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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好像误会


    棋局终了,太师歇下,二人自书房出来。


    沈朝珏还在合门,鱼徽玉已先行数步在前头,他快步跟上。


    “你父亲旧伤将愈,但此次伤及根本,日后恐难以再上战场了。”沈朝珏道。


    鱼徽玉闻言,步履微滞。


    记忆中父亲身强体健,几近没有生病伤痛过,父亲平生最心系战事,不能再策马上战场,于他而言,无异于没了生命意义般。


    “能平安就好。”


    生死之外,世间再无大事。


    “你父亲岁数大了,在京中安享晚年,其实也不错。”


    “你想说什么?”鱼徽玉止步,鲜少见他说话没有重点,如果说他在绕弯的话又显生硬生疏。


    沈朝珏行事直接,不在乎言行会不会伤人,今日这般,实在反常。


    “没什么。”沈朝珏略作停顿,“北地打了胜仗,军队过几日还朝”


    他又开始了。


    “你舅舅是不是在其中?”鱼徽玉打断。


    这事鱼徽玉前几日听父亲提及,定西王世子在北地率军出征,大破夷族,鱼徽玉想起沈朝珏舅舅就在北地驻守。


    “嗯。”沈朝珏应了声。


    “他为何会去北地?”鱼徽玉不解。


    北地烽火战乱,连年不休,他舅舅原在燕州当刺史好好的,为何要去北地。


    “我上书举荐的。当时北地不是缺人?”沈朝珏淡淡道。


    国界战事之中,属北地死的人最多。主要原由是北地地形险峻难守,进攻北地的夷族自幼生长在那艰苦之地,个个骁勇善战,天生为战场而生。


    几年


    前,先帝派平远侯镇守北地,才让战况有所好转,近两年来,为快速平息战火,平远侯广征勇将,不怕死的将军都去了北地。


    “好外甥。”鱼徽玉没有夸他的意思,语带一丝讥讽,说完继续前行。


    “”


    两个人的目的地都在太师府门口,沈朝珏与她并肩了一路,鱼徽玉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他身量高出她许多,走在外侧,鱼徽玉用他挡日头。


    到了太师府外,终于可以分道扬镳。


    鱼徽玉走时道,“太师年纪大了,你对弈让的不要这么明显,有些话嘴上不说,心里也会难受。”


    “嗯。”


    张试年轻时棋艺在京中少有敌手,在弈道上自是有三分傲气,输棋难免会有落差。对手棋技冠绝京师,纵使心服口服,心里也会怅然。被让子,更是觉得是受辱轻视。


    鱼徽玉今日看到张太师,他苍老了许多,白发又添。她心下不忍,虽知道沈朝珏不计较这些,还是出言提醒。


    车轿启程,马蹄声起。


    马车上,鱼徽玉在想沈朝珏的话,他欲言又止究竟想说什么,总不会是为了与她闲谈家常?他们现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回了侯府。


    鱼徽玉一下轿,正逢鱼倾衍。


    “你去哪了?”鱼倾衍问。


    “太师好友之前来京为父亲行针,我去了太师府登门道谢。”鱼徽玉答,又问,“兄长这是要去哪里?”


    “精锐军班师回朝,届时圣上要亲迎,吏部要安排相关事宜。”鱼倾衍目光渐深,“定西王世子要回来了。”


    定西王是大康唯一异姓王,当年曾与平远侯一同护驾先帝亲征。二人一个凭军功封侯,一个替先帝挡箭九死一生封了王爵。


    定西王有一独子,单字一个琦,年长鱼徽玉两岁,二人少时一起长大,算下来快有四年未见了。


    “嗯。”鱼徽玉对他仅是好友之谊,从前长辈打趣要撮合二人,鱼徽玉只当是玩笑话,不料有一日,霍琦竟真对她袒露倾慕之情。


    此后鱼徽玉开始对其避之不及,直至她成婚,再听到霍琦的消息,就是他随父远征沙场,再没回京过。


    再见面不知是喜是忧,她倒希望霍琦这四年间有了心仪的女娘。


    “你心中还想着沈朝珏?”鱼倾衍将她平淡的神绪看得一清二楚。


    那日他看到鱼徽玉和沈朝珏相遇,府上竟还有传出二人要再续前缘的,鱼倾衍让亲随调查谣言源头,严惩了传谣之人。


    “怎么可能?”鱼徽玉蹙眉,不知他是何以见得。


    在鱼倾衍看来,鱼徽玉与那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实在不合适,下嫁又自轻自贱。


    父亲早早有意将她许给世子,如今霍世子战功赫赫,若还能看上她也是荣幸了,只是鱼倾衍心底隐隐不想他们成婚。


    “你还是不要去祸害世子为好。”


    “好,我听你的。”鱼徽玉面上含笑,暗里紧咬后槽牙。


    鱼倾衍见她如此快笑着答应,唇角微扬。


    鱼徽玉还是很少看到他笑,不由微愣,好看但没怎么见过,不明白是何意。有点害怕,鱼徽玉匆忙寻了个说辞走了。


    五日后。


    精锐军凯旋的消息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当日街道被围的水泄不通,万人空巷,人们夹道欢颂,大军得胜归来。


    天子率百官亲迎,各官家眷纷纷到场,人人各怀心思。


    鱼徽玉乘坐车轿到城楼台,早早有女眷到来,已经站不到好位置了。


    姚诗兰远远招呼鱼徽玉,为她拼命挤出一处视野还行的落脚地。


    “还好有你,诗兰。”鱼徽玉好不容易挤到她身旁。


    她们在这边推挤,公主妃嫔们在另一处高台凭栏而立,付挽月鄙夷地扫了她们一眼,“全无风度。”


    一旁的戚贵妃慢悠悠笑道,“谁知她们今日来是何心思,许是为了哪家郎君。”


    “还用说吗?今日风头最盛的当属霍世子,怕是都想着做世子妃呢。”八公主冷哼道。


    “那可说不准,今日到场的青年才俊,里头可不少的士族权贵。左相和平远侯的长公子不都是未娶,还有楚将军,你说是不是?徐妹妹。”戚贵妇瞥了徐妃一眼,一双媚眼摄人心魄,似狐狸般伶俐。


    那清婉的女子默不作声,目光始终在城下的前排。


    今日万里无云,天气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鱼徽玉额上沁出薄汗,一旁的姚诗兰东张西望,鱼徽玉忍不住问她再找谁。


    “你兄长。”姚诗兰不遮掩。


    “你看不到吗?”鱼徽玉指了指前排的位置,她一来就看到了鱼倾衍,与沈朝珏相邻,两人站这么近,让人还以为看错了。


    “看到了看到了!”姚诗兰欢喜地差点跳起来,还是鱼徽玉及时拉住了她。


    “侍郎大人真是玉树临风,风姿卓绝。”她赞叹道。


    鱼徽玉干笑两声,若是鱼倾衍能答应的话,她不介意闺友变作嫂嫂。只是在鱼徽玉看来,嫁给鱼倾衍未必是好事。


    “这是谁?挡着我看侍郎大人了。”姚诗兰怨道。


    鱼徽玉顺势看去,是周游,三人正在交谈,隔得太远了,看不清神态。


    会不会是张巍伯伯遇害一事?鱼徽玉思忖。


    城楼下。


    皇帝站在中央,两侧分列朝中文武百官,御林军甲胄寒冽,全副武装肃立成排。


    沈朝珏站的远,有意避开与老臣打交道,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对方不言,沈朝珏也不说话。


    今日到场官员皆着朝服,腰佩玉带,二人身段相仿,宽肩窄腰,在一众老臣中颇为年轻的面容。


    “答应我的事,怎么样了?”鱼倾衍唇齿微动,目光仍在前方。


    “在查。”沈朝珏没看他,两人站得近,话音刚好只有彼此听得到。


    “是还在查,还是查到了不能说?”鱼倾衍察觉端倪。


    以沈朝珏特权,怎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你若不放心,自己去查便是。”沈朝珏欲走,想了想,补了句,“你查不到的,你是觉得徽玉可以查到?”


    调查一事知情的人少之又少,鱼倾衍为何要将此事透露给鱼徽玉?究竟是何居心。


    “什么?”鱼倾衍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与徽玉有何干系?


    “奇观,二位竟站到一处了,真是难得。”周游终于寻到熟人,凑上前来。


    “侍郎大人,前几日公务缠身,总是拒你在大理寺外,实在过意不去。”周游先赔笑道歉。


    何止是将人拒在大理寺外,每每下朝,周游走的比谁都快,像是避人如蛇蝎。


    “周大人公务要紧。”鱼倾衍几分不耐,他最厌烦油嘴滑舌之辈,若不是非不得已,绝不会与这种人打交道,然礼节上又不能失仪。


    “侍郎改日来大理寺,下官定当好好招待。说来侍郎上一次来大理寺,好像还是吏部清查的时候?”周游思索着。


    鱼倾衍冷冷瞥了他一眼。


    当初吏部清查,沈朝珏和周游被贬离大理寺,没想到多年后,周游重回大理寺,还官拜大理寺卿。


    城楼上,鱼徽玉不明所以,看到周游一来,鱼倾衍甩袖走了。


    他面色似乎还不大好看。


    沈朝珏回首,目光与鱼徽玉相接,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样隆重的场合,他站在了重臣之列,不再是不起眼的小角色。


    等候良久,浩浩荡荡的军队由远到近而来,乌泱泱一片,声势浩大。


    为首是两位身着戎装的青年将领,昂首挺胸,颇为气派。


    二人分别身骑黑白骏马,鱼徽玉都认得,隐约可以看出,骑黑马的是定西王世子霍琦,骑白马的是楚灵越。


    鱼徽玉初次见楚灵越,还是在燕州时,他是沈朝珏的亲舅舅,年长他六岁,是燕州望族名门之后。


    只是这对舅甥,与寻常人家的不太一样。


    精锐军一到,百姓欢呼如潮。


    旌旗猎猎,铁蹄铿然。


    皇帝上前,为首两位将领下马行礼,有了君臣情深一幕。


    而后霍琦抬头四顾,似是找寻,鱼徽玉立刻后退隐入人群,暗自庆幸自己站的地方不起眼,哪怕霍琦可能找的不是她。


    以防万一,此地不宜久留,鱼徽玉告知姚诗兰一


    声,悄然退去。


    城楼下,鱼徽玉在角落处险些撞上一人,定睛一看,不由惊喜,“清漓姐姐。”


    徐清漓同是讶然,“徽玉。”


    还没等鱼徽玉开口,窜出一个男子,连声催促道,“好妹妹,快将银钱给我。”


    徐清漓面露窘色,经不住男子再三催逼,褪下两只腕上的玉镯给男子,男子嫌少,又将她手上的宝石戒指抢去。


    “徽玉,你不是要走吗?改日再叙。”徐清漓面色通红,难堪地看鱼徽玉,鱼徽玉会意,急忙道别离去。


    回侯府已是午时,上午精锐军回京,下午就颁下封赏诏书。


    北地一战是由楚灵越与霍琦合力取胜拿下,功绩相当,不分上下。皇帝封二人为大将军,赏赐京城宅邸,其余珠宝黄金数不胜数。


    皇帝大喜,在宫中定下庆功宴,特邀众臣携家眷前往。


    鱼徽玉今日起得早,午后卧榻小憩,侍女来传,说姚诗兰到访。


    姚诗兰一来,幽静的屋内瞬间沸腾起来,“徽玉!”


    “诗兰,你怎么来了?”鱼徽玉睡眼惺忪,梦到以前在燕州的事,眼睛有点酸痛,伸手揉了揉眼皮。


    “今夜皇宫庆功宴,我们一道去。”姚诗兰换了一身新衣裳,佩了珠钗玉环,她一动,叮当作响。


    这样的庆功宴在鱼徽玉父亲以往回京时都会有一场,鱼徽玉去过多次。


    姚诗兰兴致勃勃为鱼徽玉挑衣,一边选一边说她上次宫宴穿得太过素净,最后选了一袭浅杏锦裙。


    鱼徽玉依言换上,姚诗兰又去妆台为她选簪,左翻右找,在僻格取出一只玉钗。


    “不能戴这个!”鱼徽玉急忙阻止。


    “为什么?”姚诗兰不解。


    鱼徽玉从她手中夺下玉钗,放回匣中,飞快合上,“总之不要这个。”


    “好好好。”姚诗兰作罢,继续翻找,见一只南珠钗精美,双眸发光,“这是何处买的?”


    “我爹爹送的,你喜欢便拿去吧。”鱼徽玉看出她喜欢。


    “当真可以?”姚诗兰又惊又喜。


    鱼徽玉点点头。


    ^


    傍晚,落日余晖,与金碧辉煌的皇宫相映。


    侯府车轿驶向皇宫。


    此次宫宴较上一次更为盛大,宫中灯火通明,宫人们有序繁忙,朝臣衣冠端正,女眷妆钗点缀,还有佩剑将士昂然走过。


    二人虽来多了宫宴,但鲜少见到威风凛凛的将士,还是在宫中,好生新奇。


    才行数步,就遇上姚诗兰的姐姐,她姐姐一看到她,就唤她过去训话,是为上次说亲一事。


    姚诗兰只得离去,她一走,留下鱼徽玉一人。


    宫宴将至,兄长出门前还让亲随带话给她,让她到了宫宴去他边上就座,切莫乱走。


    鱼徽玉正要去找鱼倾衍,选了条人少的宫道,还在想怎么一路上都没人,转角就走出了沈朝珏。


    今夜沈朝珏换了身暗紫官服,墨发高束,清冷如玉。


    他走得很快,面染烦躁,身后跟着的男子口中说个不停。


    “霍琦那小子仗着有个王爷爹,在军中处处排挤我,你什么时候替我摆平?”


    “我是你爹吗?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沈朝珏不耐道。


    “老子亲姐是左相的娘,有没有用?”


    沈朝珏突然停下来,楚灵越以为是话管用了,看到前面的人,原来是遇上前妻了。


    “你怎么走这条路?待会御林军要过此道巡查。”沈朝珏说。


    “我不知道。”鱼徽玉没听人说过。


    “无事,和我们一起过去吧。”楚灵越笑了笑,方才沈朝珏和他说话不是这个语气。


    “楚将军好。”鱼徽玉对他微微施礼。


    “小鱼多礼了。”楚灵越长得与沈朝珏有两分相像,不同的是他并无沈朝珏那般清冷疏离,五官端正俊朗,在武将中相貌上佳。


    “不像侯府小赘婿,不知尊长。”楚灵越叹道。


    沈朝珏置若罔闻,鱼徽玉却纠正。


    “我们和离了。”


    以前沈朝珏在大理寺被连坐下贬燕州,当初他祖父亦是被贬燕州,他自幼生长在燕州。


    去燕州路途遥远,路上有官兵护送,说是护送,实际上是看押。


    一路上长途跋涉,山路陡峭蜿蜒,崎岖难行。


    官兵接多了这等差事,每次送去的人都愁眉苦脸,唯有这二人没多大忧悲。


    鱼徽玉走着他来京的路,方知原来燕州到京城有这么远。


    日夜兼程,两月余才到燕州,到他自幼生活的地方。


    燕州贫苦寒冷绝非虚言,比京州和江东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街道朴素,漫天飘雪。


    沈朝珏去官衙忙完上任事宜,“回家吧。”


    鱼徽玉来时已经想象了沈朝珏家中是何景象,应是茅草屋,门口有个大井。


    她路上看到不少房屋是这样的,甚至还会有破漏痕迹。


    直至沈朝珏带她到了一处府宅前,红底牌匾写着“楚府”二字,赫然醒目。


    鱼徽玉虽知他母族是当地望族,但没想到在燕州的宅邸不输京中贵族,砖瓦崭新,朱门铜环。有好心的路人告诉鱼徽玉,沈朝珏母族已经富了十几代,是燕州屈指可数的富贵人家。


    来燕州前,沈朝珏曾写信寄给他母亲,告知他们要回燕州。


    成婚这么久,鱼徽玉还没见过这位婆母,记得当初二人婚柬寄到燕州,她这位婆母怒不可遏,写长篇大论骂沈朝珏忘本。


    不知这次她来,婆母会不会喜欢她,是否会接纳她。


    鱼徽玉问过沈朝珏,若是婆母不喜欢她怎么办。


    沈朝珏说,“你和她住不习惯,我们就搬出去。”


    进了楚家大门。


    除了一个姿容出众的女人,还有一个青年、以及一个与鱼徽玉年纪相仿的女娘。


    他母亲上前就是一记耳光,声响清脆,力道不轻,沈朝珏没躲。


    鱼徽玉从未见过这般场面,吓得一怔。


    “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你娘费了这么多心血养你,就是为了让你去京城给侯府当赘婿的?”青年怒斥。


    鱼徽玉听得发懵,怎么回事,怎的传到燕州成了沈朝珏在侯府当赘婿?


