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弘书晕倒那瞬间,胤禛脑子里徒然冒出许多阴谋,他扑过去,一把将儿子抱起,抖着手去试探弘书的鼻息。
还有气息,胤禛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
弘时几个楞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康熙稳得住,只怔了一下就道:“梁九功,叫太医。”
他御驾出行,随身携带御医。
梁九功三步并做两步奔出门,叫来了太医,随驾的是太医院院使,他速度更快,还以为圣体出问题了。
发现是雍王府的小阿哥,悄悄松了口气,只是一搭上脉,他不由皱起眉头。
胤禛的心随着他的眉头高高吊起。
院使又摸了一会儿,神色严肃的对康熙回道:“皇上,小阿哥这是痘疹之症。”
“什么!”胤禛不敢置信,然后反应过来,冲弘时几个道,“你们快出去!”
弘历弘昼还没种过痘。
弘时踌躇,没动,弘历弘昼吓住了,也没动。
康熙神色一凛,吩咐道:“梁九功,将几个孩子带出去,接管圆明园,禁止出入,将弘书接触过的人全部看管起来隔开,查天花是怎么来的,让守在园外的人去叫太医院的人过来。”
“谢止,你负责弘书。”
院使谢止立刻答应。
康熙得过天花,胤禛种过痘,倒是不必担心他们。
弘时本来要被带出去,此时却站出来道:“阿玛,我种过痘,我来照顾六弟吧。”
“不用。”胤禛皱眉道,“你看好弘历弘昼,他俩有情况第一时间叫人。”
“是。”
弘历弘昼心慌意乱,本能想找阿玛寻求安慰,又害怕阿玛怀里那个定时炸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胤禛慌乱了一会儿,已经镇定下来,抱着弘书跪下:“儿臣先去安顿弘书,稍后前来领罪。”
康熙摆摆手:“领什么罪,快去吧。”
这种情况治什么罪,只看老四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个儿子爱重颇深,不可能用孩子来做筏子。况且就算要害他,也不会用天花,谁不知道他得过天花。
弘书醒来时,看到的就是骤然憔悴了一大截的便宜爹,和眼眶通红的额娘。
“乖乖,你醒了!”乌拉那拉氏惊喜地扑过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胤禛没有说话,但表情也是难得的激动。
弘书猜到自己应该是成功种上牛痘了,用软软的小奶音回答道:“头晕晕的,好热啊额娘,我是不是生病了?”
乌拉那拉氏眼眶瞬间充满泪水,哽咽道:“对…对,你生病了,不过没事,很快就好了啊,乖…”
“额娘不哭,我不难受了。”弘书伸手想去给乌拉那拉氏擦眼泪。
“唔…不哭…额娘不哭…”乌拉那拉氏憋住汹涌而来的酸涩,抹掉眼泪,“额娘不哭了。”
弘书看向便宜爹,这人眼里竟也泛着点点水光。
啧,有点遭不住怎么办?弘书决定转移两人注意力:“额娘,我想喝水。”
乌拉那拉氏连忙起身去给他倒水。
弘书又看向便宜爹:“阿玛,我记得皇玛法在问我话,我没回答,皇玛法会不会生气啊?”
“朕没生气。”
康熙就在外间,听到下人禀报弘书醒了,便过来看一眼,还没查出天花源头的情况下,他也不好离开,毕竟他随行人员众多,若是贸然撒出去,畅春园和京城就完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句问话。
“皇阿玛。”
胤禛和乌拉那拉氏赶忙行礼。
弘书也想坐起身:“皇玛法,我……”
康熙走过来按下:“躺着吧,小人一个,礼数还怪多。”打量了他一下,问谢止,“还没出痘吗?”
一般天花不会那么快出痘,但弘书直接高烧到晕厥,说明症状已到深处,该很快出痘才对。
谢止回道:“目前还没发现出痘痕迹。”
康熙点点头,他不是老四两口子心疼儿子,直接问道:“弘书知道什么是天花吗?”
弘书老实点头:“知道,是一种病,浑身会长满痘痘,会死人,弘眖堂哥就是得了这个病。”
听到弘眖的名字,胤禛的手就是一抖,想起去探望十三弟时,胤祥夫妻俩灰暗的表情。
不敢再想,胤禛攥紧拳头,心脏有些绞痛。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吗?”感觉问的太宽泛,小孩子可能理解不了,康熙又补充道,“你最近有见过生病的人吗?尤其是身上长痘的,或者,有没有人给你没接触过的东西,帕子、玩具什么的,有污迹或者味道不太对的东西。”
康熙不愧是疑心病专家,这分明是在怀疑什么。也不怪他,在弘书昏迷这段时间,梁九功亲自出手,将圆明园全部排查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任何病源痕迹。
两岁的孩子自然病发天花?不是没可能,但是几率很小,目前出现过的天花病例,最后几乎都证实是从某种渠道感染上的。
弘书做冥思苦想状,无人催促他。
良久,他才皱着小眉头,有些犹豫的道:“那样的人和东西孙儿都没接触过,但是孙儿这几天摸过一头长痘的牛,皇玛法,这个算吗?”
“牛?”
屋内众人有志一同的愕然。
弘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嗯,孙儿这几日经常去多稼如云看牛羊,有头母牛,它喂小牛吃奶的地方长了好多痘痘,别的牛都没有,孙儿好奇,就……摸了摸。”
牛也会得天花吗?
虽然从来没有过先例,但也不能放过线索,康熙便道:“派人去检查那头牛。”
不过他没报多大希望,继续问道:“还有别的吗?”
弘书做样子又想了想,摇摇头:“我听额娘话的,没有见过生人,也没拿过别人的东西。”
小奶娃脸上满是高烧的红晕,眼眶里时有水光闪烁,此时一副糯糯说着自己听话的样子,即便是心硬如铁的康熙,也有些怜惜,不忍再问下去。
“好,休息吧。”
康熙离开,心都要碎了的乌拉那拉氏赶忙上前,喂弘书喝水。
胤禛送完康熙回来,轻轻摸弘书的额头,烫人的温度让他的心都跳了一下。
稳住心神:“饿不饿?”
弘书其实烧的也有点昏沉,按说牛痘的症状应该轻一些才对,他怀疑是自己为了对抗金手指搞得量太多又一次性爆发出来导致的。
这可不行,得让这些人看到他的症状比正常情况轻,才能让他们有想法去研究牛痘。
弘书打起精神,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
“饿!”声音十分响亮。
胤禛一下子笑了,刮了刮儿子的红鼻子:“小贪吃鬼。”
“等着。”他起身亲自去安排。
在弘书努力表现自己症状很轻的时候,太医院的大佬们经过一轮轮激烈的讨论,终于确定,牛身上的确实是天花。
康熙眉头紧皱,这可不是好消息,如果牛会得天花,那羊呢?鸡鸭鹅呢?飞鸟走禽那么多,万一都会得天花,还能传染给人,该怎么办?
人得了还能艰难的防一防,动物该怎么防,谁知道哪个角落会突然窜出一只得了天花的老鼠呢?
无解,不管是英明神武的帝王、还是妙手回春的神医,面对这个问题都只能束手无策。
康熙捏捏眉心,有些疲惫:“先检查一下接触过那头牛的人。”
确定了是从牛身上染的,不是被人害了后,弘书赶紧给被他连累的那些人求情:“阿玛,可以把章元化他们放了吧,还有多稼如云的人,这次得病是我自己自找的,不关他们的事。”
“还知道是你自找的?”胤禛虎着脸想要教训,但看小孩因为生病潮红的脸、水润的眼,这心也狠不下去,“他们没照顾好你,就有错。”
弘书没力气讲道理,直接撒娇,眼里蓄着泪珠要掉不掉:“呜呜,是我害的他们,阿玛,你罚我好不好,不要罚他们啊,我心里难受,呜呜~额娘,你帮我说说情~”别说乌拉那拉氏受不住,胤禛也受不住啊,当天就把人放了,只不过还不许章元化几个近身伺候弘书,弘书也只能等病全好了再补偿他们。
太医院众人忙着查牛身上的天花怎么来的时候,弘书也终于到了出痘的阶段。
真痒啊。
乌拉那拉氏和胤禛一人捉着他一只手,紧张的安慰:“乖乖忍一忍啊,这个可不能抓,一会上了药就没这么痒了。”
弘书又不是小孩子,忍着痒意点头。
两岁的小孩子一脸隐忍,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心疼,乌拉那拉氏撇开头,再看怕自己哭出来。
谢止一直在旁细细观察,直到弘书身上再没有新的痘出现,他才疑惑道:“小阿哥这情况不太对啊。”
胤禛立时紧张起来:“怎么不对?”
谢止皱眉道:“太少了,得天花者一般全身都会出痘,严重者甚至接连成片,小阿哥如今却只有几处出痘,数量也不多。”
他表情严肃:“还得时时注意,可能会二次出痘。”那就严重多了。
屋内众人立刻高度紧张,所有眼睛都看向弘书,弘书心里却松了口气,看来只是爆发的时候猛了些,后续症状还是牛痘的正常症状。
弘书在所有人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轻松走完了丘疹、疱疹、脓疱、结痂、脱痂的过程,整个历时10天。
其实正常来说应该是15到18天的,弘书更加确定了自己有金手指,所以才时间才这么短。
好耶,有这金手指,他这辈子不得活到一百二?
一群太医围着他挨个诊脉,个个诊完之后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直到最后一个人诊完,所有太医面面相觑半响后,有人试探说道:“我觉得完全好了,你们?”
“我也是。”
“一样”太医们七嘴八舌发表完意见,统一看向老大谢止。
谢止捋了捋胡子,点头道:“老夫也是如此。”
太医们又不是傻子,他们可是这个时代医术最高明的一群人,在圆明园呆了十多天,除了弘书,空余时间全去研究那头牛了,本来就有些猜测,弘书这病一好全,猜测就显得希望很大。
再次对视一眼后,齐齐冲向胤禛:“雍亲王!”
“雍亲王,那头牛我买了!”
“我出20两!”有人直接开始叫价。
“30两!”
“50两!”
好家伙,弘书依偎在额娘怀里看的目瞪口呆,直接变拍卖现场啊这是。
靠,早知道多囤点长痘的牛了!
第27章
最后还是胤禛沉着冷静,排开众太医选择将那头牛送给太医院。
圆明园解封,太医们一起围着牛回太医院,院使谢止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得先去畅春园给皇上汇报。
——康熙在确定没有其他传染源的时候就离开了,他毕竟是皇帝,两天不露面已经是极限,再在圆明园待下去外面恐怕会以为雍亲王挟持了他,他那些大孝子或许会直接发兵‘救驾’。
见过了一圈来关心他的庶母和哥哥,弘书跑去慰问这次被自己连累的下属和多稼如云的管事下人。
他晕的突然,康熙雍正这爷俩一开始直接上升阴谋论,这些常接触他的人多少吃了些苦头。
转了一圈,挨个送上银子补偿,确定没人因为这事怨恨他,弘书心里的愧疚消了些许。
唉,人小就是麻烦,什么时候能长大到不用顾忌太多的时候呢。
唉声叹气没持续多久,弘书就投入到快乐的腐败生活中不可自拔。
——这一场病,让额娘对他更溺爱了,便宜爹也更加和颜悦色,对于他偶尔故意的捉弄也不以为意,甚至纵着他。
这可不行啊,你们这样我以后长成纨绔怎么办?
