的恩师吧?嗯,留下。”


    刘统勋、明安图、杭世骏、尹继善……


    “嗯?戴亨也在,吏部主事?”弘书挠挠头,他这两年有想过关照戴梓的几个儿子来着,可惜戴梓不知是过于刚正、还是被南怀仁陷害的有了后遗症,死活不愿意让他关照,所以弘书一直以为戴亨还在户部当笔帖式,“行吧,人家有能力,不需要我关照也升上来了,好事。”


    圈定最后一个戴亨的名字,数了数人差不多够一个谈判团了,弘书开始给这些人安排具体的职位。


    花费了一天时间,将人安排的差不多,弘书将名单递交了上去,胤禛一个没改不说,没两天就下发圣旨,令这些人组成谈判代表团,听六阿哥吩咐。


    西二所,弘历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面色阴鸷,胸膛起伏不定。


    两国谈判可是大事,皇阿玛竟然交给老六来管,他才多大!皇阿玛就不怕他把差事办砸,和鄂罗斯交恶吗!


    自己都十七了,皇阿玛却从来没给过任何差事,哪怕是去景陵祭陵,皇阿玛都没有让自己去,而是派老六。就这么看重老六吗!除了记性好点,爱弄些奇技淫巧,他有什么好的!


    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得尽快出宫开府,这样可以封爵、也能办差,自己必须得尽快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才行。


    上书房比不过,就不信在朝堂上他也比不过!办差可不是背书,不是记性好就行的,治国也不是一两个奇技淫巧就能治好的!


    下定决心,弘历很快行动,通过熹妃和裕妃、弘昼一起,向胤禛请求出宫开府。


    胤禛本来没想好要不要让两人就这么出宫开府,倒不是想着拿他们磨炼弘书什么的,经历过皇阿玛熬人那一套,他是真不喜欢。主要是他觉得弘历弘昼性格方面还有瑕疵,想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让上书房的大儒们再磨炼他们两年,等再稳重些再放出去。


    让他犹豫的是,怕将人留在宫里,其他人会理解为他在释放什么信号,到时候再蜂拥到两人身边,将两人影响成弘时那样子。


    不过如今两人既然自己强烈想要出宫,胤禛也就顺水推舟的同意,不能在上书房磨炼,也可以给差事磨炼,问题不大。


    要开府、年内还要大婚,那还是得给个爵位的,否则就光头阿哥那点分家银子和年俸,还不够一府人吃的。


    胤禛想了想,前两年出宫开府的允禧、允祜这两年表现还行,这次就一起把爵位封了吧。


    允禧、允祜封贝子,弘历、弘昼封贝勒。


    皇子当然要比皇弟好。


    第47章


    虽然这次内务府内奸事件最后没有查到来保头上,但他作为内务府总管,也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胤禛罚他降三级留任,原来是从二品,现在是正四品。


    来保接旨谢恩后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他差点以为自己也要跟着下狱了,还好还好。


    还是得抱紧六阿哥的大腿啊,下次发现什么不对,好歹能给自己点信号。


    想了一夜的来保第二日便去找侍卫营的老友,将周业调进内务府,做造办处总管。


    周业上任的第一天,就来找弘书谢恩:“奴才谢主子恩。”


    “不必谢我。”弘书道,“是来保提拔的你,我并没有和他说什么。”


    周业不这样认为:“若奴才不是主子的人,来保大人也不会提拔奴才。”


    虽然造办处总管的品级并不比三等侍卫的品级高多少,但它离主子和皇上近啊,立功的机会更多,只要不想前任那样自己作死,过不了两年就能升职。


    周业如今也算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知道他不是那等喜欢属下只会拍马屁谢恩的人,主动提起正事:“奴才昨天接到通知就先去葛荣家里看了一回,已经帮他将家人安顿的差不多,明日葛荣便能来上值,主子您要做的是什么?明儿是让葛荣他们过来毓庆宫还是?”


    “放在造办处吧。”弘书道,这次要改进的印刷机体积会很大。


    目前来说,外国的印刷术比大清还是要先进一点,大清现在用雕版印刷术的频率要比活字印刷术高一些,主要是因为成本问题,大清的活字印刷术目前还是以木活字为主,损耗率太高,民间个人大多承担不起。


    而欧洲目前用的是15世纪发明的现代金属活字印刷术,也称古登堡印刷术,国内没有引进的最大原因也是成本,四万多个常用汉字,光把这些活字做出来就要一大笔钱,可以说除了官方没人能承担的起这一套。


    弘书准备做的印刷机也是在古登堡印刷机的基础上改进,主要是将螺旋手板印刷改成滚轮机,以及配套的油墨、纸张等,提高印刷速度,只要印的数量够多,成本就会无限摊薄。


    他心里打着小算盘,印刷机前期研发的费用他还掏得起,不过等做金属活字这个大户的时候,就得去找阿玛要经费了。


    理由他都已经想好了,保证阿玛拒绝不了。


    在弘书抽空搞印刷机的时候,弘历和弘昼在挑府邸。


    弘历想要雍王府,但雍王府不仅是潜邸,还是亲王规制。他不想单独提出,想拉着弘昼一起打打感情牌遮掩模糊一下野心:“五弟,你觉得前廉亲王的府邸怎么样?我觉得不错,挺适合你的。”


    “……”弘昼很清醒,“四哥,这是亲王规格的,我现在只是个贝勒而已,选这里是逾制。”


    弘历道:“逾制的地方让内务府改改就好了,也不用你掏银子。听四哥的,这府邸还新,稍微改改就能住,你要是选了那些久不住人的宅子,内务府可没有时间全给你翻新一遍,到时候出宫了你还得自己花银子修缮,多不划算。”


    弘昼稀奇地看了弘历一眼,没想到有一天能从他的嘴里听到划算两个字,摇摇头道:“我觉得前九贝勒府就挺好的,不逾制,也不需要大修。”


    弘历有些着急:“选这里?你好好想想,不觉得晦气吗。”


    ……说的好像前廉亲王府不晦气一样,弘昼道:“这有什么好晦气的,咱们身为皇子龙孙还怕那一点点晦气。”


    弘历也反应过来自己着急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贝勒对于你来说只是开始而已,这府邸……最多就是个贝勒,你难道不想以后升郡王、亲王吗?”


    那当然是想的,但弘昼跟额娘聊过之后,目前的思路很清晰,就是出宫后和弘历关系远一点。所以他摇摇头道:“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还是不妄想了,老老实实当个贝勒,别犯啥大错让皇阿玛把我削了就成。”


    不待弘历再说,弘昼又笑着开玩笑道:“我觉得四哥你未来肯定是能当亲王的,不如你就选前廉亲王府吧。”


    他才不想住八叔那个倒霉鬼住过的宅子,弘历脸色微变、笑容勉强:“你太抬举你四哥了。”


    弘昼死活说不通,弘历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雍王府,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去跟胤禛说:“儿臣从小在雍王府长大,对那里感情颇深,想请皇阿玛将雍王府赐给儿臣。”


    胤禛看着眼前的四子,表情平淡的道:“你已长大成人,该离开家门展翅高飞,莫要一味贪恋过往,离不开家的人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不过朕也不是不近人情之父母,便将前廉亲王府给你吧,一墙之隔,想来足以聊慰你怀恋之情。”


    弘历的表情当场就有点没绷住,他勉强道:“前廉亲王府是王府规制,儿臣只是贝勒,不能逾制,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无妨,逾制之处令内务府稍作修改便是。”胤禛拿起一本奏折,“好了,退下吧。”


    弘历再是不甘不愿,也不敢在胤禛已经做出定论的时候表示反对,满腹委屈和憋闷的退下。


    走出养心殿后,他忍不住回头去看,一副皇阿玛高坐在上接见大臣的画面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脑海里,忽然间,皇阿玛的那张脸开始模糊,然后,变成了他自己的样子。


    弘历呼吸不由自主地变重,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大步离开。


    总有一天,他会坐上那里。


    两人府邸定下,内务府便开始改建修缮,不过半月时间便弄好,于是胤禛便挑了一个三月的吉日让两人正式搬家。


    弘书不知道选府邸背后的事,听到弘历和弘昼居然分别得了允禩允禟的宅子,无语中又有点好奇,这俩人咋想的?弘昼他还能稍微想通,毕竟这哥虽然不耐烦学习,但大多数时候脑子还是清醒的,历史上为了避嫌也搞出过许多骚操作,主动选允禟府邸明志也能理解。


    但弘历呢?弘书可不相信他没有争夺之心,所以是阿玛主动赐的?


    阿玛又是咋想的?他是打算把自己的儿子都跟允禩沾上边吗?