    当晚,鱼徽玉坐在床榻上,细细检查沈朝珏的脸,心疼道,“还好脸没事。”


    “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我的脸?”沈朝珏凤眸眯起,他五官精致凌厉,带有攻击性的冷冽。


    “不一样吗?”鱼徽玉疑惑。


    “不一样。”


    “肯定是都心疼,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吓了大跳。”鱼徽玉道。她平日再任性,哪怕是执意要嫁沈朝珏,她父亲都没有打过她。


    沈朝珏看着她担忧紧张的神色,蓦然靠近,鱼徽玉说到一半的话卡住,看着他吻了上来,后腰被一只大掌按住,身子贴在他的胸膛,隔着衣物,可以感受到他身体温度。


    鼻息间尽是他身上携有侵略意味的气息,鱼徽玉纤手扶着他的宽肩,小舌被吸吮到发麻,她像濒死的鱼想要透口气,可沈朝珏抱的太紧了,鱼徽玉指尖陷入他的肩头示意,沈朝珏这才略略松手。


    鱼徽玉小口喘息,小脸发烫,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亲过她,心一时跳的厉害,整个身子软了一度。


    沈朝珏见她满面绯红,再度俯身,薄唇轻轻碰她的脸颊。


    触感润凉酥痒,鱼徽玉身子一颤,像被落叶掉下来惊扰的池鱼。


    屋外响起叩门声。


    “谁?”鱼徽玉惊声问道,恍若方才他们做了偷偷摸摸的亏心事。


    “夫人让奴婢来送一床被褥。”屋外女声应道。


    鱼徽玉下榻去开门,冷冽的寒风趁机灌进来,吹得面上温度降下来。


    “夫人说娘子睡不惯硬床,要奴婢再来铺一床被褥在下面。”侍女恭声道。


    “帮我与阿娘道声谢谢。”


    次日,鱼徽玉才知昨日斥责沈朝珏的青年是他亲舅舅。


    楚家大房


    一脉有一儿一女,皆是晚年所得,年纪比其他房的孩子小。


    尤其是小儿子楚灵越,备受族中兄姐宠爱,性子张扬不羁。


    沈朝珏自幼在楚府长大,与楚灵越朝夕相见,楚灵越对这个外甥颇有微词,严谨确切来说,是对沈家的人颇有微词。


    “你小子不是侯府赘婿吗?怎么和你祖父一样被贬到燕州了?侯爷不保你?”楚灵越见面先问候上三句。


    “小舅舅好。”边上的鱼徽玉像府上其他晚辈一样唤他。


    “昨日没仔细看,真是好漂亮的丫头。”楚灵越注意到沈朝珏身后的女娘。“侯府小千金,你叫什么?”


    “鱼徽玉。”鱼徽玉回答。


    “小鱼。怪不得看不上小八那丫头,原来你眼光这么高。”


    “小八是谁?”鱼徽玉小声问沈朝珏。


    “是我们府上的小表妹。”楚灵越抢答。


    楚灵越说话锐利,鱼徽玉不觉得冒犯,反倒觉得有意思,除了那句,“别学你爹,还没回京就生儿子了。”


    话是对沈朝珏说的,鱼徽玉却怪怪的。


    等楚灵越走后,沈朝珏对鱼徽玉道。“不必理会此人。”


    “他不是你舅舅吗?”


    “又不是你舅舅。”


    鱼徽玉哑口无言。


    现在确实没有瓜葛了。


    再见面,鱼徽玉叫他楚将军。


    今夜庆功宴,安排了御林军按时巡逻,到时辰了,楚灵越要去带兵,留下沈朝珏与鱼徽玉。


    楚灵越一去,周遭霎时冷清了。


    “徽玉。”


    沈朝珏叫住她。“有一事我想与你商议。”


    “与我?”鱼徽玉迟疑,“你有何事能和我商议?”


    若是朝中事务,她又不懂。


    “你父亲现下不便出征,之前圣上赐下一块兵符”


    “你是想要我父亲的兵符?”鱼徽玉难以置信。


    这话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朝珏蹙眉。


    她好像误会了。


    “那你是何意?我们现在又不是从前的关系,你开口就是兵符,这般狮子大开口,纵是你真入赘侯府也绝无可能。”鱼徽玉气的想笑,竟然提她爹的兵符。


    对方却曲解了她的意思,“你想和我旧情复燃?”——


    作者有话说:感谢支持么么~~~


    第22章 孤男寡女


    月亮挂在树梢,华光轻柔,稀星点点,眼睛般盯着红墙边两道依稀人影。


    女子身着杏色衣裙,丝绦系着盈盈一握的腰肢,清辉下面容姣好,在高挑的男子面前衬得更娇柔。


    “什么?”鱼徽玉还以为听错了。


    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谁要跟你旧情复燃?”鱼徽玉面上因怒染上绯色,还没见过如此厚颜之人,她以前怎么没发觉沈朝珏这般自负。


    见她一本正经的气急模样,沈朝珏不恼,凤眸淡淡,“不是吗?又与我巧遇,我还以为是你有意为之。”


    “这是你家道?而且什么是‘又’,先前在我家相遇也算?”鱼徽玉不想与他多言,快步向前。


    “你会错意了。”沈朝珏跟上鱼徽玉,长指攥握她的细腕,欲将话解释清楚。


    “你放开我,别让人看到了。”鱼徽玉用劲抽出手。


    “你很怕被人看到?”


    “是,太晦气。”鱼徽玉侧过脸去,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那我长话短说,让你爹不要轻易将那块兵符交到别人手中。”沈朝珏正色道。


    “你我现在是什么处境?我为何要听你的?”他以什么资格过问侯府之事,再言,她父亲怎么会好端端把兵符交给他人。


    “事关重大,不是儿戏。平远侯病下,朝中多少人盯着,你只需稍加提醒你爹一句就是,旁的你不爱听,我不说了。”


    此事沈朝珏不便亲自与平远侯道明,他若是开口,平远侯定会和鱼徽玉此刻所想一般,以为他是觊觎侯府的兵符。还是由鱼徽玉传述最妥当。


    “沈朝珏,你求人都没个求人的样子。”鱼徽玉不喜他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在从前就是,他与她说话不是冷冰冰、就是没有情绪的嘱咐。他习惯我行我素,鱼徽玉不喜欢,她在侯府就被那样对待,好不容易出来,又陷入另一个相似的轮回。


    像循环的圆,她不停地走,找不到出口,直到有一天走精疲力竭。


    “求人该怎么样?”


    他挡在鱼徽玉身前,男人身姿颀长,鱼徽玉顿时看不到前方的路。


    鱼徽玉与他说不清楚,沈朝珏没有求过人,连讨好也不会,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说来他与周游相处这么久,周游便是很好的例子,不论对妻子还是同僚,总能将献好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怪不得周游讨女人欢心,别的不提,若是沈朝珏没有这副皮相与身份,怕是一辈子娶不到妻。


    沈朝珏微微低首,鱼徽玉看到他颊上那道伤,与在太师府相比,快要消去了,浅浅的细痕,不仔细看不真切。


    “你让开。”鱼徽玉秀眉紧蹙。


    话音未落,铁甲相交声响起,整齐的步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熟悉的男声在吩咐。


    鱼徽玉飞快往狭隘墙缝处避,见沈朝珏还站外面,拉他一同躲入。


    好在鱼徽玉纤瘦,墙缝堪堪容下两人,需得紧紧相贴才能完全隐匿。鱼徽玉身前靠着冷墙,身后贴着沈朝珏温热的胸膛,薄背被他腰间玉环抵得硌疼。


    “你躲什么?”身后人低声问。


    他温热的鼻息拂过耳廓,鱼徽玉玉颈一颤。


    沈朝珏没看出端倪,而鱼徽玉听出御林军中有霍琦的声音。


    “是霍琦的声音。”鱼徽玉小声道。


    一队御林军在不远处驻足,霍琦正在训话,似乎是为今夜宫宴做准备。


    “你躲他做什么?”沈朝珏生疑。


    平远侯与定西王曾并肩作战,二人交情匪浅,他们的子女想来也是相识的。


    沈朝珏得出结论,鱼徽玉认识霍琦。她躲着霍琦是何原因,不想被霍琦看到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独处?还是另有他由。


    “我这会与你说不清楚,总之等他先离开。”鱼徽玉道。


    霍琦在他们成婚后不久去了北地军营,此后四年来没有回过京,沈朝珏应是除了今日外没见过霍琦的,鱼徽玉难以和他解释这其中的复杂纠葛。也没有必要和沈朝珏解释。


    墙缝逼仄窄小,女子身上幽兰清香清晰,她冰冷的发钗不时蹭过沈朝珏脖颈,硬物打磨得尖利,戳到皮肤生疼,沈朝珏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


    若她和霍琦只是寻常认识,大可不必躲闪,以沈朝珏对鱼徽玉的了解,她行事大方简单,这般举止实在罕见。


    沈朝珏只在多年前他们还没成婚时见过,是鱼徽玉避着家中父兄偷偷摸摸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她和霍琦关系不寻常。


    沈朝珏眸色暗了下来。


    鱼徽玉正暗想如何避开与霍琦见面,她领教过霍琦缠人的手段,实在难对付。碍于两家长辈的情谊,鱼徽玉又不能做得太绝,不然日后她父亲与定西王不好相处。


    她还在思量,身后人忽而俯身逼近,一手撑在她面前的宫墙上,他的脸和她的脸近在咫尺,险些碰到,身子也贴得更紧,鱼徽玉像是偎在他怀里。


    “你做什么?”鱼徽玉轻声惊道。


    “我站不住。”沈朝珏徐徐道。


    这里容下两个人是有点小,靠这么近,不合男女之仪,哪怕以前是夫妻。


    “你你先撑一撑,你刚才说的事,我答应你了。”鱼徽玉伸手推开男人的脸,掌心贴在他面颊的伤痕上,那里结痂了。


    沈朝珏这人行事自我,若他不


    愿意,现下直接走出去都极有可能,届时麻烦大了。


    鱼徽玉本就不想和霍琦碰面,若霍琦看到她和沈朝珏这番情景,再传到她兄长那,怕是鱼倾衍又要怀疑她对沈朝珏余情未了。


    沈朝珏突然道,“你是不是就想和我多待一会?”


    “你怎的这么不要脸?若不是你方才非要拦着路,我早就走了。”鱼徽玉收回手,懑懑道。


    沈朝珏被骂了,眼底隐隐闪过笑意。


    好不容易等到御林军要离开,不料他们没有预兆地改道,朝他们所在的墙缝走来。


    等鱼徽玉反应过来要脱身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鱼徽玉只能把脸转向内侧,最后寄希望于霍琦不要认出她。


    在霍琦经过时,沈朝珏手臂环过她的腰身,侧身挡住了女子。


    动作太快,霍琦只来得及看到他怀中方才那一道纤细的身影,他停下来,“宫宴就要开始了,左相还有这等好兴致。”


    怀里原本挣扎的女娘顷刻安静下来,把脸埋进他的朝服。


    “世子见笑了。”


    霍琦冷哼一声,带兵离去。


    御林军走出不远,隐约还能听见其中有人小声议论。


    “左相和离一年,这么快就美人在怀,看来并非传闻中的不近女色。”


    “都是男人,大家懂的。”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鱼徽玉猛然推开他。


    庆功宴将至,鱼徽玉须得尽快赶过去,否则鱼倾衍定然又要训斥。


    皇宫各条宫道上,赴宴之人络绎不绝。


    朝臣会面,互相寒暄。


    男子孤身站在偏处,身姿挺拔,与成群谈笑的臣子格不相入。


    “长公子。”侍从快步趋近,快速平复喘息。


    “小姐去哪了?你究竟有没有把我的话带给她?”鱼倾衍不悦。


    “还请长公子降罪,属下确实亲口与小姐说过。”侍从低下头,他今日在侯府一字不差地把长公子的话带给小姐,要小姐到皇宫后去相应的地方等候长公子。


    方才侍从在皇宫各道找寻,怎么都找不到人影,问了宫人,分明有宫人亲眼看到小姐入宫了。


    鱼倾衍沉着脸,亲自去寻人,走出不远路,就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独自走在道上,发上簪着那支南珠花钗,分外醒目。


    “鱼徽玉。”鱼倾衍在她身后出声。


    女子惊喜回头,不是鱼徽玉。


    “侍郎大人。”


    “是你。”鱼倾衍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是鱼徽玉的闺中密友。“徽玉在哪?”


    侍从与他说过,鱼徽玉是和她一同入宫的。


    “我也正在找她。”姚诗兰焦急道,她受完长姐训斥后便去找鱼徽玉,已经找了许久。


    “这珠钗是何处来的?”鱼倾衍目光落在她发间。


    “这是徽玉今日赠与我的。”姚诗兰如实相告。


    “这是我们家公子给小姐的。”侍从道。


    “竟是这样!我不知道此事。”姚诗兰愕然。


    “无妨。”鱼倾衍面色淡漠。


    远处树下,一袭青衣华服的娴静女子静静注视这一切。


    一妖媚女子自她身边而过,停在了她身边,掩面轻笑,“鱼氏长公子到了婚配的年岁,久久未娶,这尚书家的小女儿看着与他甚是相配。”


    青衣女子未看她一眼,默声抬步离去。


    “娘娘为何与她说这些?”身边婢女不解。


    狐狸眼的女人勾唇,“你不知道么?她与鱼氏长公子有过婚约。”


    女人目光落在远处青年身上,见他很快与尚书幺女分开,似乎是在寻人。


    宫宴快要开始了。


    鱼倾衍找不到人,宫宴那边不能晚到,只能先行赴宴,没想到在座位处见到了鱼徽玉。


    “你去哪了?”鱼倾衍极为不满。


    “我来了有一会了。”鱼徽玉还想问他去哪了,她进殿后找不到鱼倾衍,还是问了宫女才得知吏部侍郎的席位在哪里。


    鱼倾衍没有直言他去找她了。


    “今夜回去抄家规。”


    “为什么?”鱼徽玉不明所以,她又做错什么了。


    “我是否让人告诉过你,今夜切勿随意走动?”鱼倾衍冷脸,宫宴之上,他不便在这与她多作争论。


    鱼徽玉默然不语,心虚以为鱼倾衍是不是知道她去了御林军经过的那条宫道,遂不再多论,安静坐在鱼倾衍身边。


    她才不管他,此前父亲与她说过,若是兄长再让她抄写家规,不必抄写。


    殿中陆陆续续到满了臣子,宫宴开始。


    奏乐声起,舞女盈步入内,婆娑起舞。


    丝竹盈耳,歌舞升平。


    皇帝举杯与众人共庆此次大捷,嘉奖了霍琦与楚灵越等有功之将。将领上前拜谢,鱼徽玉首次在霍琦回京后与他对视,鱼徽玉很快移开目光。


    继而皇帝宣布另一事,下诏要在上京开设女学,众臣议论纷纷,有臣子直言相问,日后是不是女子也可以入朝为官?