弘书玩了一阵儿,觉得颇没意思,悻悻收手。
捉弄人就是要看人气急败坏才好玩,受害人没有反应的恶作剧是没有灵魂的!
儿子自觉变乖巧的样子让胤禛更加欣慰,其实纵容和溺爱的时候他不是没担忧的,但想到以为要失去弘书时的心情,他又压下那股子纠结。
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究竟哪个会先来,趁着人还在,多多宠爱吧。
生辰时收到的茶童子成为胤禛爱不释手的东西,不管见谁他都要演示一番。
胤祥来看他四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东西:“这是弘书?”
“对。”胤禛亲自泡茶,笑着将头一遍热水浇到茶童子头上,给弟弟演示童子喷水的技能。
“去岁生辰时臭小子送的,说是茶宠,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胤祥是一个十分上道的捧哏,当即夸道:“不得了啊,才三岁的孩子,就这么聪明了。四哥,弘书可真像你。”
胤禛矜持的笑道:“什么三岁孩子,都五岁了。”
终究跟十三关系好,知道弟弟才失去一个儿子,他太炫耀不好,便轻咳一声问道:“你福晋快生了吧?”
胤祥表情暗淡了一下,又笑起来:“对,就这几日。”
胤禛嘱咐道:“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不行你四嫂也可以过府去照看几日。”
胤祥自是答应不提,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朝堂上发生的一些事,胤祥问道:“对了,四哥,京城这阵子一直有传言,说是侄子是被牛传染的天花,太医们据此研究出来,牛传染的比人传染的症状轻很多,集体上书请皇阿玛将种人痘换成种牛痘,真的吗?”
胤禛点点头又摇摇头:“弘书确实是被牛传染的,那头牛也被太医院带回去研究了。至于他们研究出了什么,我还没来得及问。”
“如果是真的……”胤祥叹了口气,他的弘眖是不是就不会有事,可惜,就差这么几个月,可能真的是天意吧。
胤禛不提弘眖,只道:“如果是真的,以后孩子们就安全多了。”
胤祥打起精神:“四哥说的对。”他还有好几个孩子呢,都没种过痘,这是好事才对。
“如果真用牛痘代替了人痘,皇阿玛肯定会赏弘书。”胤祥忍不住道,“弘书这回可真是福星临身,以后肯定有大福气。”
胤禛摇头,阻止道:“别这么说,他就是一个孩子,什么福气不福气的,真有福气也不会染上了。”
相比起那些虚无的名声,他还是更想儿子平安长大。
胤祥听到的消息没错,康熙确实收到了太医院的集体上书,在招来谢止问了具体情况后,不由龙颜大悦。
“好!来人,传雍亲王、王顼龄、田从典……”
胤禛领了推广牛痘的差事,他干劲十足,私心用这事为弘书祈福、还冥冥之中的天恩,所以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便将推广事宜安排的稳稳当当。
弘书也得了赏赐和夸奖,荷包一下子膨胀好几倍。
四月中旬,康熙闲不下来,再次启程巡幸塞外,随驾带了十二个儿子一起,额外点名让胤禛带上弘书。
老实说,胤禛不想让弘书去,儿子才大病一场,虽然太医说好全了,他总觉得儿子还亏着,得精心细养一段时间。这一去一回要半个月,他怕儿子承受不住路上的颠簸。
可惜还是老话,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将马车收拾的更舒服一些。
御驾到清河太平庄时,胤禵便要奉旨离开,回归甘州军,皇子皇孙们皆来送行。
一番奏对之后,康熙突然一指弘书:“这是你侄子弘书,见过没有?他是个有福气的,朕希望,你这次也能有福气,彻底剿灭策妄阿拉布坦。”
清军去岁击破准噶尔大军,收复西藏,但却让策妄阿拉布坦带着几百人逃回了准噶尔。这次胤禵过去,便是要进军准噶尔本土。
胤禵还真没见过弘书,弘书出生之前他就带兵在外,今年虽然回京几个月了,但跟那个四哥关系又不咋地,就没登过门。
皇阿玛突然在这种时候点名弘书说他有福气,胤禵心里一沉,这是什么意思?
围观的成年皇子们心里也在琢磨,皇阿玛这句话是想表达什么?
不管心里怎么想,胤禵面上爽朗一笑:“这几月忙着处理公事,倒忘了去四哥府上看望,听说被牛传染了天花大好了?”
他两步走过去,将弘书抱起来颠了颠:“好小子,分量不轻啊。”
靠,这人手上怎么没个轻重的!弘书被颠的难受,微皱着小眉头抗议:“十四叔,难受。”
“啧,才夸你,怎么颠两下就难受了?”胤禵语重心长道,“这可不行,身子要壮,不能光吃还得练,开始学布库了没有?”说着又颠了两下。
胤禛冷了脸,上前将儿子夺过来:“他三岁不到,练什么布库。”
胤禵笑了一下:“四哥,你这可不行,溺爱孩子要不得。”否则天大的福气,也得散。
胤禛冷眼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个场合不合适。
康熙仿佛没瞧见方才的一切:“好了,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胤禵走了,一切照常。
胤禧和胤祜两个小叔叔更喜欢来找弘书了,因为弘书的马车比他们的舒服的多。
“四哥对你真好。”胤祜羡慕道。他们虽然是皇子,但年纪小,母妃又没位份,皇阿玛不可能管他们这些小事,出行的东西都是内务府准备的,只按例,哪有什么贴心可言。
弘书给他们递点心,挑便宜爹的刺儿安抚他们:“要不是生病了,阿玛才不会这么好。”
胤祜想想也是,每次他生病的时候,皇阿玛就会赐下许多东西。
胤禧舒舒服服地靠着,拿着他四哥的书翻看:“四哥的收藏可真丰富,这本都有,弘书,你能跟四哥说说,将这本书借给我看看吗?”
弘书答应的很爽快:“没问题,我跟阿玛说,直接抄录一本给你。”
胤禧感动:“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子。”
弘书脸呱唧掉下来,知道我是你侄子,不用这么强调吧,总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
“哈哈哈。”胤禧笑的开怀,相处时间长了,总感觉小侄子不像三岁小孩,还是这样不开心的样子更好玩些。
后面的旅程算得上一成不变,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停下来驻足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新奇的景色。
大人们有公事处理,弘书和胤禧胤祜这些小孩子只能无聊看书。
毕竟这帮大人没空抽出空来也要检查他们的课业。
再次回到京城,天气已经热起来,胤禛带弘书依旧住圆明园,除每日读书不缀外,也会下地教授农业知识。
当然不止带着弘书,三个便宜哥哥也都一起。
“今夏这天气热的邪性。”乌拉那拉氏陪在一旁,劝胤禛早些收工,“王爷你向来畏暑,不可这样狠晒。”
胤禛穿着透气的罗衣、带着斗笠,正在刨坑,弘书同样打扮,跟着便宜爹的动作往坑里扔种子。
旁边弘时哥仨组成一个组合,听见嫡额娘的话,弘历弘昼频频往这边看,都是想休息的。
看到便宜爹额间有汗滴落,弘书抹了抹脸,道:“阿玛,我好热。”
胤禛拄着锄头直起身子,看见他的小花脸,摇摇头:“就让你扔个种子,也能把自己弄脏。”又看了看快升到正中的太阳,大发慈悲道,“收拾吧。”
下午就不来了,在九州清晏读书。
至于今天没干完的活儿,你当多稼如云的下人是干什么的?
弘书头一次下地,胤禛有心想要多培养培养他对土地和农人的态度,让他知道种地的不易,可惜天气不给面子。
从四月到六月,京城愣是没下一滴雨,朝廷祈雨两回,没有丝毫作用。
而胤禛在这样闷热的天气下,中暑了三回。
就……感觉在儿子面前脸都丢完了。
第28章
自觉丢脸的胤禛没郁闷多久,又被点名随驾行围。
上头没点名弘书,胤禛就没带他,毕竟天气正热,路途更远。
这一去就是两个月,直到九月末才回来,他一回来,弘书就敏感的发现,便宜爹的状态不对。
有事发生。
想到这个时间点,弘书心中一凛,康熙是不是快没了?他不知道康熙具体是哪月死的,但今年只剩下三个月,现在有点兆头也说得过去。
便宜爹果然变忙碌了,都没空给他上课,只布置课业进度让他自学。
——本来想让他去跟着福敏学的,弘书不乐意,就罢了。
胤禛又领了差事,要去巡察仓廒,乌拉那拉氏试探问道:“如今天也冷了,要不我领着孩子们回王府?”
胤禛沉吟了一会儿,看看弘书,摇头道:“先不回。”
乌拉那拉氏没再问为什么,体贴的给他准备东西。
便宜爹离开后,弘书搂着乌拉那拉氏的脖子,说悄悄话:“额娘,阿玛是不是有事啊?”
乌拉那拉氏搂着他:“没有,你阿玛是差事忙。”
好吧,看来是不会有人跟他这个孩子透露什么东西的,弘书耸耸肩,只能老老实实当自己的乖孩子。
没什么好担心的,这皇位肯定是便宜爹的。
十一月三日,便宜爹巡察仓廒回来,写了好几份长奏折送去南苑。从南苑回来后,他就有些焦躁不安。
弘书写完大字,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阿玛,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胤禛摸摸他的头,忽然挥退下人,问道:“弘书,要是你皇玛法病了,你愿意去侍疾吗?”
来了!
“啊,皇玛法生病了吗?”弘书忧愁的皱起小眉头,“严不严重啊?”
胤禛摸着儿子的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愿意去给皇玛法侍疾,皇玛法不是说我有福气吗,我去给皇玛法侍疾,说不定皇玛法的病很快就好呢。”
弘书伸出自己的五短指头,叹气:“就是我太小了,做不了什么。上次阿玛你生病,我就只能端的起茶杯。”
对,皇阿玛夸过弘书有福气,胤禛微微皱眉,他忽略了这个,如果他这个时候把儿子送去,皇阿玛最后……
有心人嘴一张,对弘书可不是什么好事。
“阿玛,那我今天就去给皇玛法侍疾吗?”
“不用你去。”胤禛下定决心,不让儿子淌这趟浑水,“你有这个孝心就好。”
嗯?刚才不是想让他去的意思吗?怎么又变了。弘书不解,争取道:“啊?可是我想去,皇玛法赏了我那么多东西,我都没有谢过皇玛法。”
当时赏赐是便宜爹代领的。
胤禛拒绝道:“你皇玛法如今正难受呢,你去才是添乱。”
见他意志坚决,弘书只能放弃。
“对了,你皇玛法难受这事,你别跟任何人说,你额娘也不行。”
懂了,康熙病情如今还处于保密阶段。
保密也没保多久,不过三四日时间,畅春园就传来康熙身体不豫、偶感风寒的消息。
这消息听着没多严重,可第二日,康熙忽然下旨,要罢朝五日静养斋戒,奏折都不必往上送了。
这信号可不得了,康熙登基六十多年,一直很勤政,就连孝庄太后去世时也只罢朝三日而已。
这一下罢朝五日,说只是偶感风寒谁信?