    虽然不理解,不过弘书也不打算去问,当一家之主明显偏心于你的时候,乖乖闭嘴当自己的既得利益者就好,别跳出来搞东搞西。


    一边指挥造办处的匠人搞印刷机,一边和谈判团开会,光这两件事就够他忙得了。


    会试过后,胤禛接见了等待已久的鄂罗斯使团,定下两方于五月开始会谈的章程。为什么一定要拖这么久?那当然是为了给儿子更多的准备时间,以及打打心理战了。


    自从鄂罗斯使团的人察觉到巴多明莫名消失后,就明白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一定是被大清知道了,但大清又表现的好像丝毫不知道这事一般,连最起码的责问都没有,这让鄂罗斯人心中惴惴,怀疑大清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在被胤禛接见后,鄂罗斯人没忍住,再次试探着接触了徐以烜。


    徐以烜在请示过弘书以后去见了他们:“他们还是老一套,先送礼拿钱砸,然后灌我喝酒,喝到差不多了又叫了人来陪,拐弯抹角地探听咱们对这次谈判的态度。”


    “我一句口风都没漏!”徐以烜说的很自豪。


    弘书倒不是不相信他,只是纳闷:“以你的酒量是怎么抗住他们的?”


    徐以烜道:“我知道我酒量没他们好,所以趁还清醒的时候猛喝,劲儿上来的又快又猛,我就只说鄂罗斯语,他们根本听不懂。”


    上次他喝断片之后,弘书给他复盘过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说过他后头说鄂罗斯语根本没人能听得懂,他才想着这样操作。


    弘书点点头,道:“这样还是比较危险的,毕竟你也不能完全控制住喝醉的自己,虽然你也不知道什么重要消息,但还是少尝试。要是再有下次啊,你就慢慢喝,喝到微醺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装醉,然后透漏些假消息给他们。”


    徐以烜对自己装醉的能力不太自信,但这是六阿哥交代的任务,他不想喊难,让六阿哥对他留下无能的印象,决定回去好好练练。


    不过……


    “我该透露什么样的假消息?我自己编恐怕编不好。”徐以烜觉得自己编不出能骗过那些鄂罗斯人的假消息,他这段日子虽然跟着他爹在努力研究鄂罗斯,但一个国家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被他研究透。


    弘书随口道:“这还不简单,往严重说就对了,不用担心不符合事实或者逻辑什么的,鄂罗斯人对咱们大清也没多少了解。比如,你可以跟他们说,其实准噶尔早被我们收拾完了,我们对他们暗中与准噶尔联络的事很不满,如果这次会谈没有满意的结果,我们就准备对北边用兵。”


    “啊?”徐以烜吓了一跳,“这、这能说吗?万一他们当真了,真要跟咱们打怎么办?”


    “放心,他们打不过来。”弘书见徐以烜还是惴惴不安,“你也不用说的那么直白,隐晦点、含蓄点,漏几个字就行,让他们自己猜去,具体怎么说回去问徐大人吧。”


    文字游戏徐以烜不是不会,只是事情重大,他不敢只凭自己的感觉来:“是。”


    徐以烜回家猛练装醉,弘书也出宫吃席,弘历弘昼的乔迁之喜他还是得去的,等大婚的时候还得来一回。


    先摆宴的当然是身为兄长的弘历,虽然心里不喜这个府邸,但弘历的乔迁宴还是办的很大。


    弘书打量着沿途的花花绿绿好似春日已盛的景象,确定这不是内务府给的那些物资能办出来的,弘历肯定自己贴钱了。


    允禧到得早,见到他便迎上来:“怎么才来。”


    “有事耽搁了。”弘书口答。


    允禧勾肩搭背搂住他:“下个月来我府上吃酒啊。”


    弘书道:“什么酒?要是纳小的酒恕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贺礼。”


    “想什么呢。”允禧乐滋滋地道,“是我女儿的满月酒。”


    “满月酒啊,好……什么?”弘书震惊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有女儿了?!”


    这家伙满打满算大婚都不到一年!


    第48章


    细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长女是允禧的妾室周氏所生,洗三都办过了。


    弘书埋怨:“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都没给妹妹准备洗三礼。”


    允禧笑道:“满月礼多送点就是了,你要是非想送洗三礼,过不久还有机会。”


    “?”


    允禧笑的自得:“嘿嘿,瓜尔佳氏如今也怀着七个月身孕。”


    好家伙,允禧一共就三个妻妾,这除了大婚比较迟一点的祖氏,两个早早赐下去的妾室全怀了。


    这家伙算实岁才十六啊,弘书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恭喜,又劝道:“你也别太冷落婶婶了。”


    允禧能听明白他的潜意思,拍拍他的肩道:“放心,我不是那等人,只是你婶婶如今年纪还小,再等几年。”


    周氏和瓜尔佳氏不是正经的秀女出身,所以她俩的年龄要比允禧大,而祖氏却是正经选秀出来的,如今算虚岁也才不过十六。


    弘书点点头,毕竟是长辈的家事,不好再讨论,便换了话题:“最近在做什么?”


    “吟诗作画、登高望远、踏青郊游、以文会友……”允禧说起这个就快乐的摇头晃脑,大袖一挥,意气风发。


    要不是弘书与他太熟悉,还真会觉得他这样子有点狂士风采,现在嘛,只会觉得他像二哈,不过这样也不耽误他嫉妒:“你就没想着干一点正事?”


    允禧两手一摊:“这些就是读书人的正事啊。”


    靠,真嫉妒读书人,不行,我不能如此快乐,你也不行,弘书阴暗的想着,笑眯眯地开始扎心:“那这些读书人的正事,何时能让禧叔你喜提一个郡王啊?”


    啪,允禧快乐的表情的没了:“为什么要在这么高兴的时候说这种扫兴的话。”


    “扫兴吗?好吧,那我不说了。”弘书假装遗憾的道,“本来还想问问禧叔你有没有空来,来给侄儿帮帮忙呢。”


    允禧眼睛唰的就亮了,最近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小六被皇上委以重任,负责和鄂罗斯使团的谈判啊。


    “行啊,小六,没想到你还能想着叔叔,我有空,特别有空,我鄂罗斯语你是知道的,学的不比你差……”


    弘书知道他误会了,示意他暂停:“等等啊禧叔,谈判代表团的名单已经定下了,没办法再加人了。”


    允禧失望:“那你刚才的意思是?让我去当翻译?也行啊!我可以……”


    “不是不是。”弘书道,“和鄂罗斯没关系,是我要打算做一份面向百姓的邸报,你有没有兴趣来帮忙?”


    报纸这个事情他以后肯定是没办法一直亲自关注的,那接班人就要早早的培养,最好是从一开始就让他参与进来,这样才能更好的理解他的思路,把握好这份报纸的基调,不会走了歪路。


    允禧就挺适合,他年纪不大,思想还未定型、容易接受新事物,身份不差,一方面不会怕以后暗地里的各种捣乱者,一方面他也能吸引民间人才来投稿子。


    “面向百姓的邸报?”允禧疑惑,“跟邸报有什么不一样吗?”


    “那可多了……”


    弘书正待摆开兵马和允禧好好说一通,却忘了此时他正在别人的宴会上。


    “三哥,你先和二十一叔、小六待一会儿。”弘历引着精神颓靡的弘时过来,说道,“小六,你帮四哥招待一下三哥。”


    弘书起身见礼:“见过三哥。”


    弘时表情复杂的微微点头道:“嗯。”


    他因为偷卖旗下兵备的事被皇阿玛下旨训斥、禁足府内,今日能来还是弘历特意去请旨,求皇阿玛结束他的禁足,让他来参加乔迁宴。


    弘时虽然傻,但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自己和弘历关系一向没有多亲近,弘历突然为他跟皇阿玛求情,恐怕只是想在皇阿玛跟前展现他的兄友弟恭罢了。


    所以他今天虽然来了,但态度并不积极,刚才面对弘历的嘘寒问暖也并不热情。没想到弘历直接把他带到弘书面前,当面交代弘书照顾他。怎么?这是以为自己对他不热情的原因是因为弘书曾经拉了他一把,避免了他成为八叔儿子的结局吗?是想告诉他,弘书也和他弘历一样,曾经帮他那一把是只是为了邀名吗?见他没有价值这次就不再管他吗?


    弘时觉得没意思透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更知道谁是最后赢家于他没有任何差别,皇阿玛在位时他都是如此境况,难道换个弟弟上去就能好?


    烦躁的弘时自顾自坐下,面无表情地道:“爷无需谁招待。”说完就开始自斟自饮。


    弘历有些尴尬,不过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只笑吟吟地道:“那三哥你自便。”说完冲弘书允禧二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有弘时在,再说报纸的事就不太合适,也不能转身就走,弘书只能和允禧闲聊:“你如今可有结识一些大家?”


