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差役听了命令,就要去掀开那帘子。
——那分明是想让正献泪的人去送死,去试规矩的后果!
他们动作太出乎意料了,帘还未完全掀开,镜子里细长的影子仿佛嗅到了味,已经兴奋地探出手来,就要扑去抓献泪的花娘们。
就在这一瞬,挽戈动了。
“铛——”
金铁一鸣,没人看得清挽戈怎么动的,白绫已经重重覆下。她并没有抽刀出鞘,人也不在帘前,刀鞘却一端重重地将白绫钉在案前原位,半分不差。
下一刻,她身形一掠,两名差役完全没看清,只觉得手腕一麻,五指当场松脱。
可是这次,那镜伥似乎已经看到了太多,并没有回去,细长影子的手已经探到了帘下——
挽戈抽出了半寸的刀,刀光一吐,寒光锋利地从帘下划过。影手被齐齐斩断,影子碎片散开,剩余的部分悻悻缩回。
她方才收刀入鞘。
厅字里静得只剩众人倒吸的凉气。
“卢大人,规矩要命。想试,就拿你自己试,”挽戈侧目,冷冷道,“谁再动这个帘子,我就断了他的手。”
卢百户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只强行冷笑了一下。在挽戈不看他后,卢百户眼里浮起一丝阴鸷。
“继续。”挽戈敲了敲案沿。
白绫帘后面,花娘们逐个伸手,将泪带出来,滴落在镜子前。每滴下一滴,镜面就嗡然浮现出确认的金字。然后是镇异司的差役和偏将们。
有人不敢哭出声,肩胛还在发抖;有人不知想起什么,诡境内捏了四天的委屈终于变成号啕大哭。
挽戈一直站在白绫旁边,手扶着刀柄,压下了众人的慌乱。没人再敢去碰那块白绫了。
赵簿在旁边数着人数,过了快一个时辰,才开口:“还差两个人。”
所有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两个人身上——挽戈,以及萧二郎。
卢百户面上多了几分皮笑肉不笑,几乎要鼓掌起来:“规矩要命,各人交各人的账。谁交不出泪,只怕过不了今晚……”
他又吩咐差役,将香灰和辣烟一并撤去:“这些装模作样的东西,既然已经没用了,那便撤下。”
萧二郎一屁股跌在地上,手捂着那张被毁了哭根的恐怖的脸,嗓音发干:“我,我不可能哭了!她,她害我——”
“真泪,献的是‘七情’,”挽戈淡淡道。
她说着,半蹲下身,居高临下,一手扣住萧二郎的脸。她的指尖冷得萧二郎不由得一颤。
然后她另一只手骤然抽刀出鞘半寸。
“啊——”
萧二郎下意识尖叫了起来。
但那并不是杀他。
锋利无匹的刀气振向他的泪沟末端,准确地划开了旧伤。血珠攒在泪槽里,不往外淌,只顺着她指尖的内劲涌上挽戈的手。
挽戈按住他,那其实没用多大力气,但是萧二郎就是动弹不得。
挽戈命令他:“说一件真话。”
萧二郎胸腔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得他想吐。
他脸上其实是一个相当狰狞的表情,像哭,但是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滑稽而恐怖。
过了好几息,他喉结滚了滚,像把自己的一块骨头硬生生吐了出来:
“——我怕死。”
那一瞬,涌出的血珠颤了颤,顺着他的泪沟滚到挽戈的指尖。
那其实不是泪,分明只是血,但是却和血泪一样。
挽戈抬手把这滴血泪贴上镜子。镜子嗡地响了一下,片刻后,浮起了确认的金字。
【真】。
通过了。
萧二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气,跌落在地。他分明是想大哭的,但是已经做不出哭的表情了,趴在地上,嚎啕起来,但是没有泪水。
厅中众人目光落在了挽戈身上——现在只剩她一个人,还没有献泪。
卢百户皮笑肉不笑:“规矩要命呢。”
挽戈答得很平:“我没有七情。”
在她的角度,她看见了镜子表面像水面一般抖了一下。
卢百户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畅快地笑了:“你若怕,趁早装一滴水应付了罢了,子时镜子来挑人,就听天由命。”
这是十成十的落井下石。
挽戈没理他,只提刀离开了正厅。
诡境中的时间流速比外界快的多,不过献个泪的功夫,天色暗了下来,幸存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房。
.