一时间风云涌动,所有皇子王孙皆齐聚在畅春园外,请求侍疾,胤禛当然也不例外。
康熙没同意谁去侍疾,却给胤禛下旨,让他代祭十五日的南郊大祀。
圣命不可违,胤禛无法,只好静心斋戒准备祭祀大典。不过他人抽不开身,却没忘了一日三趟地派人去畅春园恭问圣体。
康熙或许是被他问烦了,在他第三次派人去后,给了一道口谕:“祭祀上帝乃大事,尔需诚敬严恪、莫要分心。朕知尔忧心朕体,便令尔子弘书代尔前来侍疾吧。”
弘书就这样一脸懵逼地被带到了守卫森严的畅春园。
根本没见到康熙,只是被梁九功带着,对着一张垂了几层床帐的龙床行礼。
康熙甚至都没出声叫他平身。
此后皆如此,弘书早晚对着床行一次礼,其余时间就在外间坐着,也没人跟他说话,就拿着一本医书装模作样。
他一开始还想说表现一下,其他做不了去看熬药的火候该行吧,结果他连药房的十米之内都没走进去,就被梁九功带走。
从这件事弘书就看出,他是来当吉祥物的,乖乖坐着就是最大的功劳,想做什么反而是给人家添乱。
康熙大多数时候都昏睡着,醒了也是喝药,没召弘书说过话。
这般过了两日,第三日凌晨时分,弘书突然被叫醒告知,康熙起身了!
这是回光返照了?弘书神智瞬间清醒,三下五除二洗漱完毕,觐见表示关心,康熙用略显混沌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道:“雍亲王子孝,赏。”
“嗻。”
“谢皇玛法赏。”
“传雍亲王、诸皇子皇孙、众大臣速来见驾。”
空气无声一震,屋内众人都明白,这是要交代后事。
梁九功匆匆而去,明明是大冬天,他额头却冒出了汗。
所有人都忙,只有弘书站在原地无所事事,他想了想,慢慢凑到康熙身边,仰起头,脸上漾起天真的担心:“皇玛法,你哪里疼啊,我给你呼呼。”
“我疼的时候,额娘给我呼呼就不疼了。”
康熙斜躺着,背后和颈部都垫着厚厚的软垫,他轻轻撇了下头,看向床边三头身的小娃娃,那稚嫩的脸还没有他巴掌大,却洋溢着他再也不会有的旺盛生机。
他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想问一个问题。
“弘书,告诉朕,你未来想做什么?”怕说的太简短小孩子听不明白,明明说话很艰难,他却仍问出一长句,“王爷、将军、尚书,还是……”
“皇帝。”这两个字极轻,弘书要不是注意力高度集中,还看着康熙的口型,差点没分辨出他说的什么。
他心里警醒,歪头想了想,略有些害羞道:“我以后想做夫子,想像孔夫子一样,带着三千弟子周游天下。”
康熙愣了下,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答,随即有些自嘲,他在想什么,怎么会去问一个三岁孩子这种问题。
圣人啊,哪是那么容易的,也就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会有这种想法。
他意兴阑珊的闭上眼,敷衍的回了一句:“不错。”
弘书很有眼色的不再出声,默默站在床边,等待最后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梁九功默默进来:“皇上,众位阿哥和大人已到,在院内候召。”
“雍亲王因在斋所,路程颇远,还未到。”
康熙睁开眼睛,半响才道:“传诸皇子与隆科多。”
“嗻。”
很快,胤祉等人和隆科多跪地请安:“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书早避到了角落,默默见证这历史的一刻。
康熙没叫平身,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皇四子胤禛,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注1】
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猜到,康熙此时召见是要宣布继承人,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胤禩跪在下首,双拳紧握,他想出声,他想说些什么,他想提一提远在西藏的老十四。
可最终,他没有张开嘴。
最先给出反应的是隆科多和胤祥,两人叩首:“谨遵圣谕。”
其他人陆陆续续附和:“谨遵圣谕。”
“梁九功,将旨意交由隆科多宣读。”
“嗻。”
梁九功很快取来早已写好的圣旨,递给隆科多。
隆科多再次叩首:“臣领旨。”
“退下吧。”
众人出去时,胤禛才姗姗来迟。
康熙却没见,只对弘书道:“出去告诉你阿玛,朕要歇一会儿。”
“孙儿遵旨。”
弘书退出去,看到风尘仆仆、衣襟凌乱正在整理的胤禛:“阿玛,皇玛法说他要歇一会儿。”
胤禛停下整理的动作,冲弘书行礼:“领口谕。”
很多人看着,弘书受了这一礼,然后走到便宜爹身边陪他默默站着。
这一站就是一天,期间,康熙陆陆续续醒来,单独召见了胤禛五次,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天不知不觉黑了,院里挂着数不清的灯笼,灯火通明,照见许多人脸上晦暗不清的神色。
忽然,梁九功从里面出来,重重跪下:“皇上,殡天了。”
霎时间,所有人都跪伏在地、嚎啕大哭:“恭送皇上。”
弘书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戏剧,那头康熙才死,这头就宣读遗诏宣布下一任皇帝;刚才还在哭大行皇帝,马上就恭请新帝灵前继位。
不过这些都不关他事,作为新任皇帝唯一的嫡子,他被围的严严实实,唯一的任务就是给康熙哭灵。
一开始一个人还有些孤单,但很快,他那些还未成年的叔叔以及堂哥堂弟们都来陪他了。
当然,也少不了亲哥哥们。
弘时作为已经成亲的大人,被派了任务忙里忙外,弘历弘昼则和他一起跪在后头。
前头是作为儿子的胤禧、胤祜等人。
孙子当然不能跪到儿子前头去。
弘书老老实实跪着,膝下的蒲团应该是有心人专门安排的,很软和,不会跪久了膝盖疼,旁边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弘书微微偏头,一边流泪一边低声问道:“五哥,做什么?”
弘昼顿了顿,用沙哑的嗓子悄声答道:“我想更衣。”
……
弘历也听到了,低声劝道:“忍一忍。”
他一直在忍,可这是能忍得住的吗?弘昼有些崩溃:“我快憋不住了。”
弘书稍稍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有不少人姿势都有些变形。
唉。
弘书直起身子,顶着红彤彤的兔子眼问负责哭灵的礼仪官:“这位大人,可否让我们去更衣一番。”
这当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大人还能忍,但小孩子能有多能忍呢,这一片小孩子数量还超标,不让他们解决需求,一会儿直接失禁不是更冒犯大行皇帝。
在礼仪官的首肯下,孩子们分几批被带出去解决生理需求。
弘书和便宜哥哥们一波。
弘昼释放完后松了好大一口气:“六弟,这次谢了。”
弘历却道:“六弟,方才你不该那样做的,那是在皇玛法灵前,何况还有叔叔他们这些长辈,你作为晚辈,贸然出面只会让人觉得你没有规矩。”
“甚至会觉得你对皇玛法不敬不孝。”
“皇阿玛如今忙碌,咱们不能帮忙,也不该添乱。”
弘书脑袋上冒出一堆问号。
刚才你不给解决办法,现在搁这教育我?
第29章
你在教我做事?弘书很想这么回他,可惜这句话和他现在的人设不符,遗憾放弃。
“哇,四哥你懂得好多哦,真厉害,我刚刚都没想这么多。”他一脸单纯的赞叹,随后有些纠结的道,“可是……可是皇阿玛之前和我说,如今我已是皇子,身份不同,责任也不同,遇到事情该担当的时候就要担当起来,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的。”
“皇阿玛说,认为该做就去做、该管就管,不要怕做错,做错了他替我兜着。”
“可是现在听四哥你这样一说,我好像真的不该听皇阿玛说的想做就做。”
“可是皇阿玛的话又不能不听,四哥,怎么办呀?那我接下来是该听你的什么都不管,还是听皇阿玛的呢?”
看着小奶娃一脸天真无辜的疑惑,弘历一口气梗在脖子里,吐不出来。
让他怎么回答?听他的,不听皇阿玛的?
弘历心里泛起一股委屈,同样是儿子,他入宫时甚至都没能见到皇阿玛,弘书却得了皇阿玛的单独叮嘱,还说会帮他收拾烂摊子。
明明在弘书出生前,皇阿玛很看重他的,现在却这样,嫡出就那么重要吗?
除了不是嫡额娘生的,他比弘书差哪儿了?
“当然是听皇阿玛的!”弘昼斩钉截铁地说道,四哥刚才说的话他听得很不舒服,合着憋得难受的不是他?
再说,你作为兄长见到弟弟为难不出面也就罢了,现在别人出面了你还怪别人不该出面,怎么想的?
要不是从小和弘历一同长大,弘昼真想一拳砸在说风凉话的人脸上,问问他脸为什么这么大!
“六弟,别管别人怎么说!咱们现在可是皇子,除了皇阿玛,谁比咱们大?你还是皇额娘生的,怕他们说个屁!有本事让他们去皇阿玛面前说去!”弘昼说的义愤填膺,拳头都差点挥舞起来。
“一群当官的,天天不知道干活儿,就知道嚼舌根子,看皇阿玛不收拾他们!”
你倒是对你爹很了解嘛,弘书不由对弘昼刮目相看,他之前错了,弘昼虽然不爱学习又熊,但也不是没有长处,瞧这看人不就挺准的。
弘昼的插嘴让弘历得到喘息的机会,他忽略弘书的问题,语重心长的对弘昼道:“五弟,虽然我们如今贵为皇子,但你也不能无法无天,反而更得谨言慎行才是,否则只会给皇阿玛丢脸。”
皇阿玛的脸是什么做的?那么容易丢。弘昼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四哥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见这样,怎么这次进宫以后,变的这么爱教育人呢?
“是是是,知道了。”弘昼敷衍的回了一句,拉起弘书的手就往外走,“出来时间长了,我们快回去吧。”
弘历还想说什么,弘昼却已经拉着弘书疾步离开,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弘历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有些深沉。
五弟他,也开始看重嫡庶了么。
一天顺利结束,胤禧等人回到他们原本的住处,也就是南三所。弘时弘历弘昼几个,暂时被安排在了西二所。
至于弘书,由于他年纪还小,便和小弟弟弘晟同乌拉那拉氏以及新晋后妃们一同暂住在养心殿后殿。
好在便宜爹妾室不多,挤一挤倒也能住下。
可以预料的是,至少在年前,他们要一直暂住在这里了。因为后宫各殿现在还住着康熙的妃嫔们,咱总不能说,康熙一死,就迫不及待地让人家的妻妾腾地方吧。
那么胤禛呢?
他一个人住在乾清宫的东庑,在最近的地方给他爹守灵。
回到养心殿,弘书发现情况有点不对,怎么叫太医了?出事了?