    允禧兴致勃勃地回答:“那可不少,我跟你说,前岁我才出宫开府时,认识了一位克柔先生,克柔先生虽在京城声名不显,但可算大家,一手兰草竹石画的出神入化……”


    闲谈没几句,弘昼迟迟而来,连连道歉:“今儿赵家兄弟一案宣判,百姓将衙门外几条街都堵了。”


    赵家兄弟互殴案可是最近京城的大新闻,席间人顿时都谈起这个,弘书最近忙不知道,听允禧说完前因后果后有些可惜,可惜报纸现在一时半会儿弄不出来,否则以这个案子为突破点,他的报纸立刻就能在京城铺开。


    弘昼一来,弘历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就让开席。


    弘书用着金银餐具,吃着不比御膳逊色多少的美食,看着听说是京城四大名班的表演,心里忍不住计算,弘历今日这一宴花了多少银子,他的分家费够支撑他过多久这样的生活?算出来的情况不太乐观。


    弘书看了一眼正意气风发接受来客敬酒的弘历,希望你,手别伸的太长、捞的太多,否则,你亲爹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弘历的乔迁宴之后没几天,就是弘昼的乔迁宴,两者一对比,那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弘书都有些无语:“五哥,我不指望将我送的贺礼吃回来,但你好歹多给上点肉吧?”


    弘昼拍着他的肩大言不惭道:“老六啊,你五哥我决定信佛了,这些荤菜已经是特意为你们这些客人准备的,真的不能再多了,再多是对佛祖不敬啊。”


    我信你个鬼,我看你分明就是只想收礼,不想花钱,你可真是一点面子不在乎啊,怪不得以后能搞出办葬礼收礼的操作。


    弘书吃了一肚子菜回宫,补偿自己一顿夜宵,专挑肉吃,把章元化几个急的连连劝阻:“主子唉,可不敢这么吃,晚上该积食了。”


    不听劝的弘书晚上果然撑得睡不着,干脆起床钻进实验室,试验油墨比例。


    最近京城出了不少适合报道的新闻,对弘书很是刺激,想要快点将印刷术改进完毕,让报纸面世。


    还有允禧,上次在弘历府上说到一半被打断,后来没找到什么好机会,弘书打算等允禧办满月酒的时候去他府上两人好好聊聊。


    谁知天降横祸,满月酒被迫取消。


    荣妃去世,好歹也是太妃,他们这些皇子皇孙还是要守一个月孝的。


    弘书去诚亲王府上吊唁,离开时恰好遇到允禧,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去你府上吧?”


    允禧也惦记着上次没说完的差事:“好,你等我。”


    这不是弘书第一次来允禧府上,但还是他第一次进允禧的书房,看着挂满墙的画作,弘书调侃道:“看来禧叔你还挺有钱的嘛,能收集这么多名家名作。”


    “你肯定猜不到,我一分钱没花。”允禧嘿嘿笑道,“这些都是我出宫以后新交的友人,他们无偿赠送的。”


    “无偿赠送,我看是你厚着脸皮要的吧。”弘书羞他,“就这幅,人家要是拿出去卖,怎么也得能卖个几百两吧。”


    “好眼光!”允禧竖大拇指,“这幅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位克柔先生之作,他是江苏人,据说在他们那儿,他就是一画一字都难求。你看看,这是他自己提的诗……”


    一说起这些,允禧就很有兴致,亲自将这一副兰草图取下来,给弘书一点点讲解他的喜爱。


    这幅画确实不错,诗和字也很好,弘书就没有着急说正事,随着允禧的讲解慢慢欣赏,忽然,他注意到落款的一方印石:“板桥。”


    弘书想到一个人,问道:“这个‘板桥’是?”


    允禧看了一眼道:“就是克柔先生,克柔先生姓郑,名郑燮,字克柔,他还有两个号,一号理庵,一号板桥,也有人称他做板桥先生。”


    “板桥先生?”弘书眼睛倏地瞪大,“郑板桥?!”


    允禧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吓了一跳,揉揉耳朵:“这么叫也不是不行,你干嘛这么惊讶。”


    怎么可能不惊讶,郑板桥唉!那可是郑板桥!后世学子谁没有背过《竹石》,他现在都能张口就来好么!


    弘书激动地道:“他人呢?把他请过来,介绍给我!”


    “冷静,冷静。”允禧疑惑问道,“你听说过克柔先生?”


    “当然!”弘书忍不住拍允禧,“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认识他。”


    “嘶。”允禧被拍的有点痛,“我也不知道你知道他啊,再说,上次我不是在弘历府上跟你提起过克柔先生吗。”


    那谁知道郑板桥的字叫克柔啊,弘书道:“别说这些了,你先把人请过来介绍给我。”


    允禧揉着胳膊:“介绍不了啊,我是雍正三年和克柔先生认识的,他那时来京游玩,几月后就离开了,如今人正在扬州呢,我前阵子才接到他的信。”


    居然不在京城,弘书好生失望,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问起细节来:“板桥先生多大了?考没考功名?你要是请他来京城定居,可能性大吗?”


    允禧没想到他对郑板桥的兴趣这样大:“年纪,我想想,应该有三十多了吧,上次认识时,他还是秀才,信里也没说这两年有没有去考乡试。来京城定居,恐怕可能性不大吧,克柔先生喜欢四处结识友人,他在信里说,在扬州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短时间可能都会定居扬州。”


    “唉,我也好想去扬州啊。”允禧有些羡慕的道,“克柔先生说,他在扬州认识了许多画家,个个都很有才华。”


    听到扬州,弘书从激动中冷静下来,郑板桥除了诗画出名外,他还有一个团体也很出名,那就是“扬州八怪”,想来,现在应该是扬州八怪才认识的时候吧,他要是这时候非要把人找来,说不定以后就没扬州八怪了。


    这可不行,他还想多集邮几个名人呢,况且也是扬州八怪的这段经历和影响,才让郑板桥达到后来的高度。


    不急不急,知道了人在哪儿,还怕不能收入囊中吗。等一等,未来不仅能收获一个郑板桥,还能附带一个‘扬州八怪’,岂不更加美滋滋。


    弘书畅想着以后将扬州八怪收入囊中的美好生活,这几位不仅个个才华横溢,里头后来当了官的也都是大清官,能力也不差。以后一边替他干活,一边给他写诗作画,要是一不小心写出个‘不及弘书送我情’或者‘弘书亦未寝’的千古名诗就更好了,他绝对要把这诗列入教科书必背之列,让万千学子看到他的名字就恐惧,哈哈哈哈……


    允禧看着表情逐渐猥琐的侄子有些不忍直视,忍不住推他:“诶,做什么美梦呢,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


    弘书回过神,擦了把嘴,发现允禧诓他也没在意,而是搂着允禧‘好生商量’:“禧叔啊,你给板桥先生的回信写了没,没写现在写呗,我看着你写。”


    逼迫着允禧在信中好好将他夸奖了一番后,弘书才放过允禧,想起来他今日过来是有正事的。


    “咳咳,好了,说正事。”弘书无视允禧的幽怨眼神,道,“上次和你说了,我要办一份面向百姓的邸报,你愿不愿意来帮我,如果你愿意来并且做的好,以后我忙不过来的时候,这一块会交给你。”


    这个语气可不像是跟叔叔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在分派差事,所以,小六是在试探他吗?允禧深深看了弘书一眼,垂眼想了片刻,坐正道:“我愿意去做,但我不确定能做好,你说的面向百姓的邸报,与现在朝廷的邸报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弘书解释道,“这份报纸要全部用大白话来写,力图让哪怕不识字的百姓也能听人念一遍就懂报纸上在说什么。除此之外,报纸上登的内容,除了朝廷政策外,剩下的要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或者写他们感兴趣的事。比如,京城近日的粮价波动,明日是否会下雨,赵家兄弟互殴案的细节与后续,会试放榜时有没有进士被榜下捉婿,某家大人后宅小妾之间的争斗,某家男人上花楼被妻子抓破脸……”


    “等等等等。”允禧听他越说越离谱,连忙叫停,“后宅小妾、上花楼是什么鬼,你好好说,别开玩笑。”


    弘书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我没开玩笑,百姓们喜欢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


    “……”允禧有些艰难地道的,“百姓们便是喜欢,也是私下说说,在报纸上谈论这些,未免有辱斯文了吧。”


    用大白话写文章他还能理解和接受,毕竟面向的是百姓么,弘书未来大概率是要以天下百姓为子民的,但写这些东西,恕他接受无能。


    “小六,我知你心怀百姓,但你也不能一味迁就他们。百姓无知,需要的是引导和教化,而不是迁就和放纵,他们如今喜欢东家长西家短,你就办报纸来满足他们,那以后他们如果喜欢杀人放火呢,难道你也要想方设法满足他们吗?”允禧苦口婆心的劝道。


    弘书摇头道:“禧叔,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要放纵和迁就百姓,这其实也是一种引导和教化。”


    允禧觉得他在强词夺理:“那你说说,后宅小妾和上花楼被妻子抓破脸这种事能引导和教化什么?”