红绡房内还是没变,镜子一面面靠墙。
布团鬼又悄悄尾随着她溜了回来,滚到墙边,探出黄黄的眼睛:“你……你当真献不出泪来?”
“献不了,我真的没有七情,”挽戈在妆台前坐下,从暗袋里摸出一根极细极长的金针,修长冰凉的手指掂了掂,“今夜,镜子会来挑我。”
布团鬼缩了缩:“那,那你会死吗?”
挽戈心想,也许吧。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
她天生招阴邪,从小就被判命薄,萧府的人都以为她活不过十八岁。
这青楼诡境是大凶之境,即使在神鬼阁这么多年,她此前也从未进过这种等级的诡境,本来也没有把握能活着出去。
不过,她还是道:“如果有机会,我会活着的。”
夜色渐重。
挽戈捏着那根很细很长的金针,掂在指腹上,等着窗外的月逐渐逼近了子时的为止。
越来越冷了,她指尖甚至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她捏了捏手,指骨咔哒咔哒像冰锥响动。
她对着布团鬼:“别出声。”
布团鬼有些好奇,但还是点头,滚到了角落缩起来。
挽戈冰凉的指尖拭过金针的针身。然后她略微侧首,露出苍白的后颈,大椎分寸极稳地刺了进去。
——借阳针。
这借来的一点阳气,不是来源于别人,是来源于阳寿。
细薄的一点阳气顺着督脉灌进来,把挽戈冻住的脊背,像刀子一样划开一道缝隙。
她睫毛颤了颤,冰凉的指尖回了几分血色,那热意转瞬即逝,但被她稳稳存入了丹田中。
命火暂稳。
她抽出金针,红线一缠,塞回暗袋。
布团鬼更加好奇了,绕着她滚来滚去,但这次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你好像变热了。”
“嗯,”挽戈点头,“暂时的。”
这借来的一点阳气,也就够她暂时不因为命火彻底散尽变成死人。
子时要到了。
门缝先起了风,随后屋里所有镜面都浮起了雾气。黑暗中裹挟着沙沙的笑声。
妆台镜中伸出了一只极细的手,指尖尖得像针,直扣她的眼眶。
挽戈没退。
她伸出一只手扣住了影手的腕骨,然后另一只手借力,和影手五指相扣。
那其实是一个很温柔暧昧的姿势。只不过挽戈的手冻得影手明显一哆嗦。
挽戈低声道:“借我进去。”
她话音刚落,整面镜子像水面被掀开。她顺势一沉,带着自己的刀,直接被拽入了镜子之中。
.
挽戈一沉入镜子,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幽深的横着的井,耳边所有声音都被壁吞没了。
到处都是镜子。
镜子也还嵌着镜子。
最前面的镜子里陈着尸相。
有人面朝着镜子,脖颈扭成古怪的角度,眼角的泪痕裂开,有人被镜子吞了一半,腰部以下都没有了,双臂还挣扎着悬着。
有面镜子中映着个镇异司打扮的偏将,脖子上深深的红色印痕,像被什么文字状的东西勒断了气。
正是被压名契反噬而死的那个偏将。
——原来这里陈列的都是死人的影子。
挽戈往前了些,看见了更多的镜子。有些镜子中是死人,有些镜子中却还是活人。
她看见赵簿在夜间豆大的烛灯下,在案前写着什么。
然后还有萧二郎借的素心房内,毁了脸都萧二郎跪在镜子前,正在和小厮发疯,一旁温婉的素衣女子温声安慰。
忽然她注意到一面镜子,那里映的是卢百户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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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卢百户背着光坐着,披着甲。他旁边还围着几个差役,一个掌灯婆。
卢百户把杯子往案上一搁,挽戈能从口型大致看出他要说的话:
“过了子时,她该进镜子做鬼了。文移照着这么写——”
差役兀自有些踟蹰:“赵簿怕是不肯……”
“指挥使不在京,”卢百户嗤了一下,“旁的也在处理西海那桩更大的事。这镇异司,这诡境内,这几日还是我说了算,由不得他不肯。”
差役捏着笔:“就写,她毁了萧二公子的脸,坏了压名契,擅自扰了百户大人的大计,害死了一偏将?”