直奔乌拉那拉氏,见到人好好坐着弘书才松了口气:“额娘,怎么叫太医了,你不舒服吗?”
乌拉那拉氏将他拉到身边,上下摸看,确定他没有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才道:“不是我,是年氏,她有孕了。”
啊这,怎么这个时候怀孕了,这一通丧礼仪式折腾下来,这孩子能保得住?弘书不太看好,心里有点同情便宜爹,才历经丧父之痛,可能又要添一场丧子之痛。
乌拉那拉氏没有跟他多说,提了一句就催他:“快去洗漱歇下,明日还要早起。”
康熙的丧礼规格极高,胤禛忙的脚不沾地,一天几乎只睡两个小时。康熙的遗体在乾清宫停放了20天,他就守了20天,甚至中间他的登基大典都是草草举行,与丧礼规格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弘书知道便宜爹很忙,毕竟每天从乾清宫发出的谕旨所有人都能看到,每日少则五六道、多则十几道,往来的大臣更是没停过。
但他没想到便宜爹能把自己熬成这样。
“儿臣参见皇阿玛,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时弘历弘昼弘书四个一水儿排开,给登基后的阿玛行第一个大礼。
“起来吧。”胤禛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几人站起,弘书没忍住,抬眼去看便宜爹,却被看到的惊了一跳,短短二十天,便宜爹就跟老了十岁一样。
不是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吗?便宜爹这都当皇帝了,咋还把精神榨干了呢。
“阿玛,你没睡觉吗?”他脱口而出。
胤禛还没说话,弘历就严厉道:“六弟,该称呼皇阿玛。”
啧,这人有完没完,好为人师上瘾了?弘书刚想张嘴怼他,胤禛就开口道:“好了,父子之间,不必讲究那么多。”
弘历闻言愕然,皇阿玛不是一向最看重规矩的么?他有些委屈:“皇阿玛。”
胤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向弘书道:“弘书,你也不小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是,儿臣知错。”弘书倒没觉得委屈,他有些担心的看向便宜爹,“皇阿玛,你要多注意休息。”
“朕知道了。”胤禛没打算跟小儿子叙话,直接道,“明日奉移皇阿玛棺椁,你们几个代朕执器,一定要诚敬恪孝、不可失仪。”
“是,谨遵皇阿玛谕旨。”
“嗯,回去准备吧。”
真就是例行召见呗?一句多余话没有,弘书暗自撇嘴,老老实实行礼退下,没打算搞什么思父甚笃之类的表演。
送他们出去的是苏培盛。
苏培盛虽然是胤禛的贴身太监,但他现在的品级还不高,如今宫里品级高的太监还是康熙在时候的老人儿,胤禛也没急着换上自己的人,有事也是优先用这些人。
搞得苏培盛只能干些迎来送往的活儿,不过他也不着急,毕竟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苏公公的前程在后头呢。
不过在几位阿哥面前,他的姿态还是一如往常,送出来这一路上就嘘寒问暖地将几人关心了个遍。
“六阿哥,福晋可好?奴才这段时间没去请安,六阿哥可要帮奴才说说好话,求福晋别怪罪奴才。”
胤禛还没下旨册封乌拉那拉氏为后,因此其他人仍旧称呼她为福晋。
“苏伴伴别担心,额娘知道你忙,怎么会怪你呢。”弘书搭着话,他觉得苏培盛应该不是单纯想跟他说这些,“苏伴伴这段时间伺候皇阿玛,辛苦了。”
“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气,怎敢当六阿哥说辛苦。”苏培盛脚步慢了一点儿,看着像是迁就弘书人小走不快。
弘书眼珠子转了转:“苏伴伴,我有些累,你能抱我出去吗?”
“当然,奴才的荣幸。”苏培盛将弘书抱起。
弘时几个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他们跪了一天都累,何况才这点大的弘书。
弘书搂着苏培盛脖子,压低声音假装说悄悄话:“苏伴伴,阿玛这段时间是不是挑食、不好好吃饭啊,我看他脸上肉都没了。你帮我跟阿玛说,他让我不要挑食,怎么自己不做好榜样呢,他要是这样,以后可不能说我挑食了。”
弘书不挑食,他就是单纯爱吃肉,喜欢吃素的胤禛当然看不惯,致力于纠正他偏食的毛病。
苏培盛眼里蕴着笑意,也配合的小声道:“皇上不是挑食,只是这段时间为了提神喝茶多,茶喝多了饭就吃的少了。”
“阿哥您送的那个茶宠,皇上如今没空,特意吩咐奴才要常常浇灌,有几次被来往的大臣看到,还好奇问起,听他们的意思是想要和皇上讨要一个呢。”
“不过如今还没释服,他们便没跟皇上提。”
弘书眨眨眼,这是想让他主动备货,给便宜爹送去提醒便宜爹可以赐给大臣,给自己拉分?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苏培盛,雍正朝的事业不过刚刚开始,就想着为下一朝做准备了?
你也不怕压错宝。
不过,既然你这么有眼光,压我的宝,那我必然不能让你失望呀。弘书懂事的点点头:“皇阿玛这么忙,哪有时间操心这个,我回去跟额娘说,让造办处先做一些,到时皇阿玛需要了直接取便是。”
苏培盛拍马屁:“六阿哥就是孝顺。”
将几人送到月华门外,苏培盛才回返,胤禛早已埋首在案牍中,他也没出声,悄悄走到惯常位置,时不时泡茶,让胤禛想喝时随时都能喝到温度正好的。
出了月华门几人就该分开了,弘书直走几步便能进养心殿,弘时三个还要左拐绕道回西二所。
弘书正要告别,就听弘历忧心忡忡地问道:“六弟,你方才与苏公公说什么了?皇阿玛如今贵为天子,你可不能再像以往一样随意询问皇阿玛的事情,这可是窥伺帝踪。”
靠,这玩意儿脑子没泡吧?
弘书皱眉:“四哥说什么呢,我何时与苏公公说过这些?”
弘历有些不悦:“六弟,你如今还小,一时没注意其实无妨。但方才苏公公抱你时,你分明与他说了悄悄话,这会儿为何却说没有?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撒谎,可不是好孩子所为,相信皇阿玛也没有这样教过你。”
弘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没好气的道:“四哥可别以己度人,上来就给人扣帽子。我方才说的是我没和苏公公说过皇阿玛的事,怎么就撒谎了?至于我和苏公公具体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告诉四哥你?”
“皇阿玛是没教过我撒谎,可也没教过我好为人师,四哥想当夫子,想教育别人,是否应该先确保自己的学问好于被教育者。”
“我如今四书已经学完,正在学《诗经》,敢问四哥,五经学到哪一部了?”
哪一部?他也才开始学诗经而已。弘历不敢置信,弘书才几岁,学习才几年?他怎么可能跟自己学习的进度一样!
眼看两个弟弟有吵起来的趋势,弘时作为长兄,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四弟,六弟还是小孩子心性,可能就是跟苏公公说了两句玩笑话,不必太过严厉。”
“六弟,你四哥也是为你好,如今多少人盯着咱们,他也怕你人小不懂、再行差踏错。”
弘昼瞄了眼弘历,也道:“四哥,六弟人小,累了一天了,可能就是跟苏公公撒了撒娇,没必要这么紧张。”
弘历分别看了一眼弘时和弘昼,闭了嘴,没再说话。
这两个人,三哥看似中立,其实说话还是偏着小六,弘昼就更是明目张胆地偏向了。
弘昼还是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即使这样……
弘历从未如此深刻的认识到,原来嫡庶的影响有这般大,小六什么都不用做,所有人都会站在他那边。
他、他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弘历其实有点茫然,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该甘心,却还不能明确地分辨出,这份不甘心为何而来。
他不说话,弘书也懒得与他纠缠,拱拱手道:“三哥、五哥,我先回去了。”
甩身便走。
等他走远,弘时叹气道:“小四,你…唉,如今不同以往,你以后还是…还是注意着些。”
弘时可能是他们兄弟中最先感受到作为王府阿哥和皇子的区别的,但他面对汹涌而来的热情,最先的感觉却是不适应。
至于那个位置……
他当然是想过的,但,皇阿玛在他心里的形象根深蒂固,或许时间长了,他会渐渐摆脱皇阿玛在他心里留下的压迫感,尝试图谋些什么。
但如今,他是万万不敢主动去做些什么的。
弘历沉默以对。
弘时面对弟弟其实没什么长兄的威严,毕竟相处时间不多,他也不是霸道的性子,因此面对弘历抵触的态度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带着两人回西二所。
康熙的棺椁虽然移进了寿皇殿,丧仪却仍然没有结束,胤禛不但在寿皇殿建立了一个高规格的常设守灵机构,或遣大臣或遣皇子皇孙驻守,自己还三天两头从宫里跑过去祭奠。
一边祭奠一边处理宫里宫外的事务。
各种大臣调动就不说了,给兄弟和侄子的加封让外人看着也还算大方,按说是死敌的老八都给封了亲王。
康熙的后宫也没忘记,加封了一批太妃太嫔们。
乌拉那拉氏虽然还未册封皇后,但后宫之权已牢握掌中,在太妃们获得册封后,便忙碌着太妃们的迁宫之事。
这事本该不难,毕竟谁也不是蠢货,都知道这宫里的天变了,她们早早迁宫也能安心颐养天年。
偏偏已为太后的德妃以自己病重,露出不愿意搬迁的意思,想在永和宫走完最后一程。
乌拉那拉氏当即吓了一跳,太医没汇报太后病重啊!立时将半个太医院拉过来给太后会诊。
会诊结果是有病,但不至于到病重将去的地步,谢止委婉地说道:“太后娘娘许是因为大行皇帝殡天,悲痛太过,肝气郁结于心、呼吸不畅,再加上天寒感染风寒,手脚冰凉僵硬,一时过虑也是有的。”
“不过,若不及时调理心情,恐怕会拖成大病,毕竟太后娘娘如今也六十有五了。”
老人年纪大了本就脆弱,若再从心里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失了精气神,那身体急转直下也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乌拉那拉氏很无奈,她苦口婆心的劝说,这位婆婆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迁宫之事只能搁置,毕竟人家是太后、是长辈,又病着,这种情况下,谁敢强硬要她搬啊。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真是飞来横祸。
可她不迁宫,其他人就算迁走,年氏她们这些新帝妃嫔也不能住进去,毕竟六宫一向为皇帝后宫所居之处,太后和妃嫔们混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乌拉那拉氏很烦恼,天天眉头紧锁,想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她没拿这个事去问胤禛,因为知道胤禛有多忙。
弘书一开始不知道这个事情,因为乌拉那拉氏很少拿后宫之事与他说,后来还是他问起什么时候迁宫,才跟他说了两句。
弘书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当然能从额娘短短两句话里听出她这个做媳妇的为难,心里不由对便宜爹升起些不满,便宜爹不是老去问安吗,怎么连自己老娘都搞不定?还要他额娘受这个夹板气。
不过这点不满在看到满身疲惫的便宜爹后就消散殆尽,甚至有些愧疚,便宜爹实在太忙了,国家大事都处理不过来,他怎么好意思怪他不关心婆媳那点事。
当然,额娘也不能老受委屈,便宜爹抽不出时间,还有他这个儿子嘛。
儿子可是额娘的皮夹克。
那么,首先得弄清楚,便宜奶奶究竟为什么不愿意迁宫,真的只是认为自己病重了吗?