    自然是潜移默化让百姓形成纳妾和花楼不好的认知,为以后废除这两者的舆论战做准备,但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允禧也不会理解。弘书便道:“这两件事宣传的好了,可以让百姓认识到家宅不宁的根源,在社会上形成蓄妾和去花楼是耻辱之事的风气,抑制想要纳妾或者送家中女儿去做妾的人数,甚至还能起到监察那些官员的作用。”


    允禧不太认同,或者说不太理解:“去花楼就算了,朝廷确实有规定官员不得狎妓。但纳妾自古以来就是为了多子多福,怎么会是耻辱之事?”


    弘书叹了口气:“禧叔,咱们大清目前有三千多万丁口,你知道有多少男子娶不上妻子吗?”


    允禧当然不知道。


    弘书也不知道,大清现在人口都统计的不全,别说这种数据了,但他知道那个数字不会好看,史书上可是有过‘无妻者半’这种形容词的:“至少两百万,禧叔,你知道两百万有多少人,京城现在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一百万。你想想,这两百万人要是出一问题,会给国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即便他们分布在全国各地,也不意味他们带来的麻烦就少了,禧叔,你也是男人,应该了解男人,这些娶不上妻子的光棍汉,他们会有多躁动,他们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个地方种地吗?不会的,他们没有妻子,没有家,就不会有定性,也不会有牵挂,他们会四处奔逃、偷鸡摸狗,最后走上私通或犯罪的道路,他们就是地方上的不稳定因素。”


    “他们为什么娶不上妻?其一,女子本就比男子人少,便是天下男子一人只娶一妻,也有人娶不到妻子;其二,便是富人纳妾过多,让本就稀少的女性更少。第一点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但富人纳妾这事,却可以努力努力,起码能让娶不上妻子的光棍汉更少一些。”


    允禧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恐怕有些难,三妻四妾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如果咱们露出反对这种观念的意思,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弘书点头:“当然,所以我才没有上来就写硬邦邦的文章告诉大家什么什么是错的,不过是借一些故事让大家意识到,为了子嗣纳一二妾室没什么,但若只是好色而纳了一院子的妾室,就是令人看不起的,会成为大家的谈资。”


    允禧道:“这样倒是没什么,这样的人本来也会被人瞧不起。”


    弘书摇头:“那只是一部分爱惜名声的读书人会这样认为,实际上,在大多数人眼里,他们只会觉得纳妾多的人厉害。我现在想做的,就是让大多数百姓都能像那些爱惜名声的读书人那样想。”


    “这可就难了。”允禧叹道,“移风易俗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慢慢来吧,先从京城开始,从当官员的开始。”弘书道,“朝廷明明规定了官员纳妾的数量,总有人偷偷钻空子,咱们不写明是谁,会有人心虚对号入座的,也算是对他们的约束,要是能有人看了报纸给咱们寄信检举就更好了。”


    允禧闻言皱眉,迟疑道:“寄信给咱们检举?这、这是开言道啊,皇上知道吗?”


    “当然知道。”弘书安抚他,“你放心,咱们这报纸,皇阿玛就是最大投资商。”


    “投资商?”


    “就是掏钱入股的人。”


    “……”


    聊了聊报纸的内容和立意,弘书又跟允禧说起报社的架构:“目前,我是总编,你当主编,你的手下要有一群编辑和记者来负责内容,编辑负责写文章和排版,记者负责采访和采集新闻……编辑要文章写的好的,你在写话本子的那些人里找,记者要嘴皮子利索、善于打听消息、能跟老百姓打成一片的……”


    说了一下午,都只是说了大概,这还是因为现在条件不足,精简过。


    第49章


    将招揽人手组织报社架构的任务交给允禧,弘书便将大部分心神放在印刷机的改良上,古登堡原始机样已经做出来,在给匠人讲解要如何改良的同时,弘书也命周业带人将他试验计划的纸张和油墨做了出来,还未启动的,就剩金属铅活字了。


    这可是个大工程,最大的,就是要投入的钱。


    阿玛,你的私库,准备好了吗?


    弘书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到养心殿,准备拉投资。


    胤禛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这小子没憋好主意:“什么事儿。”


    弘书笑的一脸纯良:“儿臣没事就不能来给您请安么。”


    胤禛都不稀得多瞥他一眼:“那你现在请完安了,下去吧。”


    “别啊,皇阿玛,儿臣都多久没见您了,您就不想儿臣吗。”弘书卖乖,“儿臣可想死您了。”


    “哼,少跟朕来这套,有事就说事。”胤禛表示自己不吃这套,如果他的嘴角没有偷偷上翘的话,应该还是有几分说服力的。


    弘书嘿嘿笑道:“皇阿玛,最近蜂窝煤和玻璃的进项可还好?”


    这话一出来,胤禛就知道,这小子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是来要钱的:“朕就知道,你小子就盯着朕的私库,不将朕的那点家底掏空不甘心。”


    “说罢,又是什么要花钱。”


    弘书搓搓手:“就是,儿臣要改进的那个印刷术,用的是活字印刷,儿臣打算做金属活字。”


    “金属活字?”饶是以胤禛的定力,差点都没能坐稳,他忍不住道,“朕要是记得没错,你当初拍着胸脯说的是要降低印刷成本,你就是这么降低的?”


    反向降低可还行。


    “一套木活字就要多少银子,你现在还要弄金属活字?”


    弘书殷勤的上去给胤禛捏肩:“皇阿玛,你不能这样想啊,成本低不低,那是要跟最后的收益对比的不是,只要收益能达到成千上万倍,那就算现在成本花费了十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十万两?!”胤禛像拍蜇人的马蜂一样把弘书的手拍开,“你快走吧,你这伺候朕可受不起。”


    “比方,皇阿玛,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真找您要十万两!”弘书缠抱住胤禛的胳膊,“一万,最多一万,您给我一万就成。”


    虽然一下子少了九万,但胤禛总觉得这小子是在坑他,肯定虚报价格了!


    “一万也没有。”任由弘书抱着他的胳膊,胤禛不为所动地拒绝道。


    “怎么可能!”弘书不信,“您可是皇帝,私库里怎么可能连一万都没有,我不信,光京城今年冬天卖的蜂窝煤就不止这点钱。”


    私库里当然是有的,但胤禛总觉得弘书花钱有些大手大脚,得限制一下。


    “说没有就没有。”


    弘书瘪嘴:“那您能给多少。”


    胤禛盘算了一下,报了个价:“五千。”


    弘书跳脚:“没有您这么砍价的,您堂堂一国皇帝,怎么还对半砍啊!”


    胤禛丝毫不觉得羞耻:“要不要?”


    “这根本不够!”弘书气道,“皇阿玛,咱们光常用字就三千多个呢,我这次要做的金属活字是要用几种金属调和成的,本来一个就贵,别说做的中间肯定还有损耗率和次品率,最起码得做个三套出来备用吧。你算一算,一万都是儿臣尽力压缩后的成本了,五千怎么可能够。”


    这还是他只算了制作钱,其他人工、厂地、材料这些都是打算白嫖内务府的,否则要做这一套金属活字出来,一万两是绝对不可能搞定的。


    说的还挺有道理,胤禛不自觉有些犹豫,随后清醒过来:“那你非要做金属活字不可吗?木活字,泥活字,陶活字不行?这些成本不更低?你不要老盯着最好的,国家现在没那么富裕,能用就行。你不是老说能推广开的东西才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吗,现在怎么还忘了,你这印刷机改良了以后不打算推向民间了?要推向民间,这金属活字有几个人能做的起?”


    “木活字、泥活字这些只是一时的成本低,但它们的损耗率高、使用时间不长,长期算下来它们的成本是要比金属活字高的。金属活字虽然一次性投入高,但它们损耗率低、使用时间长、频次高,使用次数越多成本会被摊薄的越低,它是要走量的,是以后的大势。”弘书解释道,“一套木活字顶多用个几百次就会出现磨损字迹不清的情况,可这金属活字可能是能用几万次的,您想想,到底哪个更划算。”


    这笔账他还是会算的,胤禛若有所思:“你这一套金属活字真能用几万次?”