    “女子为官,这是什么道理?”一旁老臣扭头问鱼倾衍。


    鱼徽玉听的一清二楚,小声反驳,“女子怎么不能为官了,我们鱼氏还出过女将。”


    在江东是有这样的真事,大概是几百年前,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至今流传,尤其在江东,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鱼倾衍听到这话,瞥她,“你莫要想了,本分些,不要生事。”


    鱼徽玉轻哼一声。


    皇帝威坐高堂主位,四妃在其左右,各是绝色,往下依爵位官阶列座。


    沈朝珏坐在离皇帝极近的地方,先帝没有重用他,新帝倒是对他青睐有加,深爱得很,朝中多方事宜都得过问左相。


    庆功宴过半,管弦不断,君臣酒过三巡,渐渐不再拘谨。


    台上的舞女身姿曼妙,半透的青纱裹身,旋步而过,熏香衣袖拂过鱼倾衍的脸。鱼徽玉睁大了眼睛,偷偷看他的神情,兄长细微皱眉了。


    几杯烈酒下肚,有性情豪放的将臣放声大笑,美人在怀,倒是文官显得端方自持。尤其是高座上几人,俨然一副对歌舞美妾不感兴趣的态度,甚至在此刻谈起公务。


    彼时有人来与兄长敬酒,宫宴上遇到这种事再正常不过,难免会有喝酒应付。


    沈朝珏不常与臣子打交道,朝中皆知,没人上前打扰,他正襟端坐,鱼徽玉看到他指间把玩一只蓝玉耳坠。


    她心一滞,下意识抚向耳垂,那里空空如也。


    第23章 你喝醉了


    殿中龙纹梁柱金光熠熠。


    舞女翩跹,觥筹交错,欢声不绝。


    丝竹悠扬,歌舞助兴下,众人纵情饮酒。多是男子欢饮畅谈,鱼徽玉望着台上弹奏的乐师,她不喝酒,静静吃着果干,久坐之下略感乏味,何况她坐了这么久,身边无人与她交谈。


    鱼倾衍不与和鱼徽玉聊这些无用的东西,何况鱼徽玉在他面前总是拘谨,像是被严厉的师长监视一举一动,倒觉得还不如离他远点自在。


    见鱼徽玉面前果盘见底,鱼倾衍将他那边的果干移到了鱼徽玉面前。


    期间不断有臣子来向鱼倾衍递酒。“侍郎大人,再饮一杯,礼部之事还望多担待。”


    鱼倾衍一一接过,他喝的太多了,鱼徽玉担忧,轻声劝道,“兄长,不要喝了。”


    那位大人听见了,笑着打趣,“侍郎家的妹妹,为何不让侍郎大人喝?方才我看卢大人和尹大人来递酒,侍郎可都喝下了。”


    “历大人的酒,自然要喝。”鱼倾衍笑了笑,他早已习惯这一切,在官场上礼数做周全,不会推脱,一饮而尽。


    那人还要继续斟酒,鱼徽玉眼见鱼倾衍喝了一杯又一杯,酒香愈发浓烈。


    “本相想与侍郎大人喝一杯。”一


    道清冷男声响起。


    鱼徽玉抬眸望向来人,不知他意欲何为。


    修长的手指执樽,递到鱼倾衍面前,鱼徽玉在旁盯着手指的主人。


    “左相大人,下官敬您。”历大人堆笑举杯,将酒一干而净。


    几人见沈朝珏过来,如遇上新鲜事,跃跃欲试想要围上来。


    “本相是与侍郎对饮,劳诸位大人莫要强求了。”沈朝珏面不改色。


    旁人闻言,立马识趣,不再逼酒鱼倾衍,纷纷散去。


    “左相,请。”鱼倾衍不会谢他,倾满酒樽,先饮尽。


    沈朝珏近时,鱼徽玉已然感受到他身上的酒气,他以往鲜少用酒,一沾酒身上一抓就容易泛红。


    沈朝珏相对兄妹二人就座,将樽中酒饮尽。


    二人作势还要再饮,鱼倾衍今晚喝了太多酒了。鱼徽玉轻扯鱼倾衍衣袖,再次道,“兄长,别喝了。”


    鱼倾衍将手稍稍背到身后,任鱼徽玉拉着,他们一来一往,又喝下一杯,继而再斟酒。


    劝不动鱼倾衍,鱼徽玉望向沈朝珏,唇语道“别喝了”。


    沈朝珏看她,而鱼倾衍已经饮尽一杯,催沈朝珏喝下。“左相怎么还不喝。”


    酒壶已空,宫女过来为鱼倾衍倒酒,鱼徽玉起身,从侍女手中接过酒壶为沈朝珏倒,趁人不备,握住他的手腕,低声与他道,“喝完这杯就走。”


    “你在担心谁?”沈朝珏低头饮酒时,轻声道。


    “你们两个我都不担心。”鱼徽玉气恼松手,余光瞥见他腕处已泛起红痕。


    二人在暗中较劲般,面上温文有礼,给对方倒酒却满得浸湿指尖。


    “我陪你们一起喝。”鱼徽玉忍无可忍,取过面前酒樽倒满,正要饮下,一只手覆在她手中的酒樽上,她低头间,双唇碰上骨节分明的手背。


    她因嗔怒动作急促,唇瓣可以清楚感受到那手骨轮廓,随后猛地退开,酒水顿时洒出。


    鱼倾衍皱眉看着他们。


    “不喝了。”


    沈朝珏不动声色收回手,起身离去。


    鱼徽玉目送他远去的背影,片刻后,与鱼倾衍寻了个借口,起身悄然离殿。


    宫殿外,几个臣子喝多了在外面透风醒酒,鱼徽玉无声绕过他们,在静谧处找到那道身影。


    他在石栏处伫立,鱼徽玉慢下步子走近。


    沈朝珏侧首看她,眸色深沉如夜,不起波澜,静静注视她的面容。


    “我的东西呢?”鱼徽玉问。


    清风拂过,裹挟着沈朝珏身上的酒气,撩动她鬓边发丝,女子衣裙微动,动作间单侧耳坠摇曳生姿,小颗青玉悬于银链末端像一滴泪。


    “什么东西?”沈朝珏反问,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声线分外低磁。


    “你说呢?”


    “不知道。”


    鱼徽玉不与沈朝珏多说无用话,拉住他的手臂,掰开手指,果不其然,取回了那枚耳坠。


    她不悦地瞪沈朝珏一眼,片刻后叹了口气,掀起他的衣袖,查看他手臂上方才留下的红痕,“你不能再喝酒了。”


    出来时间太久了,鱼倾衍要起疑心,鱼徽玉不等沈朝珏开口,放手快步离去。


    半个时辰后,宫宴终了。


    鱼倾衍面上醉意不明显,但周身酒气甚浓。


    鱼徽玉让侍从扶兄长上马车,临走前,恰好碰到楚灵越,鱼徽玉与他道,“楚将军,你看到沈朝珏让他回去喝些解酒汤。”


    若不做这些,他次日起来定会和以前一样头疼。


    楚灵越回了两句,“他喝酒了?”和“知道了”。


    回府马车上,车轿内一片沉寂。


    鱼徽玉与鱼倾衍之间隔了宽敞空位,还足以容下两个人。


    鱼徽玉坐在角落,身子紧靠轿壁,她探头出窗,街道上灯火零星,还有小贩在收拾摊铺。


    待她坐回去,发觉身边投来一道寒冷目光,鱼徽玉怯怯地望向鱼倾衍。鱼徽玉与他几乎从未单独同车过,今日一试,实在诡异。


    “你最近在干什么?”鱼倾衍打破寂静。


    “我没干什么。”鱼徽玉被问话,莫名不安,迅速思考近日行踪。她去过何处,与何人见过面,有何不当之处。


    绞尽脑汁想下来,并无不对劲,鱼倾衍无端问这些干嘛,是不是真喝醉了。


    “那日你听到我与陆长庚聊及大理寺,你是不是去做了什么?”鱼倾衍把话挑得更明。


    鱼徽玉恍然,原是此事,她确曾寻过周游一次,却没说及此事,也什么都还没做。


    “没有。”鱼徽玉道。


    “与你无关的事莫要插手,现下已经够多事了,别再给侯府添乱。”


    鱼徽玉听得如有一口气堵在喉间,她又做错什么了?总说她给侯府添乱,真是不可理喻。


    “好,我知道了。”鱼徽玉再不想理会他,不想和他说话,索性靠在轿壁假寐。


    她闭目许久,恍惚间感受到有人为她盖上薄衾,他动作很轻,宛如羽落,和薄衾一样,盖在身上没多少重量,但足以挡风。


    到侯府时,夜已深,鱼徽玉竟真睡着了。


    还是小灵唤醒了她,鱼徽玉醒来的时候,鱼倾衍已经不在身边。


    困意再度袭来,鱼徽玉回到院子一番清洗后,倒头躺在榻上沉入梦海。


    翌日清早。


    刚用过早膳,小灵来传姚诗兰来了。


    “诗兰。”


    鱼徽玉见姚诗兰不如昨日活脱,还以为是她长姐昨晚训她过狠了,温声安慰,“你还好吗?”


    姚诗兰叹了口气,手上锦盒归还鱼徽玉,“徽玉,你怎么不与我说清楚呢?”


    “怎么了?”鱼徽玉茫然接过,锦盒里面是昨日那支南珠钗。


    “原来这是你兄长赠你的,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昨晚宫宴上被他看到了。侍郎大人不会不高兴吧?”姚诗兰愁容满面,“他定以为我是一个贪要的人。”


    鱼徽玉一怔,这是鱼倾衍给她的?不是父亲给的?


    “怎么会?是我自愿给你的,又不是你问我讨的。”鱼徽玉这样说,姚诗兰说什么也不要了。


    搞不清事情原由,鱼徽玉决意去问父亲。


    平远侯院子。


    鱼徽玉还未踏入内室,就听到里头父亲的谈笑声,她下意识以为是沈朝珏来了,听到来客开口,才了然是霍琦。


    完了。


    鱼徽玉刚想走,便被老管事叫住,管事笑着对里头道,“小姐来了。”


    真完了。


    鱼徽玉干笑两声,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


    “小玉,你看看是谁来了!”平远侯气色显然比一月前大了,看来这一个月的行针治疗颇有成效。


    “世子安好。”鱼徽玉敛衽一礼。


    “徽玉。”霍琦没有鱼徽玉那般疏离,直接唤她的名。


    “先前听闻鱼伯伯病重,我和父亲远在塞外无法赶回,心里一直记挂,昨日回朝又有庆功宴,拖到今日才能来探望。”霍琦道。


    他生得与定西王不像,定西王魁梧健壮非同常人,霍琦高大却有劲瘦之感,五官也不同于定西王的潦草威严,俊朗张扬。


    许是因为他母亲定西王妃是京城第一美人。


    “世子有心了。”平远侯欣悦道。“你们二人自幼相熟,真是许久未见了。想当年你们还是小孩子,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平远侯忆及往昔,感慨万千,甚是怀念,鱼徽玉陪坐片刻,愈发窘迫,恨不得逃离此处。


    好在霍琦回京不久,军务繁忙,有众多军中事宜要处置,不多时便起身告辞。“鱼伯伯,兵符的事还请您斟酌。”


    “好,”平远侯看向鱼徽玉,“徽玉,你送送世子。”


    父命难违,鱼徽玉点头应下。


    一路上,鱼徽玉不言,霍琦见她沉默,与从前吵闹的性子判若两人。


    “徽玉,你为什么和离?”霍琦忽然问道。


    “啊?”鱼徽玉收回神思,被他突如其来一问难住,她几近从未与任何人解释过关于与沈朝珏的事,总觉得这是她自己的事,说了没有好处,只会惹来非议。


    很多人的询问不是关心,而是闲来无聊的好奇。


    “不为什么。”鱼徽玉轻描淡写地带过。


    “是不是他对不起你了?”霍琦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是沈朝珏对不起她吗?或许算是,但要说最对不起她的人,应该是她自己,鱼徽玉不怨任何人,也放过自己。


    “我昨晚看到他与别的女人


    亲近。”霍琦思虑后还是告诉了鱼徽玉。


    原来是这个对不起啊


    “没有。”鱼徽玉打断道。


    若论他们成婚后沈朝珏是否移情别恋,那是极不可能发生的事,沈朝珏在感情上称得上“薄情寡义”,只在仕途上用心,一心只想往上爬。如果非得说他多情,是传出过一件情闻,对方是他远房表妹,在燕州,两人自幼是被传金童玉女的存在。


    “如果不是他待你不好,你怎会和离?你当初究竟为何要下嫁给他?”


    “世子,到了。”鱼徽玉终于将人送到了侯府门前。


    “我改日再来看你。”霍琦只好打住。


    送走霍琦,鱼徽玉回到父亲院中。


    今日沈朝珏好像没有来过,是满一个月了?还是他昨夜饮酒的缘故。


    “世子走了?”平远侯问道。


    “嗯。方才他所言兵符之事是怎么回事?”鱼徽玉回想霍琦临走之语。


    昨夜在皇宫,沈朝珏还与她提过兵符。


    平远侯长叹,“为父再难重回沙场,兵符在手已无大用。大康烽火未平,为定江山,兵符终须交到年轻人手里。”


    “父亲,此事需慎重!”鱼徽玉急道。


    “为父知道,可惜你大哥与二哥都不喜战场。此前倾衍曾愿去北地,奈何当时出了你二哥的事,就此搁置。鱼氏无可用之将,兵符不能白白留在侯府落灰蒙尘。”平远侯道。


    鱼倾衍有过去北地的打算?鱼徽玉不知道此事,她二哥的事已是四年前了,这些年来二哥始终在外,屡以忙碌推脱回来,更像是无颜回京。


    “兵符是侯府要物,更是大康之基,需得细细思虑。”鱼徽玉劝道。


    父兄不会与她商议府上大事,若非今日到父亲院中遇上霍琦,他们怕是不会告知她此事,一如张巍伯伯枉死那般。


    他们三个人总是互相商量,唯独她一无所知。


    “放眼朝中,唯有世子最为骁勇善战,他今日来还问起你,如果你愿意嫁入定西王府,为父便以兵符做陪嫁,让你日后在王府不受他人轻慢。”


    平远侯不是没有想过,两个儿子不成将才,但女儿若能嫁给霍世子这样的少将,兵符与女儿都有了归宿。


    “婚事暂且不议了。”鱼徽玉扯开话题。“对了父亲,上次你给我那支珠钗是从何处而来?”


    “是你兄长带回来的。”


    果真是他,为何鱼倾衍不与她说。


    他送她钗子作甚,又没到她的生辰。


    听父亲说这支钗子来历不凡,价值连城,鱼徽玉想去问他。


    鱼倾衍院中,听侍从说他今早天未亮便出门了。


    鱼徽玉折返途中,碰上鱼倾衍回来,他步履匆匆,似有要紧事要处理。


    “长兄。”她叫住他。


    鱼倾衍转身,“何事?”


    “诗兰与我说那支珠钗是你送我的。”


    “重要么?”


    见鱼倾衍没有闲谈耐性,鱼徽玉摇摇头,又看他脸色不好,踌躇再三,还是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的好前夫与周游在大理寺审人,清查到吏部头上了。”鱼倾衍冷笑一声。


    第24章 远房表妹


    先帝在时重用吏部,屡屡放权,使得吏部权倾朝野,为六部之首。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削权旧臣,信任亲手提拔的新臣。


    大理寺前段时日重理陈年案卷,翻出数道旧帐,如今雷霆彻查,六部皆在审查之列,一个都逃不了。


    最先被审的是吏部,左相奉圣令,召吏部诸官到大理寺问话,位高权重者越要着重调查,其中少不了鱼倾衍。


    不同当年,此番清查与当年吏部来大理寺的阵仗相比甚是礼待,言辞温和,还备了清茶奉客。仿佛不是审问,只是闲谈。


    “侍郎大人上一回来大理寺已经是几年前了,有些怀念了。”周游含笑开口,端起茶盏抿了口。


    此番是单独审问,堂内唯有三人。


    沈朝珏在翻阅吏部文书,他眼都没抬,神态清冷,声线平稳无波,“皇室暗卫今岁察得京畿与边地异动频频,恐有窥伺皇权之嫌,圣上疑心朝中藏有眼线。”


    “如今朝中,执掌皇权的不是你么?”鱼倾衍淡然回道。


    皇帝赐左相圣令,允许先斩后奏,朝中人尽皆知。


    “你可知给我按罪是什么下场?”沈朝珏抬首,目光如淬寒冰,居高临下地睨人。


    “侍郎大人,大理寺依律办事,绝非有意相对。”见势头不对,周游出声转圜。


    “好啊,尽管问是了。”鱼倾衍语气依旧。


    一个时辰的审讯下来,大理寺才放人走。


    不止第一日如此,接连数日都是,回回皆是左相亲审。


    这件事是鱼徽玉从鱼倾衍亲随口中所知,这几日在府上远远遇见鱼倾衍,总见他面色沉郁,鱼徽玉绕道避着他走,生怕无端惹祸,被他迁怒。


    近日父亲可以下榻了,鱼徽玉前去父亲院中问安,听到里头又有来客,这次是关着门,听不到里面的风声。


    问了老管事,说是张太师来访。


    两位长辈在内,鱼徽玉不便打扰,先行离开了。


    室内沉香袅袅,侍从屏退,张太师与平远侯对坐弈棋,聊及要事。


    “近来朝中似有异动,大理寺查得紧。”太师落下一子,白玉棋敲在青石棋盘上,清脆一响。


    平远侯被他拉着下棋,一边捻着黑子思考棋局,还要一边听他说的话。“我侯府自是最清白的。”


    “负责此事的是左相,沈朝珏近年在朝中风头正盛,圣上很是倚重。”此前张试受前祭酒之托引用沈朝珏,见识过其才谋,同是认可,“说来此子确有其才,可惜了与徽玉的姻缘。沈氏在前朝累世清贵,燕州楚氏又是望族。”


    平远侯执棋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张试,这一月来,沈朝珏日日到府行针,是个寡言沉稳的性子,他还想女儿怎么会心仪这样的男子。


    不过是皮相生得俊俏罢了,这样白净的文官在军中定待不了半月。


    平远侯冷哼一声,沈朝珏那样的性子定会亏待他女儿。


    “徽玉那么傻,定是被他欺负了也当吃亏是福,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她会和离?”平远侯在女儿成婚后远征北地,临走前还嘱咐过长子,让他见机接徽玉回来,谁知不到半年,沈朝珏被贬,女儿也跟着人家去了燕州苦寒之地。


    不知长子有没有依言照看他妹妹。


    张试笑了笑,“三个孩子,是不是徽玉最不省心?”