胤禛再次去给亲娘请安的时候,弘书就要求一起:“皇瑪嬷病重,我作为孙儿,理当前去请安问候。”
胤禛答应了,弘书终于见到了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
“皇帝请起。”
“皇额娘今日身体可觉好些?”
“甚好。”
“膳食用的可香?”
“尚可。”
“昨夜可安寝?”
“安。”
……
这真的是母子?这连陌生人都不如吧!弘书表示开眼界了,就这母子关系,跟便宜爹比起来,额娘都更像是便宜奶奶亲生的。
他先前真是冤枉便宜爹了。
跟着便宜爹没用,弘书很笃定的下结论,还是重新找突破口吧,他很快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顺便帮便宜爹缓和一下母子关系。
“皇阿玛,孙儿留下来给皇祖母侍疾。”
胤禛起身准备离开时,弘书突然跪下这样请求。
胤禛微微皱眉,倒不是不高兴,只是不解,弘书向来不是心血来潮的性子,来前他根本没提过这事,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如今的场合也不适合问为什么。
何况……
胤禛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皇额娘,说道:“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只是你皇祖母喜静,你可能耐住性子,不吵着你皇祖母?”
弘书很郑重:“儿臣能做到。”
胤禛又看了一眼皇额娘,道:“那你去问问你皇祖母,可愿让你留下。”
一直保持沉默的太后终于开口:“他有这份孝心便好,侍疾就不必了,宫里这么多人,不必作累他一个小孩子。”
弘书冲太后行礼:“皇祖母宫里虽不缺人手,却缺少家人,孙儿虽小,不能熬药侍奉,亦可承欢膝下、彩衣娱亲,令皇祖母早展笑颜。还请皇祖母允准,成全孙儿这番渴望。”
听到家人,太后神色微动,深深看了弘书一眼,又若有似无地瞟了胤禛一眼,然后微垂眼眸。
“你若想留,便留下吧。”
弘书就留下了,他并不吵闹,很多时候只是安静陪坐着,偶尔看便宜奶奶精神好些,便会与她搭话。
经过一两天的试探,弘书发现,便宜奶奶在听到倒霉十四叔的消息时情绪波动比较大。
所以这是跟大儿子不亲,想念小儿子?不会真的像上辈子那些营销号编排的一样,便宜奶奶不满便宜爹登基,想让小儿子当皇帝?
不应该啊,便宜奶奶能在康熙的后宫活得不错,不该这么没脑子吧?他那倒霉十四叔,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他来这里几年了解到的,从来就没有登上帝位的可能。
弘书摇摇头,把那个可怕的谣言甩出脑子,换个角度思考问题。
或许,便宜奶奶是担心便宜爹对付倒霉十四叔?毕竟兄弟俩关系是出了名的不好。
这个可能性倒是很大。
那该怎么解决呢?
弘书想了想,在便宜爹再次来请安的时候先截住他:“皇阿玛,我觉得皇祖母可能是想十四叔了,十四叔什么时候回来?”
胤禛沉默了一下,才道:“年后。”
那来不及啊,弘书皱了皱眉,他们一家子挤在养心殿过年倒是没什么,就怕这事传出宫去,便宜爹的政敌再据此造谣,母子俩的关系恐怕要变得更僵硬,他额娘更难做。
弘书皱眉苦思,胤禛一言不发地带着他去给太后请安,在仿佛机器人一样问完该问的话后,他微不可察的攥了攥拳头。
“皇额娘近来气色好了不少,看来弘书这小子还算用心。”
太后以为他要给自己儿子邀名,没什么所谓的回道:“有他在,这宫里确实有生气不少。”
胤禛尾指轻微弹动:“皇额娘既然喜欢孩子,不如将十四家中的永信也接来宫里陪伴额娘。”
“也算是替十四尽孝了。”
太后微微一顿,神色有些僵硬,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不可思议看向胤禛。
“皇额娘觉得如何?”胤禛语气竟有一些察觉不出的期待。
“……好。”太后的声音很轻,一点情绪都没有。
围观全程的弘书此时就是一个大写的无语。
他敢用脑袋保证,这母子俩方才的频道绝对差了十万八千里!
便宜爹或许是听了他方才的话,想着倒霉十四叔不在,把他的孙子接来也不错,太后看见小重孙,不得高兴的合不拢嘴,立刻精神倍儿棒。
但在太后看来……
便宜爹这是在借永信来给她警告!何等没人性!永信还是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
弘书无语问苍天,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对母子对彼此误会至此?额,不对,现在好像是太后单方面误会便宜爹,便宜爹其实是想缓和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来着。
只是他的情绪太不外露,母子俩又太不熟,导致太后明明是亲娘,竟不懂儿子的心思。
所以现在这场面该怎么办?他说点什么能让这母子俩接上彼此的频道?
弘书疯狂燃烧脑细胞,却想不出太好的办法。
算了,先打消便宜爹让永信进宫的念头。
“皇阿玛,永信还是个幼儿,他来了能做什么?说不定骤然到了这陌生的环境,会哭闹不休。”弘书觉得说这话的自己好像一个嫉妒别人的小人,“皇祖母喜静,受不得吵闹的,这还是您跟儿臣说的,您忘了?”
胤禛疑惑的看向儿子,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好像他儿子小心眼害怕永信来了跟他争宠似的。
他儿子不可能是这种人!胤禛很确定,所以弘书只是担心永信太小,来了不但不能令皇额娘开心,反而会加重额娘的病情?有可能,毕竟不是哪个孩子都像他儿子这样聪慧早秀的。
这么想来,永信确实不合适,但永信已经是十四年龄最大的孙子了。
儿子或者女儿?可十四的儿女全都已经成婚了,留宿内廷也不合适。
这可怎么办?胤禛难得一筹莫展。
弘书无奈,便宜爹你倒是说句话,别板着个脸一言不发,这让你老娘看着还不得以为你又在谋算什么。
“皇阿玛,我觉得让十四叔家的堂哥堂姐们带孩子轮着进宫看望皇祖母就行,留宿就不必了。”
胤禛觉得也行,便看向太后问道:“皇额娘觉得呢?”
太后有了些情绪:“就听弘书的吧。”
胤禛点点头:“儿臣这就去安排。”利索的走了。
太后静静靠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弘书上前,试探道:“皇祖母,您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嗯?”
“就是永信堂侄的事。”弘书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
“不会。”
“那就好,其实我不是不想永信堂侄来。”弘书松了口气,解释道,“只是他还小,来了可能还要皇祖母操心照顾他。”
他埋怨道:“皇阿玛也真是不靠谱,只想着让您高兴,也不考虑考虑实际情况。”
太后怔了怔:“皇帝,想让哀家高兴?”
“对啊。”弘书特别理所当然地道,“孙儿这几日见您关心十四叔的消息,刚刚便去问皇阿玛,十四叔什么时候回来。”
太后神色微动。
弘书继续说道:“皇阿玛说十四叔至少也得年后才能回来,我就问皇阿玛,那您想十四叔了怎么办啊?”
“皇阿玛当时没跟我说该怎么办,我还以为他也不知道,没想到他是想着接永信堂侄入宫来代替十四叔。”
弘书毫无顾忌的吐槽道:“也不知道皇阿玛是几日没睡了,才能一拍脑袋想出这么昏头的主意。”
太后听着小娃娃用软软的小奶音抱怨那个冰山似的儿子,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你这般说皇帝,不怕他知道打你板子?”
“皇阿玛不会的。”
“为何这么笃定?”
“因为我聪明啊!”弘书得意洋洋的道,“皇祖母我跟你说,你别看皇阿玛一天板着个脸,好像时刻想打人似的,其实他可好哄了,只要跟他撒撒娇,再把他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他就只会说‘没有下次’。”
太后眼中染上点点笑意,怎么说,想到冰山儿子被歪缠的没办法的样子,她有点高兴。
“看来你皇阿玛很喜欢你。”
代称变了,有效果。
弘书精神振奋:“皇阿玛确实很喜欢我。”
“那你喜欢你皇阿玛吗?”
“当然喜欢!”弘书说的斩钉截铁,“虽然皇阿玛经常板着个脸,但他对我可好了,会教我读书、会给我讲故事、会关心我晚上睡得好不好、我生病了也会照顾我。”
“其实皇阿玛对很多人都很好的,只是他面上不爱表现出来,可惜别人没有我这么聪明,常常感觉不到他的关心,甚至还以为他不喜欢自己呢。”
“唉。”弘书叹气,“皇祖母你说,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情啊,那些大人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太后轻合双眼,漫不经心地道:“可能,那些大人看到的东西太多了。”
糟糕,好像说的有点多了。弘书连忙做天真困惑状:“是吗?”小声纠结,“还有我看不到的东西?”
语气里透着一种——我这么聪明不可能有我看不到的东西——的自信。
太后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心中叹息,还是个孩子呢。
旁敲侧击好像有效果,弘书旁观了一次便宜爹请安的现场,发现太后应该是消解了那天的误会。
让倒霉十四叔家的堂哥堂姐进宫还是有点作用的,太后气色明显红润了一些。
太后召见孙子孙女的时候,弘书就在旁边作陪,试图从他们的互动发现新的线索。
他可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让便宜奶奶愿意迁宫。
今天来的是弘春夫妻俩,还带了他们的大儿子永信。
弘书:……
啧,他那天的话也不算诋毁小孩吧。
“曾祖母~安~”永信说话比弘书奶声奶气多了,毕竟人家是原生的小孩儿,弘书现在也就靠着身体的客观条件装一装。
可爱的小孩子果然很治愈,太后在与重孙互动一番后,感觉身上无形的重力都消散不少。
在气氛越发轻松的时候,弘春递上一个盒子。
太后接过,嘴角难得含着一丝笑意地说道:“怎么还拿东西,宫里什么没有。”
弘春道:“这是伯起舅公请孙儿代为敬上的,舅公听说皇祖母身体不豫,特找人寻来这根百年老参。舅公说,如今家中仰仗皇祖母和皇上,得以从包衣旗抬入正黄旗,族人也编在同一佐领归舅公管辖。皇家恩德无以为报,请皇祖母一定要保重好身体,享千秋之寿。”
弘书敏锐的发现,太后在听到伯起舅公这几个字时,表情一下子就淡了,甚至弘春后面说的内容都没听进去。
“知道了。”回应更是只有淡淡的三个字。
所以是这个伯起舅公有问题?
发现线索就去找便宜爹,不然能怎么办呢?他现在又没有人手能自己去查。
“皇阿玛,昨儿个弘春堂哥来提到伯起舅公,皇祖母很不高兴,今天都没消气,不知道这位舅公是怎么惹到皇祖母了。”弘书很是忧愁,“怎么办呀,本来皇祖母心情已经好了不少的。”
胤禛摸摸儿子的头:“知道了,朕去查。”
嗯?怎么有种他是儿子跑腿的感觉?