    弘书肯定的点点头:“这还是因为咱们头一次做,工艺不行,等以后工人培养熟练了,铸造的机器再改进改进,它的损耗率还能降,使用时间还能更长。”


    “我这一套活字铸造出来,又不是只能用于印刷我那报纸。”弘书苦口婆心道,“它用来印书也是极快的,您想想,现在花大价钱先把模子铸齐了,以后您想短时间内大量印书,岂不是方便的很,就说《百家姓》,等印刷机改好,那一台一天就能给您印一万本出来。”


    “当真?!”胤禛豁然问道,他还是头一次如此直观的知道弘书改进的印刷机会达到什么效果,之前弘书没说,他还以为弘书改进后的机器效率最多是现在雕版印刷的十来倍。


    “当然。”弘书肯定点头,这还是因为现在他只有印刷机,排版、上墨什么的都需要人工完成,若是把铸排机也搞出来,效率会几何倍的上涨,不过铸排机还是需要一定的工业基础的,不是一群人拿着锤子敲敲就能敲出来,除非这群人全是后来那种能手搓原子弹的国宝八级工。


    “不过也是《百家姓》字少,您要是想印《礼记》这种字多的,一天一千来本差不多。”弘书补充道。


    “那也够了。”作为一国皇帝,胤禛当然知道如果能大量印书,将书本价格压下来会有什么好处,“朕给你二十万两,多做几台印刷机出来,金属活字你做几套常用字之外,再把全部汉字都给朕铸造两套出来。”


    “如果钱不够,再来问朕要!”


    “二、二十万?”几分钟前他还在为了一万两卖力抗争,现在轻轻松松就入手二十万?二十万是什么概念,都快赶上国库的百分之一了!上个月朝廷赏兵丁一月钱粮也不过才花了三十五万两。


    阿玛哪来的这么多钱?刚才让他掏一万都跟要他命似的!


    弘书不由自主地用怀疑的眼神看向阿玛:“先说明,我不是不相信您啊。就是,您的私库真有那么些钱?不会从国库挪用吧?”


    要是在位的是康熙或者乾隆,弘书肯定是不会问出这话的,因为这两位的私库和国库根本划分不开,甚至‘以身作则’将国库的银子往自己私库划拉,但胤禛不是,他上位之后,就将私库和国库分的很开,绝不会公私混淆,而且康熙时期私库的很多不太光彩的收入来源都被他砍掉了。


    不止如此,这几年胤禛没少从自己的私库拿钱贴补前线将领,所以弘书才有此一问。


    “咚。”


    弘书脑袋上狠狠挨了一下。


    胤禛哼道:“朕看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敢怀疑朕监守自盗?”


    弘书捂着脑袋欲哭无泪:“你轻点哇,儿臣这颗脑袋可宝贵着呢,您的二十万想回本还得指望我呢。”


    胤禛却道:“二十万能不能回本无所谓,你只要将书本的价格给朕打下来就成。”


    弘书觉得他阿玛在说废话:“书本价格能打下来肯定就能回本啊。”


    胤禛作势再敲,弘书连忙抱住头离他远了些:“那就说好了,二十万,我怎么拿?您给金子还是给银子。”


    胤禛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给人。去把焦进叫来。”


    焦进很快过来,胤禛吩咐道:“这段日子你便听六阿哥吩咐,朕给他二十万的私库限额,没超过之前随他取用,若有超过,再来报朕。”


    焦进是管着胤禛私库的大管事,他最知道胤禛私库的情况,此时听到这番吩咐不免心中吃惊,二十万?!皇上没说错吧,是不是多说了个十?!


    但见屋内所有人都没有露出不对的表情,他就知道不是皇上说错了,心内不由震撼,早知皇上看重六阿哥,却没想到会这样看重!便是六阿哥现在是太子身份,也不见得能叫皇上给出这么多限额吧?


    反正焦进是没听说过,先太子能在先帝私库中随意取用的。


    “嗻,奴才遵旨。”


    焦进接旨后,万般小心地伺候着弘书往私库去,那态度比对胤禛也不差什么了。


    “六阿哥,您这次要取用多少?都要银子还是?”


    焦进带着弘书来到养心殿库房,谦卑的询问。


    弘书现在还有点像在做梦,看着库房的大门感觉不太真实:“嗯,除了银子还能拿别的?”


    焦进立刻拿出库房造册,说道:“皇上只说限额,没说只能拿银子,您若拿等价的东西也是可以的。库房里除了金银,您也可以取用瓷器、绸缎、珊瑚、珠宝、人参等珍物,或者铜、铁、锡、铅等矿物。”他顿了顿,又委婉的道,“至于古董、字画、孤本这些,如果您想取用,恐怕需要和皇上说一声。”


    他要字画孤本干什么,他又不是乾隆。


    弘书摆摆手,对矿物比较感兴趣,他搞金属活字消耗量最大的就是铅、锑、锡等矿物:“有哪些矿物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焦进二话没说就将矿物的册子找出来给弘书,“您看。”


    弘书翻开一看,瞳孔巨震,对不起,他刚才竟然敢小瞧阿玛连二十万都拿不出来,他有罪。瞧这些矿物后面的单位,万斤,只凭这些东西,就不知道要价值几何。


    好不容易平复心中的震撼,弘书忍不住问道:“我能问问,这些矿物都是各地矿场进献上来的吗?”


    除了这个途径弘书想不通他阿玛私库怎么会有这么多矿,反正不可能是他阿玛从国库截留的。内务府名下有几个小矿,但四五年时间也不可能攒下这么多啊,更别说种类还这么齐全。


    焦进诧异道:“不是,皇上不让各地官员进献财物,私库里的大部分都是抄家所得。按制,贪官的家产被清点后,一半充作军饷,一半充入私库。”


    弘书沉默,忘了,他阿玛还有个抄家的老本行,未来还会将这个老本行继续发扬光大。


    为以后的贪官污吏们点个蜡,弘书便收起多余的同情心,指挥焦进先取了自己需要的矿物,又提了五千两现银。既然现在有随时取用的特权,就没有必要全搬回毓庆宫的库房,麻烦不说,还招摇。


    他还是喜欢闷声发大财。


    钱到位,原材料到位,活干起来就简单了。


    进入五月,前前后后花了将近四个月时间的新式印刷机终于改良完成。


    造办处,弘书和一众匠人看着占了快三间屋子的庞然大物,心中激荡不已。


    终于,他们完成了!


    “上墨、上纸。”


    弘书稳住心神,发出号令,准备开始第一次试印。


    “开始!”


    “咔、咔,轰隆隆。”印刷机发出沉闷的响声,缓缓转动起来,转速越来越快,最终达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


    看着一张张试印纸如雪花般从出纸口吐出,在场的匠人们一边堵着耳朵,一边缓缓张大嘴巴。


    太、太快了!


    这就是他们一个零件一个零件造出来的吗?


    他们也知道速度会提高,但他们从没想过,真当这个庞然大物全力运转起来的时候,会是这般高效。


    “神乎其神,神乎其神!”有匠人喃喃自语,“这真是我做出来的吗,为什么我觉得如此不真实?”


    有人附和他:“我觉得它像是神仙造物……”


    “是我们造的,就是我们造的!”有人激动不已。


    “不可思议。”戴梓作为唯一一个没参与进去的旁观者,也难免为之失神,同时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研究的东西上,“我的连珠统若是也能如此高效……”


    弘书没有像他们一样失神,如今的速度虽然很快,但和后世纯机械化、一秒上百张的速度来说还是差得远,他站在出纸口,第一时间查看印刷出来的效果。


    “一号纸不行,油墨晕染太过,字一小就看不清。”弘书微微皱眉,给放纸的人打手势,示意换二号纸。


    有钱了,他就准备干场大的,准备了不同材质的几十种纸张和不同比例的油墨,打算一一实验过去,然后给这些纸张和油墨分级,等印刷成书籍以后再根据这个来定价。


    当然印报纸肯定会用最便宜的。


    眼看就要落钥,试验才做了一小部分,弘书不得不回毓庆宫,考虑到这几日他钻在造办处没出去过,而代表团那边马上要和鄂罗斯使团开始谈判了,他还没有过问,便嘱咐葛荣道:“这两日你们辛苦些,按计划将准备好的东西都试验过去,记录好用时用量,我有空就会过来。”


    只是按部就班的试验,葛荣他们不至于连这个都做不来。


    葛荣激动的答应:“六阿哥放心,我们这两日都不睡了,一定尽快将您安排的试验都做完。”


    “倒也不用这么拼,觉还是要睡的。”弘书有些汗颜,感觉自己在朝资本家靠近,这可不行,他不想以后上断头台,“休息好操作的时候才能更精细,再说晚上光线也不好,咱们现在就这一台大家伙,要是坏了,想要弄出来第二台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虽然阿玛那时候大手一挥说让他多造几台,但他也不会在还没有成功经验的时候就贸然上马,那纯粹是浪费钱,必然是要等这一台初代机运行一段时间确保没问题了,再开始造第二台第三台。


    葛荣立刻表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是奴才想岔了,六阿哥放心,我一定叮嘱他们小心谨慎,绝对不会将机器弄坏。”


    弘书点点头,回到毓庆宫洗漱一番后睡下,因为印刷机总算告一阶段,他这一觉睡得十分放松,第二日起的就有些迟。


    久违的来到上书房,其他人都早读好一会儿了。


    福慧看到他很高兴,用不打扰其他人的音量道:“六哥,你终于来上课了,我想死你了。”说完就要去搂弘书的胳膊,“你不在,我念书都没劲儿。”


    弘书瞧着他这动作怎么眼熟,伸出手指顶着他的额头往外推:“多大了,还这么黏糊,这么多人陪你念书还不够,非要我来?”