    “不是的,三个孩子都很省心。”


    他常年在外,不能照顾他们,亦不知如何管教,纵使犯下大过,也只能说是他这个父亲的失职。


    今日晴空万里,天光正好。


    院中绿荫匝地,向阳花逐日而转。


    皇帝要开设女学的消息传遍大康,京州议论不休。再如何是皇帝定下的事,学堂开始着手招收女学生和女师,现在京中盛传,有一位燕州来的女师才高八斗,比朝中文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鱼徽玉曾在燕州待过,她当时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满腹经纶的女先生,想来是后起之秀。


    在家无趣,鱼徽玉唤来小灵,准备出门。


    她有段时日未见陆晚亭了,上一回相见,还是逛西市的时候,那时陆晚亭身子稍愈,提出要出门走走。数日未见,鱼徽玉不知她现况如何。


    陆晚亭的居所外,房门紧闭。鱼徽玉还未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陆晚亭的哭骂声,夹杂着男子的嗓音。


    鱼徽玉心下骤紧,陆晚亭孤身一人独居在此,不会是叫人盯上了?她当初与周游和离,周游几近是净身出户,身家都留给了陆晚亭,她一个女子有这么多钱财傍身,最是容易招人觊觎。


    怕陆晚亭遭遇不测,鱼徽玉急急踹门而入,木门“哐当”一声弹开,屋内人闻声瞬时冷静下来,双双转来目光。


    鱼徽玉一诧,见


    到与陆晚亭发生争执的男子竟是周游。


    周游立于陆晚亭身旁,陆晚亭泪流满面,屋内花瓶杯瓷被砸碎一地,狼藉不堪,无处落脚。


    “徽玉,帮我赶走他!”陆晚亭泣不成声,她手紧捂心口,呼吸有些困难。


    “好好,我这就走,你莫要动气。”周游满眼担忧,脚下想走却又担心陆晚亭的身子。


    鱼徽玉见状,上前推着周游离开,周游一步三回头,愣是被鱼徽玉推出了房门外数步。


    “你怎么来了?”鱼徽玉轻声责问。


    “我实在放心不下她,你帮我进去好好安抚晚亭,今日是我唐突了,日后我不来就是了,方才我看她气色不好,是不是没有好好服药?”周游懊恼不已。


    “我自会照料她,只是你莫要再出现了。”鱼徽玉道。


    “多谢你,她在京中无亲无故,现下只有你能与她说几句知心话,你同她一起怎么骂我都好,只要她安康无事。”


    鱼徽玉点点头。


    周游走后,鱼徽玉重返屋内。陆晚亭已经擦干泪痕,蹲在地上收拾残局。


    “我来吧。”鱼徽玉连忙上前扶起陆晚亭,安顿她在榻边坐下,再去那笤帚清扫碎渣。


    待一切收拾好,鱼徽玉缓步到陆晚亭身侧坐下,轻轻拥住了她。


    “徽玉,可是吓着你了?”


    “没有,姐姐与我同去侯府住下吧,你独居于此实在危险。”鱼徽玉后怕,她一个弱女子,若是碰上歹人该怎么办。


    这次陆晚亭沉思良久,颔首应下,只是她不愿打扰侯府,仅愿意在京中另寻住处。


    鱼徽玉见她答应便好,回府后立刻让人在侯府附近为陆晚亭寻了一处清净宅院。


    新居还在清理,鱼徽玉请陆晚亭先去侯府小坐,等侍从打扫完后,再陪同陆晚亭过去。


    做完这些,鱼徽玉回来已是傍晚,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映在眼眸里似火烧。


    这些天在侯府,鱼徽玉没怎么遇上鱼倾衍,他忙于应对大理寺清查,看起来很是烦心。遇到他,鱼徽玉也会变得烦心,可到底是家人,鱼徽玉又不免担心吏部会发生变故。


    “那女子是何人?”才回侯府,就撞上鱼倾衍。


    “我认的姐姐。”鱼徽玉答。


    鱼倾衍早知道那是周游的前妻了,“你倒是喜欢和外人走得近。”


    大理寺与吏部相对的这个节骨眼上,他的亲妹妹还与大理寺卿的前妻往来密切。


    鱼徽玉静静地看他,没有要辩解的意思,鱼倾衍等不到她回话,不再在这耗费时间。


    等鱼倾衍走了,鱼徽玉舒了口气,她算是寻到应对鱼倾衍的办法了,就是受下他的一切冷嘲热讽,不理他便是。


    “长公子真是的,怎么与小姐这般说话。”回到院子,小灵才敢小声抱怨。


    这些年府上侍从都看得分明,长公子远不如二公子对小姐关照。


    “许是他最近在朝堂上被沈朝珏针对,回来想拿我出气。”鱼徽玉揣测。


    不论是从前京考还是现下朝野,沈朝珏总压鱼倾衍一头,而鱼徽玉又曾偏向过沈朝珏,她猜鱼倾衍奈何不了沈朝珏,便来寻她的错处。


    足足十日,吏部审查风波才平息过去。


    新帝擅人心,前脚查完吏部,后脚召吏部几位要臣去宫中挨个交心。


    新帝登基以来,不断政改,力行新政,民间都赞其为明君,只是收权之事非一日之功。京中权贵众多,手握重兵的有平远侯和定西王,大康世家大族又分布各州,若操之过急,很容易引起各家族不满。


    “朕登基不久,根基未稳,朝中风吹草动都极有可能引发大变。”皇帝叹声道。


    “臣能明白。”鱼倾衍恭声应道。


    “平远侯身体可好些了?此乃朕最忧心之事,军中不可没有侯爷,之前朕让左相替朕去探望多次,朕居宫中,不便出入。”皇帝道。


    “回陛下,家父好许多了。”


    几句寒暄后,皇帝才命人退下。


    鱼倾衍步出紫宸殿,彼时已过早朝多刻,宫道上只有寥寥宫人垂首而行。


    直至对面走来一位美人,宫女紧随其后,迎上鱼倾衍连忙躬身行礼。


    “侍郎大人。”徐清漓微微欠身。


    “徐妃娘娘。”鱼倾衍还以一礼。


    短暂相逢,二人擦身而过,行出数十步,女子蓦然回首,望向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吏部审查终于尘埃落定。


    不光是吏部,就连鱼徽玉都松了口气,这十日鱼倾衍阴气沉沉,惹得整个侯府都怪怪的,气氛诡异,侍从们都小心翼翼,侯府上下笼罩在阴郁里。


    当下皇帝格外关注女学之事,不到半月就开课了,入学的皆为高门大户的女子,还有可通过考试入选的平民之女。听闻就连公主都要在女学听课修习。


    女学之中不仅可以听经讲理,还可以学习礼乐棋艺。上京贵女跃跃欲试,就连姚诗兰都不例外。


    刚得知消息,姚诗兰就迫不及待地来平远侯府将此事告知给鱼徽玉。


    “女学初开课,宫中举办诗宴,那位燕州来的女师也要来。”姚诗兰兴致勃勃道。


    “我不想去。”鱼徽玉应的很快。


    其实她一直不太喜欢读书,不喜欢写文章,昔日不过是因沈朝珏短暂感兴趣过。


    以前她为沈朝珏与家中作对,现在鱼徽玉只想为家中做些什么,对玩乐已经没了当初的心思。


    “听我爹说侍郎会去。”


    “那我更不去。”


    “可我听闻那位女师才学过人,年纪轻轻又生得美。徽玉,你当年在国子监一夜开窍般学问大进,你真不想去看看吗?”姚诗兰仍不死心,劝说鱼徽玉与她一同去,“那个燕州女师,好像叫孟什么。”


    “孟兰芷?”鱼徽玉脱口而出。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姚诗兰想起来了,又疑惑,“你怎么知道?”


    若真是她,鱼徽玉就熟悉了。


    当年在燕州,鱼徽玉第一次到楚府,见到的人除却沈朝珏的母亲和楚灵越,在场还有一位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娘。


    初次见面,那女娘静立楚夫人身侧一言不发,但鱼徽玉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


    还是后来楚灵越与她说,那是楚府上的远房姑娘。


    据说关系甚远,楚氏是燕州将族,孟兰芷父母都是在燕州军中为将,与楚家主一同御敌时不幸阵亡,楚家主于心有愧,将襁褓中的女婴带回府中悉心抚养。


    楚家主对女婴很是喜欢,他四十年岁才有了第一个女儿。楚家主对女儿极为宠溺,以致于在她后来铁了心要嫁给贬来燕州的前朝罪臣之后时,会无奈答应。


    那沈郎生得丰神俊朗,可惜那小子福薄命短。女儿与他成婚不过数月,他就在赴京途中出了意外,噩耗传回,女儿哭了很久。


    老夫人心疼独女,劝她回府,待女儿回到楚府,才发觉已有身孕,还不顾众人劝说,执意要生下孩子。


    当初二老口上说不要这个孩子,等外孙降生后,又是疼惜得不行,甚至比对亲儿子还要好。


    身为他们唯一的儿子,楚灵越对此很是不满,加之亲姐姐还总是对已故姐夫的遗物垂泪,更令楚灵越对这沈家父子意见颇深。


    听闻这一切,鱼徽玉才了然为什么沈朝珏是这样清高的性子,京中说他是寒门子弟,以为燕州贫苦,殊不知楚氏富可敌国,他算得上是锦衣玉食养大的贵公子。


    楚夫人丧夫时年纪尚轻,生有倾城之容,还饱读诗书,通晓医理之术。然生下儿子后,她没有再婚,留在楚府协助母亲打理事务,将府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鱼徽玉对她印象是位严厉的美妇人,想起她打沈朝珏的那记耳光,怕是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降得住沈朝珏


    到楚府的第二日,鱼徽玉清早就起来了。清晨的空气寒凉,天还没亮,沈朝珏


    指尖在身侧触了个空。


    “你在干什么?”沈朝珏撑起身,看到鱼徽玉已经穿戴齐整,在镜前理妆。


    “你醒了?你屋里有清楚点的镜子吗?”鱼徽玉看向声源。


    沈朝珏寝屋是很寻常的未婚男子房间,没有女子用物,连面像样的铜镜都没有,全是安放整齐的书卷笔砚。


    沈朝珏掀衾下榻,赤足走到鱼徽玉身畔,她正拿着石黛描眉,对着一面从京中带来的小镜。


    窗外整夜飞雪未歇,屋内虽生了暖炉,仍沁着几分寒意。


    鱼徽玉看他只着单薄里衣,不由催促,“你去把外衫穿上。”


    沈朝珏未理会,从鱼徽玉手中接过石黛,屈膝蹲在她面前,手轻托她的颈子,细细为她画眉,口中还说,“要什么镜子。”


    “你画的好不好?不要画歪了。”鱼徽玉忧心忡忡。


    “别吵。”


    沈朝珏动作轻缓,目光专注,鱼徽玉与之相隔甚近,能从他眸中看见自己的脸,石黛扫过双眉的感觉细痒,鱼徽玉不觉攥紧了衣袖。


    因为是单膝跪在她面前,沈朝珏要微仰看她,过了片刻,他拉开距离,端详鱼徽玉的脸,“好了。”


    鱼徽玉执镜左右照看,“你画的挺好的。”


    “待会我让人送面铜镜来。”沈朝珏起身,将石黛搁在桌案上。


    二人在京过得简朴,昨夜侍女从来了崭新衣裙给鱼徽玉,作料极好,绣工精细,鱼徽玉着身,不比她在侯府穿的差。


    “我原以为你家境贫寒。”鱼徽玉收整好妆匣,轻声道。


    “那你还愿嫁给我?”沈朝珏没想过鱼徽玉会这么以为,他对钱财没多大兴趣,还是权势更引人倾心。


    “愿意。”鱼徽玉轻喃。


    “如果我过得很差,我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沈朝珏背对着她换衣,他褪下里衣,露出紧实的腰背,又很快披上白衣。


    “为什么?”鱼徽玉心跳一顿。


    “不想跟着我的女人过得差。”


    第25章 也讨厌他


    侯府深院。


    鱼徽玉闺阁中。


    “燕州来的女师,莫不是沈朝珏认识?”姚诗兰转念一想,沈朝珏是燕州人,听说他母族在燕州是大家族,都是燕州名人,互相大概熟知,没准沈朝珏识得这位燕州名师。


    “是他远房的妹妹。”鱼徽玉道。


    何止是沈朝珏认识,鱼徽玉对孟兰芷也颇为熟悉。


    当初鱼徽玉与沈朝珏成婚未满一载,他便因大理寺同僚失职受牵连,被贬燕州。


    燕州苦寒,若换作旁人得知被贬此处,定会哭天喊地。沈朝珏和鱼徽玉不同,燕州是沈朝珏母族所在,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


    初次踏入燕州境地,天上落雪不大,寒意却刺骨。


    一夜飞雪,燕州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白雪皑皑。


    第二日鱼徽玉起了个大早,梳洗妥当,她想着到了楚府,理当去向沈朝珏的母亲敬茶。只是鱼徽玉经世不深,不懂这些婆媳规矩。她出生时祖母祖父就不在了,未曾见过母亲与祖母是如何相处,只依稀听好友姚诗兰曾提过她姐姐嫁过去给婆母敬茶的事。


    以前在侯府时,兄长就教诲过她,要尊长,要知礼数。


    沈朝珏听说鱼徽玉起早是为了敬茶,道她是自讨苦吃。


    “她是你母亲,你许久没回家了,她不会想你吗?”鱼徽玉柔声道。


    若是她母亲还在,离家这么久,母亲定会想念她的,幼时母亲就常常在江东因想念长兄和二哥哥流泪。


    “她更想我待在京城。”沈朝珏随口回她,手上的动作是在系腰带,玉带环过,勾出劲瘦的腰身。


    “你不能这么说,哪个母亲不想自己的孩子,你陪我一起去吧。”鱼徽玉想起昨日,他母亲见到他确实不那么高兴,她想让沈朝珏趁此去与楚夫人好生谈谈。分开这么久,总有话要说。


    窗外天还是黑的,格外沉寂。


    “不然?你应付得了她?”沈朝珏很快穿戴好衣物,白衣银冠衬得他冷冽如玉。


    屋内点了盏昏黄灯烛,光晕朦胧描绘出周遭模糊轮廓。


    鱼徽玉推开门,冷风灌进来,很快有侍从过来,问她是不是传早膳。


    鱼徽玉没想到屋外有人守夜,点点头说了句“劳烦”。


    早点很快被送过来,是两碗牛肉热粥,两个人坐在桌边,粥里有芹菜段,鱼徽玉拿着玉勺仔细翻搅,将芹菜段剔到一旁,可稍一动勺,芹菜又混入粥中。


    “不要挑食。”沈朝珏说她,把她挑出来的芹菜舀到自己碗里。


    “味道很怪。”鱼徽玉说的是芹菜。


    “你吃这个。”沈朝珏把牛肉放在她碗里。


    鱼徽玉早膳吃得少,略吃了几口就道,“我吃饱了。”


    出门前,鱼徽玉披上绒白大氅。燕州太冷了,沈朝珏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冷,许是在这里习惯了。


    鱼徽玉没来过这等天寒地冻的地方,她微微缩颈子,躲在大氅里,见沈朝珏还能在前面身姿端方地走路,忽生顽念,把冰冷的手悄悄探入他的衣襟,里面一片温热。


    “你做什么?”沈朝珏皱眉回头看她。


    鱼徽玉飞快收回手,故作无事发生,“不是我。”


    “我看见了。”


    再说这里又没别人。


    鱼徽玉得逞一笑,眉眼弯如新月。


    沈朝珏向她伸出手,鱼徽玉略作迟疑,将手轻轻放入他掌心,他握着她的手,掌心温暖,裹住她冰凉的指尖。


    楚夫人每日清早必亲自查点府上库房,鱼徽玉踏入院门时,她正在凝神翻阅库房账本。


    “阿娘。”


    这一声呼唤对楚夫人而言太陌生了,是女子的声音,嗓音清柔婉转。


    她抬头,望见门口的小女娘和儿子,他们站在廊下,廊外细雪飘进来,落在他们发上,“进来。”


    鱼徽玉缓步迈过门槛,堂上除楚夫人外,还有昨日那位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娘,那女娘端坐在楚夫人身边,似乎在协助楚夫人整理账目。


    “有什么事?”楚夫人声音不冷不热,现在尚早,楚府一大半人都沉浸睡梦之中,而这小女娘那么早来寻她。


    半年前楚夫人见到儿子寄来的书信才得知他在京城娶了妻,还是侯爷千金,而上一封书信带来儿子在国子监任职的消息。


    侯爷千金能嫁给国子监小官,想想就不简单。


    “昨日来府,未来得及向阿娘奉茶,今日徽玉特来补上,望阿娘莫要怪罪。”鱼徽玉端过热茶,恭敬呈送到楚夫人面前。


    沈朝珏站在原地,鱼徽玉回首递他一个催促的眼神,沈朝珏这才上前,将茶盏端到了楚夫人面前,淡声道,“母亲,请用茶。”


    楚夫人扫了二人一眼,片刻后接过茶盏浅抿一口。


    她是望族之女,礼节周全,再如何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姑娘。


    鱼徽玉见她饮过茶,面上露出喜色,取出离京时准备送给婆母的礼物,是一只玉镯,成色中等,花了很多银钱购置的。


    鱼徽玉本就担心婆母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见识楚府富贵后更是摇摆不定,犹豫这样成色的玉镯对楚夫人来说是不是难以入眼。


    楚夫人收下了,她面上平淡看不出喜厌,像是礼节性的接纳,倒是一旁的小女娘眼里有几分嫌色。


    “你来燕州,你家里人可知道?可要写一封家书回去?”楚夫人问她。


    “知道的。不必写家书了”鱼徽玉回答,此行鱼倾衍再清楚不过,他定会修书告诉父亲的。至于家书,楚夫人应是还不知道自己为了她儿子已经和家中闹翻了,此事一时难以解释,鱼徽玉想后面再慢慢告诉楚夫人。


    “缺什么就与府上侍从说。”楚夫人转向身旁的小女娘,“兰芷,你带鱼姑娘在府上走走,我有几句话要与朝珏说。”


    小女娘起身,走到二人身边,她扫了鱼徽玉一眼,又不像在看鱼徽玉。


    鱼徽玉闻言看向沈朝珏,沈朝珏与她说,“你先去。”


    母子二人应是有话要单独谈,鱼徽玉点点头,随那小女娘出去了。


    雪还在


    下,侍从为二人呈上伞。


    鱼徽玉接过,撑伞的动作间,那女娘走在了前头,鱼徽玉快步跟上。


    那女娘生得眉目清秀,五官标致,看起来秀美,却与京城娇柔贵女有些不同,步伐自带一股雷厉风行之气。


    路上,那女娘开口问鱼徽玉。


    “你叫什么?”