错觉,一定是错觉。
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要说伯起没犯错那不可能,但他犯的那些错吧,目前还不值得胤禛对这个舅舅下手。
同样,也不值得太后大动肝火。
弘书单手托着腮帮子,忍不住质疑便宜爹:“您真的没漏掉什么?”
“你当他们都同你一样,胆大包天敢糊弄朕?”胤禛不客气地敲儿子头。
自从弘书留在永和宫侍疾后,每天来永和宫请安的这一小会儿都是他难得的轻松时刻。
敲完儿子胤禛就进去请安,然后再回到养心殿忙碌。
他离开后,弘书蹲在门口,冲着院子发呆。
太后久不见他,着人来寻:“可是想额娘了?”
其实乌拉那拉氏每天也会来请安,但弘书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想!”
相处时间长了,太后也没初见那么疏离,嘴角微掀:“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大人了,这样想额娘也不害臊。”
弘书不以为意道:“谁能不想额娘呢,再大都会想,我有了孩子也会想。”
太后不妨他这样说,愣了一下,喃喃道:“是啊,谁都会想……什么人才会不想呢。”
嗯?
弘书脑子里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但灵感跑的太快,没抓住。
被太后放了一天假回来看额娘的弘书,直到依偎在额娘怀里,还在苦思冥想,那道灵感是什么呢?
乌拉那拉氏搂着他亲香了一会儿,就被宫务缠身:“你皇阿玛这阵子用膳颇少,你帮额娘去御膳房瞧瞧,看御膳房今儿备的合不合你皇阿玛口味。”
弘书死活抓不住灵感,正想着换换脑子,就答应了。
御膳房就在养心殿对面,倒是近便。
弘书一路出去,遇到不少官员,虽然都不认识,他也一个个点头致意。
——康熙才去没多久,不好笑脸相迎。
官员们看他就是看个稀奇,也没人跟他搭话。
忽然,几个小官员有些骚动。
弘书听见有人说。
“是佟三爷。”
佟三爷,隆科多?
“听说这次皇上又要令佟三爷兼吏部尚书。”
“步军统领、理潘院尚书、一等公,现在又是吏部尚书,我什么时候能这么风光就好了。”
“你?做梦呢,佟三爷可是皇上亲口称的舅舅,你们家能有这福气?”
等等,舅舅?
隆科多不是姓佟佳吗,跟太后有什么关系?
弘书觉得他一定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掉头就往回走。
跟着的下人忙忙跟上来问道:“阿哥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弘书没理他,直奔额娘而去。
乌拉那拉氏看见他还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回来了?”
“额娘,我有事情问你。”
“什么?”
“我方才在前头听到有人说,皇阿玛管隆科多叫舅舅。可是,隆科多不是姓佟佳吗?”
乌拉那拉氏表情一怔,扫了屋内下人一眼:“你们先下去。”
拉过弘书:“怎么忽然好奇这个了?”
弘书抿了抿唇,决定跟额娘说实话,把太后两次表现不对的事情说完,他挨着乌拉那拉氏悄悄道:“额娘,我觉得皇祖母不愿意迁宫可能跟这个事情有关系。”
乌拉那拉氏表情复杂的看着儿子,这孩子怎么就能这么敏锐呢?
不,或许不是儿子太敏锐,而是他单纯,身边人的关系简单,知道的信息也少,没有先入为主,所以才能察觉出不对。
像她们这些早就知情的人,只会忽略这个问题,因为对她们来说,这压根不算问题。
后宫母亲不能养育亲儿是规定,谁会觉得规定有问题呢。
弘历和弘昼不就是换着养的。
弘书也就是她生的,别人没资格养,否则弘书现在还不知道跟谁亲呢。
“隆科多是孝懿皇后的兄弟,你皇阿玛,小时候是在孝懿皇后身边养大的,就像弘历是耿氏养的、弘昼是钮祜禄氏养的一样。”
“这个叫做养母,孝懿皇后就是你皇阿玛的养母,所以你皇阿玛叫隆科多一声舅舅,并没有错。”
第30章
错没错的弘书也管不着,他就想知道,该怎么让便宜爹知道他老娘的心结,又该如何解掉这个心结。
弘书趴在体顺堂的廊下围杆上,看着院子里只剩枯枝的盆景,唉声叹气。
好难啊。
如果是母子俩因为误会吵架倒好办,两边解释解释,解开误会就行了。
但现在情况不是这么简单,便宜爹和便宜奶奶因为客观原因分开,几十年来从没有像真正的母子一样相处过。他们之间差的不仅是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更是心理上的陪伴,人与人之间没有情感沟通、没有精神上的互相支持,是很难彼此亲近的。
可这种事又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作为如今一国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想让他们敞开心扉彼此交心,怕不是比打下小八嘎都难。
尤其两人还都是很内敛的性格。
至于相互支持,两人都早已有自己的精神支柱不说,他们中间还横亘着一个想过皇位的十四叔,怎么互相支持?
真特喵难啊。
“哥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弘书转过头,是弘晟。
年氏这一胎因为来的不巧,很是艰难,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才满一岁的弘晟,便将孩子托付给福晋。乌拉那拉氏作为嫡母,教养庶子是她的责任,只能当仁不让的接过担子。
弘书对此无所谓,只要额娘不抵触就好。
“怎么出来了?外头冷。”弘书放轻声音问道,他跟弘晟相处的时间不多,却也瞧出这个孩子胆子有点小。
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常年被关在屋子里的原因?
弘晟糯糯道:“额娘,叫。”
额娘叫他?弘书有点困惑,额娘叫他随便让个下人来就行了,怎么会叫弘晟来,也不怕把弘晟冻病了。
看了一眼弘晟身边跟着的下人,弘书牵着他道:“那快进去。”
“额娘,你找我?”
顺手将弘晟塞给碧珠:“给小七暖暖脸。”
乌拉那拉氏招手叫他过去:“这是你皇祖母册封礼上要用的东西,你帮额娘瞧瞧,可有你皇祖母不喜的。”
她与太后相处不多,只知道太后明面上表现出来的喜好,至于不喜之物,抱歉,还真没听说过。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不喜欢的东西。
儿子聪慧敏锐,在太后身边呆了这许多天,应该能瞧出些什么。
弘书大致看了一遍,想了想道:“我觉得皇祖母可能不太喜欢梅花,这里面要是有梅花样式的点心或者纹样,最好都换了吧。”
“梅花吗?”乌拉那拉氏若有所思,“我知道了,还有吗?”
弘书摇摇头,便宜奶奶是一个情绪波动不大的人,他大多数时候也很难瞧出她的思绪和喜好。
等额娘吩咐下人去换之后,弘书问道:“额娘刚才怎么让小七去叫我,外头那般冷,再冻着他。”
乌拉那拉氏闻言瞥了一眼弘晟身边的人,拍拍儿子的背道:“就那一会儿,不要紧。弘晟太安静了,也不爱动,你休息的时候可以带他一起玩一玩。”
弘书察觉到额娘的视线变化,明白这该是下人的自作主张。
年氏情况很严重?弘书猜测着,不然这些下人不会一副想要教导小主子讨好嫡母哥哥的样子。
休假一天后,弘书仍回了永和宫,已经找到便宜奶奶的心结,虽然一时半会儿可能解决不了,他也不会半途而废,就先待着看看,或许等到什么契机。
当然他也没有坐以待毙,在便宜奶奶愿意和他闲聊的时候,旁敲侧击地给便宜爹说好话,翻译一些便宜爹的隐晦表达。在便宜爹每天来请安的时候,尽量先活跃气氛让他能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去面对便宜奶奶。
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要过年了。
今年这个年过与不过没什么区别,没有朝贺、没有筵席,只有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素饺子。
弘书吃的满脸菜色,一想到还要吃三年,他感觉人生都没有希望了。
胤禛看到他吃的艰难的表情,摇摇头,让这臭小子吃素就跟要他命似的,不过吃百天而已,跟让他吃几年一样。
这个年胤禛是一天没歇,正月初一还在办公,甚至连发十一道谕旨训诫官员,将朝廷上上下下的大臣小官通通覆盖。
弘书照旧去永和宫当孝顺孙子。
期间听说弘历也朝便宜爹请命来侍疾,便宜爹没答应,倒是看到他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子还在西二所,其中两个还是失学儿童。
——还有南三所的弟弟们,也没学上。
立刻设立上书房,划拉了一堆重臣去上书房给皇子上课。
瞧瞧这名单:马齐、徐元梦、张廷玉、嵩祝、张鹏翮、朱轼、白潢……
当然,这些大臣本职任务更重,大多挂个名,排着班隔两天去讲一回,常设师傅还是以翰林院的侍读为主。
安排了年幼的儿子,还有一个弘时。
弘时已经成亲有子,按照规定,是该出宫开府的,他的年龄也到了可以受封爵位的时候。
这是他的长子,胤禛难得有些踌躇,私心来说,他当然想直接给儿子封个亲王。
但,他对弘时并没有多大期望。
他希望长子能安安分分的当个王爷,可现实呢,现实是有些人会像苍蝇一样扑上去。
心烦的拿起一道折子翻开,是老七请封世子的奏折,再翻一封,是十四快回京的奏报。
看到十四,想到太后,又想到弘书。
胤禛唇线绷直了些,思考片刻后,执笔书写条陈。
封皇三子弘时为贝勒,着内务府择一地为府邸;封弘曙为淳郡王世子;封弘春为贝子。
条陈被送出去,由专门的官员润笔扩写成圣旨。
弘书要去上学了,侍疾的事自然只能终止。
他坐在床下的小凳子上,拿着手锤给便宜奶奶敲腿。
“皇祖母,我明日就不能来了。”
太后难得叮嘱:“读书是好事,你要用心。”
弘书点头:“皇祖母放心,我读书很用心的。”他反过来叮嘱,“皇祖母一定要好好养病啊,无聊了不要一个人待着,让云微姐姐他们陪您打牌玩。”
“我有空就会来给您请安,皇祖母可不能忘了我,就算永信再可爱,皇祖母也不能喜欢他超过我,只能一样喜欢。”他撒娇道太后失笑:“你可是叔叔,怎么能喝侄子的醋。”
“我还小嘛,我不管,皇祖母你一定要答应我。”弘书趴在太后的腿上耍无赖。
太后无奈答应:“好。”
弘书高兴地抱怨了一句:“就是上书房有点远,不然我每日都能来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没在意他的抱怨:“有时间就用来读书,不用日日来看哀家。”
弘书心里叹气,本来想借口上书房离永和宫远,撒娇问便宜奶奶什么时候搬去慈宁宫,但临到头,还是觉得这样太刻意,便宜奶奶说不定会以为是额娘私下教他这么说的,反而更有逆反心理。
老小孩老小孩,有时候别小瞧老人闹别扭的程度,他们真能把自己作出大病来。
回到养心殿修整一天,准备第二日去上课,乌拉那拉氏忙里偷闲的叮嘱他去上书房要听夫子话等等。
而晚上的时候,便宜爹还难得抽出空来召见他。
“你想住西二所还是毓庆宫?”