    福慧噘嘴抱怨:“哪儿有人,现在上书房才几个人。”


    弘历弘昼出宫开府,自然就不在上书房念书了,与他们前后脚出宫的是永璥,这孩子和他们差不多大,若不是为了叔叔弘为,早就在宫外娶媳妇了,如今弘为八岁,胤禛又将永璥才四岁的小叔叔弘皖养育宫中,他才算从宫里解脱出去,回了郑家庄。


    所以,目前上书房就剩下允祁允祕、弘书福慧、弘为五个人,弘书不在,包括福慧在内就四个人,允祁允祕都是明年就能出宫开府的年纪,比他大得多,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弘为倒是年龄相差不多,但他身份特殊,平常沉默寡言的恨不得当个隐形人,更不会和福慧这个得宠的皇子走的近。


    所以福慧的抱怨也不是没道理。


    弘书却不惯着他:“你的伴读不是人?”


    福慧语塞,他知道自家六哥隐隐是不喜不将奴才伴读不当人看的,不敢狡辩:“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他们都不能跟六哥你比,只有你在,我才有劲头学习。”


    “你读书是给我读的?”弘书抬抬眼皮,“我一会儿可得好好问问先生,你这几日到底有没有好好学习。”


    福慧顿时有些心虚,他这几日上课时确实偶尔走神,注意力不太集中。


    弘书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心虚,心想这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嗯,等等,这话怎么也有点熟悉?算了,先教训小弟要紧,这孩子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什么,读书时总要人看着,否则就容易三心二意:“你念书是给自己念的,不是给别人念的,这话还需要我跟你说?我不在你就不好好学了?是不是还得我把你绑腰带上才行?”


    “没有人我学习就没有动力嘛。”福慧狡辩了一句,试图转移话题,“六哥,你这阵子忙什么呢,上书房都不来了,现在忙完了吗?我今儿能去你宫里不,我想去实验室做实验玩,你不在他们都不让我进。”


    “不让你进是我吩咐的。”弘书无奈道,“你年纪小,试验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会受伤,我不在你不许自己偷进去。还有,你也别整日想着玩,你现在的重点是启蒙,三百千都学了四个月了,怎么听先生说你的释义还有错漏?皇阿玛念着你身体底子差,不让先生对你要求太高,但你也不能太过放纵自己了。”


    福慧委屈:“六哥你别一来就教训我嘛,再说我这学习进度不算差了,不是谁都和你一样聪慧的,不信你问问我那些伴读,他们家中弟弟和我差不多的。”


    弘书看向福慧的两个伴读,两人果然点头,帮福慧说好话:“回六阿哥,七阿哥的学习进度并不差,奴才等人启蒙的时候也是差不多半年时间学通三百千的。”


    弘书不禁反思自己:“所以是我要求高了?”


    福慧猛点头:“就是六哥你要求高了,先生虽然说我释义有错漏,但你没听到先生还夸我聪慧吗。”


    这当然是听到了,不过弘书觉得人家先生就是客气客气,否则难道还能说皇子笨吗,不过既然是正常孩子进度,那就代表福慧没有摸鱼太多,弘书略说了他两句也就算了。


    下课后,弘书准备去鸿胪寺衙门看看,福慧又黏上来。


    “六哥你不是说忙的差不多了吗?这又是要去哪儿,带上我行不行,我也能帮忙的。”


    弘书无奈道:“是造办处的忙不多了,我们和鄂罗斯代表团的谈判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准备去找和徐大人他们了解了解情况的,你能帮什么忙?”


    “啊。”他还真帮不上什么忙,福慧好生失落。


    弘书拍拍他的头:“好好学习,等你学有所成,就能帮上六哥的忙了,到时候六哥一定带上你。”


    “好吧。”福慧不是平常人家不懂事的孩子,乖巧的放开手,“我会好好学习的,六哥你以后一定要带上我。”


    弘书自是答应不提。


    离开上书房,弘书带着今日轮值宫中的徐以烜和鄂容安一路来到鸿胪寺衙门,恰好在门口碰到徐本。


    徐本连忙见礼:“见过六阿哥,您怎么来了。”


    弘书道:“今日有空,我来了解了解情况。”示意徐以烜和鄂容安两个,“我带着他俩来旁观,学习学习,可以吧?”


    “当然。”鄂尔泰今年以来在广西战果频频,如今是御前的大红人,徐以烜还是徐本的儿子呢,他怎么可能说不行,“您请进。”


    弘书来到代表团在鸿胪寺临时征用的办公室,除了张廷玉和拉锡这些大佬外,其他年轻人全在这个屋子里讨论开会,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资料。


    见到弘书进来,所有人慌忙起身见礼:“见过六阿哥。”边见礼边偷偷整理姿容。


    “请起。”


    弘书看着众人好似几天没回家的颓废外表,不由满意点头。


    这都是一群好员工啊,即使他这个领导不在,也都在兢兢业业的工作。


    第50章


    弘书在上首坐下,徐以烜和鄂容安给他上茶,准备分立他两侧伺候。


    “不必,你们找地方坐下,注意记录。”


    安排了徐以烜和鄂容安,弘书看向其他人,再次让坐:“大家坐吧,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别拘谨。”


    自代表团成立,弘书就召集所有人开过几次会,一开始还有人暗暗不服气他一个小孩子主持这么大的事,但在会上碰撞过几次后,如今个个都很服气,对他安排下去的任务也都尽心实任。


    “再过半月就要正式开始会谈了,说说最近的情况。”


    弘书先看向徐本,因为徐以烜跟鄂罗斯人有接触的缘故,如今徐本主要负责观察俄罗斯使团,和那边的人进行一些先期的必要接触。


    儿子还在一旁看着,徐本清清嗓子,尽量从容淡定的站起身道:“鄂罗斯人最近有些焦躁,好像是从他们本国传来了什么消息,具体是什么消息目前还没打探到,但看他们的表现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这阵子,鄂罗斯人接连拜访了几位大人府上,包括隆科多大人、马齐大人、恭亲王、简亲王……”


    徐本将鄂罗斯人这段时间的动向说的清楚,包括他自己家也没放过。


    弘书频频点头,在他说完后问道:“上次说要露假消息,他们信了多少?”


    徐本看了一眼儿子,有点为难的道:“他们一开始信了一些,与北边往来传递了一些消息,不过会同馆之前住过策妄阿拉布坦派来的使臣,他们后来好像是从会同馆伺候的下人那里问到了什么,确定了咱们还没将准噶尔彻底收拾掉,就没有再与北边频繁通消息。”


    弘书点点头,本来也只是用假消息扰乱一下视线,能暴露一些他们在大清内部的通信渠道也够了。


    “鄂罗斯人那边几次上书要求提前谈判时间,臣与他们接触,加上最新的,目前他们提出了边界、贸易、逃人、宗教、通商、外事等共十一个方面的谈判请求。”徐本将记录的折子递上。


    弘书看完后,大概了解了鄂罗斯方面的要求:“这个一会儿最后再谈,其他人也说下吧。”


    第二个开口的是明安图,他是蒙古人,在数学、天文历法和地图测绘这方面很有研究,弘书便让他负责北边即将商定的那一条国界线的资料信息搜集和目前占领那里的喀尔喀蒙古诸部落的情况。


    “目前,喀尔喀蒙古正在夺回北海(贝加尔湖)南岸两侧,从北边新送来的消息,四月天气稍微暖和后,土谢图汗部已经和鄂罗斯人发生了数次冲突,目前已经将北海东南侧的部分地方夺回,鄂罗斯修建的部分堡垒也已经落入土谢图汗部手中。”


    “薛灵格河(色楞格河)目前被车臣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掌控着东西两岸,不过靠近北海的一小截目前还在鄂罗斯人手中,喀尔喀蒙古传来的消息,车臣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今夏都打算对这里动手,想要将这一块夺回来。”


    “买卖城(恰克图)如今已经戒严,只有拥有通行证的鄂罗斯商人才能进入。乌丁斯克……”


    明安图不止将己方控制区和冲突区的情况说的一清二楚,包括目前在鄂罗斯控制下、而弘书图谋的东萨彦岭、安加拉河以及雅布洛夫山脉等地情况也摸得清清楚楚,听得弘书双眼异彩连连,这真是一个人才啊,这次过后一定要让阿玛大加培养,这样等他上位的时候,拿来就能大用。