    “鱼徽玉。”鱼徽玉回道。初见她,鱼徽玉还以为是楚夫人身边的侍女,但她衣着较侍女华贵许多,又常伴楚夫人左右,倒像是楚夫人的女儿。


    “你呢?”鱼徽玉见她没有要告诉自己名字的意思,便主动问了那么一次。


    “孟兰芷。”


    姓孟,楚府姓孟的女子。鱼徽玉心生疑惑,但觉得第一次谈话冒然问别人这些不好。


    孟兰芷随意带她去了府内几处地方,未作讲解是何处,一路上打听般地问她,“你是侯府嫡女?”“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平远侯?”“你怎么会嫁给沈朝珏?”


    她不像鱼徽玉考虑那么多,问的都是私事,甚至还问,“你不觉得沈朝珏这样的人很让人讨厌?”


    “不觉得。”鱼徽玉一一应答。


    孟兰芷听到回答停下步履,转过身凝视鱼徽玉,鱼徽玉与对方目光相接,明眸清亮,没有意识到不妥。


    “你很讨厌他吗?”鱼徽玉反问。


    孟兰芷别过脸去,“很讨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原来是讨厌沈朝珏的人。


    鱼徽玉习以为常了,沈朝珏的性子确实不讨喜,任何人讨厌他都不奇怪。


    鱼徽玉想,是不是沈朝珏得罪过她,或是做了惹她不快的事。念及对方看起来真切对沈朝珏厌恶至极,且沈朝珏是她夫君,鱼徽玉思忖好安慰的话。“他有时候是会有言行失当的地方,说话也难听,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些你都知道,你还要嫁给他?”孟兰芷突然急声追问。


    鱼徽玉微诧,她不解孟兰芷怎么了,为何如此激动。孟兰芷似乎不想她嫁给沈朝珏,是为了她好?


    可能是意识到失态,孟兰芷平复语气,“算了,你要逛便自己逛吧,我累了。”


    “那我们回去吧。”鱼徽玉见她心情不佳,便听她的,不再逛了。


    孟兰芷大抵是真的很讨厌沈朝珏,她将鱼徽玉送到了离沈朝珏寝居很远的地方,便不肯再靠近半步了。“你自己回去吧。”


    “好。”鱼徽玉知道怎么走,不做强求。


    等鱼徽玉回到沈朝珏房间,发觉他已经回来了,他站在门口廊下,见鱼徽玉来了,往屋内走。


    “你这么快回来了?是不是和阿娘闹了不快?”鱼徽玉讶然,以沈朝珏的性子,该不会是没听完他母亲的话就走了吧。


    沈朝珏坐在案前,闻言奇怪地看她,“没有。”


    鱼徽玉解下大氅,将冻得发麻的纤指凑近暖炉,炭火哔剥作响,僵硬的指节渐渐回暖,她看向在正坐书写的沈朝珏。


    “还有,你是不是得罪孟姑娘了?”


    “?”沈朝珏停下笔,抬眸看鱼徽玉,视线从她的脸移到她放在暖炉上的手,纤细的玉指被冻得微微泛红。


    鱼徽玉轻叹一声,沈朝珏这样的人,得罪了别人也不在意,又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得罪了人。


    “她说她很讨厌你。”


    “和我有什么关系。”沈朝珏持笔继续书写,应话漫不经心。


    鱼徽玉不喜欢他这态度,小声道,“我也讨厌你。”


    “你昨晚可不是这样说的。”


    鱼徽玉霎时红了脸颊,明白沈朝珏指的是昨晚他们做那种事的时候。


    第26章 第一才女


    “那女师是沈朝珏的表妹?”


    一声讶异的轻呼自鱼徽玉院中响起,路过的侍从闻声望去。


    “怎么了?”鱼徽玉迟疑,不解姚诗兰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


    “没想到燕州那种边陲之地,能生出这么多才能人士。”姚诗兰道,话虽如此,语气却没半点崇赏之意。


    姚诗兰和京中大多权贵一样,出自数百年的士族,对寒门子弟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


    如她所言,今朝燕州才俊辈出。


    前有朝中位极人臣的沈朝珏,后有军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楚灵越,现有女学名师孟兰芷。或许旁人不了解,但鱼徽玉清楚,这三人不同姓,却皆是出自楚氏世家,在燕州早已声名远扬。


    “我同你去诗宴。”鱼徽玉终是应下了。


    此番诗宴是皇帝所设,旨在为女学地位立威,来者除却各地遴选的女师,还有文士做陪衬,为首的是鱼倾衍。


    在京中世族的年轻才俊中,鱼倾衍才学品貌绝对能称得上翘楚。


    诗宴设于皇宫,宫中妃嫔亦有参与,新帝登基一载,后宫不足十人,皆是世家贵女,至今未有所出。而今中宫虚位,众人皆对后位虎视眈眈,其中最具可能为后的,当属楼贵妃。


    “徐妃娘娘不是素不参与这些宴会,今日怎的来了?”几位聚在一处的妃嫔注意到远处的美人,正是不喜与人为伍的徐清漓。


    “今日是诗宴,徐妃入宫前在宫外可是人称‘京州第一才女’。”有妃子轻笑,语带深意。


    现下皇帝未立皇后,后宫份位最高的是楼贵妃,徐妃虽列四妃之末,却深得帝心,新帝常常留宿其殿,是最有望诞下皇长子的人选。等后宫有子嗣,届时后位花落谁家,便难说了。


    不同于楼贵妃的妩媚张扬,徐妃清婉娴静,从不与后宫嫔妃深交。


    这两日京州连下滂沱大雨,今日放晴,空气中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鱼徽玉昨日去探望陆晚亭淋了雨,夜里受凉,虽经妆点,面色仍透出几分憔悴。


    进了宫门,行过宫道,鱼徽玉遇到了楚灵越,前几次他都是戎装出现,今日一身霁蓝常服,英俊明朗,少了肃杀之气,鱼徽玉险些没有认出来。


    “小千金,你也来了,你可知小八来京了。”楚灵越含笑道。


    楚灵越口中的小八是孟兰芷,她在楚氏同辈中排行第八,外姓旁支本排不上名号,但楚家主怜惜故人遗孤,楚府上下见了孟兰芷都得尊她一声“八姑娘”。


    “听说了。”鱼徽玉回道。


    在燕州,楚灵越算是对她还不错的人,即使与沈朝珏和离,鱼徽玉对他印象都还不错。


    “小八来京,阿七答应过要来捧场,我在宫门候了多时,至今未见他人影。”楚灵越闲谈道,语中有些不爽。


    孟兰芷那辈排行第七的,正是沈朝珏,楚府的人不会这么叫沈朝珏,多是称呼公子,只有楚灵越会这么唤他。


    鱼徽玉面色如常,听闻沈朝珏会来,不想与其会面,便想尽快脱身离开。“楚将军,嘱咐我到后即刻去寻他,我先行一步了。”


    “好,你先去。”楚灵越不疑。


    恰逢停在附近的车轿,里头坐着的正是鱼倾衍,他从二人见面起听完了所有对话。修长的手指缓慢有序地轻叩窗棂,直至听到那句“兄长嘱咐我到后即刻去寻他”时,鱼倾衍徐徐抬眼,现出冷淡的眸子。


    “长公子,可要告知小姐您在此处?”身侧的侍从低声请示。


    鱼倾衍从未说过这句话,不用多想也知道是鱼徽玉拿他来当挡箭牌。


    她此举已非第一次了。


    鱼徽玉离家后,鱼倾衍曾在京城见过她一次,那时她正与周游的发妻同行于僻静街巷,遇到了许府的人。


    十余名许府侍卫将二人团团围住,冷刃出鞘,寒光乍现,为首的蒙面人厉声警告,“不想死就滚开,我们只奉命解决姓陆的女人。”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你们胆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你可知大理寺的周游,我们与其相识。”鱼徽玉斥道,她们两个女子在京州城内竟遭遇凶徒,不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公然行凶。


    情急之下,鱼徽玉搬出周游,周游前段时日升迁,在京中小


    有名气,只盼可以吓走这些歹人。


    “再清楚不过。”那人丝毫不惧,反倒笑出声。


    临街茶楼雅间内,正靠窗闭目养神的青年听到那道女声,缓缓抬起眼皮,望向茶楼下被逼至墙角处的两个弱女子。


    鱼徽玉顿然语塞,见那些人步步紧逼,只能与陆晚亭连连后退。她不知道这些人是受谁指使,为何会对她们下狠手,竟连大理寺官员都不放在眼里。


    “是小姐。”茶楼上的侍从认出其一女娘,手瞬时按在了刀鞘上。


    还未出手,又听那女娘喊道,“慢着!你可知我是谁?我爹是平远侯,今日你们若敢对我们动手,我爹定会将你们千刀万剐。”


    此言一出,起了奏效,几人停下脚步,不过片刻,有人狠声提议道,“平远侯现在远在边疆,不妨将她一块杀掉灭口。”


    鱼徽玉听得脊背发凉,这些人当真要将她们赶尽杀绝,眼见退无可退,刀剑寒光刺目,千钧一发之际,鱼徽玉强装镇定,“你觉得杀了我,你们能活得下去?我长兄可是吏部侍郎,若我遇害,他定会彻查到底,第一时间为我讨回公道,届时你们及你们背后的人,都别想好过!”


    抱着尝试的心态,鱼徽玉没想到她的兄长比父亲还要有用,那些人面面相觑,很快退去,消失在屋檐之上。


    茶楼上,青年执起玉杯轻抿一口,淡淡道,“杀了他们。”


    宫中。


    华车内,侍从以为鱼徽玉所言确有其事,正要告诉她公子就在此处。


    鱼倾衍却道,“不必。”


    眼下有更要紧的事,鱼倾衍命侍从驱车前往诗宴。


    如今朝中主分两派,一是权贵出身的官员,在京中根深蒂固,有着家族撑腰。另一是寒门文士,或是京外小士族,是皇帝一手提拔,渐分权位。皇帝有意借这些新进之臣,削权贵之势。


    前有京考擢拔新人,后有大理寺清查旧臣,如今还要开设女学培植新势力。朝中暗流涌动,已渐成权贵派,寒门派,还有中立派。


    鱼倾衍身处中立,他与那些倚仗家族的权贵不同,有惊世之才,纵无平远侯府加持,也凭一己之力在朝野立足。


    经上次大理寺清查一事,圣上对鱼倾衍的底细已了然于心,有重用之意,此番将女学这等要务交与他,存有试探其才之心。


    此次诗宴为作诗品茗,分三轮比试,拔得头筹者可获圣上亲赐。


    鱼徽玉不指望能入围,这次宴会上才女云集,徐清漓,孟兰芷,楼贵妃等人,在才学上皆是数一数二。


    文官以花为票,投与心仪诗作。


    姚诗兰之所以对诗宴兴致盎然,是因为她想得到鱼倾衍的票,鱼徽玉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只道一句“你努力”。


    诗宴开始,鱼徽玉落座,宫女分发诗题,要求诗中须带“雨”字,应了连日阴雨的天气。


    有人沉思再三,有人已然落笔,鱼徽玉就是那个开始落笔的人。


    她对诗宴不感兴趣,对拔得头筹也不感兴趣。


    只片刻后,鱼徽玉第一个交了诗作。


    诗作需呈到礼部侍郎面前,鱼徽玉将宣纸放置在他案前,鱼倾衍扫她一眼,鱼徽玉未多留,快步离去,引得场上议论纷纷。


    随后,众人陆续交诗。


    “你觉得谁会入围?”窃窃私语声渐起。


    “本宫不在乎,本宫只在乎,这些大人的票会投给谁?”楼贵妇笑道,目光瞥向徐妃身影。


    “娘娘想要哪位大人的票?”


    “此番诗宴由礼部侍郎监办,自是侍郎大人的票最重要。”楼贵妃轻描淡写道,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落在前面的女子耳中。


    徐清漓回首看她一眼,面上看不清神绪,又不经意看到鱼倾衍与姚诗兰在说什么,手指攥紧衣袖。


    姚诗兰交了诗作后四处去寻鱼徽玉,却始终不见她的踪迹,便去询问鱼倾衍。


    天色忽而阴沉下来,似有要下雨的兆头。


    鱼徽玉匆匆走在宫道上,雨点倏然往下砸,鱼徽玉见势向廊下疾趋避去,霎时,天空倾泻而下豆大的雨滴。


    今日宫人都在诗宴当值,宫廊空寂无人。冷痛袭来,鱼徽玉扶住廊柱,捂着小腹徐徐坐下,面容苍白如雪,唇色浅淡,额角覆上薄汗,眉间蹙起痛楚。


    雨丝飘进来,染湿了发梢衣角,带着寒意,手脚愈发凉了。


    “怎么办”鱼徽玉伸出微颤的手,指尖有血色沾染。


    鱼徽玉心下一惊,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早知道今日便不出府了。


    剧痛难忍,鱼徽玉只得伏下身去,双手紧按腹部,双目紧闭,等待再睁眼,入目的是一双漆靴,鱼徽玉勉力抬首。


    只见青年执伞站在她面前,身影清峻。


    “你怎么在这?”鱼徽玉强忍着痛意问道,她明明特意寻了无人之地。


    沈朝珏方才见鱼徽玉神色不对地离席,便跟上了她,只是他们隔的太远,走到转角处,沈朝珏不知她去了哪个方向,还找寻了一番。


    终在此处见到了鱼徽玉。


    “哪里不舒服?”沈朝珏蹲下身子问她。


    鱼徽玉只觉一阵绞痛,头昏目眩,身子一软向前倒去,雪额抵在沈朝珏的肩头。青丝散落,沾了雨水的纤指落在他手背,冰凉彻骨。


    第27章 什么心愿


    疼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鱼徽玉仿佛坠入深潭,身体在不断地往下沉,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直至彻底安静,沉寂得像死水。


    她试图睁开眼,但眼皮沉重如铁,纹丝不动,身子也如同不是自己的般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她还在往下沉,周遭冰冷侵入,唯有冰冷的感觉愈发清晰,冷得没有知觉,刺骨的寒意渗入四肢百骸。


    痛感消退,不痛了,就剩下无边寒冷。


    这样的寒冷,鱼徽玉只在燕州经历过。很相似,相似到让她出现错觉。


    她刚到燕州,没过多久,许是身体不适应这样的苦寒,很快就病倒了。


    侍从们往屋子里搬来暖炉,屋子被烘得温暖如春。鱼徽玉蜷在软榻上,锦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全身,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在外面。


    像粽子一样,行动非常不便。这不是她的本意,是沈朝珏把她包成这样的。


    鱼徽玉想探出手来,很快被人塞回锦被里去,还将锦被拢得更紧了。


    “我想吃果脯。”鱼徽玉无奈道,只能眼神示意不远处的果盘。


    “待会喝完药再吃。”沈朝珏道,他坐在榻边翻阅文书,鱼徽玉让他去案边,他非说这边的灯烛更明亮些。


    受风寒的感觉不好过,鱼徽玉望着不远处铜镜里的自己,女子面容病态憔悴,清瘦得惹人怜惜,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像是随时会晕倒的弱态。


    鱼徽玉来了燕州几日,沈朝珏屋里添置了不少女子用物,原本的书墨气里挟了浅薄的胭脂香。


    嗓子涩痛不舒服,府上的医师嘱咐鱼徽玉要少食甜物。见不能支走沈朝珏吃果脯,只能等喝完药再吃。


    苦涩的药汤端上来,沈朝珏自侍从手中接过,鱼徽玉以为他要喂她,微张小口,沈朝珏却将药碗递到了她面前。


    鱼徽玉故作无事,正要伸手去接,沈朝珏却看在眼里,又将药碗收回,用玉勺舀了喂到鱼徽玉唇边。


    汤药还冒着热气,鱼徽玉唇瓣触碰到勺壁被烫得又退回,身子本能地抗拒后倾,“烫”


    沈朝珏这才意识到不妥,拿回来轻轻吹了吹药,鱼徽玉看着他微微低头吹药,又抿了一口试温,觉得合适了,再送到鱼徽玉面前。


    鱼徽玉这才放心喝下,苦涩的药汤入喉,鱼徽玉更想吃果脯了。


    终于喝完了药,鱼徽玉被苦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指了指果脯。


    沈朝珏左手取了一颗梅干,手指微蜷,递到鱼徽玉面前,鱼徽玉迫不及待去触他的掌心,里面却是空的。


    “嗯?”