好家伙,上来就这么直接?
弘书被震得懵了一瞬:“啊?”
胤禛耐心道:“你要正式去上书房读书了,还和你额娘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选个地方,让你额娘收拾收拾,二月前搬出去吧。”
“西二所有三个院子,你要是想住那儿,就先搬过去和你三哥挤一挤,你三哥很快出宫开府。”
弘时要出宫了?弘书想了一下就算,没在便宜三哥身上花太多心思,这位很快就会把自己玩完,不必操心。
选哪儿呢?毓庆宫是前太子居所,选这里的话,会不会暴露他的心思?
他才三岁,便宜爹登基还没三个月,这么快暴露野心是不是不太好?
弘书有些纠结,‘偷偷’去看便宜爹。
胤禛没好气的道:“看朕做什么,想住哪儿就选。”
“嘿嘿。”弘书蹭过去,“皇阿玛,你觉得哪儿好啊?两个地方我都没去过,贸然选了万一住不惯怎么办?”
胤禛斜睨他:“住不惯也得住,惯的你。”
弘书撇嘴,想了一下,决定按照本心来:“我选毓庆宫,那儿离上书房近一些。”
他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你敢信,这会儿上学早上居然要三点起!弘书知道的时候都惊呆了,虽然中午一点就结束了,但下午又不是完全休息,还要练骑射啊!还有课后作业!
定这个时间表的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康熙:……好孙子,你是不是想下来陪我)
胤禛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去跟你额娘说。”
乌拉那拉氏听完后沉默良久,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摸着他的头叮嘱道:“一个人住在那儿要照顾好自己,下人要是有不听话的,直接送到慎刑司去,别心软。”
弘书靠着她,郑重答应:“额娘放心。”
在大清上学的第一天,弘书困得睁不开眼,好在他现在是万恶的统治阶级,穿衣洗脸都有人包办。
等出门冷风一吹,再困也能醒了。
看着黑透的天色,弘书重重叹了口气,踩着灯笼照出的斑驳小路迈步前往乾清宫。
上书房的同学不少,弘历弘昼不说,叔叔有好几个,胤禧胤祜胤祁胤祕,分别是十二、十岁、七岁,胤禧胤祜和弘历弘昼同岁。
除了他们,还有两个身份比较敏感的人,弘为、永璥,弘为是前废太子胤礽的小儿子,和弘书同年,今年三岁(虚岁五岁)。
永璥,是胤礽的孙子,比弘历他们小一岁,今年十一。
弘为和胤礽的一个女儿如今已被便宜爹认为养子女,一起养在宫里,而永璥,弘书私以为,便宜爹捎带上这个侄孙子怕是想让人家带叔(孩)叔(子)。
剩下的哈哈珠子就不必说了。
弘书还没有哈哈珠子。
不是胤禛忘了,而是私心想要给他挑好的,但实在太忙,抽不出空来,不过鉴于他年纪还小,拖两个月也无妨。
一进去就发现上书房内以3*3的格局摆了九张桌子。
“小六来了。”胤禧坐在第二排中间招手,他左手边,胤祜支着脑袋在打瞌睡,右手边,胤祁正好奇的打量弘书。
他们三人后面,是永璥、弘为、胤祕。
弘书走过去,给几人见礼:“二十一叔、二十二叔、二十三叔、二十四叔。”叫人都叫累了。
又冲弘为招呼道:“堂哥。”弘为月份比他大。
弘为却先看向了永璥这个侄子,永璥冲弘书行礼:“永璥见过堂叔,还请堂叔见谅,十叔他不常见人,有些怕生。”
弘为就是个真正的三岁孩子,在胤禛登基之前,他一直跟着废太子被关在小小的咸安宫里,怕生很正常。
弘书当然不会计较这个:“无妨,你也不必多礼。”
见完礼后,弘书打量还剩下的第一排三个位置,问道:“随便坐吗?”
“你想坐哪儿就坐哪儿。”胤禧不在意地道,“我们以前是在西边的南书房读书,来这儿也是头一回,没人安排位置。”
弘书看了看,索性就在胤禧前面坐下。
C位舍他其谁!
胤禧桌上书已经摊开,弘书看了看,是《尚书》。
环视一圈,屋内倒是有人看着,但显然不是能给他们上课的夫子。
“夫子什么时候来?”弘书问道。
“早着呢。”胤禧勾着身子与他说话,“夫子要卯时才来,在这之前咱们自己早读。”
好家伙,上辈子早自习也才四十分钟,这辈子直接翻一倍?
大概是弘书震惊的表情太有趣,胤禧忍不住笑了,然后连忙捂住嘴,左右看看,希望没人发现。
皇阿玛才去两个月,他这般表现要是被人看到,有心人叨咕几句,他就得受斥责。
这一看恰好看到弘历弘昼掀帘进来。
“小四,小五来了。”胤禧礼貌的打声招呼,说道,“随便坐。”其实就剩下两个位置。
照样一番见礼后,弘历看了看剩下的两个位置,再看看坐在中间的弘书,神色变化。
他作为兄长,中间这个位置该让他坐才对吧?
弘历准备说话。
没想到弘昼突然开口,冲最后面的胤祕喊道:“二十四叔,你作为长辈,怎么能坐最后面,还是咱俩换换吧,你坐前头来,我坐你的位置。”
胤祕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他也并不像弘昼一样厌学,只不过第一排要留给弘书三人,第二排有三个哥哥,他作为弟弟只能坐最后一排了。
此时面对弘昼的建议就有些不知所措:“啊,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弘昼边说边跑过去,不给胤祕反应的机会,直接将他的东西搬到第一排,再将胤祕往前头一推,自己就乐滋滋的在胤祕的座位上坐下了。
胤祕只能一步一顿地走到弘书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弘历嘴还没张开就只能闭上,弘昼这番话将他想要说的堵了回去。几个叔叔作为长辈还坐在第二排,他要求坐中间的理由忽然没那么底气十足了。
弘历最终沉默地选择在弘书的左手边坐下。
“都来了,那就开始早读吧,各自读最近在学的书。”胤禧作为年纪最大的长辈,自觉担起责任,像是班长一样的安排好任务,然后自己带头开始朗声诵读《尚书》。
胤祜三个毕竟是在南书房上过学,对这流程很熟悉,自觉跟上。只是和胤禧清越的朗读声一比,这三个的中气都略显不足,尤其是胤祜,跟没吃饭似的。
弘书摇摇头,翻开书准备朗读,左手弘历的声音突然响起,响亮的吓了他一跳。
同样被吓一跳的弘昼不满地嘀咕道:“那么大声干嘛,给我都吓醒了。”
弘书拍拍胸口平复心跳,没想着去和弘历一较高下,只用自己习惯的音量边读边背。
背着背着就沉浸进去,浑然忘我。
弘历依旧大声朗读着,时不时分心听右边的声音,想看看弘书读到哪儿了,可惜都听不到。
读着读着,弘历的音量渐渐弱下来——口有些干,开始叫茶水。
有人带头,心不在焉的其他人立刻开始跟风,其中尤以胤祜和弘昼最过分,这俩人直接让随从站在身边,随时倒茶,甚至桌子上还摆上了点心。
读两句喝口茶,再读两句吃口点心,再两句出去更衣……
胤禧对于摆烂的弟弟和侄子只能摇头,他虽然年纪最大,但也管不着人家,继续读自己的。
……
“小六,小六?”
弘书茫然的抬起头,看向叫他的胤禧:“怎么了?”
胤禧真心佩服这个年纪最小的侄子,他以为自己够爱读书了,就这他中间还喝过水吃过东西歇息了一下,但这个小侄子愣是坐着一动不动,全程沉浸在书里对外界毫无反应。
“夫子快要到了,你赶紧去更个衣。”胤禧说道。
弘书经他提醒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连忙道谢。
弘历看着从身边经过的弘书,抿了抿唇,他后来也发现了弘书的沉浸,心里有些不服,便想比比看谁更能坐得住,结果因为前面喝水太多,后面不得不出去更衣。
感觉自己输了这件事让他很是难受,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次是没做好准备,明天,明天早晨他一定不喝水了。
弘书可不知道弘历默默想着要把他压下去,他去更完衣回来,还在门外就发现上书房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门边守着眼熟的太监,看见他行礼道:“六阿哥,皇上驾临。”
掀开帘子,果然看见便宜爹和一群大臣正在里头。
弘书踌躇了一下,举起手:“报告。”
屋里人齐刷刷看过来。
弘书居然有点紧张了:“皇阿玛,我刚刚更衣去了。”
胤禛点点头:“进来。”
弘书走到自己桌子边站着,胤禛开始讲话,无外乎就是勉励众人好好学习那些,弘书梦回开学班主任讲话。
“张廷玉,徐元梦。”
一左一右站出两个人来。
“从今往后,他二人就是上书房的总师傅,尔等切记,对师傅要恭谨克礼、时时尊重。现在,对两位总师傅行拜见礼。”
弘书等人立时稽首作揖,齐道:“拜见总师傅。”
张廷玉和徐元梦两人站着受完这一礼,然后回了半礼:“臣见过诸位阿哥。”
两厢礼见完毕,胤禛没离开,直接道:“张爱卿,你来讲第一课。”
随后命太监搬来椅子,他就在最前面面朝着弘书等人坐下,一副打算旁听的样子。
他坐下后,除了主讲第一课的张廷玉,其他大臣纷纷向后走去,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好家伙,正经学生才九个,这旁听的领导和老师就整了十个,一人盯一个都多余。
弘书颇有些无语,他上辈子上学都没经历过这架势。
一时间,整个上书房的氛围前所未有的严肃,年纪小点的胤祕都开始抖腿了。
张廷玉是个面向和蔼的老头,他站在前面,看出学生的紧张,温和地道:“诸位阿哥,请坐。”
前头坐了一尊大神,几个学生都战战兢兢的,坐下时分外小心翼翼,生怕制造出太大的声音。坐下后更是身板挺得笔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张廷玉——别的地方他们也不敢看。
弘书本来没太在意,坐下后张望了两下,结果就发现便宜爹沉着脸盯住他——靠,居然被盯得有点紧张,他收回视线,不自觉地将两只胳膊放在桌上交叠,调动精神高度集中,准备在这第一次亮相中好好表现,给这些大臣们留一个深刻的印象。
张廷玉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那么,老夫现在开始上课。”
‘上课’两个字一出,精神高度集中的弘书条件反射地站起身。
“起立。”
鞠躬。
“老师好。”
一气呵成。
鞠完躬起身的弘书,看到所有人惊讶的表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靠,这又不是上辈子,他鞠什么躬,喊什么“老师好”!
他还喊得辣么响亮!
社死了!又社死了!还是在这种公开场合!苍天啊,大地啊,地上赶紧裂道缝把他埋进去吧!
弘书心里是大写的生无可恋,但面上还在竭力绷住,没事,没事,这里没人知道他刚才的动作有什么意义,他还可以解释,可以圆回来,他可以!