    不过,这屋子里的哪一个又不是人才呢,我真是慧眼识珠,在一众名字中将这些俊才挑了出来。


    弘书美滋滋的想到,满意对明安图道:“不错,很全面、很详细,能只凭北边传来的消息和故纸堆中的记载做到这个地步,可见用心,你做的很好。”


    虽然弘书的年纪都能做明安图的儿子了,但在数学方面被弘书碾压过、地图测绘方面也学了不少有益经验的明安图,丝毫没有想摆长辈的架子,对弘书满心只有敬佩,因此得了夸奖也很高兴。


    其他人同样如此,他们这群人个个才华在身、精通术数,都是恃才傲物之辈,却在第一次见面就被弘书用微积分打的七零八落,早已收起心中傲气,后面几次开会中,又窥见弘书渊博的学识和高瞻远瞩的目光,更是打心眼里服气,心中只拿弘书当长官看,并不在乎他的年龄。


    此时见明安图得了夸奖,其他人自觉不比他差,发言更加踊跃。


    刘统勋负责搜集欧罗巴那边的消息,确定鄂罗斯面对的外部环境,他带来一个好消息:“近日安南国使臣来京,臣从他们之中打听到,欧罗巴洲并不平静,年初,西班牙和英吉利两国开战,欧罗巴洲其他国家或多或少也有参与,鄂罗斯虽未听说有动静,但这本身也是一种信号……”


    弘书对这场战争并没有印象,欧洲那一块从未统一过,所以大大小小的战争也从未停过,英国和西班牙更是从16世纪就打个不停,这一次应该也只是它们漫长战争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次。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只要那边打起来了,就代表鄂罗斯的外部环境并不安稳,即便历史出了他不知道的岔子,叶卡捷琳娜一世没有在这个月死去,鄂罗斯也不会轻易和大清撕破脸。


    杭世骏:“臣查询史料,故往我大清与他国签订条约……”


    顾综:“通古斯卡河源出北海……”


    尹继善:“若此次谈判能达成目标,臣以为买卖城太过深入我大清腹内,宜另设一地为两国贸易之地,臣有三个提议……”


    戴亨:“鄂罗斯国教为东正教,东正教与天主教都乃基督教流派之一,皇上前几年下令全国封禁天主教,臣以为,针对鄂罗斯人提出的传教士要求……”


    何国宗:“喀尔喀蒙古与鄂罗斯人在北海附近冲突已久,两方各有不少俘虏……”


    “……”


    待诸人各自汇报完最新的情况后,弘书对这次两国谈判的各项细节又有了长足的了解。


    “好,大家都做的很好!这一次若能达成目标,我一定一一为各位向皇阿玛叙功!那么接下来,我们根据最新的变动再来调整一下各项条例的既定目标和谈判策略。”


    最重要的当然是两国分界线,即使已经开过好几次会,也明确了目标,但于细节处各人看法不同,这一次又不免吵起来。


    “臣以为,通古卡斯河上游一线不能划江而治,南北两岸必须全握于我大清掌中。”


    “我反对,通古卡斯河从北海流出不远后会大片漫开,地域太过广阔,加上这一片地质特殊,难以全权掌控,与其要过来耗费人力物力防备鄂罗斯会有的小动作,不如一人一边,互相防备,牵扯鄂罗斯人的精力。”


    “我不同意……”


    “不、不,我们未来的目标是靠东这一片,所以完全没必要在北海西岸谋求太多,应该将北海南岸全线拿下……”


    “你这样意图暴露的太明显,应该这样……”


    “……鄂罗斯人不是傻子,你别老是自以为是。”


    “谁自以为是?!我那是高瞻远瞩!不要用你的鼠目寸光来质疑我!”


    “说我鼠目寸光?!……”


    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一个个青年才俊脸红脖子粗的,唾沫横飞,不少人袖子都撸起来了,要不是顾虑着今天这会议是六阿哥主持的,这会儿估计都在漫天飞纸片。


    徐本稍微清醒点,因为徐以烜在,他不想在儿子面前太失风度,此时正努力劝说各方:“好好说好好说。”


    “别激动别激动。”


    “对对,你说的有道理。”


    “啊,你说的当然也没错,大家这不是求同存异嘛,再商量商量。”


    弘书坐在上首又是忍俊不禁,又是无语凝噎,心里叹息,人才多是好,但也不是没有缺点,个个都很自信,虽然承认其他人有能力,但更坚持自我,谁也说服不了谁。现在还只是几个人开小会,等以后在太和殿开大会,那得是多么‘美妙’的一幅画面,他都不敢想。


    “咳咳。”眼见吵得差不多了,弘书站出来主持大局,“好,关于这一点,方才顾综、尹继善、杭世骏你们几个说的都很道理,这样,我们先……”


    拿出一个令几方都还算满意的方案,会议终于能进入下一个议题。


    一直讨论到天光全无,也才不过确定下四条大方向。


    宫门马上要关了,弘书不得不叫停:“今天暂时到这里,辛苦大家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早晨你们先行讨论,我午后便过来。”


    所有人立刻恢复彬彬有礼的样子,恭敬道:“恭送六阿哥。”


    弘书赶在最后一刻进入宫门,回到毓庆宫,回来后还不能立时歇下,他今天的课业还没做,做完课业又思考了一会儿明天的议题,快亥时末才上床躺下。


    陷入沉睡之前,他还在想,已经五六日没去上骑射课了,忙过这一阵一定要好好补一补。


    翌日,弘书又早早起来去上书房,上完上午的课后,再次翘了下午的骑射课,前往鸿胪寺,正午进去,天黑才出来。


    这样过了四五日,才算将所有要上谈判桌的方面定下最新的目标和策略。


    看完徐本整理出的折子,弘书点头道:“可以了,先送去给张大人几位看看,若无问题,我就去见皇阿玛。”


    若有问题,那当然是大家开会再修改了。


    “是。”


    弘书起身,伸了个懒腰,往窗外一看:“咦,今儿天竟然还没黑,稀奇啊。”


    “还真是,没想到臣等还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刘统勋开玩笑道,“这几日臣还以为自己在坐牢呢。”


    明安图笑道:“我觉得咱们还不如坐牢的犯人呢,起码他们不用干活。”


    这比喻倒是不过分,这几日弘书是午后才来,他们却是每日卯时天还没亮就来了衙门,等到天黢黑宫门快要关才走,披星戴月不说,就连饭都不能准时吃。


    弘书道:“那你们这几日可要好好晒晒太阳,过几日,你们可又要进‘牢房’了。”


    这话惹得室内众人齐齐笑出声,可不是怎的,等跟鄂罗斯人的谈判开启,他们每日‘坐牢’的时间不会比这几日短。


    不过一想到谈判最后会达成的结果,他们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恨不得立刻开始谈判,然后让自己的名字留在史书上。


    没错,这次谈判必定能青史留名,他们确信!


    告别徐本等人,弘书终于能有一天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回到毓庆宫。


    朱意远特别高兴地迎上来:“主子,鸿胪寺那边终于忙完了?”


    这几日看着弘书每日戌时才回,回来后还忙忙碌碌的歇不下,毓庆宫上下不知道多心疼,他们主子对每日睡够四个时辰之事可是很看重的,这几日却都睡不够三个时辰。


    “嗯,总算告一段落了。”


    “那您现在可要用膳?热水都是备好的,您用完膳就可以沐浴,然后歇息。”


    弘书无奈:“现在还不到酉时末。”


    “您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奴才瞧您黑眼圈都出来了,好不容易忙完,您就多补补觉吧。”朱意远劝道,“过几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您这几日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才不会让皇后娘娘担心啊。”


    弘书一拍额头,忘了额娘的生辰快到了,还好他几月前就吩咐人开始准备生辰礼,不至于现在才抓瞎:“东西试用的怎么样,有没有人有不良反应?”