“别的也记在她头上,”卢百户不紧不慢,“反正死人背锅最稳。”
挽戈记了下卢百户身旁这几个人的脸,越过了这几面镜子。
再往前,就如同时光倒流一般,看见的就是别的事了,应该是在成为诡境前,这胭脂楼的事。
内堂,掌灯婆提着灯,口中数着笑的样式:
“海棠睡,柳叶笑,并蒂怜……”
她报一式,台下的姑娘们,就照着镜子演出一式。
谁笑的不对,就要被罚当镜跪下,点一柱香,燃尽前不得眨眼、不得落泪、嘴角不得坠,谁若露了泪痕,重来。
最末端两个姑娘并肩坐着,挽戈骤然一愣——那其中一个是红绡。
另一个,居然是她先前在萧二郎房间里见过的姑娘,素心。
素心偷偷瞥着红绡,红绡却只把绣线缠在指上,越缠越紧,把要涌出来的泪勒了回去,露出了一个标准的柳叶笑。
越往里面,阴气越重,也越来越冷了。
挽戈捏了捏刀柄,不待她看下一面镜子,阴风骤然从镜面与镜面之间的空隙中吹来。
细长的影子滑出来,指尖直向她的眼睛抠来——取真泪的来了!
挽戈仍旧刀只出鞘半寸,内劲一振,扑来的影手被振成碎片,落下变成一阵阴风。
但是那远远没完。
镜子中继续爬出一串手,争先恐后,就要往她面门抓去。
挽戈并没有退,她脚尖一点,从一旁略微倾斜的镜子边缘借力一蹬,在空中刀背重重敲向那些手。
敲碎的手破裂成烟雾,落回黑暗中,又重新从黑暗中爬出来。
咯吱咯吱的声音。
几具尸体被推过来。有花娘涂满了胭脂笑到裂开的脸,有上半身被齐齐斩断、只剩腰部以下的半身,还有镇异司的偏将。
——尸体上的脸,全都保持着诡异的笑容,同时向挽戈撞来,试图把她逼到镜子中的镜子之中!
挽戈拽过最近的一具尸体的臂膀一折,硬是把它塞到另一具尸体的怀里,两个尸体的笑脸对着笑脸,面面相觑。
“抱歉了。”
她借过另一具花娘尸首头上的几枚银簪,反手掷出,将另外几个尸体重重钉在镜子上,然后把花娘放倒在地。
阴风更紧了。
遥远的地方传来含着沙子一样的笑声。
挽戈掌心愈发凉,指骨越发僵木。又一股影子贴地掠来,猛地朝她脚踝一缠,凉气就顺着脊骨往上窜。
——先前借的那点阳气要消耗完了。
挽戈把刀鞘往地上一撞,硬生生扯开那缠过来的影子。
影子和刀鞘绷紧了,她借势抽出半寸刀刃,刀气一振,干净利落地斩断了这影子。
但是这会儿,她指尖已经冰凉得几乎和死人一样了。她踉跄一下,几乎握不住刀。
她第二次要去摸暗袋里的借阳针。
——十二个时辰内,要用两次借阳针,代价是翻倍的。
这个诡境副本的代价越来越大了。
背后遥远的笑声越来越近,黑暗中的影子浮起隐隐的细浪。
像催她快点死。
就在她要落针的那一刹那,忽然有人在她背后两指一夹,稳稳捏住了针尾。
“别扎。”
一个相当年轻的声音懒洋洋的,像隔着水说话,有点模糊,又有点欠。
“再扎,你就只剩半口阳寿啦。”