胤禛对儿子的小表情很是熟悉,虽然儿子现在是一副严肃郑重的样子,但他就是从中瞧出了些许崩溃和绞尽脑汁。
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了一下,胤禛开口道:“好了,坐下吧。礼节不必过多,适当即可,方才已经见过礼,现在就不必再多此一礼。”
将弘书的行为定性为礼节过多。
有他开口,其他人虽然奇怪弘书方才的动作,却也没有再探究,纷纷坐正再次开始准备上课。
弘历收回目光的时候,用无人听到的声音说:“哗众取宠。”
弘书松了一口气,飞快坐下。告诫自己,清醒一点,别再掉链子了!
张廷玉第一课并没有讲多高深的东西,而是将《劝学》辞简意赅的讲了一遍,时间也并不长。
他讲完后,胤禛便起身离开,顺便带走了大多数大臣,只留下朱轼和白潢,今日乃是他们俩轮班。
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气,包括弘书,虽然没人知道他社死了,但那些目击者离开,他总算没有那么羞耻了。
很快,他就投入到学习中去。
朱轼和白潢不愧是便宜爹钦点的人才,课讲的深入浅出,便是弘昼,都能静下心来听一听。
弘书在这些夫子更加专业的教学下,学习进度一日千里。
不过几天,上书房的师傅们就都知道,新帝的六阿哥了不得,不过五岁(虚岁)年纪就已经学通了《诗经》,开始同进度最快的胤禧一起学习《尚书》。
忘了说了,上书房的授课和前世的课堂不一样,夫子并不统一讲,而是根据个人的进度来。
“小六,虽然早知你聪明,但也没想到你能这么聪明。”胤禧再一次在课间休息时发出感叹,“你再这样下去,马上就要超过我了。”
他装模作样的伤心:“唉,我这个上书房第一的名头保持不了多久了。”
弘书不为所动:“禧叔,你有这个时间感叹,不如多看两页书,说不定还能晚一天被我超越。”
他嫌叫二十一叔太麻烦,就换成单字+叔,别说,这样一叫,亲(接)切(地)感(气)直接拉满,就是每次叫的时候都会想到喜儿(划掉)。
胤禧夸张的捂住心口:“小六,你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左边的弘历忽然转过身来,皱眉道:“六弟,你聪明不假,但刚才的话未免过于狂妄,何况二十一叔还是长辈,你说话怎能如此不知尊重?”
胤禧微微皱眉,他与小六如何相处是他们的事,小四端着兄长架子出面教训,未免有些上纲上线了。
弘书这些日子没少收到弘历的酸言酸语,他早就免疫了,此刻看着书头也不抬地道:“四哥,没有能力说大话才叫狂妄,有能力那叫自信,我自信能在三日内超过禧叔的进度,说说实话就叫狂妄?四哥你狂妄的标准未免太低了些。至于我尊不尊重禧叔,禧叔没说我不尊重,谁有意见?”
“禧叔,我有不尊重你吗?”
胤禧瞄了眼脸色不好的弘历,摇摇头道:“是我技不如人。”
“四哥听到了?”弘书眉毛都没抬一下,“我作为弟弟也想奉劝四哥,有空多提升自己,没事别盯着别人。”
“只有废物才会想着‘与其自己努力,不如打压他人’。”
“你!”弘历双目圆睁、胸膛剧烈起伏,“我是你兄长,教导你两句还教导不得了,你懂不懂尊重兄长,《三字经》学的孔融让梨都忘完了?”
弘书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弘历:“弟弟尊重兄长的前提是兄长友爱弟弟,四哥,你对我可有一分友爱之心?”
上书房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弘书和弘历,能在这里的人年纪虽然不大,但都不是傻子,何况还有上一辈的榜样在,他们当然知道当今的几个皇子迟早会走向对立。但即便早有预料这几位皇子之间不会平静,却也没想过冲突来的如此快、如此突然,还如此明目张胆不避着人。
被所有人看着,弘历几次张嘴想说自己有,却怎么也说不出,他恼羞成怒道:“你都不知尊重兄长,要我如何对你友爱?”
弘书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你友爱,我尊重。”
说完不再与他纠缠,垂眸继续看书。
弘历保持着转身的姿势僵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他人偷偷摸摸的坐回自己位置,翻开书盯着,没人说话,也没人互相递眼色——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人瞧着呢,这时候挤眉弄眼,怕是嫌自己活得太自在。
吵过这一架后,弘历一天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弘书没管他,也没因为这事影响自己的心情,照样该读书读书,该和胤禧说话就说话。
只瞧他的反应,好像两人之间的冲突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这一天就这么平静无波的过去,弘书也不知道这事有没有传到便宜爹耳朵里去,反正是没人来找他说什么。
不过上书房里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胤禧和弘书关系一如以往,胤祜却不再凑过来,他转而和弘昼臭味相投,两人时常伙同着在下午的骑射课上搞东搞西。
胤祁呢,他年纪和弘历相近,两人又前后挨着坐,关系便一日日亲近,与弘书反倒只是见面打个招呼。
除了弘书外最小的胤祕是个老实的性子,他不比弘书胤禧聪明,读书却颇为努力,他没有与哪个人关系特别好,也不与人交恶,每日就老老实实的学习读书,也不干别的。
至于弘为和永璥这叔侄俩,相互依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而从那天之后,弘历再也没有对着弘书说过酸言酸语,除了见面礼节多余的话一句不说,读书却更加努力了。
弘书听到过弘昼嘀咕,弘历的院子常常亥时中才熄灯。
亥时中也就是大概晚上十点。
弘书:……他八点就睡了。
没办法,三点起,他八点睡才能保持八个小时的睡眠,不然以后长不高怎么办?
读书八十岁都能读,身高可是二十来岁就不长了!
上书房的日常没什么变化,弘书在超过胤禧的进度后,便一直稳坐头把交椅。
一月的最后一天,弘书搬到了毓庆宫。
相对于这宫里其他的宫殿来说,毓庆宫很小,但对弘书来说,毓庆宫相当大,只住他一个人,着实有些浪费。
毓庆宫总共有前中后三座独立的大殿,最前头的惇本殿是书房和接待客人的地方,中殿毓庆宫其实有前后两殿,中间由游廊连起来,从上空看呈一个工字型,前殿是他的住处,后殿应该是他以后的妻子的住处,不过现在还没有,弘书准备将这里先挪过来自己用。
最后头还有个继德堂,理论上应该是给他以后的妾室住的,这个……先锁了!等以后娶了老婆,全权教老婆处理。
不过,等他娶老婆的时候,恐怕就不住毓庆宫了吧……打住,弘书阻止自己再去想那些‘大孝子’的念头。
除了这三座大殿,东西两边沿着墙还建了一溜的长房,这些就是给太监宫女住的了,弘书交给朱意远去安排。
朱意远是这次搬宫之时便宜爹新给他的,原来是乾清宫的一个小总管,如今到他这里直接升任毓庆宫首领太监。
宫女额娘也有给他安排,不过弘书不习惯让她们近身伺候,因此贴身伺候的还是用章元化四个,宫女都让朱意远安排去干别的。
还在孝期,所以他这次搬宫没什么动静,除了额娘给他塞了一大堆私房,其他人连个礼物都没有。
——对,说的就是便宜爹!你哪怕赏点银子呢!
二月二,龙抬头,也是春耕节,宫里要祭社神。
上午的课上完后,下午的骑射课取消,一起去参加亲耕礼。
——就是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御驾亲耕。
亲耕礼很顺利,但在回宫路上,队伍里却忽然流传起一条消息,胤禛当众训斥了九贝勒胤禟,原因是胤禟竟在康熙百日还没过的时候面露喜意。
就,虽然可以理解为便宜爹还沉浸在康熙逝去的悲痛中,但也未免有点离谱。
弘书皱眉,他觉得事情不简单,叫来高卓:“你去找郎图几个,让他们去打听下,京里这阵子可有流传什么消息。”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关于宫里的。”
高卓去了,却很快回来,身后跟着布三。
郎图四人,如今已是三等侍卫,当然,他们还是奉弘书为主,每隔几日,他们会去毓庆宫给弘书请安。
弘书挥退其他人:“怎么来的这么快?”
布三心里其实很忐忑,但他知道这是一次机会,高卓过去找人的时候,恰好先遇到他,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阿哥想知道的事,奴才恰好知晓,便直接来了。”
弘书微皱眉头:“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布三心里暗道糟糕,太过紧张,忘了上位者都不喜欢下属揣摩他们的心死了,六阿哥虽然年纪小,但聪慧程度可一点不少。
“是奴才说错话了,奴才的意思是,奴才平常就喜欢打听京中的各种消息,基本各种消息都知道。”
弘书看了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那你说说。”
“是。”布三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直接说重点,“最近京城里有一股隐秘的消息在扩散,是说…是说…”
他咬咬牙,靠近弘书,以几不可闻的声音磕磕巴巴地道:“有反贼造谣…上…得位不正,宫中…宫中娘娘不认…上…拒不搬宫…不受礼。”
果然,后世的谣言从这时候就有源头了。弘书神色凛然,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布三:“这消息你打哪儿知道的?”
布三脸上闪过挣扎的神色,最终还是呐呐道:“奴才…碰巧听到了宫人向上汇报…”
弘书瞳孔微微放大,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好家伙,这布三有点运道在身上啊,居然没被发现。
打发走布三,弘书沉思,便宜爹肯定是已经知道了这事了,幕后黑手恐怕就是胤禩一党。
挑在这个时候,是因为倒霉十四叔快回了吧?
想挑拨便宜爹和太后的关系,让太后倾力支持倒霉十四叔?
倒是个好思路,如果太后站出来说便宜爹得位不正,那对便宜爹还真是大麻烦。
这可不行,便宜爹要是得位不正,坐不稳这个皇位,那他以后登基的隐患不是更多?他当皇帝可是准备全心全力搞工业革命的,没空跟这些小人玩政斗,所以,这些心眼子多的玩意儿最好是在便宜爹任期内全部处理掉。
然后留给他一个政治清明、上下一心的朝堂。
——便宜爹有这个潜力和能力,‘雍正一朝、无官不清’可不是说笑的。
当然,坐不稳皇位纯粹是他多想了,便宜爹在历史上处理这些人的手腕不要太硬。
不过,弘书还是决定要做点什么。
他多做点,便宜爹更轻松些,是不是就能把朝堂收拾的更彻底,给他打下更好的基础?
对,得好处的最后还是他自己!
弘书干劲满满的回了宫,然后径直往永和宫去。
他准备打直球了。
太后依旧在卧榻养病,脸色与弘书离开时相较没有多大变化。
弘书走到榻前,跪下磕头:“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怎么这时间过来了。”太后面色温和,“快起来吧。”
弘书却没动,神色严肃地道:“孙儿有事想问皇祖母。”
太后神色放平了些:“什么事。”
弘书看了看屋内的宫人,太后顿了顿,才挥手道:“都下去。”
弘书膝行两步,伸手搭在榻边,仰着头,眼神带着些倔强的问道:“皇祖母,您不喜欢皇阿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