    沈朝珏缓缓摊开右手,梅干不知何时跑到了他右手掌心。


    “怎么回事?”鱼徽玉眸中


    一亮,又惊又喜,不由莞尔。


    “天机。”沈朝珏浅笑,将梅果干喂到鱼徽玉嘴边。


    燕州的天气着实恶劣,像一个脾性暴戾的人,稍有不对劲便是狂风大雪。自幼生长于此的人从容以对,身子骨磨练得硬朗。甚至鱼徽玉偶尔还能听到府中练兵的声音,外来人根本承受不住这等苦寒,别说还是个女子,鱼徽玉的病总是好了又犯,始终不能彻底痊愈。


    每次好得差不多了,鱼徽玉一出房门,第二日又反复,沈朝珏让她不要出门了,鱼徽玉说这样不行。


    她隔三差五地去拜见楚夫人,有时奉茶,有时带些亲手做糕点。楚夫人待她尚可,每次去都会让人温好热茶,关切她病况如何,饮食起居是否习惯。楚夫人性情与沈朝珏一样淡漠,但对她并无厌弃之色。鱼徽玉去的次数不多。


    府上侍从私下议论,公子娶回了个京城娇养的女娘,身子骨极弱得很,平日鲜少出门,得好生伺候。不比八姑娘,利落能干,全无娇女架子。


    这是鱼徽玉在睡时隐约听到的,打理寝居的侍女在细声交谈,鱼徽玉闭着眼,侧身把脸埋进锦被里。


    她也不想生病的。


    只是奇怪,侍女们为什么总要拿她与孟兰芷作对比。


    夜里,沈朝珏很晚下值回来,一回来便在书案批阅公文。鱼徽玉坐在榻上看书,满屋皆是史策经论,读来实在乏味,鱼徽玉根本看不进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将书卷放置床头,躺下了,轻轻道,“都怪你。”


    很轻的一句话,沈朝珏抬头看向她。


    “怪我什么?”


    “这里比侯府还无聊。”


    鱼徽玉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只与沈朝珏亲近,而且侍女们总是刻意小心着她一般。加之她现在身子未愈,不能随意出门,只能整日在此等沈朝珏回来。


    有时躺久了,鱼徽玉会起来整理书架文案,本就很整洁有序了,可鱼徽玉闲不下来。


    “你想回京?”良久,沈朝珏问。


    鱼徽玉当作没有听见,故意不理他,若不是因为沈朝珏,她不会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许是因为生病了心绪不佳,鱼徽玉莫名想找个人出气。她几乎很少埋怨别人,此刻却偏偏想拿沈朝珏撒气,然而想到的办法只有不理睬他。


    她想回京吗,或者想去哪里。鱼徽玉不知道,在这里其实没有那么不好,但能回京也还好。怎么样都可以,因为她现在和沈朝珏在一起。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长久滞留于此。


    鱼徽玉听楚夫人说过,楚夫人要沈朝珏重返京城,鱼徽玉问及为什么,楚夫人说因为这是他父亲和祖父的心愿。


    那会是沈朝珏的心愿吗?鱼徽玉问过沈朝珏,“你的心愿是什么?”


    沈朝珏看着她不说话。


    鱼徽玉以为他是记仇,她方才没有理会他,所以他也不回答她。


    也许他和她一样并无心愿,也许他和他爹一样想回到京城立足。


    这段时日,沈朝珏在燕州官衙深受同僚崇敬,他们都知他曾在上京大理寺出任过,处理燕州事务自是游刃有余。


    烛火勾出他线条分明的侧颜,鱼徽玉盯着他深邃的眉眼,忽然觉得,或许在哪里都不重要,只要他在身旁便好。


    他们说沈朝珏什么都好,样样出色,就是不与人亲近,看起来不好相处。唯独一位同僚觉得沈朝珏人还行,那人的官职是家中强求而来,而他自己痴迷变戏法,偶尔会在同僚间大展身手,自从沈朝珏来后,沈朝珏一个人干十个人的事务,本就清闲的官职变得更加清闲。


    他心里很感谢沈朝珏,视沈朝珏为天神降世,来拯救燕州官衙的存在,还在沈朝珏主动向他请教变戏法时欣然相授。沈朝珏学得很快,不出一日就掌握了他半年才练成的技法。


    可惜这么好的同僚,才华有目共睹,想必很快就会被升迁调离。


    鱼徽玉也这样以为,直至有一日,她还在睡梦中,听到屋子里有陌生男人的声音。


    他们在书阁处低语,鱼徽玉不知自己是睡醒的,还是被声音惊醒的。


    “你说你还要回京作甚?去了京城当不上大官不说,做个小破官还被贬回来,不过说来也是,皇帝到底几个意思,一有罪臣就往我们燕州贬,这些年我们燕州的治安都被这些年来的罪臣给影响了。”


    鱼徽玉听出来,这是楚灵越的声音。


    “要不我说别回京了,反正皇帝也把我们燕州抛诸脑后了,这几年不见扶持,全是我们燕州自给自足。我们燕州人团结一心,这些年招募的兵马也够用,打仗不比皇室军队差,不如我们在燕州自立为王,杀到上京。”


    鱼徽玉瞬时清醒,她只听了两句,不知前因后果,亦不知真假,却听得心惊肉跳。


    楚氏要反?


    若真如此,那她大抵很快就能再次见到她父亲了。


    因为只要州府有叛乱,平远侯便会第一时间杀过去平定,旁人或许不知平远侯兵力,鱼徽玉可再清楚不过,届时说不准还会大义灭亲。


    “你现在便可以去准备兵马,到时我上书检举你,相信不日就会因立下大功而返京,说不定还能捞个好官当当。”沈朝珏语气淡然。


    “人话?你小子,为权连亲舅舅都要谋划进去了?”楚灵越语气携有不悦。


    “你为了我的仕途牺牲,我登上高位不会忘记,届时我会请书皇帝追封你。”沈朝珏手持公文默阅,眼也不抬。


    “你当我傻?我都谋反了,皇帝能追封我什么!”楚灵越声量抬高了几分。


    沈朝珏瞥了他一眼,“你先出去,徽玉还在睡。”


    紧接着,是开门闭门的声响,人走了,冷风溜进来一丝,床幔轻轻拂动。屋内静下来,鱼徽玉睡回去。


    像做了很长的梦,等再次睡醒,鱼徽玉身子好了许多,手脚恢复了力气,也有了温度,不再那么冰冷。


    只是身处的地方没有燕州那么寒冷,温暖的周遭不像是暖炉堆出来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的暖和,空气中四漫着陌生的沉香气息,萦绕鼻尖。


    她侧卧着身子,靠近小腹的地方贴着温热的汤婆子,腹下有热流淌过。


    鱼徽玉意识到什么,顿时大惊清醒,起身坐起,察觉身下垫着棉布,才将悬着的心落下。


    床幔依旧是低垂的,浅蓝的锦幔是鱼徽玉从未见过的样式。周围一切都很陌生,包括锦被、玉枕,乃至身上的里衣,华贵崭新,透着不属于她的气息。


    “醒了?”纱幔外映出一道身影,清冷的男声随之响起。


    闻声,鱼徽玉猛然掀开纱幔,玄衣金冠的青年端坐榻前,凤眸浅淡如水。


    “这是何处?”鱼徽玉质问。


    所处屋室雅致清贵,器具字画俱全,没有铜镜,没有过女子居住的痕迹。


    “你在宫中晕厥,我暂且带你回相府安置。”沈朝珏取过案几上的汤盏,递到鱼徽玉面前。


    “喝一些暖暖身子。”


    鱼徽玉凝视面前那碗暗褐色汤水,微热的气息氤氲着甜香与姜辣。


    她迟迟没有接过,淡淡启唇,“我宁可晕死在那无人看见,也不要你带我回来。”


    早在以前,他们就见过彼此最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再难堪再难看的姿态沈朝珏都见过。鱼徽玉不怕这个,她是不想再与沈朝珏纠缠。


    即便都过去了,说没有一点恨是假的,但再怎么恨又有什么用。何况恨什么?恨自己爱过,还是恨他没有爱过。鱼徽玉不去细想。总是计较,会很累。她想的最多的是放下,爱恨都放下。做最在乎自己的那个人,不要总是想着别人。


    见她许久没有接,沈朝珏放下玉碗,恍若没有听见她方才的话一般,“你这两日是不是受凉了?之前医师说过,你到日子了别碰冷水”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我那时就说了,我们这辈子最好不要再相见了


    ,你为什么总缠着我?我是生是死,和你有什么关系?”鱼徽玉厉声打断,一次将话说完,这几日心绪烦闷,连日积压的郁愤终于决堤,如洪水倾泻。


    她深吸一口气,眉头微蹙,小腹又开始痛起来,急忙以手按压,面色再度惨白。


    除了要和离那些日子,鱼徽玉从未这般与沈朝珏说过话,这般情绪激荡的争吵,彷佛又回到了鱼徽玉最厌烦的那段日子,烦闷跟着涌上心头。


    那些日子里,她在失态,沈朝珏一言不发,他没有求和,时常默然,最后也是沉默着写下和离书。


    现在亦然,鱼徽玉不指望他说什么安抚的好话。


    窗外雨声渐起,屋内寂静无声。


    良久,才有人开口。


    “我想与你和好。”


    话音未落,一记清脆的耳光已然响起。


    第28章 一并狠怼


    腕间玉镯碰撞出清泠声响,窗外雨势愈急,倾盆而下,敲打房檐。


    在屋内听到的雨声没有那么大,反而衬得静寂。


    榻上女子身形单薄,眼睫微湿,气息微乱,看起来很是虚弱。


    那一下,鱼徽玉用了力,沈朝珏微微侧首,俊脸上显现出浅淡指痕。


    他回过脸,眸中掠过难以置信,但没说什么。


    “你觉得可能么?都过去多久了,我早就不喜欢你了。”鱼徽玉直视着他,声音轻却坚定,她在沈朝珏眼里看不清明晦。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沈朝珏在暗里掌握这段情意,而她像是以他为中心,凡事判断着应不应该。


    她的心思很简单,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时,她决定跟他走。


    可都过去多久了,早就变了。


    鱼徽玉强忍腹痛,掀开被褥,欲要下榻,细腕被大手攥住,绰绰有余。


    “我不信。”沈朝珏沉下凤眸,倾身靠近瘦弱的女子,黑影笼罩下,男女体型差距霎时分明。


    “放开!我要回家。”鱼徽玉挣脱不得,另一只手扬手,欲想再挥他一记耳光,却被他一并擒住双手。


    双手被桎梏得死死的,怎么都挣脱不开,鱼徽玉又急又气,泪水夺眶而出,骂道,“你个混蛋,给我放开!”


    她的挣扎力劲对沈朝珏来说无关痛痒,看她哭了,沈朝珏这才松开手,迟疑,“弄疼了?”


    鱼徽玉解开束缚后,眼疾手快地从他身侧溜下榻。


    沈朝珏转过身,皱眉,“你跑什么?”


    “你想做什么?”鱼徽玉反唇相讥。


    “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


    鱼徽玉不与他多言,抬步欲向门外去。


    窗外雨声未歇,沈朝珏快步上前,拦在她身前,“你现在这般出去,不到明日,全上京都知道你只着里衣,自我房中走出去了。”


    “混蛋。”鱼徽玉咬牙止步,愤然转身。


    沈朝珏不以为意,鱼徽玉是士族出身的女子,骂人也骂不出多难听的话。即便难听,沈朝珏也无所谓。那些更难听的恶言恶语,他听得多了。


    “我的衣裳呢?”鱼徽玉没好气道。


    “让侍女洗了,干净了我给你送回去。”沈朝珏不紧不慢道。


    “谁允许你动我东西?”


    “你将热汤喝了,稍后我让侍从驱车送你回去。”沈朝珏去端来玉碗,递给鱼徽玉。


    “你下药了。”


    沈朝珏想笑,饮了一口,才重新递给她。


    鱼徽玉接过碗,与他道一句“说到做到”,再将姜汤一饮而尽。


    屋外雨声渐疏,淅淅沥沥敲打窗棂。


    沈朝珏让侍女送来一身新衣裙为鱼徽玉换上。


    鱼徽玉在想,他府上怎么会有女人衣裙,但想来他们和离有一载了,一些望族子弟为保声名会在府上偷偷养妾室,这是常事。


    衣裙意外合身,换好衣物,鱼徽玉便催促着要回侯府。


    沈朝珏让侍从驱车自小道送她回去。


    马车上,鱼徽玉倚窗而坐,却没有掀开车帘,恐被人认出她坐在左相府的车驾里。


    身旁青年垂眸阅览文书,鱼徽玉一眼都不曾看他,两人默契的安静。


    快到侯府了,沈朝珏蓦然出声,“回去不要碰凉的,多喝些姜汤。”


    车帘微动,漏进一道天光,落在他英气的侧脸,青年始终未再看她一眼。


    鱼徽玉不予理会,马车刚在侯府停稳,便迫不及待下车。


    侍从递来油纸伞,鱼徽玉方接过,便撞上侯府门檐下鱼倾衍冷冽的目光,她心下一颤,却见鱼倾衍移开视线。


    鱼徽玉顺着鱼倾衍的目光望去,只见车帘被修长手指挑起,露出一张俊美冰冷的面容,男人漠然瞥了鱼倾衍一眼,车窗帷帘落下,车轱缓缓驶动。


    他这是何意。


    鱼徽玉来不及多想,小腹隐隐传来坠痛,她想快些回自己院中,加快步子向前,鱼倾衍紧盯着她,直至鱼徽玉过了侯府门槛,他不让道,“你去何处了?”


    鱼徽玉不知如何开口与他说清,何况这里还有旁人在场,实在难以解释。


    “我在宫中不适,恰遇左相,他顺道带我出宫了。”


    “你可知现在几时了?你与他出宫需要这般久?”鱼倾衍见鱼徽玉确实面色苍白,已是强压怒火。


    鱼徽玉在诗宴第一轮便离席了,直至诗宴结束都不见她人影,鱼倾衍派侍从去找了许久,回府仍不见踪迹。


    外面还在下雨,侍从说没有人见过鱼徽玉,鱼倾衍命人接着去寻,自己在府中等候多时。


    竟又见到她与沈朝珏一同出现。


    当年妹妹执意要嫁给沈朝珏,鱼倾衍还让二弟去劝诫与她,她向来在家与她二哥关系最好,本以为能有所成效。没成想,鱼倾衍听到她与鱼霁安说,“哥,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闻言,屏风后的鱼倾衍眼眸微翻,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不信父兄之言,落得个声名尽毁,如今还要与沈朝珏纠缠不清。


    鱼倾衍看沈朝珏,无非是皮相出众,为人处世与性情才该是女子托付终身的根本。她当真是被色相冲昏了头,一回京见到沈朝珏,便又开始重蹈覆辙了。


    “你倒不如与我明说,你对沈朝珏还余情未了,免得与他见不得光般躲躲藏藏相见。”鱼倾衍冷冷道。


    他话语和语态都很冰冷,鱼徽玉入耳,心已不起波澜。


    比起言语上的刺痛,彼时身体上的痛楚更难熬。


    鱼徽玉不想再作辩解,也顾不上,只想尽快回去,“你觉得是便是了,你不是一向如此看待我?你心里是不是恨不得我一年前没回侯府?也是,你早就说过了,我出了侯府便不再是侯府的人,若我今日真出了事痛死在皇宫,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你从未当我是你妹妹。”


    腹部传来钻心抽痛,鱼徽玉几乎站立不住,真的要痛死了。


    她一时不知何来的勇气与鱼倾衍说这些,她只对沈朝珏发过脾性,许是破罐子破摔了,将鱼倾衍一并狠怼了。


    鱼徽玉来不及去看鱼倾衍此时神情,撞开他的肩膀,踉跄跑向自己的院子。


    “长公子”侍从垂首,不敢抬头去看鱼倾衍的脸色。


    连他都吓到了,小姐怎么能这么和长公子说话。


    鱼倾衍不可置信方才听到的那席话。


    她怎么能和兄长说这样的话,竟然将他想得这么冷血无情。


    鱼徽玉回到院子里。


    小灵正倚门张望,见她回来顿时松了口气,急急迎上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鱼徽玉一进屋便蜷在软榻上,锦被裹住瑟瑟发抖的身子,回想与鱼倾衍说的话,心头仍阵阵发凉,有些后怕。


    她今日真是大胆得很,一次将在意过的两个男人都开罪了个彻底,但鱼徽玉不后悔。


    在榻上躺了一会,神思恍惚间,听到小灵说府上的女医来了。


    鱼徽玉未没让小灵去找女医,她以往这样疼过,已有大半年不曾发作得这样厉害,不知今日是何缘故。


    “长公子让我来为小姐看看。”女医放下药箱,为鱼徽玉诊脉。


    鱼徽玉从锦被中探出一截白腕,只露一张泛白的小脸在锦被外,显得格外脆弱。她意识昏沉,有些模糊,听不清女医说了什么,只记得被扶起灌下一碗苦涩汤药,便又沉沉睡去。


    等睡醒时,疼痛已散去大半,身子舒适了很多,腰肢只余酸胀感。


    鱼徽玉撑起身,身边坐着的人听到动静,帷幔被一只素手掀起,露出张明媚容颜。


    女子急切道,“徽玉,你怎么样了?”