    弘书给额娘准备的生辰礼是染发膏,会准备这个是因为他过年去请安时发现额娘在染发。


    乌拉那拉氏长白头发了,不多但也不少,这其实没什么,她今年虚岁四十七,若是弘晖还在,她都是当奶奶的人了,这个年纪在这时候白头很正常,按说是不需要染发的,但乌拉那拉氏还是染了。她不是想要保持年轻,她只是看着自己的白发有点恐慌,弘书才十岁,甚至都还没有开始议亲,她的身体却不再精力充沛,夜里常常惊梦,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用膳也逐渐没有胃口。白发仿佛是一个信号,告诉她身体正在加速老去,说不定等不到弘书娶妻生子,她就在某天去了。


    乌拉那拉氏不能接受,所以她染发,试图掩盖白发发出的讯号。


    弘书并不知道额娘的担心,他只以为额娘还是爱美的,所以看额娘用的土法染发膏效果不太好后,就想着自己做一个染发膏给额娘。实验室出来的东西免不了有一些科技,虽然用量很少,但弘书还是担心额娘的身体,所以做出来后除了让太医院的人帮忙检测,还在毓庆宫挑了一些人试用。


    当然是给足了赏银,凭人自愿报名的。


    “没有,主子放心,每日都有医女给她们诊脉……”朱意远肯定道,“效果也很好,染一次发能保持一个月的效果,掉色也并不严重。”他没说的是,报名试用的几个小宫女这阵子不知道多嘚瑟,其他没抢上名额的要不是知道这是做给皇后娘娘的贺寿礼,早就跑来求主子了,有的甚至表示愿意花银子买。


    “那就好。”弘书点头,“既然没问题,就挑好盒子装起来吧,盒子要瓷器的,精美些。”


    “主子放心,内务府新烧的瓷器都会送来给咱们先挑的,您要是都不满意奴才再去让内务府的人现做。”


    “那倒不必,不过一个容器罢了。”弘书摇头道,“你挑个合适的就是,额娘也不是爱奢华的人。”


    “嗻。”


    “对了,这几日造办处的人有没有来过?”这几天太忙,弘书都没来得及过问那边,不知道他们的试验做得怎么样了,印刷机有没有出问题。


    “周总管每日都会来送来印刷机的试验记录,奴才问了,他说这个不着急,奴才看您这几日太忙,就没有向您汇报。”朱意远道,“记录奴才都在您的书房放着。”


    弘书脚步一顿,转身就要往书房走:“我去看看。”


    “主子唉。”朱意远拦住他,“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您还是先用膳吧,啊,奴才求您了,不然皇后娘娘遣人来问奴才都不敢回话。”


    朱意远也是全心为他好,弘书无奈妥协,用了膳才被放去书房看记录。


    从记录上完成的进度可以看出,造办处的人每日都从天亮忙碌到天黑,一刻都不曾放松。弘书怀疑,若不是他提前交代过,造办处上下恐怕会大开夜灯,直接两班倒,用最短的时间将他交代的试验完成。


    周业交上来的不止是试验记录,还有印刷机这几天出的各种故障,以及他们的解决方法。


    “问题还是不少啊。”弘书翻看一遍,喃喃道,“大部分故障都是因为零件精度不合格,果然,纯手搓还是太难了,唉,什么时候才能把车床流水线搞出来呢。”


    做了一会儿流水线生产的美梦,弘书摇摇头,让自己认清现实,立足当下:“没关系,现在就当培养熟练工人了,第一台车床还不是手工搓出来的,现在的投入以后肯定会有回报的。”


    “明天就去造办处看看,还有允禧那边,人手已经找的差不多了,文章不知道练得怎么样,嗯,明天让人去拿一些回来看看,要是行的话,就开始做模板,开始准备第一期报纸的内容。”


    “报纸名字就叫《京城周报》吧,等人手培养熟练了,印刷机多做几台,再改成日报,嗯,要不要找皇阿玛题个字?算了,太夸张了,还是我自己题吧,嘿嘿,大清第一份现代报纸,这次印出来的第一份要好好收藏,以后搞个博物馆,放进去……唉,当初做的第一块蜂窝煤怎么忘了留下来呢,这也能放进博物馆啊……玻璃也忘了,还好,幻灯机这些都还留着,以后都放进博物馆……”


    “……我不止要出现在《清史》的帝王本纪中,我还要出现在历史的各个角落。”弘书碎碎念,发下宏愿,“后世学子们,为我的名字颤抖吧!”


    之后几天,弘书按照计划去造办处看过,又检查了《京城周报》的预备编辑们和记者们按他要求写出来的文章,虽然味儿还有点不对,但也达到了他的要求,念给完全不识字的人都能一遍听懂。


    这天,是千秋节,虽然胤禛按惯例停了前朝的行礼宴席,不过后宫还是办了一场小小的庆贺宴,邀请了宗室里关系亲近的入宫参加。


    允禧当然在也在邀请之列。


    弘书在给额娘送上贺礼祝过寿后,便来找允禧:“婶婶,我借禧叔一用。”


    允禧不满他的用词:“你当我是物件呢。”


    祖氏捂唇笑:“随意用。”


    弘书带着骂骂咧咧的允禧回到自己的座位,给他倒了一杯蜜酒:“行了,快把嘴甜一甜吧,你这副样子你那群光风霁月的画友文友笔友们知道吗。”


    允禧某方面也是奇才,自从弘书知道他和郑板桥交好后,就经常关心他的交友情况,这才发现,这位借着郑板桥搭的桥,竟和扬州等地的文人们成了笔友,只靠书信来往就已经彼此引为至交,如今,紫琼崖主人这个名号在扬州的文人圈子里也算是人人皆知,据郑板桥回信说,都是正面名声。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允禧宗室的身份就不好说了。


    不过宗室身份带来的也不见得全都是好处,无论如何,允禧能在从未去过扬州的情况下闯下偌大名声,属实不错。


    允禧哼道:“我的挚友们可不会像你一样用词粗鲁。”


    “啧。”弘书摇摇头,面都没见过,就是挚友了?恕他不懂古人的挚友标准。


    还是说正事吧:“编辑们写的文章我都看了,还不错,勉强能达到我的标准。宫里的印刷机也试验的差不多了,我已经画好了报纸的模板安排,你一会儿带回去,和他们商量商量,看有没有需要改动的,然后就开始准备第一期登报的新闻吧。”


    “第一期的新闻,务必要保证真实性,决不能出现错误的信息,模棱两可的也不行,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咱们争取六月就发出第一期,能做到吗?”


    “没问题。”允禧一副你别小瞧我的样子,“我们这两个月将京城每条巷子都摸透了,发展了不少线人,已经掌握了不少新闻,你看的那些练手之作都是我们这阵子挖出来的。”


    “不过还有个问题。”


    “什么?”弘书问道。


    “办公的地方啊!总不能一直在我府上吧。”允禧道,“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个正规的衙门,不能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吧!”


    “额…”弘书有些尴尬,报社都临近开业了,他竟然忘了给手下大将解释他们所做事业的性质。


    “…咱们不算是正规的衙门。”


    ——真的是忘了,绝对不是忽悠。


    “什么?!”允禧眼睛一瞪,他还指望着这事办好了升郡王呢,你现在说这不是正规衙门?


    “这不是皇上交代的差事?钱都皇上掏的?!难道你是骗我的!”


    “你小声点。”弘书嘘了他一声,解释道,“我当然没骗你,这事是皇阿玛答应了我才做的,造印刷机的钱也是从皇阿玛私库拿的。但咱们这个报社不是朝廷直接管辖的衙门,只能算是皇庄一样的半官方商号。礼部如今新成立一个报业司,以后会专管咱们这些报社,不过他们也只是审查一下办报人的资质,发放办报资格,偶尔抽查一下咱们发行的报纸的内容有没有违规之处。咱们内部怎么运行,发什么新闻,挣的利润怎么分,他们都是管不到的。”


    但这落差对允禧来说还是有点大,他道:“等等,你让我捋捋,咱们这报社只是跟皇庄一样的商号的话,所以就相当于皇上是主家,你是管事,我是掌柜的?”


    额,总结的还挺贴切。


    弘书勉强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允禧一口将杯中酒闷了,攥着酒杯问道:“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那恐怕是来不及了。”弘书无辜道,“我都跟皇阿玛报告过了。”


    允禧吐出一口气,拿起酒瓶就开始一杯一杯的灌自己。


    “好了。”弘书看不下去,“这是蜜酒,你今儿就是喝两坛子,也醉不了。”


    “呜呜。”允禧嘴一撇,开始假哭,“我堂堂一个贝子,竟然变成掌柜的,早知道我绝对不会心急上你的贼船,我应该再等一等,上书求皇上分派差事,就算不能去修书,哪怕去修陵也好啊。”


    弘书无情道:“你去修陵,还不是相当于管事?”


    “就算是管事,那也比掌柜的大一级,好听多了。”允禧破罐子破摔道。


    弘书无语,只能安慰道:“好了,这只是暂时的,又不会让你管一辈子这个,你要是做的好了,以后肯定能主管报业司,看在你是我亲叔的份上我才会说,你别看报业司现在只是礼部下属的一个衙门,主官才是五品的主事,皇阿玛对报业司的期望大着呢,预备以后将它发展成跟鸿胪寺一个品级的衙门。”


    “真的?”允禧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弘书眼也不眨地道,“这可是我跟皇阿玛两个人当面说的。”


    只不过是我给阿玛说的,阿玛也没提反对意见,这可不算骗人,毕竟以后我妥妥的上位,宣传部、新闻办公室、新闻出版署这些肯定是要搞起来的。


    你问报业司要多久才会升级成宣传部?放心,在我有生之年一定会的。


    至于我的有生之年会有多久,嗯,我争取活他个一百岁。


    不行的话,向天再借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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