    “诗兰,你来了。”鱼徽玉看清女子容颜,勉强


    一笑。


    “你一声不吭地走了,担心死我了。”


    “劳你挂心了。”


    “你还痛不痛?饿不饿?”姚诗兰见她发丝湿黏在额角,用帕子为她擦了擦。


    “是有些饿了。”鱼徽玉腹部不痛了,却空荡荡的。


    小灵闻言端来一盘热腾腾的肉饼,“小姐先吃这个垫垫,想吃什么,小灵吩咐厨下去做。”


    “吃这个便够了。”鱼徽玉咬了一口还热乎的饼子,方才觉得空落的腹中好受些许。


    “我今日在宫里寻不到你,你去了何处?”姚诗兰问道。


    “我身子不适,先回来了。”吃饼有些干噎,鱼徽玉抿了口茶,她不愿多提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也许别人也会像鱼倾衍那般想她。


    何况姚诗兰向来不看好她与沈朝珏那段往事,说了还可能徒增姚诗兰的不快。


    “你诗宴没看完就走了,可惜错过了后头的精彩。”姚诗兰摇头叹息。


    “我第一轮入围了?”鱼徽玉猜测。


    “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鱼徽玉又想,“我兄长把票投与你了。”


    “快莫提了,我同你一样,第一轮便落选了。”姚诗兰撇嘴,甚是惋惜。


    鱼徽玉想来也是。


    在国子监的时候,姚诗兰比她还不好学,再如何鱼徽玉还会回去写课业,姚诗兰从来都是交由侍从写的。


    故而姚诗兰长姐以为她不学无术,给她寻了个同样对诗文不感兴趣的郎君说亲。然姚诗兰虽不喜诗文,却喜欢多才之人,以她的话来说,便是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


    “那是谁夺魁?”鱼徽玉问。


    大康文武皆看重,不论男女,稷下百花齐放,各有光彩,高下实在难猜。


    “是那姓孟的女师,她当真才情了得,就连徐妃娘娘那样的才女都险败于她手下。”姚诗兰道。


    鱼徽玉猜中了一半,她原就在徐清漓与孟兰芷之间抉择。


    “诗宴选票全凭文士喜好,不能完全以此定下输赢。”鱼徽玉轻声道,在她看来,孟兰芷与徐清漓难分伯仲。


    “理是这么个理,可侍郎大人三票都给了那孟女师。”姚诗兰冷哼道,虽对孟兰芷的文才心服口服,但见一个外来寒士得此青睐,心中实在不快。


    “他行事向来谨慎,选票定是有过斟酌,怎么可能全凭喜好。”鱼徽玉对鱼倾衍还有些了解,比起个人情感,他更会权衡利弊。


    “这倒也是,总好过投与徐妃娘娘。”姚诗兰颔首。


    鱼倾衍会把票给徐清漓,那便更不可能了,远不如会把票给她们二人的可能大。


    与沈朝珏相比,鱼倾衍更懂得避嫌,他与徐清漓幼时定下婚约,后徐氏公然悔婚,徐清漓入宫为妃。


    在婚约解除前,二人是京城众人眼中公认天生一对的才子才女,是天赐良缘,声名相当于远在燕州沈朝珏和孟兰芷。


    那时鱼徽玉已经离了侯府,听说了徐氏与侯府退除婚约的消息,心中诧异不已,不知其中是何原由。京中士族联姻,非到万不得,绝不会轻易解除。而徐氏此举,无异于打了侯府一记耳光,是不给侯府留颜面。鱼徽玉难以想象,素来将家族颜面看得极重的鱼倾衍,该是何等神情。


    鱼倾衍只是扫了眼徐公亲笔所书的退婚书,面色淡漠如常,礼回长信,祝女方另觅良缘。


    被女方退婚,京中暗议不断,有人当笑话看,而鱼倾衍此举端方从容,气度恢弘,彰显江东望族雍容大度。朝中言论矛头更是直指徐公不守承诺。


    婚约解除前,徐清漓时而会来侯府作客,鱼徽玉对她印象极好,温婉得体,不像是会主动提出退婚之人。


    记得有一回,徐清漓来访时,恰逢鱼徽玉被鱼倾衍训斥,鱼倾衍罚她去抄写家书,鱼徽玉向徐清漓递去求救的眼神。


    徐清漓见状会意,上前柔声求情,“想来徽玉是无心之过,长公子还是且谅她这一次罢。”


    鱼倾衍不会拂了客人的面子,瞥了鱼徽玉一眼,“今日徐小姐为你说话,下次不可再犯。”


    自此以后,鱼徽玉对这位准嫂嫂愈发好感,心中暗想,来日她嫁来侯府,想必自己日后定会少受些责罚。


    徐清漓待她极好,每回来都会带些珠钗环佩作为礼物,还会为她父亲捎来伤药,这般贤良温婉的女子,谁若娶了,真是莫大的福气。鱼徽玉有时甚至觉得,嫁与鱼倾衍,反倒委屈了她。若她真进了门,自己定要待她更好些。


    只是再相见,她已成宫妃。


    到底是徐清漓自己的选择,鱼徽玉无从得知他们二人会不会遗憾神伤,毕竟十数年情谊,一朝断尽,连她都为之可惜。但确实二人在退婚后不再互相联系打扰,纵有迫不得相逢,也会恪守礼数,避嫌当作不相识,从未落过旁人半点口实。


    鱼徽玉和离后想像他们一样,与沈朝珏决绝,她以为沈朝珏也是如此作想,过了一年,没想到沈朝珏还与她说要和好。真是可笑,既然说了和离,她便不会回头了。


    “对了徽玉,你还有一票呢。”姚诗兰说罢,将装着票纸的小竹筒给鱼徽玉。


    鱼徽玉旋开竹筒,倒出一卷纸笺,徐徐展开,上面写着一个珏字。


    笔迹再熟悉不过,鱼徽玉有些恍惚,在从前,沈朝珏书信文书习惯只落款一个“沈”字,朝中沈姓官员不少,鱼徽玉问他为何要落款“沈”,“珏”字不是更好辨认。他却说,“沈”是沈氏的沈,不是他一人之名。


    沈朝珏却说“沈”是沈氏的沈,不是他一个人。旁人也许不解,鱼徽玉了然,却也惑然,他从出生就为沈氏的荣光而来,做的所有都为沈氏。鱼徽玉想问他,沈朝珏你真的在为你自己而活?她终究没有问出口,这个问题太突兀了,太奇怪了。他大抵不会在意答案,她却隐隐心痛。


    “是谁?”姚诗兰见鱼徽玉容色静默,不免好奇。


    “不认识的人。”鱼徽玉将纸笺重新塞回竹筒,指尖轻按,合上了竹盖。


    “你写得那般好,若换作是我,也会投给你的。”姚诗兰挽住她的手臂,语气真诚。


    “我的票也会给你。”鱼徽玉莞尔,与好友相视一笑,今日的疼痛与不快都烟消云散。


    此次诗宴,孟兰芷一举夺魁,陛下亲赐金令,许她自由出入宫禁。


    消息传遍上京,孟兰芷被冠以“大康第一才女”的名头,风光无两,昔日徐清漓这个“上京第一才女”,很快光芒被掩去几分。


    皇帝宠爱徐妃,为抚徐妃,特赐珠玉宝冠,以示恩宠。


    只是那次诗宴上,众人不知左相为何只坐镇一轮就离开了。


    深夜相府内。


    楚灵越打抱不平,“说好为小八助威,你怎的半途就走了?”


    “我在与不在,她都会是魁首。”沈朝珏面色沉静。


    此次诗宴本就是皇帝设立,由鱼倾衍监行,不论过程如何,最终花落谁家,不过是陛下的意思。即使他不在场,鱼倾衍亦会把控局势。


    “你真以为我夺得第一,全靠圣意?纵使没有陛下授意,我照样能拔得头筹。”孟兰芷冷笑一声,看向正在翻阅书卷的青年,“上京文士不过如此,即便是与你对诗,你也未必能胜我。”


    “不过赢了一场诗会,便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倒看今日写得比你好的比比皆是。”沈朝珏合书起身,不欲多留。


    “在你眼里,谁能比过我?徐妃娘娘?”孟兰芷语含讥讽。“还是鱼徽玉?”


    第一轮票选,她借由看遍所有人的票,唯独没有沈朝珏的,会是给谁了?


    “总之不会是你。”沈朝珏头也不回,步出正堂。


    楚灵越见两人一言不合又争执起来,顿感头疼,与孟兰芷道,“你说又惹他做什么。”


    孟兰芷来相府,就从侍从口中打探到,左相今日抱着一个女子进了寝屋。


    那个女人会是谁?


    沈朝珏步入寝屋,浴后格外早地


    上榻,锦衾之间隐隐萦绕女子身上的幽兰淡香,若有若无,扰人神思难寐。


    历经数月,平远侯的病况逐渐平稳。


    从可以下榻,到如今可以上早朝了。


    鱼徽玉在府上有时会遇到父亲上下朝的身影。


    平远侯在朝堂上露面的机会不多,上朝次数更是寥寥无几,此次在京,上的早朝,比他往年加起来都多。


    现下朝野年轻才俊辈出,多是新面孔,各持政见,博弈如棋,攻势激猛凌厉。最令平远侯刮目相看的是左相执掌朝纲之能,确如太师所言,决断有谋,果断深远。


    不过平远侯于他,也仅是在政策上有所改观。


    见父亲病情好转,鱼徽玉心里自是欢喜,等身体缓过来后,有了精神,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肴。


    侯府厨房里,阿瑾跟在鱼徽玉身侧帮着打下手,姑侄二人其乐融融,言笑晏晏。


    “阿瑾,帮我拿碗水来。”鱼徽玉正守着炖汤,灶火太旺,锅底快要烧干。


    一碗清水递到面前,鱼徽玉伸手去接,指尖触到修长微茧的手指,不像是孩子柔软的手。


    鱼徽玉疑惑望去,看到鱼倾衍沉静的连,手上忙碌的动作不由慢下来。


    火势太猛,锅中骤然窜起火焰,鱼倾衍眼疾手快地将人往后拉,迅速盖紧木盖,压灭了火苗。


    “我的鸽子汤。”鱼徽玉已经嗅到一丝焦糊气味。


    方才慢了一步倒水,如今这汤算是白费了功夫。


    “此处交给厨子去处置。”鱼倾衍不容置疑,将人带出厨房。


    鱼徽玉随他离开厨房,不明所以。


    走至厨房外。


    一高一低身影相对而立,两张面容俱是清绝,眉目间极为相像。


    “不必做了,今日沈朝珏和霍琦会来府上与父亲商议要事,你现在回院里待着,莫要出来了。”鱼倾衍语声平淡。


    “他们要来侯府便来,为何要我躲在院里不出?”鱼徽玉秀眉轻蹙,不能理解。


    “看来,你倒是盼着能见到沈朝珏。”


    第29章 不像演的


    日光有些刺目。


    鱼徽玉听鱼倾衍说起霍世子与沈朝珏将至侯府,午间便要在府中一同用膳,竟让她不要出院子。


    她是要见不得光,需躲藏藏的老鼠?为何要避着这二人,鱼徽玉心中无愧,越是从容自若。


    “随你怎么想。”鱼徽玉转身欲走,临走前,她看他一眼,“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


    相府回来那日起,鱼徽玉想明白了,与其出演兄妹情深的虚假戏码,不如直言挑明。免得他累,她也累。


    鱼倾衍静立原地,目送她身影离去。


    她竟然说讨厌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厨房通往前院的路颇长,一连数日没有下过雨,天色澄明,风过廊下,拂动女子衣角。


    鱼徽玉想着方才鱼倾衍所言,霍琦与沈朝珏要来侯府。她虽口上与鱼倾衍说得坦然,不在意他们要来,心下却亦是不愿与那二人相见。


    身后有人朗声唤她,“小千金。”


    鱼徽玉转身,来人正是楚灵越,他大步流星近前,笑容明朗,“心情不好?”


    “没有。”鱼徽玉浅笑否认。


    “莫要装了,我方才都听到你与侍郎吵架了。”楚灵越毫不容情揭穿道。


    “不是吵架。”鱼徽玉再度否认,她没有与鱼倾衍争,也没有与他言语失仪,怎能叫吵架了。


    楚灵越不管那么多,笑道,“我都听到你说讨厌他,正好我也不喜欢你兄长。不如我与你说个你兄长的秘密吧。”


    不待鱼徽玉回应,楚灵越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在燕州的时候,鱼徽玉总觉得楚灵越与周游性情有几分相似,但也没有那么像,周游行事与楚灵越相比显得更像是斟酌过一般,懂得进退,更知分寸。而楚灵越则洒脱不羁,更为张扬。


    楚灵越压低声音,神采飞扬,“当初我去北地的时候,你兄长也在,夜晚闲来无事,你父亲让将士比试武能,你兄长身为侯府公子,自然首当其冲。说来他真是看不起人,比剑竟然用的不是惯手,偏以左手执剑。虽说打打那些将士们绰绰有余,但我上去了,你知道怎么样吗?仅不过十多招,你兄长便被我打出擂台了。”


    “怎么样?听完后是不是心情好多了?”楚灵越眉峰一挑,笑意更深。


    鱼徽玉笑了笑。


    听完心情真的好多了吗?军中擂台比试都是粗豪武人,不像文官谦谦有礼,鱼徽玉心里想的是,鱼倾衍这般好强争胜之人,于众目睽睽下被打落擂台,他会是什么心情。


    怕是从未有过的。


    鱼氏是江东武族,即使两位兄长择文路入仕,自幼也都习过武术,且跟的都是父亲或是军中大将练习,再如何也不会逊色到哪里去。


    楚灵越还在拿此事逗鱼徽玉欢心,鱼徽玉转开话头,“楚将军,你今日怎么会来侯府?”


    “自是为了陪阿七来的。”楚灵越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你有所不知,那霍琦也要来,这世子爷今日在朝堂上向你父亲请要兵符,真是狡黠得很。”


    “那你们是来?”鱼徽玉又问。


    “当然是为了保护平远侯的兵符啊!小千金,你放心吧,有我在,定不能让霍琦得逞。”楚灵越答得干脆。


    鱼徽玉将信将疑,她觉得楚灵越的话,只能信一半。


    午时。


    正堂里圆桌上菜肴罗列,五个男人坐成一桌,席间暗流隐动,各怀鬼胎。


    “伯父,徽玉呢?何不请她一同来用膳?”锦衣青年落座片刻,目光在堂内巡梭,始终不见女子身影。


    平远侯点点头,他对这位世子向来赏识,与侍从道,“去叫小姐来。”


    鱼倾衍欲言又止,终是未发一语,只空出边上席位留给鱼徽玉。


    等鱼徽玉步入正堂,看到只有鱼倾衍与霍琦身侧的位置尚有空着。如果坐鱼倾衍身侧,另一边则是沈朝珏。如果坐霍琦邻座,另一边则是楚灵越。


    鱼徽玉不多思虑,径自走向霍琦身侧落座,行礼,“世子殿下。”


    “徽玉,你来了。”霍琦的视线从鱼徽玉现身起,便在她身上。


    鱼徽玉浅笑回应,莫名觉得背脊发凉,好像有两道阴冷的目光钉在身上。


    刚才侍从来院中传话,鱼徽玉就知是避不开相见了,他们谈公务不会在饭桌上谈,此刻说的无非都是些寒暄之词。


    而沈朝珏在这种场面如同虚设,根本不会说一句话。


    席间多是鱼徽玉与霍琦闲谈叙旧,如同回到了小时候。


    时隔四年再见面,鱼徽玉看霍琦比以往挺拔英武了许多,他容貌生得不差,与沈朝珏同时出现并不逊色多少。


    鱼徽玉有意避开沈朝珏方向,余光稍扫一眼,见他放下玉筷,执起一方绣帕轻拭唇角。


    鱼徽玉瞳孔骤缩,那张绣帕是她前几日带去诗宴的,后连同衣裙一同留在了左相府。


    平日在侯府,鱼徽玉在父兄面前用过这张帕子,若是父兄留意过,他们看到定会认出的。


    沈朝珏眸光慵懒,漫不经心迎上鱼徽玉,修长手指攥着帕子,缓缓蹭过鼻尖。


    鱼徽玉闲谈间的笑意凝在唇角。


    这个无耻之徒。


    “咳咳咳。”鱼徽玉掩唇干咳数声。


    “徽玉,你怎么了?”霍琦立时担忧询问。


    连鱼倾衍都狐疑地望着她,转而看向沈朝珏,沈朝珏从容收起帕子。


    “没事,只是呛着了”鱼徽玉轻拍胸口,急忙起身道,“对了,我做了一道菜在后厨,我去取来。”


    鱼徽玉一路疾行,一路暗骂,到后厨各盛了几盅汤。


    其实这并非是鱼徽玉亲手所制,鱼徽玉想到什么,走到熟悉的灶台前,揭开盖子,焦糊味道扑鼻而来,她忽生一念,思虑片刻,大着胆子,报复地盛了一碗焦黑的鸽子汤。


    “汤来了。”鱼徽玉重返正堂,笑吟吟为众人奉上汤盅。


    最后是给沈朝珏的,她将汤盅放在他面前。鱼徽玉俯身之际,悄然攥住他手中的帕尾,暗施力道。桌底之下,


    沈朝珏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冰凉指尖犹如火炭般灼人,惊得鱼徽玉霎时松手。


    计划落空,她只得倾身在他耳畔咬牙狠狠道,“你个混蛋!”


    沈朝珏微微侧首,她的唇险些擦过他的面颊。吓得鱼徽玉犹如受惊的兔子般弹身后退,动作之大,引得满座纷纷侧目。


    “鱼小姐,小心。”沈朝珏出声提醒,声线清冷如水,端方持礼,极具疏离,彷佛刚才在桌下摸她手的下流之人不是他。


    鱼徽玉又气又羞,只能灰溜溜回到座位上。


    “发生什么了?”霍琦低声问她,他分明看到鱼徽玉在沈朝珏身边时面色不对,心中已经起了端倪。


    鱼徽玉轻轻摇头,并未多言。


    “你们喝汤啊,这汤太好喝了!”楚灵越已然掀开瓷盖喝起来了,口中称赞不绝,“侯府小千金,你这汤煮的太好喝了!”


    众人闻言,这才品汤。


    鱼倾衍浅尝一口,认出这是府上厨子的手笔。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鱼徽玉一眼,只见鱼徽玉在埋头喝汤,她的余光偷偷看沈朝珏的神情。


    沈朝珏用瓷勺舀了一些,送入口中,神色不变。


    他吃东西的模样斯文,不会评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鲜少挑食,鱼徽玉觉得这样的人很好养活。


    “还有吗?真的好喝!”楚灵越已将汤喝完了。


    一旁的沈朝珏不经意瞥他一眼。


    真有这么好喝?


    不像演的。


    来时他们二人便有约在先,谁去了侯府都得收起各自架子,要给侯府颜面。


    未免太给面子了。


    “有的有的,小灵,你再去盛一些来。”鱼徽玉吩咐侍女道。


    沈朝珏想到什么,望向鱼徽玉,鱼徽玉没有注意到,反倒是她身侧的霍琦与沈朝珏相撞,眼底闪过一抹阴戾。


    “徽玉,你不是最爱吃鱼了吗?”霍琦用公筷夹起一块鲜嫩鱼肉,放入鱼徽玉盘中。


    “多谢世子。”鱼徽玉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吃下了那块鱼肉。


    沈朝珏不看二人,持玉筷的指节泛白。


    霍琦一个劲地给鱼徽玉夹菜,自己却没动几筷子,鱼徽玉婉拒再三,让他不必麻烦,霍琦说不麻烦。


    鱼徽玉在众目睽睽下,被照顾得像个日子难以自理的人,盘中尽是霍琦所夹之菜。鱼徽玉颇不自在,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好不容易把盘里的菜吃完,寻了个有事要忙的说辞,趁机离席了。


    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鱼徽玉感觉莫名被好几双眼睛盯着,像将她架在刑场上审,透不过气般。


    走出一段路,鱼徽玉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她与他们说有事要忙,实则现下每日都过得颇为闲散。


    在江东,鱼徽玉还算自在,在侯府,有了父兄看管,需处处谨慎。何况她回京城就是为父亲染病一事,如今父亲的病已经好了,还能去上早朝,鱼徽玉想着是不是该回江东去了。


    回到小院。


    这几日她在抄写字帖,写字时需静下心来,一笔一划写得专注仔细,鱼徽玉借此宁神静心,颇有成效,可以磨练心性。


    一旦开始写字,彷佛浸入了自我世界,界外的声音动静都置若罔闻,时间不知不觉消磨得很快。


    女子轻垂白皙的脖颈,玉指执笔,眼睫长翘,精致的犹如瓷娃娃。


    她正潜心书写时,忽闻头顶传来一声。


    “你漏抄了一句。”


    鱼徽玉手腕一颤,笔尖所触之处,晕开墨痕,毁了一副字帖。她蓦地抬首,对上一双深邃凤眸。


    “沈朝珏!”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竟全无察觉。


    “你如何进来的?”鱼徽玉愕然,院外有侍女值守,他是怎么进来的?


    况且这是女子闺房,光天化日,他怎么能就这么进来了。


    鱼徽玉听见他说,“侯府院墙不如相府的高。”


    “无耻之徒。”鱼徽玉一字一句怒道。“你可知礼仪廉耻?可知男女有别?就这般闯进女子屋内,亏你是读书人,还是沈氏后人。”


    真是疯了,沈氏门风清正,世代子弟皆如谢庭兰玉,怎么会出沈朝珏这种行径的人。


    “你与霍世子在饭桌上最是有分寸得很。”他话语冷冽,似藏有暗刃。“你也知男女有别?”


    鱼徽玉起身,绕过书案,“我与世子如何,与你有何干系?”


    女子站在男子面前,沈朝珏高出她许多,鱼徽玉要微微抬首才能与其相视,虽是如此,她气势未被消减,不耐道,“莫要告诉我,和离这么久,左相还忘不了我。”


    第30章 1


    窗外日光涌入,照得纤尘翩飞。


    玉冠华服的男子立于光辉之中,玉面清俊,五官细看比女子还精致。


    “不如你放下得快,这么快就有新人了。”鱼徽玉要走,沈朝珏握住她的手臂。


    那日在皇宫庆功宴,她见到霍琦要躲,莫不是怕霍琦看到她和他在一起,会让霍琦误会。


    种种加起来,很难让人相信鱼徽玉与霍琦二人仅是寻常相识。


    “新人?我与他青梅竹马”鱼徽玉话没说完,手臂快要被掐断的痛感传来,她吃痛捶打沈朝珏,“放开我!”


    到底谁是新人,她与霍琦相识十几年,再怎么样都比认识沈朝珏久。


    二人相谈,屋外的侍女察觉到不对劲,踏入屋内,听闻香炉倒地的动静,慌张道,“小姐,怎么了?”


    屋内却很安宁,屏风后传来女子的声音,“无、无事。”


    “奴婢好像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怎么会有男人?你定是听岔了,先出去吧。”


    侍女惑然,但听自家小姐这么说了,也只好退出去。


    雕花屏风后。


    女子跨坐在男人腰间,男人倒地,她的细指死死撑在他胸膛,后腰被大手按住。


    直至侍女出门,鱼徽玉从紧咬的牙关中吐出几个字,“放开我。”


    方才侍女进屋,形势紧急,鱼徽玉不想叫人看见沈朝珏在此,便将人推到屏风后,谁知脚下被香炉绊倒,两个人双双倒地,连同香炉一并打翻。


    铜制的炉盖分离,里面香灰洒落一地,女子腰上的环佩与男子腰带上的玉珏泠泠作响。


    沈朝珏松了手,鱼徽玉连忙起身,转头见他慢条斯理站起,“你怎么来的怎么出去,不然我绝对不对你客气。”


    “你手弄疼了?”沈朝珏见她在揉手腕,上前两步,不由分说地拉过鱼徽玉的手查看。


    是刚才摔倒时不慎磕到了,雪白的腕子微微泛红,鱼徽玉迅速抽回手,“不要你多事。”


    “以前的时候是我不对,你再怎么气我都是应该的,只是你想再找其他男人,也不应如此随便。我听你兄长说了,你们四年没见了?那你还了解他么?人都是会变的,他才回京几日,你不该如此草率。”沈朝珏说这些话时,考虑了许久,他没有一次说这么多话地和人解释过,说完感觉有点别扭。


    “说完了?”鱼徽玉没从沈朝珏口中听过这些,他在国子监教导她课业时都没这般仔细,这就是她那时所求的,希望他能与自己多说说话。


    “随便?我若不是随便,当时怎么会草率地与你成婚?你大可放心,我找谁,都不会再找你这样的男人。”鱼徽玉蹙眉,语气略有不快,但性子已比从前沉稳,不会因此动怒。


    话语未完,唇被重重堵住,他很擅长怎么撬开她的唇齿,任鱼徽玉怎么推搡都如同一堵硬墙般无动于衷。


    鱼徽玉羞愤至极,咬了一口他的唇,腥甜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漫开。


    在沈朝珏放开她时,鱼徽玉飞快与其保持距离,唇瓣微微红肿,怒道,“你还是不是男人,我那时待你不差,你竟然这么羞辱我。”


    鱼徽玉难以相信。


    “我不是羞辱你。”沈朝珏耐着性子,启唇解释,刚上前,一记耳光飞快袭来,比上一次更响更利落。


    他被打得别过脸,蹙眉,眉眼间显露出有几分不悦。


    鱼徽玉只觉心跳快得要


    到嗓子眼了,面上发热,转过身去,“出去!我不要再看见你了。”


    女子的力气虽说不如男子,但被毫无预兆地打脸,让人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好,日后我不会来找你了。”沈朝珏冷冷道。


    侯府之中,隐约可以听到练兵的声音。


    以前平远侯回府的时候常有,自平远侯重病后,便极少耳闻。


    如今再听到,是世子与楚将军同在场,平远侯回京后,是二人带兵打仗打赢了蛮族。聊及军事,三人像开了闸,滔滔不绝,甚至兴致上头,提出比试。


    沈朝珏借由离开片刻,楚灵越帮他打掩护,许久才见到人回来,责备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都和小千金聊什么了?”


    “她舍不得我走,非抱着我不让走。”沈朝珏云淡风轻道,目光落在擂台上比试的二人。


    楚灵越眯眼看他,见他面上隐隐有指印,唇上还有一丝血色,半信半疑,“果真是如此?”


    沈朝珏不接话,看台上打得火热的二人。


    正是霍琦与一名将士,再几招下来,那将士连连败退,最终拱手认输。


    平远侯见状大喜,赞其剑术过人。


    “你怎么不上?”沈朝珏皱眉。


    “你不是说等你回来再行事?我都等好几轮了,要不要我现在上去教训这小子?”楚灵越擦拳磨掌,准备动手。


    “我自己来。”


    不等楚灵越开口,沈朝珏已轻身跃上台。


    “左相也要试试?”霍琦看向来人,手中剑刃寒光一闪。


    楚灵越将腰际配件丢给沈朝珏,沈朝珏只手接住,剑刃出鞘,迎上来人的剑锋。


    霍琦接连数十招,沈朝珏一一接下,却是守多攻少,刀剑擦出火星,看得台下将士很是过瘾。


    “他剑法如何?”鱼倾衍不知何时站到了楚灵越身侧。


    “比你强。”楚灵越刚说完,又觉得自己不给侍郎面子,补充道,“在我们燕州排得上名号,好歹我们楚氏和你们一样是百年将族。”


    楚灵越话里略有自豪之意,只是话音刚落,周围响起惊呼。


    只见台上,左相空手挡刃,世子未收剑,锋利的剑划过掌心,血滴随之洒在台下。


    “百年将族,不过如此。”鱼倾衍浅声道,似还有一声极轻的低笑。


    平远侯身经百战,将二人招式看在眼中,线下情形一片混乱,而平远侯正在思忖沈朝珏的用意,他像是有意为之,以方才的剑招来看,沈朝珏绝对还能与霍琦再过一轮。


    “说好点到为止,你故意伤人?”楚灵越对霍琦不满道。


    “本世子无意为之,实在是左相技不如人。”霍琦轻笑道,全无歉意。


    沈朝珏已下台,面色淡然,他抬手,示意楚灵越莫要再说了。


    楚灵越注意到他抬起的手已被血水浸染,一路自腕骨蔓延到袖口里面。


    胜了沈朝珏,霍琦无心再比试,下台后径直去了一处院落。


    院子里,鱼徽玉心绪尚未平定,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用帕子擦拭唇角的血,心里乱作一团。


    要不她还是回江东好了。


    “徽玉!”


    屋外传来男声,鱼徽玉急急抹了唇角,将帕子丢在一旁。


    侍女入内,问可要让世子进来,鱼徽玉让侍女把人请进来。


    “世子殿下怎么来了?”鱼徽玉让侍女给他倒了一杯水。


    霍琦一路小跑而来,迫不及待要与鱼徽玉分享喜事,“徽玉,方才我与伯父在府中设擂,那沈朝珏不怕死要与我比试,你猜如何?我胜了!”


    鱼徽玉根本来不及猜,霍琦已将答案说出,她有些疑惑,沈朝珏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参与擂台比试,他不喜欢出头,应是最不屑比试的。


    “恭喜世子。”鱼徽玉轻轻道,面上并无霍琦所料的欢喜。


    霍琦笑意微敛,追问鱼徽玉,“他以前是不是欺负你了?我替你杀了他。”


    “不是的。”鱼徽玉连连否认,她不知霍琦说的要杀了沈朝珏是真是假,以霍琦张扬恣意的性格极有可能做出冲动之事。


    霍琦少时就在京中肆意策马,在国子监打伤朝中要臣之子,滥杀之人不在少数,是京州出了名的活阎王。


    他若这么说了,即便不是真的要杀沈朝珏,想来也会折腾出别的花样。


    鱼徽玉不想再惹是生非,她都要回江东了。


    “你如今做了将军,不要再去生事了,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应再冲动行事。”鱼徽玉劝道。


    霍琦冷静下来,盯着鱼徽玉的眸子道,“徽玉,如果是我,定不会让你伤心。”


    鱼徽玉见他比从前稳定许多,有些感概,时间果然可以改变人。


    霍琦又道,“任何伤害你的人,都该去死,只可惜,我方才擂台上没能将沈朝珏的手砍下来。”


    “什么?”鱼徽玉微诧。


    霍琦与鱼徽玉说了擂台之事,将他伤了沈朝珏的事情一并告知给她。


    鱼徽玉一愣,待送走霍琦后,再三想不明白,沈朝珏怎么会与霍琦比试,莫不是为了她?


    鱼徽玉极少见他拿过剑,他看着就那般文弱,不会真叫霍琦重伤了?再如何霍琦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沈朝珏真是不要命了。


    她坐在案边练不好字,心神也无法静下来,思来想去,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向外走去。


    路上问及侍从,鱼徽玉得知沈朝珏目前所在之地。她不知沈朝珏伤势如何,但了解霍琦的狠厉,若沈朝珏在侯府出了事,再有意陷害侯府怎么办,总归是对侯府不利。


    侯府僻处竹林的书房内。


    银盆里的清水已被血污染红,沈朝珏掌心握有一道伤痕,对方似乎下了死手,伤痕有些深,隐约见骨。


    “还好你伤的不是右手。”鱼倾衍用纱布给他擦了数遍,桌案上堆的纱布尽数染湿。


    “我自有分寸。”沈朝珏面不改色,没有一声叫痛,彷佛伤的不是他的手。


    “忍着点。”鱼倾衍将药粉倒在伤口上,手上没有留情。


    屋门此时被推开。


    鱼徽玉看到面前的一幕,误以为是看错了。


    她兄长竟然在给沈朝珏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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